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德行門

言行龜鑒 作者:元·張光祖


  曹武惠王彬為世宗親吏,掌茶酒,太祖嘗從求酒,彬曰:“此官酒,不敢相與?!弊怨辆埔燥嬏妗<凹次?,語群臣曰:“世宗舊吏,不欺其主者,獨曹彬耳?!庇墒俏孕母?。曹武惠王,國朝名將,勛業(yè)之盛,無與為比。嘗曰:“吾為將,殺人多矣,然未嘗以私喜怒輒戮一人。”其所居堂屋敝,子弟請加修葺,公曰:“時方大冬,墻壁瓦石之間,百蟲所蟄,不可傷其生?!逼淙市膼畚锷w如此。

  王文正公與人寡言笑,其語雖簡,而能以理屈人。默然終日,莫能窺其際。及奏事上前,群臣異同,公徐一言以定。王文正公平生薦引,人未嘗知??軠蕠L使人私求作使相,公大驚曰:“將相之任,豈可求耶!且吾不受私?!睖噬詈拗?。已而制出,除準武勝軍節(jié)度使、同中書門下乎章事,準入見,泣涕日:“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薦準者,準始愧嘆,以為不可及。王文正公,忽有貨玉帶者,因弟以呈,文正曰:“如何?”弟曰:“甚佳?!惫抵?,曰:“還見否?”曰:“系之安得自見?”文正曰:“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無乃勞乎?我腰間不稱此物。”亟還之。公平生所服,止于賜帶。王文正公沖澹寡欲,奉身儉約,每見家人服飾似過,即瞑目曰:“吾門素風,一至于此!”亟令減損。故家人有一衣稍華,必于閨中易之,不敢令公見。

  寇萊公準年十九,舉進士。時太宗取人,多問其年,年少者往往罷遣?;蚪坦瞿?,公曰:“吾初進取,可欺君耶?”  寇萊公寢處,一青幃,二十余年,時有破壞,輒命補葺?;蛞怨珜O布被譏之,則笑曰:“彼詐我誠,雖敝何憂?”

  王沂公曾狀元及第,還青州故郡。府帥聞其歸,命父老娼樂迎于近郊,公乃易服乘小衛(wèi)由他門入,遽謁守。守驚曰:“聞君來,已遣人奉迎,門司未報,君至何為抵此?”公曰:“不才幸忝科第,豈敢煩太守父老致迓,是重其過也。”守嘉嘆,以遠大期之。

  魯肅簡公宗道,為人忠實。仁宗在東宮,宗道為諭德。其居側有酒肆,公微行飲其中。一日,真宗急召,使者及門,而公不在。移時飲歸,中使與公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托何事以對?”公曰:“但以實告?!敝惺乖唬骸叭粍t當?shù)米??!惫唬骸帮嬀?,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敝惺灌祰@而去。真宗果問,中使具如公對。真宗問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備具,賓至如歸。適有鄉(xiāng)里親客自遠來,遂與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自此奇公,以為可大用。魯肅簡貶濮州團練副使,汀州安置。在汀二年,杜門不與人接,日閱書數(shù)卷而已。室僅容一榻,坐臥其中,欲將終身焉。人不堪其憂,而公處之裕如也?! ≌绿捣蛉司毷?,章郇公得象高祖太傅之妻也。太傅,建州人,仕王氏為刺史。練氏智識過人。太傅出兵,有二將后期,欲斬之,夫人置酒,飾美姬進之,太傅歡甚。迨夜飲醉,夫人密使二將亡去。二將奔南唐,后為唐將,攻建州,破之。時太傅已死,夫人居建州,二將遣使,厚以金帛遺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將屠此城,夫人植旗于門,且吾已戒士卒,勿犯也?!狈蛉朔雌浣鸩?,并旗弗受,曰:“君幸思舊德,愿全此城之人。必欲屠之,吾家與眾俱死耳,不愿獨生?!倍⒏衅溲?,遂止不屠。太傅十三子,其八子夫人所生也。后子孫及第至達宦者甚眾。章郇公得象在私第,子弟有夜扣門稟事者,公曰:“若是公事,明早來待漏院理會;若是私事,即于堂前夫人處稟覆。”在中書,一日坐處地陷,徐起,使人填之,不以為怪。家人聞之甚憂,及公還家,亦不言。至晚,公與弟虞部對飲,虞部問公:“今日聞中書地陷,是否?”曰:“中書地陷,何干汝事?”竟不言。前輩大抵有此氣象,卒作搖撼不動。

