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邊待敵之策二

　　△禁涉

　　臣聞吳魏之爭不相與，斗智角力于長淮平阪之地，而蒙沖斗艦終歲勤動于東關(guān)、濡須之間，凡經(jīng)數(shù)年。蜀魏相持之地，西自上邽，東至官渡，皆足以抗孔明、劉禪之師，而仲達(dá)諸將乃沾體涂足于渭濱蕞爾之地。何也？蓋人力所至，不如天險之易守。巢、渭之得失，三國之勝負(fù)系焉。此夾水立塢之策所以力行于仲謀，而吳人之江東安；背水為壘之策力爭于孟德，而渭南之地至是始非蜀有矣。

　　夫長淮百倍于東關(guān)，何吳人力爭東關(guān)，而今日之不守淮？

　　漢江十倍于渭水，何魏人死戰(zhàn)渭水，而今日之不守漢？況我國家兼有吳、蜀之地，而無吳、蜀守地之謀；全有淮、漢之險，而無淮、漢守險之策。有志之士其能恝然于此邪？且載舟覆舟，天下之險莫過于水；向水背水，天下之巧莫出于兵。因天下之至險，以行天下之至巧，此兵家之上謀，而今日之急務(wù)也。夫淮之為水，清、汴、潁、渦、蔡可以通虜?shù)勒呶?。漢之為江，秘、白、舟、甲、洵、洋可以入賊境者六。二水之險，百萬之師莫越也。諸將于此料其淺深、闊狹之勢，而曲為之防，隨其順逆、利害之處，而切為之備，則不惟淮南之地可保無虞，而漢北之地取若探囊；淮南之區(qū)可以自固，而淮北之區(qū)殆若唾手。

　　而今日之事不足患矣。

　　江湖禁涉之法不一而足，臣未暇詳究也。請舉其略而敷陳之。故懼其淺而步騎可涉也，吾則曲鐵為鉤，曳之以索，謂之聚鉤，所觸無不死傷；直鐵為針，透之以木，謂之沙針，所過無不殘滅；捶竹為索，紐篾為刺，謂之水毛猬，所以錐涉者之肌膚；斷木為軸，釘鐵為錐，謂之水蒺藜，所以刺水兵之脛股；煉竹為筌，伏之泥濘，謂之踢筌，所以毒人之腳面；理柘為距，置之沙淺，謂之雞距，所以碎人之腳板。凡此六者，雖有灘磧，賊安能涉我境哉？懼其深而舟楫可航也，吾則綴鐵鉤于浮筒之上，謂之浮鉤，遇賊船則底版可沈；系索網(wǎng)于江流之中，謂之拒櫓，遇賊船則槳棹可得；采綿穰，采禾 忌，以裹賊船之梢舵，而桿櫓難搖；割纏蘆，割藤蔓，以礙賊船之別水，而車板難蹋；水勢湍急則立刀口木，而使賊船之底不鑿自破；水勢浩渺則立曲膝錐，而使賊船之板不錐自透；置挽索于水底，使賊船遇之而尺寸不移，兵家謂之神系；卓倒纂于水渦，使賊船楱之而旋轉(zhuǎn)千匝，兵家謂之鬼鉆。凡此十者，雖有舟楫，賊安能及我岸哉？懼賊兵浮罌浮環(huán)以襲我之津岸也，吾則造木杵、造豁水于灘磧，而賊不可用。懼其駕飛翼、搭浮橋以跨我之河道也，吾則造火牌、造橦筏于急流，而賊不可施。懼其紐蘆束葦以濟(jì)也，吾則斷木為查手木，穿木為皂角木，置之半渡之處，而使其物之不可施。懼其附纜結(jié)桿以濟(jì)也，吾則橫木為闌河，連木為截河，置之未渡之時，而使其具之不可至。懼吾步岸之易登也，吾則立伏牛、交馬，使賊人之船近岸不得以下卸。懼吾濠塹之易通也，吾則釘暗樁，使賊人之船掛席不可以順流。

