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 左道二十四案

天史 作者:(清)丁耀亢


  一、九黎亂德

  《史記》曰: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擾天常,神民雜揉,不可方物。家為巫史,無有要質(zhì),民瀆于祀,禍災(zāi)薦臻,莫盡其氣。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民用安生。蓋左道之始云。

  二、孔子誅少正卯

  荀子曰:孔子為魯相,攝政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問曰:“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大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辭,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于人,則不免于君子之誅。少正卯兼有之。其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熒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杰雄也。不可以不誅?!睘檎?,而魯大治。

  論曰:亂臣賊子,弒父弒君,夫子不能遍誅,獨先之以少正卯。蓋亂臣明叛,吾道不足開千古之惑。夫異端則竄入人心,而風(fēng)氣為之大壞,是鴆毒也。兩觀之誅,其為萬世道統(tǒng)慮乎!

  三、王安石父子濟惡

  王安石,臨川人。宋仁宗朝,擢進士上第,授河南判官。性強收善辨,躁迫執(zhí)拗,果于自用,以矯世、變俗為己任。外示恬退,屢召不起。神宗熙寧元年,越次入對,參知政事,議行新法,用呂惠卿、曾布、蔡確、元絳、章?等,創(chuàng)制置三司條例司,以青苗、保甲、方田、免役、市易、均輸?shù)确?,頒行天下。由是出內(nèi)庫緡錢百萬,給鄉(xiāng)小民。戶借錢一千,使納一千三百。民不愿者,州縣強散之,謂“青苗常平錢?!北<滓悦駷楸⒈U边B坐之法??良奔姼?,至有斷腕、截指以避丁者。市易、均輸則以內(nèi)藏錢帛,置市京師,悉鬻于民以給用。甚至果茹薪炭,悉令給置,收其息于官。于是,天下場務(wù)冶坑,河渡房垣,皆有租課。中外騷然。迄無成功,其余法不便者類如此。斥逐大臣異己者,貶韓琦、司馬光、富弼、程灝、蘇軾、文彥博等數(shù)十人。引用險邪,盤據(jù)近要。又以己說創(chuàng)立新經(jīng),使主司用以取士。黜孔子《春秋》為斷爛朝報,不列學(xué)宮。穿鑿字說,流于佛老,而士風(fēng)學(xué)術(shù),頹然一變矣。安石一子名,敏慧豪橫,未冠能著書數(shù)萬言。然?悍陰刻,無所顧忌,早舉進士,睥睨一世。不欲做小官,安石乃以所作策及注《道德經(jīng)》,刊之坊間,傳達于帝,使其黨交薦之。帝召見,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嘗稱商鞅為豪杰,以新法不行,勸誅異己者。安石一曰與程顥論事,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所言何事,曰“因新法不行?!贝笱栽唬骸皸n韓琦、富弼之首于市,則法行矣!”其橫肆如此。熙寧八年,以《三經(jīng)新義》,加安石左仆射、龍圖閣直學(xué)士。明年,疽發(fā)背死。帝亦久厭安石,遂罷之。司馬光入相,盡改新法。及安石死,卒成元?黨人之禍。宋室遂衰。

  論曰:安石,一執(zhí)拗果窒人也。其志亦欲有為,但學(xué)古畫葫蘆耳。力欲伸其說,仇眾護短,意氣用事太過,故以亂宋天下,卒之天殺其嗣,身死而法不行。故君子之學(xué),不可不純也。雖然,洛陽鵑聲,天授白眼,固宋祚之將移也。不然,地氣何由南乎?

  四、宋徽宗崇道亂儒

  徽宗崇寧三年,既用蔡京為宰相,立黨人碑,禁錮元?大臣,遂以王安石配孔子。詔曰:“荊國公王安石,孟軻以來,一人而己。其以配享孔子,位次孟軻,封舒王。”帝銳意制作,以又太平,用蜀方士魏漢津定藥,鑄九鼎,安于九成宮,酌獻受賀。明年,漢津死,賜號“廣成侯”。政和二年,有溫州人林靈素者,善妖幻,知帝崇信邪術(shù),賄左右以進。帝拜為“通真達靈先生”。靈素大言曰:“陛下為上帝之長子,號‘長生大帝君’,下降于世。蔡京、王黼等皆左右仙官。后宮劉貴妃乃九華玉真安妃?!钡凵鯇櫺?,為作上清寶?宮,所費巨萬。出入訶引,至與諸王爭道,都人稱曰“道府”。其徒錦衣玉食,幾二萬人。政和六年,立道學(xué)于辟雍,詣玉清和陽宮,上玉帝徽號。求道教仙經(jīng)于天下,設(shè)千道會于寶?宮,命士庶聽林靈素講經(jīng)。帝為設(shè)幄其側(cè),因自稱“教主道君皇帝”。嘗出祀天于南郊,以道士百人執(zhí)幡幢前導(dǎo)。帝自言親見空中樓閣、仙子往來之狀,遂作天神降詔以示百官。宣和元年,都城有女子忽生髭,上命度為道士。是歲,京師大水,平地高十余丈。帝命林靈素祈之。方城上步虛,為夫役所撻而死。后數(shù)年,徽宗父子北狩而中原淪為夷狄。