  向文簡公敏中除右仆射,麻下日,李昌武為翰林學士,當對,真宗曰:“朕自即位以來,未嘗除仆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應甚喜?!睂υ唬骸俺疾恢??!鄙显唬骸懊糁薪袢臻T下賀客必多,卿往觀之?!辈渫?,丞相方謝客,悄無一人。昌武徑入見之,徐賀曰:“今日聞降麻,士大夫莫不歡慰?!惫ㄎāS衷唬骸白陨霞次?,未嘗除端揆,此非常之命。自非勛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復唯唯,終不測其意。又歷陳前世為仆射,勛勞德業(yè)之盛,禮命之重;公亦唯唯,卒無一言。既退,復使人至庖廚中,問今日有無親戚飲食者,亦寂無一人。明日對,上問昨日見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見對。上曰:“向敏中大耐官職!”

  王公德用,狀貌魁偉,面色正黑,雖匹夫下卒,閭巷小兒,外至四夷君長,皆知其名,識與不識,稱之曰“黑王相公”。契丹常呼其名以驚小兒,其為敵人畏服如此?! £愇幕莨珗蜃粢妱游铮亟渥笥椅饸?。器服壞,隨輒補之,曰:“無使不全以見棄也。”  方公謹言為侍御史時,丁謂遭貶,謹言籍其家,得士大夫書,多干請關通者,悉焚之,不以聞。世稱其長者。

  蔡文忠公齊在大位,臨事不回,無所牽畏,而恭敬謙退,未嘗自伐,天下推之為正人。

  杜正獻公衍歷知州、提轉、安撫,未嘗壞一個官員。其間不職者,即委以事,使之不暇;惰不謹者,諭以禍福,俾之自新,從而遷善者甚眾,不必繩以法也。杜正獻公食于家,惟一面一飯而已?;蛎榔鋬€,公曰:“衍本一措大爾,名位爵祿,冠冕服用,皆國家者。俸入之余,以給親族之貧者,常恐浮食,焉敢以自奉也。一旦名位爵祿,國家奪之,卻為一措大,又將何以自奉養(yǎng)耶?”杜正獻公一日憂見于色,門生曰:“公今日何以不悅?”公曰:“適睹朝報,行某事,行某事非便,所以憂耳。”又一日,喜見于色。門生未及問,公曰:“今日朝報,某人進用。某人進用,社稷之福也?!倍耪I推獎后進名士,多出其門。居家見賓客,必問時事,聞有善,喜,若己出;至有所不可,憂見于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責者?! 》段恼儆写蠊?jié),其于富貴貧賤,毀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擇利害為趨舍。其有所為,必盡其力,曰:“為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否,有不在我者,雖圣賢不能,必吾豈茍哉!”范文正公曰:“吾遇夜就寢,即自計一日飲食奉養(yǎng)之費及所為之事,果自奉之費與所為之事相稱,則鼾鼻熟寐;或不然,則終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稱之者?!狈段恼珵猷囍菔?,賈內翰黯以狀元及第,歸,內翰謝公曰:“某晚進,偶得科第,愿受教。”公曰:“君不憂不顯,唯不欺二字可終身行之。”內翰拜其言不忘,每語人曰:“吾得于范文正者,平生用之不盡也?!?br />
  韓魏公監(jiān)左藏庫,時方貴高科,多徑去為顯職,公獨滯于管庫。眾以為非宜,公處之自若,不以為卑冗,職事亦未嘗茍且。韓魏公曰:“琦平生仗孤忠以進,每遇大事,即以死自處。幸而不死,事皆偶成,實天扶持,非琦所能及也?!表n魏公領四路招討,駐延安縣。元昊寇邊,忽夜有人攜匕首至臥內,遽褰帷帳。公起坐,問誰何。曰:“某來殺諫議。”又問曰:“誰遣汝來?”曰:“張相公遣某來?!鄙w是時張元,夏國正用事也。公復就枕曰:“汝攜吾首去。”其人曰:“某不忍,愿得諫議金帶足矣?!彼烊Ф?。韓魏公所歷諸大鎮(zhèn),皆有遺愛,人人畫像事之。韓魏公雖在外,然其心常在社稷,老而益篤,雖病不忘國家。或有時聞更祖宗一法度,壞朝廷一紀綱,則泣涕終日不食。韓魏公語錄曰:“欲成大節(jié),不免小忍?!表n魏公帥定州,時夜作書,令一侍兵持燭于旁。侍兵他顧,燭燃公須,公遽以袖麾之,而作書如故。少頃回視,則已易其人矣。公恐主吏鞭之,亟呼視之,曰:“勿易渠,今已解持燭矣。”軍中感服。韓魏公為相,見文字有攻人隱惡者,即手自封之,未嘗使人見。韓魏公在相府時,家有女樂二十余輩,及崔夫人亡,一日盡厚遣之。同列多勸且留,以為暮年歡。公曰:“所樂能幾何,而常令人心勞,孰若吾簡靜之樂也。”識者以為過人遠矣。

