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嶺

　　梅嶺者，南獄之一支?！缎墙?jīng)》曰"南戎門戶"，《漢書》曰"臺(tái)山"，《輿地志》曰"臺(tái)嶺"，其名不一。其曰秦關(guān)者，以始皇三十四年，所適治獄吏不直者所筑也?！赌峡涤洝吩疲?南野三十里至橫浦，有秦時(shí)關(guān)，其下曰塞上。"是也。南越呂嘉叛，殺漢將軍韓千秋，函封使者節(jié)置塞上，即此。故又曰漢塞也。曰東嶠者，以居五嶺東偏也。曰臺(tái)者，以高而平。曰嶠者，以高而峭銳。臺(tái)專言梅嶺，嶠則兼言五嶺也。五嶺，一嶺也，其在東則為梅嶺也，然自昔皆以梅嶺為五嶺之第一嶺也。五嶺皆越門，若臺(tái)關(guān)則秦所筑，故亦曰秦南門也。漢之北塞至寒門，南塞至暑門，臺(tái)關(guān)又暑門之大者也。以其山曰臺(tái)山，故關(guān)亦曰臺(tái)關(guān)，又曰橫浦關(guān)。而梅嶺之名，則以梅鋗始也。鋗本越句踐子孫與其君長避楚，走丹陽皋鄉(xiāng)，更姓梅，因名皋鄉(xiāng)曰梅里。越故重梅，向以梅花一枝遺梁王，謂珍于白璧也。當(dāng)秦并六國，越復(fù)稱王，自皋鄉(xiāng)逾零陵至于南海，鋗從之，筑城湞水上，奉其王居之，而鋗于臺(tái)嶺家焉。越人重鋗之賢，因稱是嶺曰梅嶺。其曰大庾嶺者，漢元鼎五年，樓船將軍楊仆出豫章?lián)裟显?，裨將庾勝，城而戍之，故名大庾。其東四十里勝弟所守，名小庾。是則嶺名梅以鋗，嶺名庾以勝兄弟，秦之時(shí)嶺名梅，漢之時(shí)嶺名庾也。然漢時(shí)亦稱梅嶺?！妒酚洝吩疲簼h破番禺，東越兵不至，楊仆請(qǐng)從便擊之。上令屯豫章梅嶺以待命，余善聞之遂反，入白沙、武林、梅嶺，殺三校尉。上乃遣仆出武林，王溫舒出梅嶺擊之是也。然此或豫章梅嶺也?！妒酚浰麟[》云：豫章三十里有梅嶺，在洪崖山，當(dāng)古驛道。要之梅嶺皆以鋗名，非以梅，蓋鋗奉其王，自梅里至豫章，又至臺(tái)山，亦名臺(tái)山曰梅嶺。其姓為梅，復(fù)從梅里至，以臺(tái)山為梅嶺，猶之乎以皋鄉(xiāng)為梅里也。然鋗之王亦姓梅，則梅嶺又非以鋗名，蓋以鋗之王名也。今俗稱梅嶺為越王山，人皆以為趙佗，不知乃鋗之王故治。故予詩云："禺峽本因黃帝子，梅關(guān)亦以越王孫。"而世乃謂陸凱折梅寄友，嶺遂名梅，因筑折梅亭其上，謬矣。嶺有紅梅驛，驛有城，當(dāng)嶺路之半。累石為門，南北以北為中，相傳鋗所家在焉。自驛至嶺頭六十里為梅關(guān)，從大庾縣而南者，望關(guān)門兩峰相夾，一口哆懸，行者屈曲穿空，如出天井。從保昌而北者，一路風(fēng)阜綿亙，巖磴傾斜，梅與松石相亞澗林間，或蔽或見，偃松大皆合抱，或數(shù)百或千年物，有張文獻(xiàn)手澤存焉。關(guān)路乃文獻(xiàn)所辟，行者歌之，以關(guān)出入甚易，號(hào)為人關(guān)，以與西粵北流鬼關(guān)相對(duì)。鬼，鬼方也，在西為陰，故曰鬼方。東陽，故曰人，故梅關(guān)一名陽門。

　　臘嶺

　　五嶺之第二嶺，在郴州南境曰騎田，騎田之支曰臘嶺，在乳源西境。壁立峭拔，高四百馀仞，周三十里，蓋天所以分騎田之險(xiǎn)者。大嶺為騎田，而臘嶺其小者也。曰臘嶺者，以乳源在萬山中，風(fēng)氣高涼，于粵地暑濕不類，是嶺尤寒，盛夏凜冽如臘也。一曰摺嶺，以嶺高不可徑度，從嶺邊折疊而行，如往如復(fù)，故曰摺也。又西北境有關(guān)春嶺，嶺之左為梅花峒，山谷陰寒，夏多積雪，梅花繁盛亞梅關(guān)。一名小梅嶺，一曰梅花路，亦曰小嶺，蓋又以梅嶺為大嶺也。初梅嶺未辟，小嶺為西京孔道，韓昌黎赴潮時(shí)，以昌樂瀧險(xiǎn)惡，舍舟從陸道出乳源藍(lán)關(guān)。藍(lán)關(guān)，或即此小嶺也。梅嶺自張文獻(xiàn)開鑿，山川之氣乃疏通，與中州清淑相接，蕩然坦途，北上者皆由之矣。予嘗謂昔稱五嶺，以人跡所絕，車馬不通，天地所以隔內(nèi)外，故尉佗絕新道，拒三關(guān)，而盜兵即不得至。今梅嶺之旁，連峰疊嶂間，小陘紛紜，束馬懸車，縱橫可度，雖使千夫捍關(guān)，萬人乘塞，而潛襲之師已至雄州城下。又況郴之臘嶺，與連之星子、朱岡，皆可以聯(lián)鑣徑入乎！雄州居五嶺之首，為二廣沖，韶石聳其南，大庾峙其北，豫章、吳、楚、閩、越皆以此一關(guān)為限，誠東南天地一大樞鍵，非僅為嶺表第一門也?；蛑^任囂稱番禺負(fù)山險(xiǎn)，阻南海，東西數(shù)千里，蓋秦時(shí)以負(fù)北一帶為番禺，其南皆為南海。佗移檄告橫浦、陽山、湟溪關(guān)，乃備粵之北門。漢五將軍或出桂陽下匯水，或出豫章下橫浦，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抵蒼梧，或發(fā)夜郎兵下牂牁江，而咸會(huì)番禺，此則粵之門戶俱入矣。其東則隔于東越，此東越王余善所為請(qǐng)以卒八千從樓船將軍至揭陽，以海風(fēng)波為解也。橫浦之道為直，故楊仆先陷尋陜、石門，桂陽由衡岳下，稍紆淺，故道遠(yuǎn)后期。觀于此，則所以為越守者不難俟。予曰：雖然，夫以南越竊據(jù)為雄，已歷世五王，歷年九十有三矣。天將以土地歸神華，為衣冠文物之區(qū)，所以愛斯民也甚厚。使建德、呂嘉善守，終亦覆亡。故劉鋹時(shí)，廣人見群星北流，知為舉國歸中原之兆，天之所廢，雖阻險(xiǎn)無所用之。故曰："固國以德。"

　　五嶺

　　唐李侗以衡陽為五嶺門，以五嶺之中，皆南岳之奧室也。南岳，君也。羅浮，其東諸侯也。羅浮分南岳之司以治五嶺，而朱明洞與南岳之朱陵洞相通，則羅浮者，南岳之神氣所聚者也。南岳之都在南岳，而離宮別館在羅浮，故亦稱羅浮為南岳。北之太行，西岳之臂也。南之五嶺，南岳之臂也。然五嶺以大庾為首，則始安、臨賀、桂陽、揭陽，又大庾之臂也。故予詩："五嶺南拖衡岳臂，迢遙直與海天長。"或謂臺(tái)城之嶠在大庾，騎田之嶠在桂陽，都龐之嶠在九真，萌渚之嶠在臨賀，越城之嶠在始安。是嶺有五，而廣東得其一，廣西得其三，湖廣亦得其一。然騎田今屬陽山，去陽山城北二里，一名黃岑，即古湟溪關(guān)也，則廣東得嶺之二矣。又乳源西五里有臘嶺，為五嶺之一，亦名騎田。連揭陽而言，則廣東又得嶺之三。五嶺之稱，始《史記·張耳傳》，曰："秦南有五嶺之戍。"師古曰："西自衡山，南東窮海，一山之限耳，而別標(biāo)五者。"裴淵《廣州記》曰："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是為五嶺。"鄭德明《南康記》曰："大庾一，桂陽騎田二，九真都龐三，臨賀萌渚四，始安越城五。"《輿地記》："一曰臺(tái)嶺，一曰塞上，即大庾也。二曰騎田，三曰都龐，四曰蔭渚，五曰越嶺。"方以智謂九真太遠(yuǎn)，當(dāng)以裴說為是。王伯厚曰："騎田即郴州臘嶺，都龐即道州永明嶺，甿渚即道州白芒嶺。"則道州有二，可疑也。大抵五嶺不一，五嶺之外，其高而橫絕南北者，皆五嶺不可得而名也。

　　三峽

　　自基德至清遠(yuǎn)有三峽，一曰中宿，一曰大廟，一曰湞陽。大廟介二峽之間，尤險(xiǎn)狹，故尉佗筑萬人城于此，漢楊仆先陷尋陜。姚氏云："尋陜?cè)谑寂d三百里，地近連口。"即此。然其險(xiǎn)蓋與蜀異。蜀三峽其險(xiǎn)在灘，粵三峽其險(xiǎn)在峽，自皋石山而下，危蠻峻巘，為鐵步障，為玉屏，凡數(shù)百里不斷。其在中宿者，有南北二禺，南禺峰三十有六，北禺少其四，峰峰相抱，一水縈回而出。水如環(huán)肉，北禺為之好，而北禺之山且憩，南禺之山且行。行而南以東，至廣州為白云諸峰，又東至海上為羅浮。其憩者，聳而為峰，兩兩壁合，镵銳絕特，望之若攢玉插天，其下蒼磴屈盤，箐從茂密，臨危飛石與古木互相撐拒，往往有崩陷之患，蓋粵山之第一崄。南禺路陡絕，挽舟車率從北禺，衣鉤笮掛，乍卻乍前。至湞陽，路益緊束，彼此繩索相牽，騰藉而上，踝血沾溉利石，往往至劇。陳巖野先生詩云："雙峰若人立，舉手相攀摘。步障四十里，愷崇勢均敵。磴道雖新鑿，猿猱苦絕壁。往年罥牽夫，山鬼至今嗅。"其險(xiǎn)如此。大廟峽，一曰香爐，當(dāng)虞夫人廟右，有一峰狀若香爐，故名。其前有二小峰，曰獅子、眠羊，橫當(dāng)灣環(huán)之間，舟人畏之。歌曰："朝見眠羊，估客燒香。暮見獅子，梢公化紙。"自此至清溪、濛里二驛，一路多虎，又歌曰："清溪濛里，早眠晏起。"而中宿峽往時(shí)嘗有潮至，經(jīng)宿乃返。予則歌曰："潮上飛來，一宿即回。飛來潮上，二禺皆響。"峽中又有望夫臺(tái)，予歌曰："望夫臺(tái)，儂今化為石，郎且不須回。"望夫臺(tái)，一名望夫山，又歌曰："望夫山，儂雖化為石，猶自待郎還。"自南禺以下有七灣，則歌曰："一灣復(fù)一灣，朝流儂淚去，墓流郎淚還。"又歌曰："一灣復(fù)一灣，朝流郎淚去，暮流儂淚還。"蓋皆言行旅之苦也。凡自韶陽而下先湞陽，自廣州而上先中宿，予歌曰："湞陽頭，中宿尾，中央一峽香爐是。"又歌曰："頭中宿，尾湞陽，香爐一峽是中央。"峽中復(fù)多怪石，或有兩兩相抄，狀如牛頭者，曰牯牛灘，則歌曰："過得牯牛，舟子白頭。"有名龍頭硬者，鱉背者，歌曰："舟上龍頭，一沉一浮。舟上鱉背，一進(jìn)一退。"有曰獅子角者，歌曰："水沖石口，獅子哮吼。水石爭飛，舟船卻走。"有時(shí)灘水甚濁不見石，石激水成花乃敢行，歌曰："船行莫行，看石花生。"有名銀瓶釣絲灘者，則歌曰："大銀瓶，小銀瓶，酒香魚味美，沉醉臥沙汀。"又歌曰："天晴釣絲短，天雨釣絲長。但求灘水滿，不用鯉魚嘗。"有曰磨刀灘者，歌曰："石為刀，舟為礪。朝磨暮磨，人與之敝。"又歌曰："舟石相磨，舟奈石何。"有曰彈子磯者，遠(yuǎn)望之，一峰銳竦，欹壁千仞，絕似太華南峰之背。上有穴，亦與〈蟲肥〉〈月遺〉穴相似，云黃巢彈子所穿，是中空洞，一聲入之，如震雷盤旋石腹，四山傳響。壁上花木，與石色青白紅紫相間，若錦屏。其南有數(shù)十峰，亦皆絕壁，石乳下滴，半空沾濡，時(shí)時(shí)墜一巨石，與驚湍日夜舂擊。過此又有數(shù)峰相連，一壁橫出，高廣不及彈子磯，而迄邐若層城，蓋皆與彈子磯本一圓峰，而削其半以為壁者，此巨靈斧鑿之跡也。山翠空濛，陰者如煙雨，晴者如云霞，為日光所奪，不能自主，日午色多綠，薄暮多青，青而岝崿千百乃可數(shù)。越十余里，又一峰若彈子磯，上有洞曰碧落，僧嵌壁為樓，俯臨潭水，勢甚危。