  五、王衍清談敗晉

  晉惠帝元康中,尚書令王衍善清談,崇尚虛無,宅心事外,以狂放為達。名重當(dāng)世,好品題人物,舉世以為儀準(zhǔn)。衍神情明秀,少時山濤見之曰:“何物老嫗生此寧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必若人也?!睉训塾兰挝迥?,衍助司馬越為亂,為太尉,使弟澄、敦各據(jù)要地,曰:“足以為三窟矣!”及越死,漢石勒追而執(zhí)之,問以晉室亂故,衍曰:“事不在己?!鼻已陨贌o宦情,不預(yù)世事,因勸勒稱尊號,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壯登朝,名蓋四海,身居重任,何言無宦情耶?破壞天下,非君而誰?”遂排墻殺之。

  論曰:溺身富貴之場,借口虛無之說,雖風(fēng)生玉麈,而棘長銅駝,坐使神州陸沉,中原左衽,而兔窟未安、龍輿不守矣。士君子之名教,固可一日忘哉?

  六、欒大丹術(shù)尚主

  漢武帝元鼎四年,欒大敢為大言,處之不肄。見上言曰:“臣嘗往海上,見安期、羨門之屬,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師非有求人,人自求之?!菹卤赜轮?,則貴其使者,令為親屬,以客禮待之,則可使通言也?!蹦税荽鬄槲謇麑④姡馑幫ê?,食邑賜甲第,以衛(wèi)長公主妻之,赍金十萬斤。上親幸其第,貴震天下。后入海求師,帝使人驗之,無所見,乃腰斬。

  論曰:仙人而曰必有也,愚者之所笑也。仙人而曰必?zé)o也,達者之所笑也。仙人可有而可無,黃金可無而可有。有者,有之;無者,不得而有之也。蓋仙人者,圣人之小乘,得清虛長住一道,自子其性命而結(jié)局焉。較之圣人,如大川之與大海。??杉{川而川不能納海也。黃帝可以見廣成子,武帝則文成、欒大而已。所謂有者有之,無者不得而有之也。

  七、魚朝恩恃寵辱教

  唐肅宗乾元元年,命郭子儀等九節(jié)度使討安慶緒之亂?;鹿亵~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聽其節(jié)度。朝恩既貴顯,乃學(xué)講經(jīng)為文,不識章句,自謂才兼文武。大歷元年,代宗釋奠于國子監(jiān),命朝恩率子弟皆往聽講,遂以判國子監(jiān)事。中書舍人常袞上言:“成均之任,當(dāng)用名儒,不適以宦官領(lǐng)之。”不聽。朝恩執(zhí)經(jīng)升座,講鼎折足,以譏宰相。識者丑之。大歷五年,朝恩專典禁兵。勢傾朝野,與汾陽郭子儀有隙,嘗使其人掘其父冢。儀不敢問。干預(yù)朝政,凌侮相臣,上浸不能平,乃使宰相元載密謀誅之。

  論曰:吾于閹宦事非大惡奇禍,多略而不載。蓋彼刑余廝役,惟以溫飽寵幸是圖,非有以道事君之責(zé)者也。惟引君者絕其佞端,清其黨與,譬如元氣有余,則饑飽不傷,豎刁易牙,所以不能害管仲之霸也。朝恩執(zhí)經(jīng)升座,大開千古笑端,故榜之為澤宮一劫云。