  仁宗既告大廷相富弼,士大夫皆舉笏相賀。或密以聞,帝益喜曰:“吾之舉賢,于夢卜矣。”富韓公弼少時有詬者,如不聞,或問之,曰:“恐罵他人?!痹唬骸俺夤聘??!惫唬骸疤煜掳仓獰o同姓名者!”  歐陽文忠公在蔡,屢乞致仕。門人因間言曰:“公德望為朝廷倚重,且未及引年,豈容遽去?”公答曰:“修平生名節(jié)為后生描畫盡,惟有早退,以全晚節(jié),豈可更俟驅逐乎?”初,公在亳,已六請致仕,比至蔡逾年,復請。四年,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舊守潁上,樂其風土,因卜居焉。

  唐質肅公介,潭州一巨賈私藏蚌胎,為關吏取搜,太守而下,輕其估,悉自售焉。公時以言事謫潭ヘ,分珠獄發(fā),奏方入,仁宗謂近臣曰:“唐介必不肯買?!卑妇咦喔玻[之果然?! √K丞相頌字子容,在潁州日,通判趙至忠本歸明人,所至輒與守競。公待之以禮,具盡誠意。他日至忠泣曰:“至忠北人也,然見義則服。平生誠服者,唯今韓魏公與公耳!”蘇丞相平生未嘗問家人有無,及為相,所得俸賜,隨即散用。其自奉養(yǎng)薄,每食不過一肉。始薨之日,吊哭者造其寢堂,見其居處服用,無不嘆愕咨嗟,以為素不若也。蘇丞相之孫曰舒,信道,元豐中為御史中丞,銳于進取,言事多涉刻薄,為王和甫所繩,除名。紹圣復通直郎,知無為州?;蜓云涞米锷钪兀划攺蛿?,改監(jiān)中岳廟祖。父聞之,曰:“士大夫立朝當路,一涉非義,失人心,則終身遂廢。如王君貺未三十為御史丞,緣進奏院事,終身撼軻,不復大用,陷于刻薄,可不謹哉!”

  趙清獻公?,日所為事,夜必衣冠,露香拜手,以告于天,不可告者,則不為也。趙清獻公寬厚長者,與物無忤。家于三衢,所居甚隘。弟侄有欲悅公意者,厚以直易鄰翁之居,以廣公第。公聞不樂,曰:“吾與此翁三世為鄰矣,忍棄之乎?”命亟還翁,而不追其直。趙清獻公通判泗州,泗守昏不事事,監(jiān)司欲罷遣之,公獨左右其政,而諱其所以然,使若權不己出者,守得以善罷。趙清獻公初任成都,攜一龜一鶴以行。其再任也,屏去龜、鶴,止一蒼頭。張公裕送以詩云:“馬諳舊路行來滑,龜放長河不再來。”