　　二禺

　　二禺在中宿峽，相傳軒轅二庶子，長太禺，次仲陽，降居南海，與其臣曰初曰武者隱此。太禺居峽南，仲陽居峽北，故山名曰二禺。在南者曰南禺，北曰北禺，七十有二峰相對(duì)，一一奇峭，而北禺以飛來寺尤稱勝，由十九福地坊而上，有嘉會(huì)亭，迤而西。一崖曰蒼雪，異石矗立，如疊古瓊，老榕橫架其上，輪囷盤攫，風(fēng)嘗颼颼不絕。踰澗，有軒轅二帝子別業(yè)，祠二禺君。二禺君者，太禺、仲陽也。右為山暉堂，祠二禺臣，則初與武也。其下復(fù)有二帝子讀書臺(tái)，皆邑人朱叔子所建。臺(tái)旁為飛來新寺，折而西，地稍夷曠，有叔子清音樓，泉自上行，鏘鏘有聲，乃子瞻所謂"仰看泉落珮，俯聽石轉(zhuǎn)轂"者。四壁多青脂石乳，及海棠紅躑躅之屬，有泉滲出，縈紆伏流凡九曲，可以泛觴。左折沿澗而上，東望有一瀑布，其下為淙碧軒，子瞻以溪水太峻，當(dāng)少留之，教寺僧于軒北作小閘，潴為澄潭，使水嘗雷轟雪濺。又夏秋水暴，可為啟閉之節(jié)，用陰陽家言，寺當(dāng)少裕云。歷磴二百余級(jí)，至一洞，鐫"仙源"二字，瀑布發(fā)源處也。下有橋曰流香，是為第三橋。沿澗西行，竹林中有阮俞徑，昔二帝子善音，采阮俞之竹吹之，鳳凰來集，至今月明，猶彷佛聞其遺響焉。兩崖摩挲皆作翠褐色，古木蒼藤，垂陰水際，煙波隱映中，時(shí)有漁舠往來。篙落一聲，巖壑四應(yīng)，是為石洞最幽之處。其巔最高峰，林木益深，希見天日。有一巖廣數(shù)百步，多鐘乳，地下有石棋子，大者徑二寸，凡百余枚。下為和光洞，安昌期丹灶在焉，常產(chǎn)五色榴花。折而西，為歸猿洞，孫恪妻留玉環(huán)之處也。又一巖有古窯器，函黃金蛻一具，壁上刻"秦時(shí)五百人避難于此"九字。上即古飛來寺，梁普通年，二帝子自舒州移至此，一角遺于梅關(guān)，今為云封寺?；浌视锌蜕蕉辉桓?，一曰逃石。有客寺二，一曰飛來，一曰云封。飛來寺頗多題詠，區(qū)海目云："客帆山寺兩依依，聞道飛來便欲飛。若使客帆同此寺，不煩一宿也能歸。"予和云："潮至胥江力漸微，峽門開處野猿歸?？胀跻鄲圬柡?，飛寺而今更不飛。"寺后絕壁有"云隱"二字，羅隱所篆，上嘗生異云，禱之輒雨，稱云臺(tái)峰。距古寺數(shù)里，又有一巖，內(nèi)分三洞，甚高廣。唐時(shí)望氣者言：南海有靈山產(chǎn)神草。遣使求之，果于此得金芝數(shù)十莖，鏘然作金錢聲，因名金芝巖。巖中床、幾、瓶、壚悉具，一丹井與海眼通，石盂中有乳英滿注。巖上又有天池二，一大一小，其水散為北禺諸泉。南禺巔為縹幡嶺，與北禺之巔并高。下有鐘樓岡，一巨鐘舊懸其上，俄飛入水，每寺中伐鼓，水底鐘隱隱相應(yīng)。今漁者歌有云："山上鐘聲水底聞，南禺飛落北禺云。"謂此也。由岡西折有一洞，又?jǐn)?shù)百級(jí)有巖二，塢三，平臺(tái)一，皆產(chǎn)金粟花。泉分?jǐn)?shù)道而下，流為花溪，自一灣至于五灣，灣盡為百花洲。第五灣上有奇石三疊，高五十尺，平衍而白，名瑤臺(tái)。下有花阡，叔子瘞落花之所也。二禺皆多水，凡山罅輒有流泉迸出。而南禺尤多泉，所沖嚙厓崩塹斷，每為橋以便牽挽。宋時(shí)有杙閣七十余間，今易以石，礐路如絲，繚繞峰麓，舟上者百纜糾纏，鉤藤罥石，乍斷乍連，呼號(hào)多凄慘聲，如哭如相殺。一散為百，百散為千，遠(yuǎn)近相應(yīng)，自二禺至湞陽，凡三日皆然。湞陽峽小而長，其西壁益巉巖，可蛇行者僅尺許，故于東壁鑿梯為平路。湞陽有連州水口出賊，大廟峽徑路四通?；ㄉ?、鐵山諸寇，率從此乘龍艇出，每艇二十余槳，首尾如一。上下互為首尾，輕捷如飛，多用砂炮利器，遙見黑煙一點(diǎn)，即已中人。又?jǐn)?shù)從廟東殺雞坑而出，坑口下，又有潖江、大燕兩水口，及黎峒坑，皆賊要沖，戍兵往往與通，咫尺間輒不赴救。哨船塘鋪，皆在大廟對(duì)岸，不當(dāng)隘口，名為御寇，實(shí)避之。

　　連峽

　　自洭口西北行，有數(shù)坻石橫江，狀若橋，云神人之所設(shè)，灘勢澎怒，篙者胸腫痛，〈钅句〉者手酸，十人之力嘗不給。上一峽不知其名，連峽自此始。越三十里又一峽，下有豆豉村，望前山如千葉芙蓉，半包半解，解者為峰巒，包者為石，絕與西華相似。峰峰有樹，樹樹有峰，瀑布橫穿而出，其不成瀑布者，紛披四注，如雨雪。密葉叢箐中，有影無聲，每與猿鳥幽咽，此連峽中第一境。如此者二十余里，上一峽，絕壁頗寬廣，上有石窟數(shù)口，前后相穿，綆藤梯棘，從峰罅而上，人方營治飛巢，為避亂之所。自此水益灣環(huán)，灘益高，石益廉利，魚陂高低，水車砅擊，舟行益艱苦。既至陽山縣，縣西二里有石刻，曰"韓文公釣磯"。磯左為祠，一石刻文公像，為南海陳昂所寫。城絕卑小，郭外屋高于城，茅茨數(shù)十間，火煙寥落。文公所云："隔江荒林密箐，小吏十余家，鳥言夷面"，今恍然在目也。二十里至老牙、大理二峽，夾壁欹疊，狀若頹城，無數(shù)古木支拄，石色蒼綠，皆作云水紋。松、彬、茶子諸樹冪之，怪藤千尺，多有黃猿嘯牽而下，或戲丸墮之，空中猶能翻接柔枝。已入晾紗峽，水叩石牝，嗚咽有聲，水石相吞，久之始答。有數(shù)復(fù)巖噴水，從風(fēng)飄滴，峽盡猶沾濡不已。又入一峽名同冠，壁之石皆為白筍芽，叢乳葳蕤，倒披而下。有一洞甚大，多文石，丹青綺分，樹影森沉，瀑光明滅。駐舟其下，久之，峽轉(zhuǎn)峰旋，舟層層如入螺尾，乍出陰崖，乍入陽竇、凄神寒魄，一日不知幾變。一潭曰龍湫，湫旁有三穴甚深，水出穴中，為瀑布者二。上有洞，洞中石柱無數(shù)，自上生下，復(fù)自下生上，望之有如堂廈。又有小瀑布五六道，與峰上諸水相連為大水簾，其前有灘，灘上為羊跳峽，言峽小羊可跳而越也。一巨石塞峽，沿石角欹側(cè)過之，一巖張其口，若吸舟狀。數(shù)里得楞伽峽，峽勢欲墮，兩崖相磓，石皆雕鏤通透，如破蓮蓬。內(nèi)外有懸乳千萬枝，長者踰千尺，白者成人，黑者成物，石脈所出者色多白，石膚所出者多黑。有一大瀑布作數(shù)折，大風(fēng)一激，騰躍三四峰乃散。一石人傳為丁蘭所化，旁多篆刻，苔蝕不可讀。越半里，林上又一瀑布，參差與數(shù)折者對(duì)，土人謂之雙龍灌水。水在峽中又絕異，日光所蕩，含草色則綠，含石色則青，亦多金沙丹礫，粼粼可拾。自此至銅鼓、龍涎二峽皆然。龍涎峽去連州南五里，其水發(fā)源九陂，流二十里或隱不見，乃自峽之腰吐一小乳，噴薄而出，因曰龍涎。予以為此真龍乳，易名龍乳峽，刻石其上。蓋自洭口至此，峽凡十余，皆絕奇。奇在兩壁，奇在多瀑布，奇在水，而峽止矣，而上灘猶甚峻也。

　　諸峽

　　嶠南之山，自西自北，自西北自東北，皆兩山相夾成峽。西自德慶至高要，有大湘、小湘、羚羊三峽。北自英德至清遠(yuǎn)，有湞陽、香爐、中宿三峽。西北自樂昌、平石下六瀧，有泠君、藍(lán)豪二峽。東北自連州至漣溪口，在楞伽、羊跳、同冠三峽，而樂昌二峽尤險(xiǎn)。其險(xiǎn)在六瀧，六瀧之險(xiǎn)在水，諸峽之險(xiǎn)在山，連州兼山水之險(xiǎn)，羚羊峽山水稍平。東上揭陽，則蓬辣、烏蠻諸灘亦甚險(xiǎn)，蓋以居上流多石故也。柳子厚謂：楚之南，少人而多石。石者，未化之雷。雷者，已化之石。嶠南多石，故亦多雷。隆冬而雷未收聲，新雷與故雷常相接也?！兑住肤逓槭呆迍t震，震始于十一月，故冬有雷，雷者，石之反也。雷之斧與霹靂碪，皆石之所為化而未盡化者也。其化也多在峽中，峽中為石之藪，故亦為雷之藪。

　　兩三峽

　　湞陽、香爐、中宿為北三峽，大湘、小湘、羚羊?yàn)槲魅龒{。從西而下者先大湘，從東而上者先小湘。小湘下二十余里，有小峽曰香爐，香爐峽盡為高要。城東二十里則羚羊峽至矣，羚羊比大、小湘較長，漁者歌云："長者羚羊，短者二湘。香爐一峽，亦在中央。"蓋中宿、湞陽以香爐峽為中，此亦如之?；蛑^香爐即小湘，然小湘與大湘本一峽，長僅十里，其首名大湘，其尾故名小湘耳。予詩："大湘未盡小湘來，兩岸叢峰束不開。直到羚羊江始放，西江倒卷北江回。"西江既出羚羊，勢乃沛然，與北江合為一大川，每當(dāng)夏漲，水如萬馬奔騰，巖壑盡崩，舟與驚濤相為勍敵。其性既湍悍，又苦峽門隘小，稍失勢，則帆檣倒下千尺。予詩："六月滇黔水大來，端州城門不敢開。左右雙江爭一口，白波倒卷失崧臺(tái)。咽喉最苦羚羊小，水花四飛如白鳥。洪濤鼓舞不因風(fēng)，一出峽門成浩渺。"又云："水如奔箭穿霞壁，舟與浪花相拒敵。千巖萬壑勢將崩，一石中流猶蕩擊。"又云："北江勢比西江緩，水性西江尤勁悍。時(shí)時(shí)一口似龍門，萬里飛流束欲斷。"峽口之西有亭，曰束江。其上為靈山寺，登之俯視建瓴，水頭十丈，排山而下，真滔天之勢也。

　　三山

　　會(huì)城中故有三山，其在番禺治東南一里者曰番山，迤邐而北一里曰禺山，其北曰粵秀。昔人嘗以堯山及番禺為三山，與五嶺并稱。今堯山莫知其處，疑即粵秀也。三山之脈，自白云蜿蜒而來，為嶺者數(shù)十，乍開乍合，至城北聳起為粵秀，落為禺，又落為番，禺北番南，相引如長城，勢至珠江而止。自劉?鑿二山以為宮闕，而番禺遂平。今郡學(xué)有小丘高僅數(shù)丈，則番山之余也。禺山自譙樓、雙闕，連西竺至玄覽臺(tái)一帶皆是。登高望之，猶見其盤旋不斷、回抱三城之勢。蓋司馬遷所謂"番禺一都會(huì)"，劉安所謂"一軍處番禺之都"，任囂所謂"番禺負(fù)山險(xiǎn)阻"，皆指此三山之中也。番禺之名最古，《山海經(jīng)》云："黃帝生禺陽、禺號(hào)。禺號(hào)處南海，生徭梁。徭梁生番禺。番禺者，賁隅也。禺陽、禺號(hào)者，黃帝之庶子也。番禺，黃帝之曾孫也。則番禺之名，以黃帝子曾孫也。若中宿之山曰二禺，亦曰禺陽，則以二庶子也。然番禺之山甚大，《山海經(jīng)》云：桂林八樹，在番隅東。隅，禺也。又曰：南禺之山，鹓雛是出。而《羅浮記》云：羅山之頂有桂，所謂賁隅之桂。賁，番也，則又以羅山為番禺也?；蛟唬毫_浮之西麓為白云。番禺者，白云之南麓也，則白云、羅浮皆可名番禺也?！渡胶＝?jīng)注》曰：丹穴之東，是曰南禺之山，其廣四千七百三十里，有鳳凰、鹓雛。或曰南禺謂羅山之南，番禺之東也。則禺山甚廣大，處處皆可名禺山也。今會(huì)城之禺山雖沒，而自清遠(yuǎn)至博羅，謂皆禺山之所磅礴焉可也。番禺之山甚大，故秦漢時(shí)，以廣州之地總稱番禺，不然者，城中之番、禺二小山，特培塿耳。昔人合之以名廣州，其義何居。地理家眾山皆尊，小者為主，夫豈其然耶！番與賁同音潘，禺與嵎通作隅?！妒酚洝氛缫?。《列子》隅谷亦作禺。禺之名，惟廣州有之，而說者謂番禺舊讀翻容。故諺有云："北人不識(shí)番禺，南人不識(shí)盩厔"，然不知又何以讀番禺也。西竺山名，在今城隍祠后，然亦平矣。而南?？h治西南，有坡山高五六丈，俯臨大市，亦皆三山之支云?；浶懵柊稳嗾?，舊有番、禺二山前導(dǎo)，今巍然三峰獨(dú)峙，為南武之鎮(zhèn)。城跨山腰而出，下有二門，左曰大北，右曰小北，中峰之正脈，落于越王故宮，故都使司署是也。山上有朝臺(tái)故址，相傳臺(tái)象北斗為之，圓基千步，平頂三畝，復(fù)道飛軒，逶迤曲折。是南越王朔望升拜以朝漢，自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之處也?！赌显街尽吩疲何醢部h東南有固岡，高數(shù)十丈，岡西面為羊腸道，尉佗登此望漢而朝宗，故曰朝漢臺(tái)。臺(tái)從西歷番、禺二山以上，石路紆回，《廣州記》以為直峭百丈，螺道登進(jìn)是也。臺(tái)西有歌舞岡，乃佗三月三日修禊之處，劉?疊石為道，名曰呼鑾。夾栽甘菊、芙蓉其間，與群臣游宴，又名此岡曰游臺(tái)。臺(tái)久廢，今但曰臺(tái)岡。此三山之大概也。

