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豎子

　　趙為秦所圍，使平原君求救于楚，楚王未肯定從。毛遂曰：“白起，小豎子耳！興師以與楚戰(zhàn)，舉鄢、郢，燒夷陵，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也?！笔菚r，起已數(shù)立大功，且勝于長平矣。人告韓信反，漢祖以問諸將，皆曰：“亟發(fā)兵坑豎子耳！”帝默然。唯陳平以為兵不如楚精，諸將用兵不能及信。英布反，書聞，上召諸將間計(jì)，又曰：“發(fā)兵擊之，坑豎子耳！”夫白起、信、布之為人，材能不可掩，以此三人為豎子，是天下無復(fù)有壯士也。毛遂之言，只欲激怒楚王，使之知合從之利害，故不得不以起為懦夫。至如高帝諸將，不過周勃、樊噲之儔。韓信因執(zhí)而歸，棲棲然處長安為列侯，蓋一匹夫也，而噲喜其過己，趨拜送迎，言稱臣，況于據(jù)有全楚萬乘之地，事力強(qiáng)弱，安可同日而語？英布固嘗言：“諸將獨(dú)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眲t豎子之對，可謂勇而無謀，殆與張儀詆蘇秦為反覆之人相似。高帝默然，顧深知其非也。至于陳平，則不然矣。若乃韓信謂魏將柏直為豎子，則誠然。柏直庸庸無所知名，漢王亦稱其口尚乳臭，真一豎子也。阮籍登廣武，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蓋嘆是時無英雄如昔人者。俗士不達(dá)，以為籍譏漢祖，雖李太白亦有是言，失之矣。

　　樞密稱呼　　樞密使之名起于唐，本以宦者為之，蓋內(nèi)諸司之貴者耳。五代始以士大夫居其職，遂與宰相等。自此接于本朝，又有副使、知院事、同知院事、簽書、同簽書之別，雖品秩有高下，然均稱為樞密。明道中，王沂公自故相召為檢校太師、樞密使，李文定公為集賢相，以書迎之于國門，稱曰“樞密太師相公”，予家藏此帖。紹興五年，高宗車駕幸平江，過秀州，執(zhí)政從行者四人，在前者傳呼“宰相”，趙忠簡也，次呼“樞密”，張魏公也，時為知院事，次呼“參政”，沈必先也，最后又呼“樞密”，則簽書權(quán)朝美云。予為檢詳時，葉審言、黃繼道為長貳，亦同一稱。而二三十年以來，遂有知院、同知之目，初出于典謁、街卒之口，久而朝士亦然，名不雅古，莫此為甚。

　　從官事體

　　國朝優(yōu)待侍從，故事體名分多與庶僚不同，然有處之合宜及肆意者。如任知州申發(fā)諸司公狀不系銜，與安撫監(jiān)司序官往還用大狀不書年，引接用朱衣，通判入都廳之類，皆雜著于令式。其朋載國史者尚可考。大中祥符五年六月，詔：“尚書丞郎、兩省給諫知州府，而本部郎中、員外郎及兩省六品以下官充本路轉(zhuǎn)運(yùn)使副者，承前例須申報。雖職當(dāng)統(tǒng)攝，方委于事權(quán)，而官有等差，宜明于品級。自今知制誥、觀察使以上知州府處所申轉(zhuǎn)運(yùn)司狀，并止簽案檢，令通判以下具銜供申。”張?jiān)佉远Y部尚書知升州，上言：“臣官忝六曹，祠部乃本行司局，而例申公狀，似未合宜。望自今尚書丞郎知州者，除申省外，其本行曹局，止簽案檢?！睆闹?。紹興中，范同以前執(zhí)政知太平州，官系中大夫不帶職，申諸司狀系銜。提刑張絢封還之，范竟不改。次年轉(zhuǎn)太中，再任，始去之。劉焞為江西運(yùn)判，移牒屬郡知、通云：“請聯(lián)銜具報?！边~時以太中守贛，以于式不可，乃作公劄，同通判簽書。劉邦翰曾任權(quán)侍郎，以朝議大夫、集英修撰知饒州。趙燁以承議郎提點(diǎn)刑獄，欲居其上，劉不校，趙又畏人議己，于是遇朝拜國忌日，先后行香。王十朋自侍御史徙權(quán)吏部侍郎，不拜，除集撰，知饒州，自處如庶官。林大中亦自侍御史改吏侍，不曾供職，除直寶文閣，知贛州，全銜猶帶權(quán)知兼勸農(nóng)事借紫，而盡用從官禮數(shù)。黃渙為通判，入都廳，為之不平。鄭汝諧除權(quán)侍郎，為東省所繳，不得供職，而以秘撰知池州，公狀至提刑司，不系銜，為鄧驲碟問。唐瑑以司農(nóng)少卿，王佐以中書檢正，皆暫兼權(quán)戶侍，及出知湖、饒二州，悉用朱衣雙引。此數(shù)君皆失于討問典章，非故為尊大也。陳居仁以大中、集撰知鄂州，只用一朱衣，蓋在法，學(xué)士乃雙引，人以為得體。邁頃守贛、建，官職與居仁等，而誤用兩朱，殊以自悔。又如監(jiān)司見前執(zhí)政，雖本路，并客位下馬。伯氏以故相帶觀文學(xué)士帥越，提舉宋藻穿戟門河殿，云漸東監(jiān)司如何不得穿紹興府門，將至廳事，始若勉就客位者。主人亟令掖以還。