  陳恭公執(zhí)中素不喜歐陽公,其知陳州時,公自潁移南京,過陳,拒而不見。后公還朝作學士,陳為首相,公遂不造其門。已而陳出知亳州,罷使相,公當草制,陳自謂必不得其美辭,至云“杜門卻掃,善避權勢以遠嫌;處事執(zhí)心,不為毀譽而更變?!标惔篌@喜,曰:“使與我相知深者,不能道此,此得我之實也?!变浖钠淇屠顜熤性唬骸拔岷薏辉缱R此人?!?br />
  司馬溫公童稚時,與群兒戲于庭。庭有大甕,一兒偶墮甕水中,群兒嘩然棄去,公即以石擊甕,水因穴而進出,兒得不死。蓋其活人手段已見于齠齔中,至今京、洛間多為《小兒擊甕圖》。司馬溫公曰:“世之人,不以耳視而日食者鮮矣。”聞者駭曰:“何謂也?”溫公曰:“衣冠所以為容觀也,稱體斯美矣,世人舍其所稱,聞人所尚而慕之,豈非以耳視者乎?飲食之物,所以為味也,適口斯美矣,世人取果餌而刻鏤朱綠之,以為?按之玩,豈非以目食者乎?”司馬量公作《迂書》,或問何謂“回心”,曰:“去惡而從善,舍非而從是,人或知之而不能徙,以為如制悍馬,如斡?石之難也。靜而思之,在我而已,如轉戶柩,何難之有?”司馬溫公從龐穎公辟為太原府通判,尚未有子。夫人為買一妾,公殊不顧。夫人疑有所忌也,一日教其妾:“俟我出,汝自飾至書院中,冀公一顧也?!辨缙溲?,公訝曰:“夫人出,汝安得至此?”亟遣之。溫公赴闕庭,民遮道曰:“公無歸洛,留相天子,全活百姓。”司馬溫公以高才全德,大得中外之望,士大夫識與不識,稱之曰“君實”。下至閭閻畎畝,匹夫匹婦,莫不能道司馬公之名。退十有余年,而天下之人冀其復用于朝。故蘇子瞻為公獨樂園詩日:“先生獨何事,四海望陶冶。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鄙w紀實也。司馬溫公病,與呂申公簡曰:“晦叔自結發(fā)志學,仕而行之,端方忠厚,天下仰服。垂老乃得秉國政,平生所蘊,不施于今日,將何俟乎?比物論頗譏晦叔慎嘿太過。光自病以來,悉以身付醫(yī),家事付康,惟國事未有所付,今日囑于晦叔”又曰:“介甫文章節(jié)義,過人處甚多,但性不曉事而遂非,致忠直疏遠,讒佞輻輳,敗壞百度,以至于此。今方矯革其弊,不幸介甫謝世,反覆之徒,必詆毀百端。光意以謂朝廷特宜優(yōu)加厚禮,以振起浮薄之風,不識晦叔以為如何?”司馬溫公曰:“受人恩而不忍負者,其為子必孝,為臣必忠?!彼抉R溫公居處有法,動作有禮,其被服如陋巷之士,一室蕭然,圖書盈幾,終日靜坐,泊如也。其所服之布衾,乃范蜀公自許訪公時所贈也。后寢疾,東府治命殮以深衣,而覆以是衾,常作布衾銘曰:“藜藿之甘,綈布之溫;名教之樂,德義之尊。求之孔易,享之嘗安。綺繡之奢,膏粱之珍;權寵之盛,利欲之繁。苦難其得,禍辱旋臻。取易舍難,去危就安。至愚且知,士寧不然。顏樂簞食,萬世師模。紂居瓊臺,死為獨夫。君子以儉為德,小人以奢喪軀。然則斯衾之陋,其可忽諸!”  呂正獻公燕居,凝塵滿案,澹然弗顧。嘗言:“自見吾友王深父,而道德性命之學日加益。公天性清儉,然居處飲食衣服,不過為敝陋,從容有常度?!崩罟珦裰纹街袛?shù)為朋友言,呂正獻未嘗聞其疾聲,見其遽色,亦未嘗草書,學者當師慕之?! ⊥跚G公知制誥,夫人為買一妾,荊公見之,曰:“何物女子?”曰:“夫人令執(zhí)事左右?!痹唬骸叭暾l氏?”曰:“妾之夫為軍大將,部米運舟失水,家貲盡沒,猶不足,又賣妾以償?!惫溉辉唬骸胺蛉擞缅X幾何得汝?”曰:“九十萬?!惫羝浞?,令為夫婦如初,盡以錢賜之?! 》吨倚唬骸敖袢撕妹?,乃勇于為善。”范忠宣公平生自奉無重肉。又雜志云:古人自奉簡約,類非后人所能。乃飲食高下,各有制度,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大抵古人得肉食者至少,所謂肉食者謀之,此言貴者方得食也。又曰:“虎頭燕頷,食肉相也。此古以食肉為難得,比之后人,簡約甚矣?!惫H族間有子弟請教于公,公曰:“唯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逼淙藭谧纾K身佩服。公平生自奉無重肉,不擇滋味,所食粗糲而已。每退自公,易衣短褐,率以為常。公罷相尹洛,三子皆衣布褲。尹和靖因揖,上馬見之。伊川論國朝名相,必曰“李文靖、范忠宣”。