　　白云山

　　白云者，南越主山，在廣州北十五里，自大庾逶迤而來，既至三城，從之者有三十余峰，皆知名。每當(dāng)秋霽，有白云蓊郁而起，半壁皆素，故名曰白云。其巔為摩星嶺，嶺半有寺，亦曰白云。左一溪曰歸龍，其上飛流百仞，盤舞噴薄，陳宗伯潴以為湖，湖東北為樓館十?dāng)?shù)所，環(huán)植荔支梅竹之屬，名云淙別業(yè)。下有古寺二，右景泰，左月溪，林徑水石皆絕異，黎太仆譬之仙女見人，散發(fā)垂腰，而姿態(tài)自遠(yuǎn)，絕不染煙火之氣，亦一說也。月溪下有九龍泉，流為大小水簾，志所稱重重掛玉簾處。其北為鶴舒臺(tái)，安期昔上升，有白鶴舒翅以迎，故曰鶴舒。又北一里有峰曰賓象，上有動(dòng)石，游人叱之輒動(dòng)，前有泉，因虎跑而得，甚甘。其西南王里有太霞洞，秦泉之水出焉，故有李忠簡玉虹飲澗亭、小隱軒，及孫典籍白云山房，今皆廢。又一里有洞曰玉虹，其南曰聚龍岡，折而西，有宋高宗御書閣。又七里為蒲澗水，安期舊居此，始皇遣人訪之。太白詩所云"秦帝如我求，蒼蒼向煙霧"是也。《記》稱："安期將李少君南之羅浮，至此澗，采菖蒲一寸十二節(jié)者服之，以七月二十五日仙去。"今郡人多以是日采菖蒲，沐浴靈泉，以祈霞舉，而宋時(shí)郡守，嘗醵士大夫往游，謂之鰲頭會(huì)云。澗旁有寺曰蒲澗，前為丹井，水甘溫，微有金石氣。其陽有滴水巖，水汘微不斷，無風(fēng)則滴，有風(fēng)則不滴。上有一石狀懸鐘，人至輒鏗然有聲，其下又有水簾，濺灑如霧，時(shí)大時(shí)小，下注為流杯池。沿澗而南為文溪，為上、下二塘，至粵秀山麓則分流為二，左曰菊湖，右曰越溪。又會(huì)東溪之水至此山下，為甘溪，冰馳雪驟，喧豗震山，是曰韸々水。吳刺史陸胤、唐節(jié)度使盧均，常疏浚以通舟。胤傳云：州治臨海，海流秋咸。胤畜水，民得甘食。是也。均又筑堤百余丈，潴水給田，建亭榭其上，列植木棉、刺桐諸木，花敷殷艷，十里相望如火。偽南漢引以流觴，與宮人荒宴，稱甘泉苑。是山之勝尤在水，其大水凡二，其源于月溪者為溪一，曰雙溪，溪本一而名曰雙，以其上為月溪，而下復(fù)為此溪也。溪上瀑布交流，陳宗伯嘗筑邀瀑亭焉。其源于泰泉者為澗一，曰蒲澗，澗流為溪者二而湖一。

　　靈洲山

　　靈洲山，在廣州西北七十里郁水之中，西北二江之來，至廣州，先以靈洲為砥柱，次以海珠，次以海印，次以禺珠，皆在水中央，所謂鰲峰也。而靈洲尤高大，山根如鼎足，其西曰象嶺，曰三臺(tái)。南曰鹿馬，曰缽盂。北為讀書岡，上有寶陀院，超然、妙高二臺(tái)，蘇學(xué)士遺跡存焉。倫公以訓(xùn)云：嶺南英氣，鐘于會(huì)城，而秀發(fā)于靈洲，其溢而出者為海珠，奇觀相望。郭璞占之曰："南海盛衣冠之氣。"蓋后千古而言益征云。靈洲以北一帶，古謂肅連山，其勢若斷若續(xù)，春夏水溢，與靈洲同一浮沉，嘗欲遠(yuǎn)于江岸然者。蓋炎方在大海濱，地薄而多浮，山之浮者有浮山，而浮丘為之門戶。石之浮者有海珠，而靈洲為之肺腑也。而韶州城北二十里舊有浮岳山，其地躡一處則百步內(nèi)皆動(dòng)，后沒于五溪水，然則浮者亦終必沉歟！

　　羅浮

　　蓬萊有三別島，浮山其一也。太古時(shí)，浮山自東海浮來，與羅山合，崖巘皆為一。然體合而性分，其卉木鳥獸，至今有山海之異，浮山皆海中類云。《漢志》云：博羅有羅山。以浮山自會(huì)稽浮來傅之，故名羅浮。博，傅也，傅轉(zhuǎn)為博也。浮來博羅，羅小，浮博而大之。羅卑，浮博而高之，故曰博羅也?；蛟唬毫_山亦蓬萊一股，故浮來依之。羅主而浮客，客蓬萊而依主蓬萊，故袁宏、竺法真作《登山疏》，皆言羅而不及浮，言主而客在其中也。然羅為浮主，而羅浮之東麓有博羅之白水山焉，西麓有番禺之白云山焉，與之鼎立，人亦以為三島，則羅浮又為白水、白云之主矣。其峰四百三十有二，羅與浮半之，游者自西而入，則羅多而浮少，自東而入，則浮多而羅少。羅之巔曰飛云，其西有三峰亦峭絕鼎峙，往往中夜可候日。而浮山極巔，每當(dāng)雨霽，白云洶涌四出，大風(fēng)蕩漾，乍往乍回。若尚在大海之中，浮而未定，嘗欲遠(yuǎn)于羅山然者，或曰首陽、太華，一山而分，羅與浮二山而合，實(shí)有巨靈主之。分之者所以通黃河，合之者所以鎮(zhèn)南海。然二山下合而上分，其巔有分水凹，是曰泉源，山之交〈山奧〉也。水分于西則為羅，分于東則為浮，浮之水與羅相吐吞，羅之山與浮相補(bǔ)綴。水分其上而山合其下，故觀其合，而得山之情狀焉。觀其分，而得水之情狀焉。當(dāng)二山之交，有磴穹然如衡，二砥柱峙其兩端而色蒼黝，是曰鐵橋。非橋也，一石飛空，裊裊數(shù)十百丈，上橫絕巘，下跨懸崖，以接二山之脈，故曰橋也。益浮山善浮，下有浮碇岡以定之，上又有鐵橋以貫之，而后與羅長合而不離也。山故有二鐵橋，皆天生石梁，而此為上鐵橋，其在大石樓南者曰下鐵橋。大石樓在上鐵橋西，相去五里許，有小石樓，三石對(duì)峙，上下俱方，峻削嶄空，岌岌欲墮。登之則重檐四柱，窗戶相通，煙霞開闔，常若有人往來。度其高，僅得山頂十分之四，然俯視滄溟，夜半見日，亦不減飛云之上焉。二石樓兩峰相際，其脊乃鐵橋，故凡登飛云者，自二樓而上，必度此橋，率以此為鐵橋矣，不知乃下鐵橋也。蓋石樓二，以大小分；鐵橋二，以上下分也。下鐵橋西有一大瀑布，所謂分水〈山奧〉泉源，為二山之界者。羅浮瀑布凡九百八十有奇，流為長溪者七十有二，潴為潭七，為神湖一，為淵池者六，天下名山未有瀑布多于此者。最高為分水〈山奧〉之泉源，從二頂而下約三千丈。大則蝴蝶洞之水簾。次高則明福觀之小水簾，黃龍洞之二瀑布，夜樂洞之瀑布，流杯池之二瀑布，龍王坑之瀑布，東麓之白水，皆以數(shù)百仞計(jì)。其在神湖者，上一瀑布輸之，下眾瀑布派之，轉(zhuǎn)相高下，傾瀉如注霤，尤奇，其他淵潭之水，一一皆然。大約水斜則為簾，直則為布。石壁平則合懸而為布，不平則分落而為簾也。羅浮石壁多平，故水之為懸布多，而為垂簾者少也。水簾凡二，有大小之名，自梅花村西行二十余里，及大水簾，冬時(shí)水勢小，從旁披灑，不及石上三之一。春夏之交，水盡冒出石上，內(nèi)澎湃而外霏微，乃極穿云絡(luò)雨之致。或曰：凡水以山為屏，山以水為障。大水簾在羅山，所以蔽二石樓。小水簾在浮山，所以蔽蓬萊、夜樂二洞。是山蓋有璇臺(tái)、瑤室七十二所，多隱于瀑布之中。而朱明洞者，嘗有人縋下至五丈許，下視無底，日月星辰無不備，初有白云，須臾散漫五色。茅君傳謂，其北與句曲洞天相通，中皆大道，可達(dá)林屋、岱宗。甘泉云：朱明在沖虛觀后，左倚蝦蟆、玉女，右挹麻姑、石樓，流水氵虢々，從巖口而出，有大石刻曰"朱明洞"者是也。泰泉云：羅浮之洞，周回五百里。蓋舉其全，猶人之一身也。以朱明洞為在沖虛后者，猶人之有腧穴也。而葉絅齋謂山兩肘下，右砠卓起，曰麻姑峰。蒲伏而東，左蜿蜒乘之，綰轂其口，環(huán)中皆朱明。

　　秦置博羅縣，言博羅而浮之，奇可知矣，故不言浮。然浮博于羅，其事荒誕，而始皇信之，至以名縣，亦可謂好怪者矣?？几碇f，本《封禪書》，謂三神山未至，望之如云，及至，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fēng)輒引去，終莫能至。浮山乃蓬萊一股，是必此山無根，隨風(fēng)來往，故方士可望不可即。其與羅山合也，浮而遂定，故其東麓、北麓有二小山，皆名浮定，謂昔浮而今定也。始皇嘗使人入海求三神山，未能至，以其一峰澌來，傅于羅山，因以博羅名縣，蓋亦甘心之所至也。羅浮之名，自陸賈始言之，而后司馬遷稱之為南岳佐命。賈者，開辟羅浮之祖也。

　　大庾東馳至海而盡，廣州宅南之隩，自為堪輿。而羅浮離立天外之為鎮(zhèn)，有浮而羅山益其博厚，縣曰博羅。博者，博厚之謂也。其博也，環(huán)博羅之山皆羅浮也。有曰象頭山者，在博羅東北二十里，其高大幾與羅浮埒。南有白水山，云蘿杳冥，號(hào)為仙窟。其佛跡巖，則梯山首路也。羅浮之東麓迄白水，而西麓迄番禺之白云，博羅之四履皆羅浮，則白云亦羅浮也。其專以四百三十二峰為羅浮，猶華山周回千萬峰皆華山，而獨(dú)以落雁、明星玉女、蓮華三峰當(dāng)之也，則番禺亦羅浮之主也。

　　羅浮之狀，雨則二山相合，晴則二山相離，嘗有白云如水，汪洋數(shù)十百里，諸峰漂散，如有海在于山中然者。鐵橋者，天之所以拘系二山，使之不隨白云流浪者也。鐵橋一石也，其形如鞍，橫亙倒垂，從二石樓間登之，高五十余步，兩端有石柱二，色如鐵，名曰鐵柱。鐵橋以韁鎖二山，鐵柱以鎮(zhèn)鐵橋，巨靈之用心苦矣。

　　羅浮乍合乍離，變態(tài)不定，予有《羅浮曲》云："可憐羅浮山，離合亦有時(shí)。天雨羅浮合，天晴羅浮離。"蓋其合也，以鐵橋而合。其離也，以鐵橋而離。鐵橋者，羅浮之司命也。予又有《鐵橋曲》云："浮山不復(fù)浮，與羅合為一。若非一鐵橋，安得如膠漆。"又云："羅浮若夫婦，一合不復(fù)離。只恐鐵橋斷，大川來間之。"又云："飛橋天半接羅浮，鐵柱雙標(biāo)在兩頭。銷住蓬萊東一股，浮山不逐海潮流。"