  八、魏拓跋崇佛亂國

  南北朝魏主拓跋恪,專尚釋氏,不事經(jīng)籍。沙門自西域來者三千余人,為之立永明寺千余間。處士馮亮巧于營建,魏主使擇嵩山形勝之地,立閑居寺,備極巖壑土木之美。遠近承風(fēng),州郡有一萬三千余寺。延昌四年,冀州沙門法慶,以妖幻惑眾,以尼惠暉為妻,自號“大乘”。能合狂藥,使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識。于是作亂者,僧俗響應(yīng)數(shù)十萬人,殺害淫掠,備其殘酷。魏主遣光祿大夫元遙討平之。及明帝立,胡后作九層浮屠,高九十丈于宮側(cè),立寺所費億萬。因與沙門私通,魏遂衰滅。

  論曰:佛無所用于人者也。一萬三千余寺,非崇佛也。崇其借佛名而為盜者耳。至于法慶被誅,胡后沉河,乃真佛也。何也?天佛之大者也。

  九、梁主舍身佞佛

  梁蕭衍崇尚浮屠,好生惡殺。祭宗廟皆以面為犧牲,釋御服乘法衣。三舍身同泰寺,設(shè)大會親為四眾,講涅盤經(jīng),命群臣以錢億萬,奉贖還宮。修長干寺阿育王塔,出佛爪發(fā)舍利,幸寺設(shè)食,大赦天下。大同元年,同泰寺浮屠災(zāi),梁主曰:“此魔也,宜更廣為法事?!彼齑笃鸶⊥朗?,窮其民力。興兵取魏壽陽,塞淮水以灌之。驅(qū)軍民二十余萬人,夏暑負士,肩穿疫死者相枕,蠅出晝夜聲合。冬寒,淮泗冰凍死者十七八九。三筑淮堰,成而復(fù)壞,漂沒居民十余萬口。堰卒不成。梁太清二年,東魏將侯景叛魏降梁,梁復(fù)欲賣景,與東魏通好。景遂舉兵,結(jié)梁主少子臨賀王蕭正德為內(nèi)應(yīng),啟陳梁主十失,攻陷臺城。梁主蔬茹皆絕,因食雞子,索蜜不得,曰“荷荷”而殂。正德亦為景所殺。

  論曰:夫佛者,慈悲之教主也。因其國俗而立之教,乃有髡剃、披緇、茹素、讀經(jīng)之事,非必盡棄絕倫類、毀冠裳摩頂踵而相率于禽獸也。蓋依然父子、君臣、男女、飲食之情,而異其面貌土俗耳。使佛生中國,以承吾堯、舜、周、孔之道統(tǒng),必以慈悲行吾仁、斷忍行吾義,以舍身行吾捐軀成仁之名節(jié),以戒貪嗔行吾廉潔,以說法演教行吾明心見性之經(jīng)書。所食者,不必不雞豬魚蒜也;所衣者,不必不章服縫掖也;所涅般坐化者,不必不棺衣衾也。后人不師其心而師其貌,是猶堯服而桀行,吾將病堯之不足法乎?抑佞佛者迂也?斥佛者,矯也,吾以一貫之。雖周公、孔子,皆佛菩薩也;顏、閔而下,皆難那伽葉也,則兩教可以不爭。若梁武,非佞佛也,叛佛、竊佛而謗佛也。習(xí)其法而壞之,為千古斥佛之口實,佛何罪焉?知愛犧牲而不知驅(qū)民為魚鱉,能舍身而不能斷壽陽之一城。受降以為利者,貪也;賣景以求和者,詐也;竭民膏以為浮屠,碎民命以為精衛(wèi),嗔癡也。卒至骨肉生魔,臺城墮劫,所謂毒螫滿懷,妄敦戒業(yè)者乎!善佛法者,則法吾佛可也,不必彼之所謂佛也。

  一十、王凝之借鬼

  晉隆安三年,會稽世子元顯,發(fā)東土諸郡免奴為官者,置京師以充兵。民心騷動。孫恩寇居海島,因乘亂攻會稽。內(nèi)史王凝之世奉天師教,不出兵,亦不設(shè)備。官屬請討,曰:“我已請大道,借鬼兵守諸津要,不足憂也?!倍魉煜輹?,殺凝之。

  論曰:鬼可借乎哉?借鬼者,鬼乃得而借之矣。虛無莊老,流為異端,此晉祚所以不興也。

  十一、殷仲堪奉天師法殷重堪,殷浩之從子也。晉孝武帝太元十七年,以為都督荊、益、寧州軍事??吧儆忻髯u,信奉天師道法,禱請鬼神,不吝財賄而嗇于周急,好行小惠,多疑少決。安帝隆安三年,與楊期謀襲桓玄,不果,為玄所殺。