  呂滎陽公更歷中外,凡典五州。晚居宿州、真、揚間,十余年,衣食不給,有至絕糧數(shù)日者。其在和州,嘗作詩云:“除卻借書沽酒外,更無一事擾公私?!惫湃饲灏兹绱?。呂滎陽公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天下之難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善養(yǎng)心者,正其思而已矣。目欲紛麗之色,視思明,則色欲寡矣。耳欲鄭衛(wèi)之聲,聽思聰,則聲欲寡矣??谟煜轮牢叮枷挠碇骑嬍?,則口欲寡矣。身欲天下之文繡,思文王之卑服,則身欲寡矣。寡欲如此,而心不治,未之有也?!?br />
  鐘離權曰:“吾買婢,得前令之女,吾特憐而悲之,義不可久辱。”

  趙康靖公概,厚德長者,口未嘗言人短。中歲常置黃黑二豆于幾案間,自旦數(shù)之,每興一善念,則投一黃豆,興一惡念,則投一黑豆。暮發(fā)視之,初黑豆多于黃豆,漸久反之。既謝事歸南京,遂徹豆無可數(shù)。  石徂徠介,字守道,為舉子時,寓學于南郡,其固窮苦學,世無比者。王侍郎瀆聞其窮約,因宴客,以盤餐遺之。石謝曰:“甘脆亦介之愿,但日饗之則可,若止得一饗,則明日何以繼乎?朝饗膏粱,暮厭粗糲,人之常情也。介所以不敢當賜?!蓖踝芍刂?。

  陳無己與趙挺之、邢和叔皆郭大夫婿。陳在館職,當侍郊丘,非重裘不能御寒氣。無已止有其一,其內子為于挺之家,假以衣之。無已詰所從來,內以實告。無已曰:“汝豈不知我不著渠家衣耶!”卻之。既而遂以凍病而死。

  劉元城在宋,杜門屏跡,不妄交游,人罕見其面。田夫野老,市井細民,謂若過南京不見劉待制,如過泗州不見大圣。劉元城見賓客,談論逾時,體無欹側,肩背竦直,身不妄動。劉元城曰:“唯絕嗜欲,可以不死。”

  陳古靈襄與鄉(xiāng)士陳烈、周希孟、鄭穆名“四友”。公與三人者,獨以斯道鳴于海隅,躬行持守益堅。自家而達于州閭,邦人化之,謂之四先生。雖有誕突恣傲不可率者,不敢失禮于其門。

  曾公鞏字子固,在官有所市易,取賈必以薄,予賈必以厚;于門生故吏,以幣交者,一無所受。福州無職田,歲鬻園蔬,收其直自入,常三四十萬。公曰:“太守與民爭利,可乎?”罷之。后至者亦不復取也。

  蔡文忠公通判濟州,日飲醇酎,往往至醉。是時太夫人年已高,頗憂之。山東賈存道先生過濟,文忠館之。先生慮其以酒廢學、生疾,乃為詩示文忠曰:“圣君恩寵龍頭選,慈母年高鶴發(fā)垂。君寵母恩俱未報,酒如成病悔何追?!蔽闹役侨黄鹬x之,自是非請客不對酒,終自未嘗至醉。

