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釋文：“積，謂積滯不通?！钡鄣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宣云：“神與化俱?！笔サ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宣云：“至誠無息?！泵饔谔?，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釋文：“六通，陰、陽、風、雨、晦、明。四辟，四方開也?！背稍疲骸傲ǎ^四方上下。四辟，謂四時。任物自動，故曰自為?；捋E韜光，其猶昧闇，動不傷寂，故無不靜也?！笔ト酥o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非以靜為善而學之。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鐃，撓借字。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其平與準相中，故匠人取法焉，謂之水平。中，竹仲反。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其明更可知。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果能靜，雖天地之精，萬物之理，皆莫能遁。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宣云：“息心于此?！毙輨t虛，虛則實，實則倫矣。休其心則與虛合德，與虛合德則萬理俱涵，萬理俱涵則無不井然有倫。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必虛方能靜，靜則可以動，動則得其宜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靜觀無為，不擾群下，則任事者各自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釋文：“廣雅云：‘俞俞，喜也?！毙疲骸巴饣疾荒芫佑谄湫?，故神豫而長?！狈蛱撿o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xiāng)，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圣素王之道也。成云：“有其道而無其爵者，所謂玄圣素王，自貴者也，即老君、尼父是也?！币υ疲骸八赝跏?，是后人語。”以此退居而閑游，江海山林之士服；成云：“巢、許之流?！币源诉M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郭云：“無為之體大矣，天下何所不無為哉！故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伊、呂靜而司尹矣；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zhí)，則百官靜而御事矣；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其業(yè)矣；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之彼我靜而自得矣。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孰能有為而成哉！是以彌無為而彌尊也?！背稍疲骸斑M為，謂顯跡出仕也，伊、望之倫?！膘o而圣，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雖大樸而自然至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郭云：“天地以無為為德，故明其宗本則與天無逆?！彼跃{天下，與人和者也。郭云：“順天所以應人，故天和至而人和盡也?！背稍疲骸熬?，平。調，順也?！迸c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成云：“俯同塵俗，仰合自然?！鼻f子曰：“吾師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于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朽，郭云：“壽者，期之遠耳；無期，故無所稱壽?！卑福毫Z又見大宗師篇。彼文“戾”作“義”，義者秋殺，有似暴戾也；“壽”作“老”，義同。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成云：“其生也同天道之四時，其死也混萬物之變化?！膘o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四語又見刻意篇。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四語亦見刻意篇?！霸埂保宋淖鳌盀摹薄９试唬浩鋭右蔡?，其靜也地，動靜雖殊，無心則一。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李云：“祟，禍也。”其魂不疲，語亦見刻意篇。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圣人之心，以蓄天下也?！毙?，養(yǎng)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余；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成云：“上下無為，則臣僭君德。”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此論有精理，非空談。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知音智。落音絡。成云：“三皇、五帝淳古之君，知照籠落二儀，而垂拱無為，委之臣下，故不自慮也?！鞭q雖雕萬物，不自說也；成云：“宏辯如流，雕飾萬物，終不自言。”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成云：“才能雖冠海內，夫何為哉！故老子云：‘是謂用人之力?！碧觳划a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王念孫云：“爾雅：‘功，成也?！杏梗骸疅o為而成?！惫试唬耗裼谔欤挥诘?，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詳在于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成云：“五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運，動也?！辟p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成云：“辟，法也?！倍Y法度數(shù)，形名比詳，釋文：“比，較。詳，審?！敝沃┮?；鐘鼓之音，羽毛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殺之服，成云：“隆殺者，言五等喪服，各有差降。此是教跡外儀?！卑е┮病４宋迥┱?，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后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成云：“古人，中古人也。先，本也?！本榷紡?，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qū)有狀，成云：“萌兆區(qū)分，各有形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盛衰之等殺，乃變化之流行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xiāng)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成云：“理之必然?！闭Z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成云：“既失其序，不堪治物?！笔枪使胖鞔蟮勒撸让魈於赖麓沃?，成云：“自然是道德之本，故道德次之?！钡赖乱衙鞫柿x次之，宣云：“仁義是道德之緒。”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上下有分，庶職有守。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宣云：“物象名稱?！毙蚊衙鞫蛉未沃虿氖谌?。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恕省察。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原省已明，是非乃定。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郭云：“至治之道，本在于天，而末極于斯。”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各有所處之宜。