　　懼賊船之乘風(fēng)而前也，吾則有撩風(fēng)、拓水，以絕其帆檣之不可過。懼賊船之曳牽而至也，吾則有礙竿、虛木以阻其牽索之不可通。上流高而下流低，吾則占其上流，立堰板以灌其軍。彼勢闊而我勢狹，吾則因其勢，堆沙囊以沒其卒。賊船迫岸，則立四索番車以碎其船。賊卒上岸，則立獨面暗棒以掩其卒?；醋酝┌匾詵|，沙淺可渡之處凡一百一十有一，而備御悉嚴(yán)。漢自復(fù)河以西，灘磧通道之處凡八十有九，而備御俱設(shè)。詳其禁涉之法，制其絕險之具，賊雖帶甲百萬，糧運千里，徒使?jié)i、泗、宿、亳之兵流涎于淮 壖，而不能絕我淮水之波；唐、鄧、陳、蔡之兵張目于荊峴，而不能越我漢水之險。此其為利，顧不偉歟！

　　然勝在于敵人之不及知事，敗于吾軍之不能秘事機之無窮。

　　一或不密，則我之所以制敵者，敵反得以制我矣。公孫述扼岑彭，述為浮橋、攢鉤以拒彭之船艦，其術(shù)似矣。未幾，彭乃預(yù)知，縱火燒橋、鉤，而述兵以敗。章昭達(dá)征嶺南，賊為竹籠盛沙石以拒昭達(dá)之舟楫，其智非不巧也。不知昭達(dá)得以預(yù)知，使士卒持刀斫籠，而賊兵以潰。吳人之拒晉，可謂得策。然鐵鎖截船之術(shù)一泄，而不能免王 大筏火炬之燒。杜 之御晉師，可謂盡善。然桔槔打船之具一彰，而不能免周訪長岐棖之拒。

　　是皆敗于輕泄，而貴于善秘。

　　至若今日淮、漢守御之策，缺然不講。一灘之險，守以數(shù)枚之義勇，徒有以啟賊人餌饣炎之心；一渡之津，防以數(shù)夫之鄉(xiāng)兵，反有以省賊人辨認(rèn)之力。舍淮、淝千里之險，而退守大江，則藩籬毀而門戶可憂；棄襄、漢萬全之利，而歸保峴城，則唇頰亡而齒牙何恃？欲望朝廷急令邊將，講求禁涉之法。?；磩t淮甸可全，而長江之險不被其平分；保漢則荊、襄可守，而唐、鄧之區(qū)可行于掩襲。倘以為淮不可守而退守大江，不知江不可守則又將退守何地？倘以為漢不可守退守襄陽，不知襄不可守則又將退守何所？愿陛下急賜施行，無以為書生之常談而忽之。此臣所謂禁涉之大略。