  陳忠肅公綬,性清謹,言動有常。平生手不執(zhí)錢,貨殖之事未嘗講論,惟于農田不廢詢訪。嘗語人曰:“有國有家,豈能忘利?或孳孽而營之,或臨事必以為言,則可戒也?!标愔颐C公嘗語人:“蔡京他日必大用,但此人得志,必擅私逞欲,無君自肆矣。”尋居諫省,遂攻其惡。京致情,懇以甘言啖公。公曰:“射人先射馬,擒賊須擒王。不得自已也?!惫ブ?。初,京為翰林學士承旨,以辭命為職,世未知其非也。公力言京不可用,用之必為腹心患,宗社安危未可知,聞者往往甚其言,以為京之惡不至是。已而結嬖幸,竅國柄,矯誣先烈,怙寵妄作,為宗社禍,悉如公言,于是人服公如蓍龜云。陳忠肅公有斗余酒量,每飲不過五爵。每會親戚,間有歡適,不過大白滿引,恐以長飲廢事。每日有定課,自雞鳴而起,終日寫閱,不離小齋。倦即就枕,既寤即興,不肯偃仰枕上。每夜必置行燈于床側,自提就案。人或問公何不呼喚使者,公曰:“起止不常,若涉寒暑,則必動其念,此非可常之道。偶吾性安之,故不欲勞人也?!?br />
  陳忠肅公?為越州僉判,蔡卞為帥,待公甚厚,而公已得其心術,常欲疏遠之,屢引疾尋醫(yī),章不得上。會明ヘ闕,蔡俾公權攝,以時當?shù)寐毺?,意公方貧,必喜于少紓。公到明,遂伸尋醫(yī)之請,將所得圭租遜前官,明州以法當公得,公以義不當受,卒不取而歸之官廩。陳忠肅謫臺州,所過州郡,皆令甲兵防送,不得稽留。至臺久之,人莫敢以居室借賃者,暫館僧舍,十日必遷一寺,公處之澹然。至臺數(shù)月,朝廷起遷人,石忄戒知州事,且令赴闕之官,士論以為將有處分于公也。忄戒至,揚言怖公,視事之次日,即遣兵官突來約束,不得令出入,又置邏卒數(shù)處,雖親戚家書,殆至隔絕。未幾,復令兵官搜檢行李,攝公至郡。郡庭垂簾如制獄,大陳獄具。公知其意,遂發(fā)問曰:“今日之事,豈被旨耶?”忄戒示公札子,蓋取《尊堯集》副本,以為系詆誣之書,合繳出毀棄。公曰:“然則朝廷指揮取《尊堯集》耳。追忄戒至此,復欲何為?”因問曰:“君知尊堯所以立名乎?蓋以神考為堯,而以主上為舜也。助舜尊堯,何為詆誣?忄戒將顯就誅戮,不必以刑獄相恐!”忄戒不待公言畢,屢揖公退,繼又幽公僧舍,使小吏監(jiān)守,對榻坐臥,窘辱百端。人情憂怖,慮有不測,公安之,不以為撓。忄戒亦終不能為害。

  馬永卿言:匡衡疏有曰:“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余,而強其所不足?!鄙w聰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聞少見者,戒于壅蔽;勇猛剛強者,戒于太暴;仁慈溫良者,戒于無斷;沉靜安舒者,戒于后時;廣心浩大者,戒于遺忘。此語可為座右銘。

  王文公洙始舉進士,與郭稹同保。有告稹冒祖母礻覃者,法當連坐。主司召問:“果保稹否?”公曰:“保之不可易也。”于是與稹俱罷?! √瞥渲糠Q:前輩說后生,不能忍詬,不足為人;聞人密論,不能容受,而輕泄之者,不足為人。