貴賤履位，各安其位。仁賢不肖襲情，襲，因。情，實也。各因其實。必分其能，分，別也。必由其名。宣云：“循名責實。”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宣云：“復于虛靜無為?！贝酥^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古書也?！坝行斡忻！毙蚊撸湃擞兄?，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自“明天”以下，至“形名”，五變其說；至“賞罰”，九變其說。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釋文：“迕音悟，司馬云：‘橫也?！卑福貉哉Z不循次序。人之所治也，但可為受治之小人。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成云：“此茍飾華辭之士，一節(jié)曲見偏執(zhí)之人?！倍Y法度數(shù)，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上所重在養(yǎng)人?！　∥粽咚磫栍趫蛟唬骸疤焱踔眯暮稳?？”堯曰：“吾不敖無告，不以頑民之無可教告而慢之。不廢窮民，成云：“拯恤貧民，此心不替?！笨嗨勒撸稳孀佣D人?？啵瘧?。嘉，喜愛。孺子，稚子。哀，憐也。此吾所以用心也?！彼丛唬骸懊绖t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郭云：“與天合德，則雖出而靜?！比赵抡斩臅r行，若晝夜之有經，云行而雨施矣?！惫疲骸按私圆粸槎匀弧！背稍疲骸敖洠Ｒ??！眻蛟唬骸澳z膠擾擾乎！膠膠，固而不解。擾擾，紛而不寧。因舜言發(fā)悟，自覺多事。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背稍疲骸把宰拥逻h合上天，我心近符人事。”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孔子西藏書于周室，司馬云：“藏其所著書也?！币υ疲骸按艘酀h人語。藏書者，謂圣人知有秦火而預藏之，所謂‘藏之名山。’”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征藏史司馬云：“征藏，藏名。一云：征，典也。”史，藏府之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釋文：“見周之末不可復匡，所以辭去?！狈蜃佑貢瑒t試往因焉?！币蛑圆貢?。孔子曰：“善?！蓖娎像?，而老聃不許，不許其藏。于是翻十二經以說。釋文：“說者云：詩、書、易、禮、樂、春秋六經，加六緯，合為十二經也。一說云：易上下經并十翼為十二。又一云：春秋十二公經也?！崩像踔衅湔f，釋文：“中，丁仲反?！背稍疲骸霸S其有理也?！毙疲骸罢Z未盡也?！卑福合略啤疤櫋?，是未許，成說未晰。中其說者，當是觀其說甫及半，故下云然。曰：“大謾，成云：“嫌其繁謾太多。”宣云：“謾，欺也，音滿，平聲?！卑福悍眲t近謾，恐多無實之詞。愿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成、生，皆以道言。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舍是奚為？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宣云：“與物同樂?！奔鎼蹮o私，此仁義之情也?！鼻?，實。老聃曰：“意！噫同。幾乎后言！近乎后世迂儒之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蘇輿云：“未忘無私之成心，是亦私也，與下篇莊子答商太宰蕩語相發(fā)?！狈蜃尤粲固煜聼o失其牧乎？司馬云：“牧，養(yǎng)也。”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宣云：“放同仿?！毖蓝叄阎烈?，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釋文：“偈偈，用力貌?！背稍疲骸巴鲎?，逃人也。”案：揭，舉也。語又見天運篇。意！同噫。夫子亂人之性也！”郭云：“事至而愛，當義而止，斯忘仁義者也，常念之則亂真矣?！毙疲骸胺蜃铀^‘義之與比’，孟子所云‘由仁義行’，即此意?！?br />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愿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司馬云：“百舍，百日止宿?！被茨闲迍沼柛咦ⅲ骸磅?，足生胝也。”今吾觀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棄妹之者，不仁也；郭云：“言其不惜物也?！背稍疲骸笆笕溃笱ㄍ林?。妹，猶昧也。”案：成綺就所見言之。蔬可留其有余，而任其狼藉，滿地散棄，佯若不知，是不仁也。生熟不盡于前，成云：“生，謂粟帛；熟，謂飲食。至充足也?！倍e斂無崖?！本蹟繜o限止。老子漠然不應。成云：“鄙之不足答也。”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卻矣，心正而卻退，非復從前鄙見。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為脫焉。言子擬我圣人，吾久自以為脫免，其名皆我所不居。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子呼馬牛，我即自謂。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有其實而不受其名，是再受殃累也。吾服也恒服，郭云：“服者，容行之謂也。不以毀譽自殃，故能不變其容。”吾非以服有服?！惫疲骸坝袨闉橹?，則不能恒服。”士成綺雁行避影，宣云：“側身貌?！甭男?，蘇輿云：“古者入室脫履而行席上。履行，言失其常。莊子正緳系履而見魏王，則因履穿系之以緳而不得脫，故王訝其憊?！彼爝M而問：“修身若何？”老子曰：“而汝。容崖然，岸然自異。而目沖然，直視。而顙頯然，釋文：“頯，去軌反，本又作顯?！背稍疲骸邦嬵~高亢，顯露華飾。”而口闞然，郭云：“虓豁貌?！倍鵂盍x然，義讀為峨，詳大宗師篇。似系馬而止也。宣云：“志在馳騖?！眲佣?，宣云：“欲動而強持?！卑l(fā)也機，宣云：“發(fā)如機迅。”察而審，察事審詳。知巧而睹于泰，智巧而見于驕泰之色。凡以為不信。郭嵩燾云：“凡此皆與自然之性不相應，是之謂不信也。”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彼抉R云：“言遠方嘗有是人?！备`，賊也?！　》蜃釉唬撼稍疲骸扒f子師老子，故稱夫子?！薄胺虻溃诖蟛唤K，于小不遺，宣云：“大包無窮，小入無間?！惫嗜f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廣廣，猶曠曠，見漢書武五子傳。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成云：“精神之末跡?！狈侵寥耸肽芏ㄖ⌒疲骸笆浪柞r不為末學所惑?！狈蛑寥擞惺?，謂有天下。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而不與之偕，說文：“柄，或從□?！毖蕴煜聤^爭威柄，獨不并遂。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任真而不遷于和。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成云：“窮理盡性，動不傷寂。”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俞云：“賓讀為擯。謂擯斥禮樂也。古賓、擯字通?！敝寥酥挠兴ㄒ??！?br />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郭云：“其貴恒在意言之表?！惫室暥梢娬撸闻c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宣云：“彼，謂道。情，實也?！眲t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于堂上，論扁斫輪于堂下，司馬云：“斫輪人名扁?！贬屪佃彾?，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痹唬骸叭粍t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司馬云：“糟爛為魄。”本又作粕?；腹唬骸肮讶俗x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司馬云：“甘，緩也?？唷惨弧?，急也?！辈恍觳患?，得之于手而應于心，口不能言，有數(shù)存焉于其間。李云：“數(shù)，術也?！背疾荒芤杂鞒贾?，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成云：“喻，曉也。故知物各有性，不可仿效?！惫胖伺c其不可傳也宣云：“猶者。”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一〕“苦”原作“疾”，據(jù)釋文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