　　△觀釁

　　臣聞兵家論整整之旗，則曰無邀；堂堂之陣，則曰勿擊。

　　何畏寧爾也？蓋善用兵者，惟因其釁而已。釁之未至，雖臥薪嘗膽十有八年，不以為緩；釁之既至，雖一日一夜去閼與九十里，不以為速。

　　夫釁應(yīng)于我者，謂之機；見于彼者，謂之隙。決在我之機，投在彼之隙，敵誠智者，將敗亡之不繼矣。然釁之在人，其別有二：有天釁，有人釁。故釁出于天，良將乘之，惟恐其失敵也；釁出于人，良將審之，惟恐其誘我也。所謂天釁者，一曰淫雨連作，營壘卑濕，人馬泥濘，筋角解脫；二曰久雪，謂積雪尋丈，草木冰結(jié)，居乏樵爨，行迷道路；三曰暴風(fēng)，謂旌旗卷折，廬舍摧倒，塵埃四興，行陣不分；四曰大雹，謂霰雹亂擲，人馬驚擊，帷幕破傷，坑塹填沒；五曰星變，謂天狗日飛，天鼓夜擊，星流彗掃，墜汨其營；六曰妖祥，謂鼎釜自鳴，戈甲自動，瓦缶有聲，屋舍搖撼；七曰暴水，謂江漲河決，潮作泉涌，漂蕩寨伍，淹沒人馬；八曰火災(zāi)，謂延燒城邑，自燔積聚，或火晝發(fā)而行陣驚亂，或火夜焚而披帶不及；九曰雷擊，謂風(fēng)雷電雹震擊營壁，燎灼林木，霹靂泉石；十曰旱魃，畏天時亢旱，赤地千里，河枯井竭，人馬煩渴；十一曰人疫，謂久負(fù)苦役，士多病患，次舍卑濕，士多疾疫，遞相傳染，不容醫(yī)療；十二曰馬瘟，謂風(fēng)土不伏，水草不甘，芻秣不時，勞佚不節(jié)，一馬受病，百槽傳毒。是謂天釁。凡兩軍相持，釁見于我，急宜厭避；釁見于敵，急宜乘擊。所謂人釁者，一曰移營，謂舊營未徹，新營未安，空便未知，行陣未定；二曰涉水，謂道遇溪澗，急涉未得，城有濠塹，急攻不利，士卒泥濘，人馬勞役；三曰分兵，謂將佐或去或留，士卒或行或止，未安厥居，未及所至；四曰易將，謂君臣疑貳而廢置不平，長貳離間而去守不一，士卒不服，號令未孚；五曰絕糧，謂糧食不通，三軍外掠，漕運不繼，將士饑餒；六曰未合，謂抵暮入營，行陣未設(shè)，達(dá)旦出隊，擺布未定；七曰陣亂，謂鼓不知進(jìn)，金不知止，旗不隨將，卒不隨隊；八曰兵疲，謂涉險千里，士不去甲，勞師數(shù)月，馬不解鞍；九曰令雜，謂將帥離心而士卒無所適從，朝夕異令而緩急無所聽信；十曰主疑，謂將帥有功而忌嫉易生，屯戍無功而間諜易入；十一曰驚畏，謂士不諳戰(zhàn)斗而遇敵驚惶，將不經(jīng)行陣而陳師懦怯，行伍夜呼而將不能禁，行陣相結(jié)而令不肯前；十二曰將驕，謂恃勝而將佐驕矜，屢捷而師徒無備；十三曰得間，謂間諜得實而營壘可破；十四曰下離，謂士卒離心而號令不行；十五曰內(nèi)變，謂家國多難，災(zāi)變屢興；十六曰失險，謂賊方恃山為固而忽移營于四達(dá)之衢，拒水自安而忽移屯于圮陷之地。是為人釁。凡兩陣相持，釁生于我，則急使秘避；釁生于敵，則急令訪察。古人之用兵，所以為是進(jìn)退、攻守之計者，一任乎釁而已。故勝兵先勝而后戰(zhàn)，不于已戰(zhàn)之后而始求其所謂勝；合于利而動，不于已動之后而始求其所謂利。

　　今日沿邊諸道將帥，所謂天釁者不知其為何物；所謂人釁者，不知其為何事。兵入宿州，天雨不止，正犯天多淫雨之戒；師宿蘄縣，渙水暴興，正應(yīng)半渡可擊之法。不惟天釁之不知，且反以在我之釁，而示敵人以可破之機矣。蔡州之役，大將欲進(jìn)而制領(lǐng)已歸；泗州之役，士卒欲守而招撫先遁。不惟人釁之不曉，且反以吾師之釁，而獻(xiàn)敵人以可投之隙矣。欲望朝廷明詔將帥，使循觀釁之法。深溝高壘，觀釁而后動；銳兵利器，待釁而后發(fā)。多設(shè)間諜，厚賂采探。有釁可攻則戰(zhàn)如風(fēng)發(fā)，攻如河決；無釁可乘則外閉其營，內(nèi)休其士。庶無輕舉妄動之失。

　　是謂觀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