  論曰:天師有之乎?曰:有風(fēng)雨雷電,各有所司,豈無道以處此??鬃勇勓咐罪L(fēng)烈必變,是善奉天師法者也。殷浩以清言莊老貽其子,遂竄入史巫。若天師而可禱祈,則一受賄之宵小耳。何天師之有?異端殺身,故學(xué)者當(dāng)先明器識。

  十二、高駢信崇妖法

  高駢,幽州人,崇文之孫。唐懿宗咸通中,為嶺南西道節(jié)度使。駢好讀書,喜談古兵法,敏決多智。平南詔,伐蠻,取交趾,所向有功。僖宗朝為西川節(jié)度使,筑成都羅城二十五里,三月而就,人服其神。中和元年,黃巢亂長安,以駢為東都統(tǒng),觀望不進,信用方士呂用之妖法,謝絕人事,賓客將吏,皆不得見用之。與其黨諸葛殷、張守一等,共為蠱惑。駢以為神。用之曰:“宰相有遣刺客來刺公者,今夕至矣?!瘪壌髴郑瑔栍?,乃使駢衣婦人衣,潛于他室而代居。駢寢中夜,擲銅器于階,鏗然有聲,曰:“幾落奴手?!泵鞯?,駢泣謝之。又刻石遺于香案,云:“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駢?!瘪壍皿@喜,以為不日上升,刻木鶴于庭,時著羽服跨之。其誕如此。用之欲以兵威脅制諸侯,乃請募驍勇二萬人為莫邪都,置將吏于帥府。駢從之。由是專行威福,無復(fù)忌憚,境內(nèi)不復(fù)知有駢者矣。埋木于庭,書駢姓名而釘之,故駢?;栊M。僖宗光啟二年,高駢將畢師鐸等,起兵誅用之。駢驚急無措,用之徐曰:“不過煩玄女一力士耳?!瘪壱酀u覺其詐。用之亡走,為楊行密所誅,舉家刳裂之。守一等為亂軍所殺。初,駢在成都,殺一婦人,臨刑戟手大罵曰:“我訴于上帝,使汝舉家屠滅!”及駢為師鐸所囚,送秦彥殺之,無少長,皆不得免。

  論曰:高駢筑城伐蠻之日,才氣過人遠矣。一旦蠱惑狂愚,為豎子所弄而不之覺,豈魘所致耶?夫清明之氣,邪不能干,駢固有妖心焉。雉集空城,惑于譏讖,視皇輿之播遷而甘心,此用之乘其敗也。嗚呼!駢死而用之亦刳,左道何為者乎?

  十三、肅宗置道場于三殿

  唐肅宗上元二年,帝以生日為天成地平節(jié),于三殿置道場,以宮人為諸菩薩,武士為金剛神王,使大臣百僚膜拜圍繞。明年,帝崩,有李輔國之禍。

  論曰:三癡六狂,不知昏明。朽根枯株,欲生肌膚,抑忘其所本歟?人道閉塞,鬼祟其宇歟?

  十四、唐懿宗佞佛

  懿宗成安國祠,賜寶座二度,高二丈,構(gòu)以沉檀涂髹,鏤龍鳳葩金扣之。上施復(fù)座,陳經(jīng)幾其前。四隅立瑞烏神人,高數(shù)尺。磴道以升,前被錦囊繡,珍麗精絕。咸通四年春,詔迎佛骨于鳳翔?;蜓晕魬椬趪L為此,俄晏駕,帝曰:“使朕生見之,死無恨?!蹦艘越疸y為剎,珠玉為帳,孔鷸周飾之。小者尋丈,高至倍。刻檀為檐柱,陛涂黃金。每一剎,數(shù)百人舉之。香輿前后,綴珠幡蓋,為幢節(jié)。費無資限。夏四月至長安,天子至御安福樓迎拜,至泣下。詔賜兩街僧金幣,遍賜京師耆老。于是不逞小人,皆斷臂燃指,相望于途,爭以金翠拖舍。集大衢作僧臺幔門,注水銀為池,金玉為樹木,聚桑門羅像,考鼓鳴螺,繼日以夜,錦車?yán)C輿,載歌舞從之。秋七月,帝崩。

  論曰:佛而可佞也,一好聲色好貨利之男子耳。不然,一清凈人而為流俗所粉飾,譬如轉(zhuǎn)蜣丸于檀麝之前,吾知其欲嘔也。嗟夫!佛可佞乎?則多積金錢貝繒,可以為佛矣。