　　浮山有二碇石，其在博羅西者曰浮定岡，在增城東者曰焦石嶺，亦曰浮定岡。高可三百余丈，盤踞二十里，相傳浮山初來，以此二山為碇。蓋天地之象，天在水外，地在水中，地以山為碇，而山以石為碇，勢誠如是。宋人詩云："乃知云浮山更浮，二山長與三山流。"二山謂羅與浮也，蓋羅以碇而后長有浮，浮以碇而后長不浮，一卷之多，浮恃之，羅亦恃之。

　　向稱羅浮在海之中，不知海乃在羅浮之中。自朝至墓，自云如波濤，浩浩無際，予身渺然，乃一葉之舟。嘗言登羅浮有如浮海，賦詩云："霃々太古云，至今未開辟。山氣日洶涌，隨風(fēng)灑精液。觸石生洪波，微茫在咫尺。登山若浮海，舟航即輕策。浮山復(fù)浮去，與羅萬里隔。僅余玉女峰，娟娟在肘腋。"

　　羅浮向在海中，今離海甚遠(yuǎn)，豈歲久陵谷變遷耶！羅山以在海中，故浮山自海浮來傅之。自遠(yuǎn)望之，浮小而羅大，浮卑而羅高，羅之大之高本以浮，浮既以其大其高與羅，而以小以卑自處，可謂有謙德者矣。羅善取而浮善與，其體合，其神氣亦復(fù)不分，二山之得其友如此。自惠陽東下，兩山夾江，忽一峰橫出中流，形如蒲盧，謂之蒲盧嶺。博羅縣城環(huán)之，以為主山，遙望羅浮，如昆侖巨舶，此山在其東三十里為碇，若羅浮之大小二石樓，則帆檣也，故是山名浮碇岡。風(fēng)濤作時(shí)，岡勢隱隱欲動(dòng)，故名浮碇。浮山為蓬萊之一股，是岡亦浮山之一拇指耶！

　　山遠(yuǎn)視之，一云也，大約陰則云在上，晴則云在下，半陰半晴，則云在中以為常，頂曰飛云，言常在云中不可見也。又羅山在西多陰，故云常在其上，浮山在東多陽，故云常在其下。日之出，浮山先見，而羅山次之，以云在其下故也。天曉時(shí)，云如萬箭從崖石隙飛出，遇風(fēng)則彼此相射，如戰(zhàn)斗狀。山大，故氣盛，盛而其勢怒發(fā)不可御，為石所壓，故縷縷觸之而出。大抵云出于石不于土，石剛，故云必觸之乃出。出時(shí)四山搖蕩，惟聞風(fēng)雨馳驟聲，巖岫漂流，乍遠(yuǎn)乍近，亂峰浮者如泡沫，沉者如墜云，日光隱隱如五采綺羅。日東則雨西，日西則雨東，日下則風(fēng)雨上。風(fēng)雨下則日上，是皆云之所變怪。非亭午云在山腰來往，不復(fù)上繞，羅浮二頂不可得而見。《山志》云：山高絕處，匪惟人跡不到，即日月亦不曜。煙霧霏霏，四時(shí)若雨，故頂以飛云名。

　　羅浮之洞凡十余，最勝者曰黃龍，葛洪西菴之故基也。南漢主劉鋠，嘗夢(mèng)神人指羅浮之西，有兩峰相疊，一水對(duì)流，可以為宮，訪之，得斯洞。又夢(mèng)黃龍起宮所，因名洞曰黃龍。兩峰相疊者，大小石樓也。一水對(duì)流者，洞左右交飛瀑也。瀑水落厓下成潭，潭上有歌舞石，可坐千人，而麻姑、玉女諸峰隱見林際，若窺人微笑然者。玉女峰在小石樓旁，小石樓狀似老人傴僂，一名老人峰。予詩："笑他玉女峰娟妙，長伴云邊一老人。"杜少陵詩："南為祝融客，勉強(qiáng)親杖屨。結(jié)托老人星，羅浮展衰步。"山中有老人峰，一石老人向北箕踞而坐，俯視石樓，相傳老人星降精為之，結(jié)托老人星者，結(jié)托老人之峰也。

　　從黃龍洞后以上，路皆壁向，有一峰絕銳，童石戴之。側(cè)有微磴，陟者頂踵相接，磴盡為玉女峰。當(dāng)羅浮肩脊之交，險(xiǎn)勢稍平，上有地?cái)?shù)丈，上戴羅浮兩頂，若冠若髻。下則諸峰累累，如腰腫之附于身，而肢體脈絡(luò)無弗相貫然者。從玉女旁以上，至錦繡峰，有一巖可達(dá)絕頂，身屈折如穿九曲之珠，下視大小石樓，皆培塿也。玉女在群峰中，秀麗而小，絕與太華玉女峰相似。太華玉女峰在東峰右腑間，婉孌懷抱，狀若有情，予嘗有"東峰襟玉女"之句。

　　朱明洞為一山之根本，譬之人身之臍，精神所穴，日月歸宿其中，故曰洞天。臨菑有天齊，當(dāng)天中，斯洞其亦天齊乎？曰朱明者，言純陽無陰也。蓋天好陰，地好陽，洞中而有天，乃陰含陽，太極未分之象也。朱明洞群峰如環(huán)，中虛以成奧室，于卦為離，離為日，故曰朱明之洞。曰為天之主，洞而有日，天之精神在焉，故曰洞天。天數(shù)七，第七洞天，又天之所都也。又凡地皆虛，惟虛，故多其竅穴以為洞府。其曰朱明耀真者，言南粵為大火地，其洞府皆火之所從出，朱明耀真，乃天下之火府也。水府實(shí)而火府虛，故與五岳相通，而玉笥之山有八竅，南竅為羅浮，而勾漏句曲洞天，亦南通羅浮，皆大道。又羅浮在東，西樵在西，彼此相望，日生于東，故羅浮為朱明耀真之天。其曰第七洞天者，七為火之成數(shù)，日復(fù)于七，羅浮為日之奧府，故為第七洞天也。

　　凡地中之虛，皆天也?！队洝吩唬?地載神氣。"神氣者，天也，天以地而載，神氣出于地中，實(shí)出于天中也。仙家所稱洞天，皆在地中。仙人出入于洞天之中，蓋出入于神氣之中也。羅浮者，洞天之大者也，其小者凡山之虛處皆然，以其洞，故有天之名，洞者，虛也。山即地也，《易》言天在山中。蓋天不在天中，而在地中也?！洞笮蟆氛撸笮笃渖駳庖詾轱L(fēng)霆，為風(fēng)霆以流庶物之形者也。

　　三者，洞天之象也。上之一為山，下之一一為洞，而天在其中矣。第七洞天者，羅浮在南，南之?dāng)?shù)為七，少陽之?dāng)?shù)也。少陽為日，故曰朱明之天。朱明之天者，又《爾雅》所謂距齊州以南，戴日為丹穴也。日之光華所映射，故丹。此炎方之色也。謂日者，內(nèi)明玄黃，五色無主，不可以一色名者，非也。

　　公孫卿言，仙人好樓居。羅浮有大小二石樓，仙人嘗見其上。又有瑤石臺(tái)一，石色如玉，直聳六百余丈，廣七十丈，天之莖臺(tái)也。臺(tái)有銅柱，謂之莖，瑤石者，臺(tái)之柱，其上無蓋，張衡所謂通天渺以竦峙者也。鐵橋之兩端，皆有鐵柱，高亦數(shù)百丈，是亦莖臺(tái)之類。又昆侖縣圃，有五城十二樓，仙人之所常居。羅浮多天成樓臺(tái)，瑤臺(tái)而外，有見日、鳳凰二臺(tái)，各為一石，盤踞飛云頂上，旁無依附，色如鍇鐵，然內(nèi)則玉白瑩然，亦一瑤石臺(tái)也。其下大小麻姑臺(tái)、華首臺(tái)，皆與十二樓仿佛，而二石樓相去僅五里，各有門俯視滄海，夜半見日，云霞中常若有人開闔，則仙人之大府也。

　　石洞多石，一山之石，若皆以此為歸，大小積疊無根柢。有曰掛冠石者，一砥一峙，峙者高數(shù)尋，砥者可坐人百許，尤杰出。自石罅行百余武，夾壁一懸泉，僅三十尺。影蔽楓林而下，猿猴飲者出沒水花中，見人弗畏，此洞之最幽處也。

　　幽居洞后有巖水，從上滴下，既滴又弗即滴，意其上為風(fēng)所遏，故滴而斷續(xù)不常。滴間不宜久立，往往寒凜襲人。

　　石樓之南，有一青石鑒，朝陽倒射，光景照耀林壑。名麻姑妝鏡。其旁有麻姑臺(tái)，嘗有登者，見一麗女子，散發(fā)踞坐，旁有童女十余，彩衣丫髻，手持樂器，其人趨而避之。童娥皆鼓掌以笑，倏然不見，惟余歌管聲，隱隱空中者久之，意麻姑狡繪之所為也。石鑒下有棋局，黑白棋子各一十有六，執(zhí)之不起，仙弈也。稍上至飛云頂，南有磨石，甚圓大，兩兩相疊，中有一小石支之，登山者暮輒隱其下。又南有峰亦平圓，號(hào)曰石鼓，上有二石，叩之逢逢，與潮相應(yīng)，予詩："石鼓聲聲應(yīng)海潮。"又書堂坑南有石臼三，藥槽一，乃葛稚川煉藥之遺。石臼似華山洗頭盆，槽亦天成，生在一處，水注自臼至槽，槽下為一瀑布，以石障槽口，則潴為潭也。旁多紅翠，一名搗藥禽，予詩："玎珰禽搗藥，飛向藥槽邊。"

　　羅山上有神湖，周回五里，陸賈所謂羅浮山頂有湖，環(huán)以嘉植者也。賈兩至南越，于諸山川皆無稱，稱止此湖，非以其所處至高，與海潮相應(yīng)耶！凡高山上皆有天池玉淵，以自滋潤，其洞穴與大澤通，故一開而潮升，一闔而汐降，湖本非神，其神皆山澤之氣所使耳。飛云頂上，又有瑤池、阿耨池，深二四丈，廣數(shù)尺，亦與潮應(yīng)，分為諸峰瀑布，山中人以為羅浮二目云。

　　山中有羅陽溪，水甚淺，可筏而不可舟。吾嘗恨南漢劉鋹于增江水口穿渠達(dá)羅浮，其事未成。此渠成，則北從增城舟入羅浮之陰，南從東莞舟入羅浮之陽，無不可矣。

　　庾嶺之脈凡二支，其一南行，自南雄至廣州，甚末干直走潮州，于潮州又分二支。其一西下惠州至羅浮，而水亦因之，或以為無水不流東。此水乃自龍川縣夾城十里西流，道書最貴逆水，此羅浮所以為仙源云。

　　羅浮二山接處，一道飛泉界之，東流于博羅，西流于增城，縈回百折，為諸溪澗之源。道書所謂第三十二泉源福地，仙人華子期治之者也。二山欲合，而泉故離之，使人得見二山離合之跡者。此泉也，大抵山水之情，合必有分，分必有合。合而不分，無以為形，分而不合，無以為氣。有時(shí)水合之而山分之者，山之為主者也。有時(shí)山合之而水分之者，水之為主者也。水之為主，故福地號(hào)曰泉源。蓋山水之情，山多則主水無分一勺，水多則主山無分一卷，語山水者，所宜知之者也。羅浮山之奇在合，水之奇在分，予嘗至分水〈山奧〉縱觀，因憶蘇子瞻詩："何人守蓬萊，夜半失左股。根株互連絡(luò)，崖嶠爭吞吐。"此言其奇在山也。又云："神工自爐鞲，融液相綴補(bǔ)。至今余隙罅，流出千斛乳。"此言其奇在水也。子期專治此水，以其為羅浮之主也。予詩："羅浮主客一泉分，泉影天邊似白云。湯沐東西雙瀑布，仙人誰似子期君。"

　　飛云頂之南，有夜樂池。每夜池底有樂聲，人以為怪。予疑池底空虛，石多孔竅，風(fēng)水相激，故成種種音聲，有如奏樂耳。以夜始聞?wù)?，蓋又夜靜響沉，龍魚吐嗡，助成天籟也。

　　寶積寺有卓錫泉，子瞻以為過于清遠(yuǎn)峽水，實(shí)嶺外諸泉之冠。嶺外惟惠人喜斗茶，此水殆不虛出云。泉久湮塞，山中人莫知其處。崇禎間，有僧湛若者，嘗于昧爽，見白氣從厓石下縷縷而上，疑有異物燔石。發(fā)之得一井，深二尺許，有碑云："古卓錫泉"。飲之味甘以冽，始知為子瞻所稱之泉，其石乃震雷所墜也。予為銘曰："天生靈泉，以石封之。甘而不食，淵默自持。素華夕上，白氣朝滋。寒含水玉，暖吐金芝。養(yǎng)蒙既久，時(shí)出如斯。于其始達(dá)，貴即充之。放乎四海，有本宜師。"又七星壇北，有九眼井，晉王叔之所鑿，味亦甘，與卓錫泉相似，飲之除病。黃才伯云："凡水出羅浮者，大抵金液濡滋之所委，清冷甘美，可以蠲邪而起痼。雖人力所鑿者皆美。"蓋謂此也。然此穴本一泉眼也。

