消息不欲人知,而無不知。消息可知,而究不相知;消息可疑,而人不疑。消息本不待悟,而人不悟;不悟則已負(fù)消息矣,專悟則已違消息矣。消息者,莫無上于泊然無所起。果能使此心無所起乎?使之而能,則固有所不能矣;將欲不使,烏乎不使?聽其不能,是即難能;毋亦無所起者在起起中乎?起起而滅滅也,猶死死而生生也;死死生生者,消消息息也。天地之間,能消而不息乎?能夜而不晝乎?能消而不息,能夜而不晝,則人之心能滅而不起矣。心即天地,而令之倔強(qiáng)于天地,能乎否也?即能倔強(qiáng),終還消息。心大于天地,故可以倔強(qiáng)而不可倔強(qiáng),倔強(qiáng)之心即不能大于天地矣。
真泊然者不待泊然、不謂泊然,是能泊然。逆消息而知之,泊然也;順消息而用之,泊然也。無息則無消,消消息息即無消息。天地即心者,天地之無心也。無心,無天地矣,又何嘗容天地于其心,容心于天地哉?無消息者,消息息消。
自無有以來,忽而明,忽而暗;忽而冬,忽而夏。明則動(dòng),暗則止;冬則寒,夏則熱。十世古今,豈能移易一({糸}、累)黍乎?何東西而東西之,何南北而南北之,何內(nèi)外而內(nèi)外之,因內(nèi)外而中之。鴻蒙()以是傳之羲、軒,羲、軒以至如今,未嘗移易({糸}、累)黍也。天地生人,生生不已。天地不能移易,而人心乃不勝千百其變,此人之罪邪?天之罪邪?教人求心者之罪邪?人自不求心之罪邪?無如其鉤鎖于塵塵而失其故也。
不得已以息自反。息也者,休息也。休息之息,正以其消而息也。惟其不知消而息、息而消、消即息、息即消、隨消息、無消息之故,而遂與消息舛馳矣。舛馳而馳以止之,而馳愈舛矣。馳已舛,奈何乎不求?馳已舛,奈何乎求?馳舛者,本不舛也,本不得不馳也。惡影者,知就樹息陰而止,則馳亦止也。今而後乃知影之不必惡也,今而後乃知心之本無所起也。無其心,莫如旁觀而引寓。人生而寓矣,無之而非寓也。當(dāng)其舛馳,不可止之,愈止愈動(dòng),惟于起處自問曰:“日明,夜暗,冬寒,夏熱,曾移易({糸}、累)黍否?”不必作解,不必記憶,但提此問,其馳自止。其馳既止,止(?)聽其起,又從而問之。問之既久,忘其所問,忘其所起,不覺忽問,忘其不覺。從不覺中而旁觀其起起滅滅也,則必豁然于所以問者矣。
由此言之,人何不一問,何不一答?自問曰:“問者誰?”自答曰:“答者誰?”問即已自答矣,答即已自問矣。問此“問即是答、答即是問”者誰,則問此“不問、不答”者誰,則問此“問即不問、答即不答”者誰。如此自問,如此自答,問答不已,不覺交加;交加不已,不覺自斷。當(dāng)其不覺,苦于悶悶。苦其悶悶,不覺忽覺。是能消消,是能息息。消消而息,息息而消,無所住而消其心,無所住而息其心,豈非天地生人之真消息乎?消息其中,直下已知之矣。
請問“其中”。中不在外,中不在內(nèi),不內(nèi)不外;中不在中;中又何嘗不在外、不在內(nèi)、不在中乎?南北東西,何處非中?南北之前後,東西之前後,何時(shí)非中?則此十世古今不移易({糸}、累)黍者,蓋時(shí)時(shí)移易者也。又移易,又不移易,消息誠難知哉!因移易之移易,以知不移易之移易,此即貫消息之消息也。
冬自冬,夏自夏,此百姓不知之知也。知冬非三時(shí),而冬具三時(shí)者,此仁智之知也。春不能不夏、秋而冬,草木不能不華而實(shí),則學(xué)者隨夏秋之候,而後落葉歸根,乃其所也。當(dāng)下知冬即夏、夏即冬,則又何二焉?既知夏即冬、冬即夏矣,何嘗不可冬自冬、夏自夏邪?生而成、熟而化之必然也,由春歷秋之序也。頓即頓,又安能逃此漸以成頓乎?圣人之冬夏,夫何異于百姓之冬夏乎?
噓噓各自以為知消息矣,烏知夫各各不相知之消息邪?鳳不能鶴唳,鶴不能鳳鳴;鐘不能鼓響,鼓不能鐘聲,孰分之?孰齊之?孰權(quán)之?孰主之?齊其分,權(quán)其主,歸之于天。天亦不能自主而主物乎?天亦不能自分而分物乎?吾嘗云:天本無天,以天在一切物中;則謂物之自主、自分,為天之主之、分之可也。
人之面不可殫計(jì),而無一同者。惟其不同,不妨大同。鳥獸之聲形各各何嘗同乎?豈(蟻)之異狀猶人之面,人視之一豈(蟻)耳;犬之吠猶人五方之萬聲,而人聞之一犬耳。人執(zhí)所見、所察者以為是,而不信“不見不察之無不是”也,何以異此?以“不見”見,以“不察”察。不見之見可以見“不見”,不察之察可以察“不察”。專知消息者,毋乃多此一“專知”之功乎?多此一功,即是一罪。然此罪安可少乎?通晝夜而知者,知而安于不知,斯固知“止其所不知”之大消息也。旁觀引寓者,別開消息之門耳。住此門而因以為法,是兔角也。法無嘗(常)法,何能無法?無法即法。──“即”之云者,亦無奈何之詞耳。既有十世古今時(shí)時(shí)移易而不移易一({糸}、累)黍者、因事立法之一切法,何嘗非□此無法之法?知此時(shí)時(shí)移易之法即時(shí)時(shí)不移易之法,而又何以無法之法為?
消息自消息,消息之法各各自成消息之法,吾何容心于其間哉?雖然終古如此,終古不得遂如此語也。不發(fā)無不知、不相知之疑,則何以悟本不待悟之消息?不知悟之當(dāng)專,則何以知專悟之違消息邪?翕問,曰:“代?!暴麊桙?,翕曰:“錯(cuò)?!北緹o代錯(cuò),隨其代錯(cuò)。月代量而錯(cuò)以星也,紀(jì)日月星之差而錯(cuò)成時(shí)也。天何道乎?時(shí)而已矣。時(shí)何道乎?差錯(cuò)而已矣。圣人知之,以差為步,以逆為學(xué)。日差于天,月差于日,星互差于日。合差而時(shí)顯,積差而天顯。差以所過謂之歷,□能歷天而日嘖嘖以攀天,天寧許其呼“知我”哉?人之學(xué)也,以差為逆,以逆為差,差逆之所過,此空空之實(shí)歷也。《易》,逆數(shù)也;學(xué),逆幾也。以順用逆,逆以為順,天差而不差,學(xué)天者過而無過矣。《禮運(yùn)》曰:“日星以為紀(jì),月以為量?!逼浯e(cuò)之所以不息乎?其不息之所以代錯(cu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