  劉高尚先生皋云:毋以嗜欲殺身,毋以政事殺人,毋以貨財殺子孫,毋以學術殺天下后世。

  明道先生曰:“世傳神仙白日飛升之類則無,若閑居山林,保形煉氣,以延年益壽,則有之。譬如一爐火,置之風中,則易過,置之密室,則難過。有此理也?!被騿枺骸皳P子言圣人不師仙,圣人能為此等事否?”曰:“此是天地之間一賊,若非竊造化之機,安能延年,使圣人肯為,周孔為之矣?!泵鞯老壬唬骸按笕苏撸皇涑嘧又?。赤子之心,良心也。天之所以降衷,民之所以受天地之中也,寂然不動,虛明純一,與天地相似,與神明為一。傳曰,喜怒哀樂,未發(fā)謂之中。其謂此歟?如衡之平,不加以物,如鑒之明,不蔽以垢,乃所謂正也。惟先立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如使忿忄?恐懼,好樂憂患,一奪其良心,則視聽食息,從而失守,欲區(qū)區(qū)修身以正其外,難矣。”明道先生年十六七時,好田獵,后自謂今無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未發(fā),一日萌動,復如前矣?!焙笫辏簹w,在田野間見田獵者,不覺有喜心,乃知果未無也。明道先生曰:“有人胸中常若有人焉,欲為善,如有惡以為之間;欲為不善,又若有羞惡之心者。本無二人,此正交戰(zhàn)之驗也。持其志,使氣不能亂,此最可驗?!?br />
  伊川先生或問:“家貧親老,應舉求仕,不免有得失之累,何修可以免此?”先生曰:“此只是志不勝氣。若志勝,自無此累。家貧親老,須用祿仕,然得之不得為有命?!痹唬骸霸诩汗炭桑瑸橛H奈何?”曰:“為己為親也,只是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茍不知命,見患難必避,遇得必動,見利必趨,其何以為君子?然圣人言命,非為中人以上者設;中人以下,于得喪之際,不能不惑,故有命之說。若上智之人,更不言命?!币链ㄏ壬唬骸爸饕恢^敬,無適之謂一,不一則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皆是敬之事也?!庇衷唬骸罢R敬肅,則心便一,一則自無非僻之干。此意但涵養(yǎng)久之,則天理自明。”伊川先生曰:“利不獨財利之機,凡有利心,便不可才作一事,須尋自家隱便處,皆利心也?!薄 埶际逶嶎浩头颍链ㄔ唬骸昂尾粍有娜绦??!彼际鍛M謝。謝顯道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只去個矜字。”曰:“何故?”曰:“仔細點檢來病,痛盡在這里。若按伏得這個,罪過方有向進處?!币链c頭,因語在坐同志者曰:“此人為學,切問近思者也。”胡文定公問顯道:“矜字罪過何故恁地大?”謝曰:“今人做事,只管要夸耀別人耳目,渾不關自家受用。事有底人食前方丈,便向人前吃,只蔬食菜羹,卻去房里吃,為甚恁的?”又曰:“舊多恐懼,不好打疊了此心?!庇秩眨骸叭擞屑罕阌校湫牧⒓?,與物幾時到,得與天為一處,須是克己才覺時,便克將去?!庇衷唬骸翱思喉殢男云y克處克將去?!敝x顯道從學于明道,明道嘗稱之曰:“謝子雖稍近魯直,是誠篤理會,事有不透,其顙有Г,憤悱如此?!?br />
  朱光庭公?見明道于汝,歸,謂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個月。”

  尹彥明?享年二十,師事伊川,應進士舉,策問元?黨人。彥明曰:“此尚可以干祿邪!”不對,徑出。

  劉質夫絢自髫齔即事明道先生,天性孝悌,樂善而不為異端所惑,氣和而體莊,持論不茍合,跬步不離學。每瞀悶時,正坐端襟,意氣即下。既卒,明道以文哭之曰:“游吾門者眾矣,而信之篤,得之多,行之果,守之固,若子者幾希。”侯師圣稱之曰:“明道平和簡易,惟劉絢近之。”