　　沖虛觀后，有葛稚川丹灶，夜輒有光，見于龍虎峰上，或以為霞光，非也。取灶中土，以藥槽之水洗之，丸小粒，投于水中。輒有白氣數(shù)縷，沖射四旁，生泡不已，咍咍有聲，頃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然后融化，服之可療腹疾。道士號(hào)為丹渣，嘗以餉客。灶高五尺，周六丈，旁有八卦石一方，蓋昔時(shí)鎮(zhèn)爐之用者。黃泰泉云："四山皆有稚川壇址。"而丹灶當(dāng)羅山中脈，可謂神解道之妙徼者，有為銘者云："堅(jiān)如石，赤如日。灶雖存，火已息。民鮮知。爭餌食。豈泥丸，生羽翼。各有自，不愛惜。至哉仙公，萬古無極。"

　　梅花村在山口。前對(duì)麻姑、玉女二峰，深竹寒溪，一往幽折，人多以藝梅為生，牛羊之所踐踏，皆梅也。冬春之際，以落梅醅酒，于村南麻姑酒田賣之。一茅茨有碑曰"師雄夢(mèng)處"。予因書高季迪句于楹云："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而自號(hào)曰花田酒田之農(nóng)。酒田一曰賣酒田。屬之麻姑者，以麻姑峰在其前也。羅浮故多田，唐有尚書常袞，捐貲開墾千余畝，以供游者，是曰嵐田。自中閣之南，盡梅花村西，皆稻區(qū)，畬蠻之所耕種。田上膏，所產(chǎn)白粳歲兩熟，《山志稱》，浮山有平田七畝，水旱不及，禾稼異常。今二山皆腴田嘉谷，雖高頂可以耕耘，估客多往彼中糴取，信樂土也。

　　安期生常與李少君南之羅浮，羅浮之有游者，自安期始。自安期始至羅浮，而后桂父至焉。秦代羅浮之仙，二人而已，安期固羅浮開山之祖也。其后朱靈芝繼至，治朱明耀真洞天。華子期繼至，治泉源福地，為漢代羅浮仙之宗，皆師乎安期者也。安期報(bào)始皇書云：后千歲求我于蓬萊山下。而少君云：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羅浮者，蓬萊之一股也。菖蒲之澗，九節(jié)綠玉、三花紫茸，安期之所服餌而得仙者。合則見人，不合則隱。其見始皇也，與之語三日三夜，可謂合矣。千歲之期，始皇豈有千歲者耶！當(dāng)時(shí)何不使徐市、盧生等，往求之于羅浮之間耶！要之安期、徐福之流，皆以始皇為戲，方朔之于漢武亦然，所謂神仙多狡獪，非耶！安期在秦漢間名最著，故欒大以能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而漢武即心艷之。妻以公主，然當(dāng)時(shí)方朔在前，何不以安期事跡一問之耶！

　　南海洗少汾有書臺(tái)在青霞洞，王青蘿訪之，賦詩云："惟有山泉知此意，至今猶作讀書聲。"是時(shí)湛甘泉、方西樵皆在羅浮。甘泉治朱明，西樵治金牛。其后黃泰泉治泰霞，龐弼唐治黃龍，葉絅齋治石洞，于時(shí)講學(xué)之盛，海內(nèi)莫有過于羅浮者。羅浮遂為道學(xué)之山，佛老之宮皆廢，此誠四百三十二君之幸也?？剂_浮始游者安期生，始稱之者陸賈、司馬遷，始居者葛洪，始疏者袁宏，始賦之者謝靈運(yùn)，然皆不如豫章先生者，以圣人之徒，來此講學(xué)，辟二氏之煙云，而懸仲尼之日月者也。白沙雖未至，然嘗夢(mèng)長髯翁，遺以羅浮，盡四百三十二峰，一囊括之。開半面以待游筇之入，則未知羅浮在白沙之中耶，抑白沙在羅浮之中耶，章楓山嘗寄詩云："有美羅浮仙，金聲玉為質(zhì)。安得辭世紛，云山隨杖舄。"噫！必如白沙者，德為圣儒，始可稱羅浮之仙也已。白沙詩："長髯遺我一囊山，鐵橋流水非人間。我今決策山中去，踏斷鐵橋無路還。"可想見高逸之致。或曰：長髯翁，先生所自謂也。

　　四賢祠，在黃龍洞，羅浮最勝處也。祀者為濂溪、豫章、延平、白沙，以四先生皆于羅浮游息，故合祀之。洞在山之南，凡東自浮山，西自羅山入者，皆以之為中。劉鋹嘗作天華宮，其際有黃龍出見，故名。弼唐嘗講學(xué)此洞，謂龍當(dāng)乾之九二，乃黃龍也，龍而正中者也。此爻既動(dòng)，則乾變?yōu)殡x。有天下文明之象，故講學(xué)者當(dāng)以此洞為歸，以利見四先生之大人云。葉化甫云：弼唐先生醇儒，結(jié)發(fā)學(xué)孔子之道術(shù)，而一稟于六經(jīng)，士抱一藝而來，如水赴壑，先生為度堂都授其中。黃龍為湯沐邑，施于無窮，是天所以奉先生也。予不佞，逃于石洞，石洞帥四百三十二君，為先生保黃龍。

　　羅浮凡有約必不成游，昔梁公實(shí)常與黎瑤石約游羅浮，觀滄海日出沒，探勾漏令丹鼎，庶幾其人一遇，而屬海颶作，不可以舟，乃止宿田舍者三夕，颶益甚，山木盡拔，道為徙，而公實(shí)亦意盡，乃賦詩而歸。是時(shí)屬寒疾中湊矣，歸而疾大作，遂不起，年僅三十有六也。使公實(shí)不即旋歸，于黃龍沖虛之間葬骨。羅浮有一詩人冢焉，以與葛洪衣冠冢為鄰，豈非羅浮之幸事乎哉！羅浮固靈山也，得游與不得游，良有命焉，觀公實(shí)可以知之矣。

　　葉化甫有逃庵在石洞，其銘云："葉子遷賓州守，倦游，至竟上書乞骸骨歸，廣西巡撫郭應(yīng)聘劾守春及逃，兩廣提督殷正茂劾如郭，奉詔削為士伍，臣春及頓首，世之塵垢，欲逃久矣。天地囿我，陰陽縛我，臣安逃哉！逃于羅浮之間，無所往矣。四百三十二君聞之，邀于石洞，筑逃庵以居，遂不復(fù)出。萬歷丁丑"云云，洞左有石如砥，方廣丈余，南海朱完者隸書镵之，字大六寸許，至今猶存。

　　元次山嘗謂九疑當(dāng)為南岳，予謂羅浮可以當(dāng)南岳，故常大書南岳二字于朱明洞口，而賦詩云："羅浮亦南岳。"又云："南岳臨南海，祝融之所都。"夫北岳在渾源，為天下之極北，羅浮在博羅，為天下之極南，羅浮固宜稱南岳，以與北岳對(duì)。予所居，書曰"南岳草堂"，不知者以為身在羅浮而有懷南岳也。豈知身在南岳而不見其為羅浮也，故以羅浮為南岳佐命者，史之陋也。

　　西樵

　　廣州有三樵，曰東樵，曰南樵，曰西樵。西樵者，南海之望，而東樵羅浮之佐也。去廣州治西百余里，奇秀峭拔，挹云霄而上之，望若青蓮之華，而四面方立。立皆內(nèi)向，諸峰大小相聯(lián)屬，皆隱于削成之中，又若芙蕖之未開然者。山之東凡二十峰，南十有五，西十有八，北亦十有八，合為七十二峰，而以大科為絕頂。巖二十有一，洞有十，其飛泉散出于諸峰間，乍合乍分。合者為臥泉，分者為立泉，狀各不一。凡泉三十有二，其一在噴玉巖，一在錦巖，一在漱玉巖，二在垂虹洞。左右交流，如雙虹下飲，故曰垂虹。又有二泉在云谷，谷中群峰回合，勢若層城，有白沙書院，瀑布左右夾之，合流行石上，委曲數(shù)里，從巖頂噴飛，因名其下巖曰噴玉。又有泉二，在天峰左者曰左天泉，右者曰右天泉，合奔云谷，注于九曲之溪。有二亭，曰左瀑，曰右瀑，以收其勝。其在廣郎洞口者，凡作三級(jí)，逶迤而下，冰轟雪吼，倒射青冥，勢益暴。又一在水簾洞，是曰水簾，為九曲溪下流，披灑壁間，霏微若珠箔。又一在云端村，其曰瀉錢泉者，從空細(xì)下，傾擊有聲，石薄巖虛，琮琤相應(yīng)，亦一瀑布也。其在碧玉洞者，擘厓而出，橫直恒無定勢，余氣為煙為霧者，冥濛竟數(shù)十丈，望之常若非泉然。蓋自噴玉巖至此，為飛泉者十有三矣，而以此碧玉之瀑為最奇。予嘗冒雨從飛玉臺(tái)至泉頂觀之，絕愛友人陳中洲"壁立一片雪，風(fēng)含白云端"之句，書于石上，以與山中人共賞。是山故多泉，諸飛泉外，其迸出石間者，或仄或涌，為乳為湯，大瀾小淪，無不極其變怪之態(tài)，盤舞噴薄，響振一山。蓋西樵一泉山也，山中人沿溪以居，或截流為湖，或筑塋為塘，于四十余里間，以泛以漁，隨舟所至，蓋不知山在水中抑水在山中矣。山中又多平地，可以種茶，茶田中有村十余，雞犬鳴吠，若近若遠(yuǎn)，杜鵑、蘭、杜之屬，掩苒含風(fēng)，花棧參差，云畦歷亂，游者往往迷路。

　　霍山

　　霍山在龍川縣北，周旋七十余里，為峰三百七十有二，最秀者曰大佛跡。秦始皇時(shí)，有霍龍字靈陽者居之，因名霍山。其巔有二巖，東向者曰望月，無甚奇。西向者曰太乙，深八九丈，廣倍之，高二丈余。上有覆石，平如掌，左右兩峰夾之，是為霍山洞天。其東有橫巖在半壁，巖中有一石，出地?cái)?shù)尺，人偶撼之輒動(dòng)，乃力撼之反不動(dòng)，亦一異也。巖上峰名酒甕石，崛起平地百余仞，上銳中博下頓如甕然。泉涓涓傾出，昧甘如醴，因名酒甕泉。所注成潭，大畝許，清深不測，旁多萬年松、風(fēng)蘭、仙人掌、金星草、黃精、白術(shù)之屬，遠(yuǎn)近隨風(fēng)，處處芬馥，如入羅浮之百花徑矣。大佛跡峰在山南，石上有大人跡十四所，跡有黃牛漿，甚澄澈。鄰峰曰石樓，亦有巨人履跡。下有一石，可坐數(shù)十人，為仙樂石。又有搗藥石，常聞杵聲而不可見。尋之，多在志公樓峰之腰。又有七星石井，大各如盆，深數(shù)尺，水隨汲隨盈，不汲不盈，盈必七井一時(shí)盈。其上一峰曰船頭，凌晨望之，若大舶在海島中，云氣往來，山如鼓枻搖動(dòng)，亦一異也。酒甕石，予嘗欲終老其間，有詩云："酒甕峰頭石，涓涓出醴泉。愿同鯨吸者，長傍白云眠。"

　　斧柯山

　　斧柯山海內(nèi)有四，其在端州者，宋時(shí)凡采石斧柯，祭以中牢，不爾則雷電晦冥，失石所在。爛柯處在山高頂，王質(zhì)事，有無不可知，然山下姓王，多有稱質(zhì)子孫者。成化間，東溪嚴(yán)氏子入山，方一假寐，家中妻子已失之二月矣。所裹未及果腹，啟視秔香無恙，土人至今駭言之。山乃桂源第二峰，有仙奕枰，枰中棋子隱起，黑白判然，有手掌痕跡。石如屏如幾者七八聚，旁有樹甚怪，千百年物也。不知其名，但稱之曰仙樹。又有樹生附石，非椒非榕，冬月作白花，頗香，蓋茲源之桂云。山石巉〈山嚴(yán)〉，游人項(xiàng)背相抵，行于劍脊者，馬橛者，蝸穴者，皆不能有所攀援。得猿梯鳥棧，以為康莊矣。如此者，凡歷三十六峰乃達(dá)。東望山窩數(shù)十峰，有青灣傜，西出谷口，有洴湖傜，其外有磵田與西岸十三村，皆腴沃而污萊半之。大抵桂源山為峰百數(shù)十計(jì)，皆黑墳肥饒，巔亦滋潤，蓋土膏泉脈透靈結(jié)液所致，是宜畬禾。及桐油、茶、筍、豆、芋之屬，而傜稀力薄，棄為灌莽，極望無一茂陰，可嘆也。舊有爛柯寺，今無。

　　頂湖山

　　頂湖者，端州鎮(zhèn)山，去郡四十里，從羚羊峽望之，紫翠滴瀝，若在帆際。舍舟后，瀝水從大蕉園取道入，有白云寺，當(dāng)山之正麓。寺右溪向產(chǎn)嘉禾，每粒雙米，不垂穗已三十年矣。沿澗而東里許，有鋤云精舍。又十里為上龍湫，所謂上飛水潭也。若不甚深而黝黑可怖，砰訇作勢。轉(zhuǎn)下三四折為大龍湫，垂綆測之，百余丈不得其底，旁通乾穴，可達(dá)七星巖水洞，每大風(fēng)雨，有青白氣一縷從中起，其黝黑過于上湫。又東有數(shù)疊泉，經(jīng)小潴潭二，一大瀑布長可三十余丈，是謂大飛水潭。自西庵而下，又有短瀑布八九，小湫潭四，是皆所謂頂湖也。廣中之山，其頂多有積水，而是山為湫為潭者八九，絕與西樵相似。