  十五、天毀玉清宮

  宋真宗惑于王欽若之言,欲假祥瑞以涂飾太平。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帝謂群臣曰:“朕去冬寢殿中,嘗見有神人告以當(dāng)降天書《大中樣符》三篇,此其時矣。宜中外齋戒,以候神貺?!泵魅眨刑鞎涤诔刑扉T南鴟尾上。緘以黃帛,纏以青縷。帝遂與大臣等跪拜迎受,盛以金柜,遣官告天地宗廟社稷,大赦改元。宰相王旦等率中外文生蕃僧道二萬四千三百余人,表賀請封禪。乃以旦兼封禪大禮使。自是,或得天書于泰山,或言圣祖降于延恩殿,王欽若獻芝草一萬三千本。言祥瑞者,殆無虛日。作玉清昭應(yīng)宮,以貯天書。七年而成,凡三千六百一十楹。金碧之費,殆億萬計。封王旦為玉清昭應(yīng)使,鑄玉皇圣祖像,安之宮中??烫鞎谑杂⑹逃趥?cè)。天僖二年,大會道釋于天安殿,凡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人。是時,蝗旱連年,河決數(shù)百里,慧出北斗,有兩月并現(xiàn)東南,京師民訛言妖至欲走,災(zāi)變相仍。明年,帝崩,以天書殉葬。仁宗立。天圣七年丁未夜,大雨震電,火隨而起,延燒宮殿數(shù)千間,玉清昭應(yīng)宮盡燼。后數(shù)十年,徽宗自號“道君”,乃有父子北狩之禍。

  論曰:余不知真宗之為如何主也。聲色貨利,猶曰自娛,忽而迷謬喪心,若病魘鬼魅,舉國若狂,是一大巫南面而坐者耳。欽若不足誅,瓶珠受賄,惟鼎之羞,旦誠千古罪人也。天火毀宮,深惡其不情而無恥耳。道君之禍有貽謀焉。

  十六、潘誕左道被誅

  隋煬帝大業(yè)中,道士潘延自言三百歲,為帝合煉金丹。帝為作嵩陽觀,所費巨萬。誕云金丹須用石膽石髓,發(fā)工鑿石,深百尺者數(shù)十處,不得。誕乃言得童男女膽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帝大怒,鎖詣涿郡斬之。

  論曰:煬帝此為,殊解人意!小人而仁者有之矣。

  十七、柳泌采藥

  唐憲宗元和中,頗信神仙,詔求天下方士。皇甫?薦山人柳泌,能合長生藥。上如見之。泌言天臺多靈草,誠得為彼長吏,庶幾可求。上乃以泌知臺州刺史。泌至臺州,驅(qū)民入山采藥,歲無所得,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上復(fù)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燥渴,遂暴崩于中和殿。柳泌伏誅。

  論曰:歲月之久,既不得藥,誕亦甚矣。捕送而又官之,又服其藥,不明甚矣。不亡何待?

  十八、新垣平以詐殺身

  漢文帝時,趙人新垣平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彩。帝信之,作渭陽五帝廟,以平為上大夫。平言闕下有寶玉氣,私使人持杯詣闕獻之,刻曰:人主延壽”。又言候日再中。頃之,日卻復(fù)中,遂更以十七年為元年,令天下大。平言周鼎在泗水中,今汾陰有寶玉氣,鼎將出。帝乃治汾陽廟。后元年冬十月,人有告平詐者,帝覺之,遂伏誅。

  論曰:漢文稱古今令主,而不免惑于方士一言。其后武文成、欒大諸徒,未必非兆端于此也。然垣平卒以殺身,寶鼎終不可出,隱怪亦何為哉!

  一九、方臘左道致亂

  宋徽宗宣和二年,睦州清溪民方臘,世居縣村,托左道以惑眾。初,唐永徽中,女子陳碩真反,自稱“文佳皇帝”,故其地相傳有天子基。臘因憑以自信。時吳中困于朱花石之?dāng)_,比屋致怨。臘有漆園,亦為造作局所酷取,故聚眾作亂,至數(shù)十萬人,自號“圣公”,建元“永樂”。無弓矢甲胄,皆以鬼神詭秘相惑煽,攻陷睦、歙、杭州,掠桐廬、富陽諸縣。凡得官吏,必斷臠煎割,以快怨心。帝命童貫、韓世忠率兵討之,擒臘斬于都市,誅其妻、子、余賊殆七萬人。