  王宣徽之子正甫,一日約康節(jié)同吳處厚、王平甫會飯,康節(jié)辭以疾。明日,正甫來,康節(jié)謂曰:“某之辭會有以,姑聽之。吳處厚者,好議論,王平甫乃介甫之弟,介甫方執(zhí)政行新法,處厚每譏刺之,平甫雖不甚主其兄,若人面罵之,則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辭會也?!闭πυ唬骸跋壬鲜轮畬徣绱恕W蛱幒裣g毀介甫,干甫作色,欲列其事于府,某解之甚苦,乃已。”嗚呼!康節(jié)以道德尊一代,平居出處,一飯之間,其謹如此,為子孫者當念之。

  范侍講,元?初伊川除崇政殿說書,時范公為著作佐郎、實錄院檢討,伊川謂溫公曰:“經筵若得范淳夫來尤好,但經筵須要他?!睖毓唬骸昂喂??”伊川曰:“頤自度乏溫潤之氣,淳夫色溫而氣和,尤可以開陳是非,導入主之意?!逼浜蟪讨v。

  劉道原恕,家貧不能自給,一毫不妄取于人。其自洛陽南歸也,時已十月,無寒具,司馬溫公以衣襪二事及舊貂褥贐之,固辭,強與之。行及潁州,悉封而還之。司馬溫公曰:“于光不受,他人可知。”劉道原為人剛毅,時王介甫權震天下,人不敢忤,憤憤不少屈。

  鄒侍郎浩曰:“圣人之道,備于六經。千門萬戶,何從而入,大要在謹獨而已。但于十二時中,看自家一念從何處起,即點檢不放過,便見工力?!?br />
  徐節(jié)孝事母謹嚴,非有大故,未嘗去其側。日具太夫人所嗜,或不獲,即奔走?市,若有所亡。人或慕其純孝,損直以售之。親戚故人,或致甘毳,誠不至,禮不恭,弗受也。所奉饌,皆自調味。太夫人飲食時,先生率家人在左右為兒戲,或謳歌以說之,故太夫人雖在窮巷,而奉養(yǎng)與富貴家等,無須臾不快。太夫人以疾終,先生號慟嘔血,絕而復蘇,哭不輟聲。呂溱造廬下,聞其號哭,曰:“想見鬼神中夜聞此聲,亦須為公泣也?!毕壬贂r為母置膳,先過一賣肉家,中心欲買其肉,遂先于市中買他物,而別路于歸途為順,且亦有賣肉者,因自念中心已許買他家肉,若舍而之他,能不欺心乎?遂迂道買肉而歸,且云己之行信,自此始也。又云,少時逐日以衫帽揖母,一日見貴官,乃用礻闌幞,因自念天下之尊,莫逾父母,今反不若見貴官,明日以礻闌幞揖母,家人見之,無不笑,既久,亦不笑也。且云,己之行敬,自此始也。

  晏公敦復平居靜默,似不能言者,立朝論事,則明目張膽,不畏強御。  張子韶論處己曰:“操守欲正,器局欲大,識見欲遠。三者有一,便可立身,兼之者極難。雖然,有識見者自別當以識見為先?!被蛟唬骸皞}卒患難中,處事不亂,是其才耶,抑其識耶?”公曰:“未必才識了得,必其胸中器局不凡,素有定力。不然,恐胸中好亂,何以臨事?古人平日欲涵養(yǎng)器局者,此也。”張子韶謫居南安,至則閉門謝客,以經史自娛,?袍糲食,家人輩幾無以自存。親知聞之,爭饋遺以奉,公皆謝遣之?! ∧宪幭壬唬骸靶脑谘?,則謂之敬。且如方對客談論,而他有所思,雖思之善,亦不敬。才有間斷,便是不敬?!蹦宪幭壬唬骸皩W莫先于義利之辨。而義也者,本心之所當為,而不能自已,非有所為而為之者也。一有所為,而后為之,則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br />
  晦庵先生曰:“心者,萬事之原也。人之一心,得其正,則事事皆得其正。心或不正,則無一事得由于正。人有常言曰:心印若此印,刊刻得端正,看印在何處莫不端正;若刊刻得欹邪,看印在何處無不欹邪。故治心之學,不可不謹也?!被掴窒壬唬骸胺册呷擞?,自是危險。莊子所謂其熱集火,其寒凝冰,是也。”

  汪信民常言:“人常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胡康侯聞之,擊節(jié)嘆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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