　　東安諸山

　　自六都水口三十余里至石夾，自石夾以上，峰皆純石。其中一一空洞，水聲入之，鞺鞳四應(yīng)。瀑泉大者潴成潭，小者成澗，諸小石亦各自為巖穴，鼻口相呀，有驚泉噴薄其中。有一谷兩壁〈山含〉岈甚隘，仄身以入，漸寬豁，可藏?cái)?shù)百家室。山高林黑，陰風(fēng)颯颯然，不能以久立也。三十里許至東安山，尤詭怪。城北有天柱峰，拔地峭秀，民居其下，環(huán)引清泉，灌溉花竹叢中，與猿鳥相為主客。城南有天馬山，亂石驚飛，勢若風(fēng)雨，自天而下者，其石大，自地而上者，其石小，望之以為奔馬也。其東為錦鯉峰，上盤危磴百級(jí)，四壁皆穿石，中有圓竅六七。窺其下，百千孔穴相連如藕心錢，泉水噴射，作數(shù)道而下，注于陂塘。其在城西者，有翠屏山，方正如削。在城東北者九星峰，日光照之，如太阿出匣，赤精芒耀。左右有數(shù)峰，黛橫紫擁與爭勝。西南一峰稍平，圓峰半吐，一舌為宮觀，有欄楯飛接，下有巖曰九星，軒明爽塏，滴水不漏，石氣暖干，絕去蝙蝠松鼠之跡，石乳穿地，履之丁丁有聲。其西又有一巖與眾峰連，兩水潛出其下，澎湃爭流，石梁茅宇，參差映帶，有數(shù)十人家依之。此近城之山勝概也。其在西北十五里為大紺山，山高絕，云霞常罩其半，樵采者每見有池館數(shù)所，碧桃垂實(shí)，白犬吠人，倏忽不知所在，蓋仙窟也。其西有路通羅定，從山麓仰行，攀林援葛，手口并運(yùn)，凡百余里，經(jīng)溪澗者四五，皆在積葉之中。谷中時(shí)有白云填塞，一望渺瀰，間漏出蒼厓碧樹不可計(jì)。自白石墟度橋，橋長者數(shù)百步，或木或石架之。溪多坻石，可作魚梁，水峻急，乃反多魚，居人持以為鲊。其在西南五十余里者曰云霧山，在楊柳都者曰圣山，并高千仞。圣山有神祠，歲旱拆去數(shù)瓦，以竹引泉過祠下，霖雨立至。其曰書山、厓牢、鐵嶺、云扶諸山，皆絕高大，則遠(yuǎn)城之山大概也。

　　錦石山

　　山在德慶州西，高百余丈。一石狀天柱，削成而圓，旁有數(shù)大石，若箕踞而坐然。蓋自崧臺(tái)而西，舟行三日，夾岸皆土山綿亙，惟此石拔起，若蓮莖上矗，旁無附麗。漢大夫陸賈使南越，從桂嶺取道至此，施錦步障以登。嘗禱山靈，若佗降，當(dāng)以錦為報(bào)。其后佗去帝號(hào)，受南越王封，與賈泛舟珠江，溯牂牁而上。賈因以錦包山石，錦不足，植花卉代之，遍巖谷間，望若霞絢，因名錦石山。至今異花甚眾，終歲如春，采擷者多不識(shí)其名。山之西五十里陸溪，水口舊有大中祠祀賈，祠今毀。予謂賈功名以南越終始，其魂魄當(dāng)不忘此，宜建祠錦石之下，為賈湯沐，一以報(bào)賈安南越之功，一以昭是山效靈于漢之德，此亦炎方之盛事也。又是山當(dāng)羅旁水口，萬歷初，瀧水諸傜為賊，常從水口出劫，以此石狀若兜鍪，因妄稱石天將軍，私禱其下。其后傜賊平，分其地為羅定、東安、西寧三州縣，石雖隔大江二十里，而羅旁之口，藉以屏蔽，使九十九灣之水，不至直瀉，有補(bǔ)于西寧形勢不小。制府凌云翼常屬黎舍人民表，大書"華表石"三字刻其上，以比伏波銅柱。故今行者謳云：上不見華表是封川，下不見華表是德慶，此誠西江之望，而羅旁之鎮(zhèn)也。始有功于漢，繼有功于明，又為南越之楨榦，不可以不銘?！躲憽吩唬?br />
　　"繄惟天柱，實(shí)砥牂牁。萬里南瀆，至此無波。效靈漢室，臣服王佗。

　　蠻椎大長，罔敢稱戈。大夫奉使，來指山河。梅關(guān)擁節(jié)，桂嶺嗚珂。

　　肅心致禱，步障婆娑。既刑白馬，遂表青螺。蒲桃宮錦，覆步巖阿。

　　植花代繡，五采陂陀。木棉烽火，石乳酥酡。斑騅容與，蠻女謳歌。

　　存神過化，精爽相摩。金裝寶劍，留與煙蘿。頻消越霸，永去秦苛。

　　一峰鼓舞，五嶺包羅。金標(biāo)共峙，銅界誰過。舟乘青雀，潭浮白鵝。

　　來斯秩禮，牲醴孔多。山神獻(xiàn)異，奇畜紛葩。果騮雙脊，魚翠千窠。

　　一群馬鹿，三尺雞駝。收香作室，吐綬爭柯。綠毛倒掛，清響相和。

　　貍呈玉面，蝶弄修蛾。瘴消青草，煙墮紅荷。芙蓉九疊，為爾峨峨。

　　西南作鎮(zhèn)，奠此江沱。由漢迄明，巖巖瞻爾。神廟初年，徭蠻蜂起。

　　助賊兇威，妄遭讒毀。大藤既誅，永清瀧水。建縣東西，開疆千里。

　　維爾之功，盤瓠披靡。花角洞酋，白衣山子。刀稅咸輸，黃龍永矢。

　　藤弦響絕，銅鼓聲死。水口羅旁，險(xiǎn)隘無比。汝作塞門，咽喉扼彼。

　　萬障盤回，千峰綱紀(jì)。蒼翠如濡，云霞有喜。錫名華表，大書山史。

　　字渥丹砂，擘窠誰似。玉表巖巖，翠屏幾幾。削成四方，茫無首尾。

　　崧臺(tái)為終，都嶠為始。羅定之宗，所宜禋祀。并為漢臣，筑宮其址。

　　重貺山靈，千葩萬蕊。以薦大夫，以惠女士。"

　　丹霞山

　　丹霞山，從別傳寺右折為錦石巖，巖中多石花，如千瓣芙蕖，大小黃白紅綠不一，倒生石腹，朵朵可以攀摘，蓋鐘乳之所為。左折至海螺巖絕壁下，其懸厓相倚，下如層城，上如列屏，須飛梯垂繘乃可上。上至蘭若，其地蜿蜒伸縮，開麓者九，或深三四十丈二十丈十余丈，如西番蓮，一一花瓣相附麗。其下臨大江，明砂繡發(fā)，清瀾鏡瑩，外則遠(yuǎn)近峰巒，爭奇競峭，多上豐而下削，狀若倒生苞筍，蓋山水之絕怪處也。有松數(shù)百株，瀑水交飛其際，壁半一巨石南向曰紫玉臺(tái)，隱者郁彬如先生舊居之，其曰半砦，尤險(xiǎn)。

　　官富山

　　官富山，在新安急水門東，佛堂門西。宋景炎中，御舟駐其下，建有行宮。其前為大奚山，林木蔽天，人跡罕至，多宋忠臣義士所葬。又其前有山曰梅蔚，亦有行宮，其西為大虎頭門，張?zhí)痉畹郾Ｐ闵郊创?。秀山之東，有山在赤灣之前，為零丁山，其內(nèi)洋曰小零丁洋，外洋曰大零丁洋。文丞相詩所云"零丁洋里嘆零丁"是也。小零丁洋有二石，一烏一白，對(duì)峙中流，高可百余仞，當(dāng)時(shí)以為行朝雙闕，今漁人稱曰雙箸，其海門則曰雙箸門，此皆亡國遺跡也。嗟夫！大命已去，即一洲一島之微，天亦不肯以與殘華，使之暫為根本。浩浩滄波，必盡委君臣于魚腹之中而后已。天之所以厚其慘毒于宋，抑何甚也！白沙嘗作哀歌亭于厓門，其詩曰"義盡君臣俱死節(jié)"，感之深矣。

　　翁山

　　翁源縣東百里有翁山，相傳周王以翁山封庶子，子孫因以山為氏，故曰翁山。山高千余仞，四面有崇山宮之，襟羅江而帶雷溪，延袤三百余里。上有八泉，會(huì)合于靈池中。張文獻(xiàn)廟碑所謂"入泉會(huì)而為池"是也。八泉：曰甘、曰香、曰乳、曰涌、曰溫、曰龍、曰珍、曰玉，分為飛流而下，入于湞江。古時(shí)有二仙翁臨流洗藥，居人飲其水，往往眉?jí)?，故?hào)其水曰翁水。而縣名翁源，論者謂山以水而使人壽，飲其流當(dāng)思其源。以翁源名縣者，欲人不忘其源也。予嘗夢(mèng)登其峰，有一白玉臺(tái)，高可百尺，一人散發(fā)箕踞，手執(zhí)卷書。旁有一人指曰，此子之身，所謂翁山者也。覺而異之，因以翁山為字。天下之知有翁山者，實(shí)自茲始。然人徒知翁山而不知翁水，吾將以翁水字吾妻，若生八子女，則以八泉分字之，其亦于翁山不負(fù)矣乎！

　　舂山

　　予所居沙亭宅后，有山曰覆船，其名不美。予以山上多古松，其聲與風(fēng)濤相舂，響震四壁，因名之曰舂山。匾曰舂山草堂，舂音與翁相近。予字翁山，使人或誤稱為舂山，無不可者?？肌赌峦鮽鳌吩疲呼┥教煜轮粮?。而《淮南子》云：日經(jīng)于泉隅，是謂高舂，頓于連石，是謂下舂?！睹讲亍吩疲焊嫡f舂于深巖以自給，夢(mèng)乘云繞日而行?！稘h書》：梁鴻為人賃舂。予也少而遭亂，思以耕稼終其身。杵臼之間，其敢自以為苦乎！高舂而作，下舂而息，與日而無窮焉，其志足矣。

　　五指山

　　五指山在瓊海中，亭亭直立，上參霄漢，若端人正笏峨冠之象。以故瓊州諸邑，多出瓖瑋卓特士。五指而外，又有小五指。余崚嶒〈山截〉嶪，若瓊山、白石諸嶺，皆其支派也。迤邐而來，至丘文莊、王尚書弘誨所居之左，有馬鞍岡，與文筆、金雞二山，錯(cuò)立掩映。文筆從平地特起，高數(shù)百仞，天色晴霽，輒有蒼煙一道，界破碧空，若天門華表。歲多科第，則吐光如炬。王尚書詩云："不知浩溔中，地脈潛何寄。突然五指伸，復(fù)此擎一臂。"由文筆渡清溪而西，為金雞嶺。嘗有金雞飛鳴其上，故名。蘇子瞻詩："人間文筆無雙士，天上金雞第一星。"至今文士舉者，多以酉科。

　　北甘山

　　陽江東北二十里有山，名曰北甘。甘非甘苦之謂，土人以穴為甘，以穿為婪，故高要東七十里有古婪水?！洞褐萦洝吩疲?巖泉有甘婪之奇。"北甘者，言其山多穿而在北也。山壁立千仞，有泉飛流，相傳鳳巢其上，大風(fēng)雨嘗墜其雛。蓋鹖雀之類，予《春州歌》："生憎雛鳳無情性，飛向南甘又北甘。"

　　三白水山

　　陽春西南一百三十里有白水山，高二百余丈，其周四百余里。上有天池龍井，注為飛泉，一派十三疊，一疊一狀，或橫或直。在壁中則直，在壁外則橫，各隨石壁之勢。增城之西二十里有白水山，高千仞余，上寬平，狀若仰盂，可田百畝。有飛泉長百余丈，直至山足，繚繞丹丘而東，水車所激，無高不至，滿足田數(shù)千百畝。兩崖怪石夾束，如砥柱懸橋者，不可勝數(shù)。其旁多云母石，是曰白水丹丘。博羅東北三十里許有白水山，北連象頭山，為羅浮東趾，有懸泉百仞下注。山凡八九曲，一曲一潭，深者墜石四五丈不能窮。蘇軾詩："劈開翠峽走云雷，截破奔流作潭洞。"又云："坐看驚鳥投霜葉，知有老蛟蟠石罋。金沙王礫粲可數(shù)，古鏡寶奩寒不動(dòng)。"旁有巨人跡數(shù)十，下有湯泉，是為東粵三白水山之勝。

　　白鶴峰

　　歸善有白鶴峰，下臨東江，與豐湖諸山對(duì)聳，蘇學(xué)士故宅在焉。學(xué)士上梁文所謂"鵝城萬室，錯(cuò)居二水之間；鶴觀一峰，獨(dú)立千巖之上"是也。中有思無邪齋。其《銘》云："飲食之精，草木之華。集我丹田，我丹所家。晝煉于日，赫然丹霞。夜浴于月，皓然素葩。金丹自成，曰思無邪。"予愛其語，書之于座間。齋前又有德有鄰堂，其左為朱池，右為墨沼，木棉榕梡之屬，古色蕭森，學(xué)士之所手植也。

　　圭峰

　　圭峰在新會(huì)城北二里許，秀拔玉立。其頂四方，名玉臺(tái)，上有兩瀑布，從肘腋間飛出，下注百仞。白沙詩"弄罷飛泉下玉臺(tái)"謂此。莊定山云："吾聞南海之山名玉臺(tái)者，有巨人。靜而無欲，深知所謂潛之道者。"沈石田因作玉臺(tái)圖，以寄白沙。山上又有綠護(hù)屏，登之可望崖門。鄺湛若詩："綠護(hù)天荒南渡跡，玉臺(tái)鐘蠡建和年。"屏半神皋奧衍，灌為天田。田方百畝，有界水三分，與白虹亙天而下，中紐匯處，是曰圣池。池中龍吹息成云，儵欻萬狀，白沙嘗與周鎬為云潭之游，有《云潭記》。莊定山見之，謂即濂溪《太極圖》云。