  二十、張遇賢信神謀亂五代漢,循州有神降于博羅縣民家,能言禍福甚應(yīng)??h吏張遇賢竭誠事之。時循州盜賊紛起,莫相統(tǒng)一,共禱于神,神大言曰:“張遇賢當(dāng)為汝主?!庇谑?,群帥共奉遇賢稱王、改元,攻掠海隅,殺人無數(shù)。漢討敗之,復(fù)侵唐,屢為唐師所敗。窮窘無措,再禱于神。神不復(fù)言,其徒大懼,遂潰。唐執(zhí)遇賢斬于金陵市中。

  論曰:語云天何言哉?乃有無形而聲不喙,而言雜處于愚頑蠢眾之間,報其褻無厭之事,何神明之不憚煩耶?日月昏翳,故邪幻生焉,以愚弄而殘殺之。嗚呼!此務(wù)民義者之歸于大智也。

  二十一、郭京六甲神兵

  宋欽宗靖康元年,金粘沒喝渡河圍汴,朝廷窘促無策。兵部尚書孫傅言有市人郭京,能施六甲法以御寇。京自夸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人掃蕩金虜無余。帝深信之,以為成忠郎,賜金帛數(shù)萬,使自募兵。無問老少,但擇年命合六甲者,或稱六丁力士,或稱北斗神兵,自云攻城不急,此兵不出。元年,金人攻宣化門將破,促京出兵,不可緩。京徒期再三,不得已,遣其徒出,為金所殺于獲龍河。京假以下城作法,遂引眾南遁。金人乘機入城,大掠,劫帝北去。京既南遁,猶稱妖法為上所重,愚民從者三千余人,欲作亂,立宗室為帝,以圖恢復(fù)。襄陽張思正囚而誅之。

  論曰:徽宗自稱道君,以鬼神自誣,是欺天也。欺天者,亦以天欺之。六甲神兵之巧由來也,作法自斃,豈一端乎?

  二十二、王則假佛左道

  宋仁宗慶歷七年,涿州人王則以歲饑流至貝州,自賣為人牧羊。后隸宣毅軍,為小校。貝俗尚妖幻,相與習(xí)五龍滴淚等經(jīng)及諸圖讖,言釋迦佛衰,謝彌勒佛當(dāng)出世,妖人爭信事之,黨與遂眾,連接數(shù)州。以冬至日執(zhí)知州張得一,殺判官董元亨等,譖稱“東平王”,改元“得圣”。旗幟號令,率以佛為稱。帝命文彥博為河北宣撫使討之,賊大潰,擒則送京師,磔于市。余眾保村舍者,皆被焚死。凡據(jù)城六十六日而敗。

  論曰:貝州信鬼,固習(xí)尚哉!一人倡亂,流血數(shù)州,故圣王嚴(yán)左道之誅,厲氣惑人,中庸其鮮能乎?

  二十三、沙門謀反

  宋南彭城民高?、沙門曇標(biāo),以妖妄相高結(jié)殿中將軍苗元等數(shù)百人,謀與諸尼出入宮掖,因而作亂,立?為帝。事覺,伏誅。因沙汰沙門,毀諸淫祠,連坐者數(shù)千。

  論曰:沙門者,佛之養(yǎng)濟院也。帝王之惠,不能遍及于孤孽貧疾之人,乃設(shè)一法,使之髡剃戒素,而眾生相與養(yǎng)之,佛之權(quán)術(shù)也,圣人之微用也。若謂此輩遂可成佛,夫亦不知其本矣。黨眾而叛,乃無賴之常耳,何足誅?

  二十四、胡僧咒人自死

  唐貞觀中,有僧自西域來,能咒人使立死,再咒復(fù)生。太宗召試屢驗,大見信重。太史令傅奕博學(xué)端尚,不用佛法醫(yī)巫而精于術(shù)數(shù)。上以僧告奕,奕曰:“此邪術(shù)也。臣聞邪不干正,請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果無所覺。須臾,僧遂僵仆,死不復(fù)蘇。又有婆羅門僧,言得佛齒,擊物輒碎。長安士女輻輳如市。奕謂其子曰:“吾聞有金剛石,性至堅,物莫能傷,惟羚羊角能破之。”試之,應(yīng)手而碎。觀者遂止。奕年八十五,卒于家。有《高識傳》十卷行于世,皆以辨駁佛教為主。

  論曰:“問咒人不死而自死之理,何也?冰能滅火,火盛則冰亦隨化。邪不能勝正,即陰不能敵陽也。博物而知明,端尚而理方,傅公殆賢者乎!故格物為君子正心之本。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