　　春岡

　　春岡在增城城中，一名鳳岡，其東麓有唐時(shí)何仙姑宅?！读_浮經(jīng)》云：其陰云母峰，峰之西北曰鳳凰岡，神女居之。是也。仙姑常往來羅浮，其行如飛，天后遣使召赴闕，中路失之。天寶九年，五色云起，麻姑壇有仙子，縹緲而出，道士蔡太一識(shí)其為仙姑也。大歷中，又見于小石樓，廣州刺史高翚上其事，賜明霞衣一襲，取所作餌云母詩人大內(nèi)。詩云："鳳臺(tái)云母似天花，煉作芙蓉白玉芽。笑殺狂游勾漏令，卻從何處覓丹砂。"仙姑故善詩，孫典籍嘗記其羅浮口占寄家三絕，留研屏一絕。又昔有人見其題黍珠庵東壁一絕，字此晉人差清婉少骨。壁時(shí)半毀，惟馀"百尺水簾飛白虹笙簫松柏語天"十三字。其下必風(fēng)也，越女以能詩知名者自綠珠始，至唐初有南海七歲女子，若仙姑，尤其清麗者也。予詩云："綠珠艷曲先南越，爭似仙靈更有才。"

　　七星岡

　　龍門縣有崇岡環(huán)之，岡從平地特起，大小相聯(lián)若七星，其頂皆圓，名曰七星岡。岡之外，自高明、鐵岡以迄天嶺、圣磜諸峰，由北而西，西而復(fù)北，而東而南，為山千萬，皆如樓臺(tái)屏障，森列無際，而七星岡其堂奧幾席也。譬之大樹，千萬山為枝為干，七星岡則果實(shí)也。果實(shí)為精華所鐘，其發(fā)也必有人文之異。其地在崇山峻巘中，寒冽易生，四時(shí)間，清溫多而炎燥少，風(fēng)候與廣州諸縣稍殊，則又靈氣之聚也。

　　茶托岡

　　茶托岡，在陽江西二十里。岡上有"父母"二字。大二丈余，深至尺。岡周遭多有青竹，獨(dú)字畫中歲久不生，亦一異也。

　　七星巖

　　七星巖，在瀝湖中，去肇慶城北六里。一曰岡臺(tái)山，一曰員屋，七峰兩兩離立，不相連屬。二十余里間，若貫珠引繩，璇璣回轉(zhuǎn)，蓋帝車之精所成，而瀝湖則云漢之余液也。玉屏居七峰之東，是象玉衡，或以七峰純作金形，上應(yīng)西方白虎七宿。予謂《易》稱效法謂坤，天有七星以為象，則地有七峰為為法。象者精氣之所為，峰無精氣，以星為精氣。其含云吐雨，居禽獸而生草木，皆星之所為之。石乳者星之津液，寶藏者星之光芒，一卷之多，皆珠斗之子孫也。其或巖間積濕生光，熒熒若星，則咸之所作，威始于潤下，終于炎上。潤下為火之陰，炎上為火之陽，亦皆星之變化也。七峰皆中空，各為一巖，巖畢南向。一小者名阿波巖北向，南向者陽明之洞。道書所謂"大天日月，分精照之"者也。日月忽然起滅，不由孔穴，則陽明之所為也。大巖當(dāng)諸巖中央，有南北二門，前后相通，是為崧臺(tái)正室。其頂穹窿如蓋，高數(shù)百丈，上開天井，云氣可以直出。折而北，洞戶益敞，有龍床，坐人百余，其平如砥。又有龍磨角石，朋友小龍井三四，與潮汐上下。巖中復(fù)多石乳，始滴為乳，終滴則凝為石，長者玉柱，短者瑤篸，自上而下，復(fù)自下而上，互相撐抵，如此者以千萬計(jì)。其為人物諸瑰異，五色間錯(cuò)，亦皆石之余髓非他物，大抵山空則氣蒸于內(nèi)而為乳，山實(shí)則氣蒸于外而為云，云暖故散，乳寒故凝，云與乳同類，故皆詭怪萬狀，變化成章。乳者山之精液，云者山之華也，巖外之石色多白，瓊脂的皪，一一穿漏。亦有乳流注其間，乳乾者膏膩，嚼之淅淅有聲，其薄而成片者，聲皆清越，中訇竅穴，以衣覆而叩之，作鼓聲，杖擊則作鐘聲。其一在崖間者小如碗，吹之嗚嗚若海螺。又以石擊巖余地亦作鼓聲，謂之地鼓。曰河鼓巖者，亦兩門，然皆南出，中有水，圓積如疊鼓。又如半月之弦，其淺處清見數(shù)丈，諸巖皆水環(huán)石，此獨(dú)石環(huán)水，澄注淵深，故以水勝。曰辟支巖者，距后瀝水二里許，舍舟循平田北入，奇石森列，房櫳戶牖咸具。有水自巖端下注，溉田數(shù)百畝，土人于此祀禾花仙女以祈歲。當(dāng)西水漲時(shí)，諸巖皆可舟游，宛似武夷九曲。古時(shí)肇慶稱兩水夾州，蓋西江之水，一從城南出羚羊峽，一從七星巖前出后瀝水。今此水淤塞，半為田，半為瀝湖。瀝湖者，言西江之余瀝所成也。兩水夾州，則西江勢分，無泛濫之患，形勢更宜。非常之人，當(dāng)復(fù)有疏鑿之者。

　　東峰名玉屏者，以磴道勝。初折而上，一石半嵌山腰，大丈余，甚平，為扶嘯臺(tái)。又折而上，峻石夾立如堵墻，中通小逕百余步，一石橫臥崖上，若門楣然，長丈。大可五尺，質(zhì)蒼黑，作斧劈皴，與諸巖石不類，疑飛來客石也。兩端僅及崖際，離崖寸許，若不著崖然者，欹斜若醉，左右二石扶掖之，是名醉石。自醉石而上，有一罅，兩崖相夾，容一二人，上有一石圓而小，半當(dāng)唇齒之間，舊名含珠逕。予以其狀若華山千尺〈山爽〉，因刻云"小千尺〈山爽〉。

　　七星巖歲久石長，磨崖篆刻皆淺，多所漫滅。李北海書"景福"二大字在巖口，微有畫痕，其深不能指許矣。崖門張弘范刻字形如梯，亦因石長所致。山以石為骨，其生氣盛則骨長，所在皆然。

　　玲瓏巖

　　去始興江口十里，有二山在城南，崟岑對(duì)峙，左大而右小，左山多巖穴，大者曰玲瓏巖，巖中有巖，以大小相間，燠室涼房靡不備，類巧者之所為。其最勝者凡八巖，初自南壁上為二小巖，形如半月相環(huán)，外隔而中通，數(shù)十步一巖差大。上至山半，一巖甚大，可容人數(shù)百，日月盛實(shí)其中，名天光巖。路左一巖差小，石乳垂蓮，有紅綠蒼翠色。稍上又一巖，兩柱屹立如樓閣，一竅當(dāng)東，日初出則陽光先貫，朝霞滿壁。內(nèi)在洼，注水可飲，是謂下巖。自天光前繩屈而上數(shù)十級(jí)，有一巖穹然，其石乳懸者為杵，陷者為臼，云葛洪煉藥之所。又級(jí)而上有一巖，石龍勢欲昂舉，泉自頷垂滴，味甘以冽，下有坎不盈不涸。又有琉璃草生其上，可療風(fēng)疾，曰風(fēng)藥。折而左，路稍黑晦，火行數(shù)十步，一竅圓明上通，是謂上巖。自半月至此，凡八巖，而山中人但稱為上三巖、下三巖云。巖之外，奇石叢羅，谽呀豁〈門可〉，詭環(huán)萬狀。凡繞玲瓏巖者數(shù)匝，一一中虛。蓋石之上拔者下必有根，根為云之所畜，故中虛，石山多巖洞，土山則否。云生于石，不生于土也。

　　揚(yáng)歷巖

　　揚(yáng)歷巖，在保昌西北二十里，以漢將軍楊仆經(jīng)其下，故名。絕壁有瀑布，瀑布中有祗林寺，瀑布為寺之屏，游者以為入瀑布中，不知其且入寺中也。巖高深各數(shù)十丈，廣三之，可置室十余間，而瀑布之橫懸，正足蔽之。從外望之，但見瀑布不見寺，并不見有巖。巖下又有一巖，如巨口吸水，水噴薄至雨花臺(tái)乃成溪，潭旁有大小蒲團(tuán)石甚怪。

　　三洲巖

　　三洲巖，在德慶州東七十里，哮豁靚深，如堂如房者半。兩旁有隙坼二，日光分透。從右壁而上，初甚暗，不數(shù)十武即洞，如飛磴盈尺，行者前后不相顧，從穴中屈首穿而出，乃至頂。古一亭，古木叢蔭，丹灶硯池，仙羊窩、石柱皆在焉，古有皎叟修真于此。李綱書"玉乳巖"三大字，祖無擇銘之。其石皆蒼綠色，摩挲如玉，可愛也。其南又有亭，瀧江繚繞足底，下視煙波，茫然無際矣。

　　白面巖

　　白面巖，在翁源縣東南七十里，石色中青外白，故曰白面。其寬敞可容千人，黑暗處炬之，約深數(shù)里，不能窮也。春夏時(shí)，有泉下滴，日供三四人飲，擊其石，片片音響各別，又謂玉磬巖。常有神飛至，居巖一二年輒去，去之日，有大風(fēng)雨，拔木發(fā)屋，人以為異。

　　穿鏡巖

　　穿鏡巖，在靈山縣西二里，峰半一孔相通，有如穿鏡，望之以為前后二鏡也。旁有三海巖，皆高廣，石乳森森四垂，肖諸物象。又有呂君洞，出入上下，如環(huán)無端，絕與穿鏡相彷佛。宋州守陶弼登此。見有螺蚌之異，疑古滄海之變，其玲瓏穴漏，或泡沫所成，賦詩紀(jì)之。

　　陽春巖洞

　　陽春縣夾江奇石，自云霖鋪至下馬水，峰峰峭削，巖巖勾漏，凡百余里不窮。最著者有空同巖，從郭西三里度水而南，又四里，矗石五六，中方橫不甚銳拔者，空同巖峰也。巖口前后斜出，深廣數(shù)十丈。上下層疊如巨廈，二石柱支之，上有天坼甚光耀。一石名龍床，云氣嘗濕，其鐘鼓石，左扣左應(yīng)，右扣右應(yīng)，左右扣則一巖皆應(yīng)，以是山中空故也。凡石山皆中空，蓋艮象一實(shí)二虛，二虛其洞穴也。山以虛，故能通澤之氣，山無氣，氣皆從澤而出，氣凝則為乳，洞穴所有物象，皆乳所成。歲久乃堅(jiān)為石，石者氣之渣滓也。巖中又有暗竇，炬行十余丈，昔有金膏銀液之異。出巖，從高流河口行十余里，有三峰出水。東曰潭西石，道書所謂"潭西玉髓"是也，一穴深廣百余笏，古溜所積，多為云霞鳥獸形鐘乳，隨手折之，輕松瑩透，疑即玉髓。四壁作龍鱗，有草斐亹下垂若龍髯，金翠相映，土人云：此金芝也。嗅之辛辣。從潭西亂流數(shù)里為高岡巖，未至巖，一峰庳小為角石，一峰張其口為馬口石。二峰相屬為蓮塘口石，水穿洞腹而出，勢甚噴薄。冬月捕魚人始能行洞底，里許無所觸礙，西二里為南巖寺，有元至正碑。束炬稍北為銀輝洞，循崖行。螺旋蠖屈，可數(shù)十穴，極其幽窅。石瑩膩，得火發(fā)光，鐘乳懸冰，層砢交拄，傳有銀甕涌出，不知何世之物也。又循崖行至西巖，得天然洞闕，稍加追琢為之，左右支洞，委宛各高數(shù)丈。其奧有一古龍蛻，土人療疾，每琢石出之，是曰龍蛻巖。又前有童真人騎赤豹處，曰赤豹洞，廣敞得龍蛻之半。入里許，上通日光洞，前為合水口，從水口而東，越陂陀三四里，有寺曰川山，旁倚危峰四五。一洞下廣上銳，兩扉仄暗，捫其壁，高下隱起有鳥跡書，為苔蘚所蝕，罅光射處，時(shí)見片片琉璃，是曰玉玻巖。從水口而西，一石曰下那虹石，有虹陽洞在水次，其旁小峰曰小那虹石，北有數(shù)峰不相屬，曰上那虹石。又北有瑯陽洞，洞上有三峰，曰大瑯、小瑯、瑯背。從水口而北五六里，經(jīng)鳳羅口，其西岸有峰四五。南戶之巖一，北戶之巖一，東戶之巖一，北戶在山麓，不甚廣邃。東戶去地二百尺，鐵壁平削，非人可度。又三四里則皆東石也，凡三十余峰，或相屬，或不相屬，謂之石城。其南巔則多甃壘，北壁直瞰江堧，又有二十余峰曰合窠石，作四連。北四峰為焦青石，又北三峰為中部石，又北八峰相屬為中青石，四峰不相屬為敵坑石，又北六峰相屬又不相屬為兵營石，四峰相屬為那青石，東北五峰不相屬為那烏石，那烏水所自注也。其東三峰為鯨石，又東三峰為荔石，又東二十余峰為潭葛石，自石城至潭葛凡百余峰，屈蟠十余里，隱隱皆有洞穴。崖岫多蘸水皴，潭葛北有石角洞，其懸溜高下相濺，其凝乳潔晶相積，其蘚花若剪玉而成，其嵐煙時(shí)吐五色，土人云"寶玉氣"也。又北三四峰相屬，半出陂陀，半入湖浸，為浮曜洞，亦曰小銅石巖。人家在巖口，蕉竹連陰，甚有致。去巖里許，東北有四峰，平坡帶岨曰隔岡石，又北六七峰曰銅石。其東南去人家半里，有磴道數(shù)曲至下巖，又百余級(jí)至中巖。巖，劉仙蛻所也。炬探之，亂花瑤芝，倒垂四壁，壁光瑩射，炬如玉。旁有一石房，床屏盂筐，宛若鬼作。又?jǐn)?shù)十級(jí)，壁有周敦頤、祖無擇題刻為玄鶴巖，下坂則黃泥灣矣。自灣至天塘，道旁有六七峰相屬，曰黃泥灣石。北五里許有八九峰不相屬，曰梧桐石。又十?dāng)?shù)峰橫倚平嶂，曰石盎，往往洞戶出翠微，或隱林際，或覆重崖下，凡五六見，非钅句梯飛綆不可至。又三四里在群峰相矗間，曰云霖砦，負(fù)石而居曰客砦，前踞泓湖曰三砦。砦下夾路數(shù)峰，高四五丈許，尺尺皴皺，絡(luò)藤垂筱。青翠涓滴石上，猿狙狎人，冬寒時(shí)群至就火，撫弄不去。湖外有云霖洞，歷數(shù)十磴乃至，瀺灂之聲與風(fēng)葉相答，洞中急溜，又若汎瑤瑟然。里許，循仄徑行，高下不知其幾，四旁委洞，時(shí)仄身蹲膝窺之，不能悉達(dá)也。數(shù)百步出后洞門，有白水飛瀑十三疊，嵐煙擁蔽其半，與響石、大巖、石窟三寵皆奇絕。白水之山最高大，在陽春西南，去縣遠(yuǎn)，其在城北，有峰隆然起如寶幢者，涼繖岡也。左右則云林、射木、磁木之山，煙翠隱見，皆面江互相映帶。江由黃泥灣七十里至縣，與左瀧水合，又南五十里與輪水合，入漠陽江。一路皆奇石，或有名或無名?；蚴捕苑迕蚍逡捕允?，無不峻削奇詭，玲瓏穿空，不可得而窮也。

　　碧落洞

　　英德之南約五里，一石壁高千余仞，上有洞曰碧落。循磴而上至一洞，其廣二丈。袤倍之，高四五之。從洞右仄行，未及半石斷，有飛梯出于壁外，閣道空懸，兩翼為楯檻承之。仄行復(fù)至一洞，兩壁牙交容一人，既束復(fù)舒，為虛樓一疊，一石吐出，上平下銳，可坐而臨水。從洞左仄行，又有虛樓一，其石皆如花草云霞，所垂乳變態(tài)千萬，將雨則乳枝濕潤生云，僧常熾火以辟云，一水洼深二尺許，乳之涓滴所成也。有魚長數(shù)寸，見人弗畏，上有石棺，石仙人蟬蛻于此，蓋靈窟也。偽南漢命為云華御室，有記，唐人周夔為到難篇云："湞陽之石室，兩崖卷束。勢合如屋，孱顏百間，開待朝旭，峭然嵐壁，宛矣仙躅。羽容霓色，霏繞瑤局。"又謂："忽驚呀豁，危赴騰立。背倚青壁，久而汗浹。是此洞也，洞外峰巒四合。一屏前立，江光樹色。掩映虛無，境絕幽麗。"

　　穗石洞

　　穗石洞，在會(huì)城坡山之下，坡山向在江干，稱坡山古渡頭。山本不高大，為劉?所鑿，今僅一培塿耳。昔有五仙人，持穗騎羊降此，仙人去而羊化為石，故名穗石洞。有一巨石，廣可四五丈，上有拇跡，跡中碧水泓然，雖旱不竭，似有泉眼在其下，亦一異也。城中天然之石惟此，余皆客石。

　　甘泉洞

　　甘泉洞，在增城東洲西嶺下，湛文簡之母陳，因禱是洞，生文簡，故文簡以為號(hào)，而建甘泉書院其上，其后文簡所至，輒為樓，名曰見泉，以示不忘所生之地。王文成嘗至甘泉洞中，有題甘泉居詩云："渴飲甘泉泉，饑餐菊坡菊。"又云："遙拜羅浮云，奠以雙瓊環(huán)。"洞去羅浮甚近，文成嘗與文簡相約，未及往游，亦羅浮一憾事也。

　　紫霞洞

　　瓊州治南二里蒼屹山之北，有紫霞洞。洞口一石版題曰：遠(yuǎn)七里，近七里，不遠(yuǎn)不近七里。壁間復(fù)有盤龍屈曲自何起伏八篆書，郡人產(chǎn)子者，多鐫名石上，以朱涂之，謂可得長命云。

　　泐溪石室

　　泐溪石室，在樂昌治西北三里，其山曰泐溪嶺。泐溪在嶺下，嶺以溪名，石室亦如之，高三丈許，廣倍之，左右各有斜竇甚深，漸入若螺螄尾。一飛來碑，刻真武贊八句，字如岣嶁碑，不能盡識(shí)。云飛自武當(dāng)，有陸羽題名及樞室二楷書，字大四尺。右有石床，長二丈，平整可臥。其東四里，又有巖，縱橫十字，平廣若大衢，名十字巖。橫者甚深，有地道可通泐溪石室，似有陰暉主夜，陽精主晝。形如日月，飛在玄空之中，流入洞天之內(nèi)，其光明與外無別者。

　　山火

　　粵之山每夜多有火光，酈道元所謂熒臺(tái)，若羅浮之珠燈是也。珠燈之出，大或丈許，小或六七尺，鐵橋、瑤石間，吞吐無常。每子夜日出，珠燈與相照耀。巖壑皆光，此皆山火之所為。俗以為火山，非也。然此乃陰火也，蓋山之陽火不可見，可見者陰火，以陰火故見于夜而有燈名。廬杭之野燈，常至萬炬，杖擊之，其光煠然。噫，吾直以流螢視之矣。

　　山影

　　龍川之霍山，當(dāng)大旱時(shí)，有影山于天際，大小峰巒，與霍山一一相似，移時(shí)方?jīng)]。鄉(xiāng)人咸曰：霍山影見，不出三日雨矣。凡山影在地不在天，在天之影，惟霍山為然。他處云也，非山影也，霍山之影似云而非云，蓋霖雨之兆，其神氣有以異乎群山也。予詩："山影在天知有雨，云光如水似非晴。"又云："山因欲雨偏生影，影滿天邊不是云。"

　　南嶺

　　南嶺，在永安貉老坪東，去縣東南八十里。其高四百余丈，周百余里，四崇中衍，一路微通，險(xiǎn)阻可據(jù)。舊有城，有守備官，有撫民通判公署。萬歷二年，分守嶺東道參議趙可懷議，歸善、海豐、永安、河源、長樂，皆巖邑也，賊今幸平，補(bǔ)牢是急。新田，海豐屏翰；南嶺，永安藩籬，宜城之。移惠參將于新田，兼制海豐、歸善。移惠潮守備于南嶺，兼制永安、長樂。蓋新田、南嶺在萬山中，昔為巨賊某某窟穴，諸巢環(huán)布，膏壤沃野，誠吭背之區(qū)，而扃鐍不可緩也。其形勢，新田宜城壘左，二水交流，南嶺城宜壘右，據(jù)高臨下，亦東西兩溪環(huán)之。但南嶺當(dāng)永安、長樂之中，新田隃海豐而東，歸善懸隔西江，壘寨攢聚，何止百余。此皆新?lián)嶂?，跛不忘起。而明溪之地，?nèi)可以控歸善，外可以接海豐，城之，與新田更戍便。當(dāng)事者以眾建力詘，第城新田，令參將督捕通判戍之。城南嶺，戍以守備及撫民通判，奏可。萬歷四年，南嶺城及公署成。南嶺者，嶺東諸山最險(xiǎn)要，宋文丞相天祥，常以景炎二年，兵敗于永豐空坑，十一月至循州，屯南嶺。三年二月，出海豐。三月，屯麗江涌。十一月，進(jìn)屯潮陽縣，討賊陳懿、劉興，執(zhí)興誅之。十二月十五日，聞元張弘范兵水陸并進(jìn)，又入南嶺，柵險(xiǎn)自固。鄒洬、劉子浚以民兵至自江西，弘范步騎尚隔海港，懿道弘范濟(jì)潮陽，使弟弘正輕兵直指帳下。二十日，丞相方飯五坡嶺被執(zhí)，洬自剄不殊，扶入南嶺，逾十日死。葉春及云，永安有南嶺，南嶺有文信國、鄒處置之跡，邑若增而重焉。信國祠在南嶺城中，大均議以鄒洬配享，洬死國在丞相之先，精靈與文公當(dāng)長在此。文公為永安重，鄒處置詎不足以重永安乎哉。南嶺當(dāng)丙寅歲，有李唐宗者，起兵據(jù)之。既敗，有司夷其城及公署，惟文公祠獨(dú)存，與五坡嶺表忠祠，巋然相望云。又南嶺之西有簾紫嶂營者，在琴江丫髻峰東二十里，文公亦常與鄒樞密洬駐兵于巔。聞黃麖鳴，徙南嶺，故嶂又名黃麖嶂，亦曰聞麖。上有階石尚存，此皆忠臣之遺跡也。

　　端州山水

　　何磻云，自廣州過三水縣而西，山石奇險(xiǎn)，峽江屈曲，高嶺之上，小峰萬疊，聞斧聲丁丁，仰而矚之，乃辨樵子之與尺樹。儼在云嵐開合間，長纟牽溯流，人百其力，舟行遲遲，看山良足也。過峽三十里至煙蘿山，山半有束江亭，此為高峽口，牂牁西來，束以入峽故名。泉甘石潤最可玩。至端州北門，望有茂林飛閣為寶月臺(tái)，老樹參霄，日景微漏，北窗正對(duì)七星巖，南臨牂牁，江光明滅，蓋為郡城煙火所蔽。臺(tái)下百頃洿池，時(shí)雨平堤，芰荷數(shù)里，坐久涼生，非復(fù)炎境。二里為七星巖，端州之山，近而易登者無若七星巖。平地自起小巒，白石如雪，一名玉屏，雨之所淋，黑若點(diǎn)漆。樹自石壁挺出，根無所著，而冬夏深翠自固。雖名七星，然大小不齊約八九巒，高者百仞。北海李邕鐫記石壁，風(fēng)雨剝落，猶可辨識(shí)，有洞有泉，卻暑避喧，允為佳勝。

　　韶陽諸峰

　　自韶陽而下，多奇峰林立，狀如叢筍，插天爭出，橫斜離合不一。或有詩云："應(yīng)是籜龍爭化石，靈根一一長兒孫。"予詩："削出枝枝是籜龍，無人道是一峰峰。山靈作意為韶石，欲使巉巖似次宗。"次宗，華山也。

　　東嶠

　　粵有五嶺，大庾在最東，故稱東嶠。孫氏云，東嶠在大庾縣南，岝崿橫云，斗上斗下。初陟，彌望荒岡，登降，田疇靡靡。阡陌二十里外，乃連峰側(cè)立，隔樹見行人累累從峰上度。將至嶺，削壁橫亙半空，鑿石開徑，然后可度。有卓錫泉涓涓出鑿中，分嶺兩注，漱石長鳴嶺西下，深溪廣肆，砂樹平連，一一小岡起溪中，與怪石出沒。長松被阪三十里，松聲隨流，波濤四起，一嶺南北，頓殊涼燠矣，故又稱涼熱山。

　　石礪山

　　石礪山，在番禺茭塘都，四周裹海，磅礴中流。外即牂牁大洋，中有石壁，蹲踞狀如獅子。獅腹中空。可坐六七人。飛泉百丈，為虎門捍山，一巖名錦廊，石如回廊，可百余步，形家以山為南海捍門，控制內(nèi)外，險(xiǎn)若金湯，故筑城置堠，以為御寇重地。予嘗有公揭云：粵省靈秀，全注于牂牁巨溟，所恃獅石、虎門、南岡頭諸山，屹然橫峙，以峻外防，而留旺氣。所謂水口之重關(guān)，海門之金鎖，非耶。乃有亡命奸徒，蜂屯蟻聚，鑿石綱利，歲致金以十萬計(jì)。潛導(dǎo)番夷，陰藏劇盜，且運(yùn)艘出沒，譏關(guān)難察，鑄錢賭博，多匿其間，為鄉(xiāng)村蟊賊，種種可憂。況山脈穿海浮沉，肺腑首郡，上則鴨墩、獨(dú)洲諸阜，下則五獸雄岡，靈氣泄藏，兆官民之災(zāi)沴。下關(guān)崩陷，致形勢之不完。近者?？谝煌停瑖娏鼽S血，浮蓮一塔，迸出黑煙，崖傾石墜，歲歲壓死多人，鬼哭連村，山靈哮怒。沿茭塘一帶，五里成淵，十里成谷，閭井洼{穴臼}，墳?zāi)箖A沉，長此不止，勢必丘陵大小盡平。高者既下，下者豈能復(fù)高，風(fēng)水既傷，淵藪未已，其為全粵禍患，曷可勝言。萬歷、崇禎間，屢行封禁，今復(fù)公然盜鑿，群豪虎視，莫可誰何。痛心疾首，其誰同此隱憂也哉。噫！

　　《廣東新語》　清·屈大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