　　九朝國史

　　本朝國史凡三書，太祖、太宗、真宗曰《三朝》，仁宗、英宗曰《兩朝》，神宗、哲宗、徽宗、欽宗曰《四朝》。雖各自紀(jì)事，至于諸志若天文、地理、五行之類，不免煩復(fù)。元豐中，《三朝》已就，《兩朝》且成，神宗專以付曾鞏使合之。鞏奏言：“五朝舊史，皆累世公卿、道德文學(xué)、朝廷宗工所共準(zhǔn)裁，既已勒成大典，豈宜輒議損益?！痹t不許，始謀纂定，會以憂去，不克成。其后神、哲，各自為一史，紹興初，以其是非褒貶皆失實(shí)，廢不用。淳熙乙巳，邁承乏修史，丙午之冬，成書進(jìn)御，遂請合九朝為一，壽皇即以見屬。嘗奏云：“臣所為區(qū)區(qū)有請者，蓋以二百年間典章文物之盛，分見三書，倉卒討究，不相貫屬。及累代臣僚，名聲相繼，當(dāng)如前史以子系父之體，類聚歸一。若夫制作之事，則已經(jīng)先正名臣之手，是非褒貶，皆有據(jù)依，不容妄加筆削。乞以此奏下之史院，俾后來史官，知所以編繳之意，無或輒將成書擅行刪改?！鄙显唬骸叭缬形捶€(wěn)處，改削無害?！边~既奉詔開院，亦修成三十余卷矣，而有永思攢宮才役，才歸即去國，尤袤以《高宗皇帝實(shí)錄》為辭，請權(quán)罷史院，于是遂已。祥符中，王旦亦曾修撰兩朝史，今不傳。

　　銀牌使者

　　金國每遣使出外，貴者佩金牌，次佩銀牌，俗呼為金牌、銀牌郎君。北人以為契丹時如此，牌上若篆字六七，或云阿骨打花押也。殊不知此本中國之制，五代以來，庶事草創(chuàng)，凡乘置奉使于外，但給樞密院牒。國朝太平興國三年，因李飛雄矯乘廄馬，詐稱使者，欲作亂，既捕誅之，乃詔自今乘驛者，皆給銀牌，國史云始復(fù)舊制，然則非起于虜也。端拱二年復(fù)詔：“先是馳驛使臣給篆書銀牌，自今宜罷之，復(fù)給樞密院牒?！笔″X百陌

　　用錢為幣，本皆足陌。梁武帝時，以鐵錢之故，商賈浸以奸詐自破，嶺以東，八十為百，名曰“東錢”；江、郢以上，七十為百，名曰“西錢”；京師以九十為百，名曰“長錢”。大同元年，詔通用足陌，詔下而人不從，錢陌益少，至于末年，遂以三十五為百。唐之盛際，純用足錢。天祐中，以兵亂窘乏，始令以八十五為百。后唐天成，又減其五。漢乾祐中，王章為二司使，復(fù)減三。皇朝因漢制，其輸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然諸州私用，猶有隨俗至于四十八錢。太平興國二年，始詔民間絹錢，定以七十七為百。自是以來，天下承用，公私出納皆然，故名“省錢”。但數(shù)十年來，有所謂“頭子錢”，每貫五十六，除中都及軍兵俸料外，自余州縣官民所當(dāng)?shù)?，其出者每百才得七十一錢四分，其入者每百為八十二錢四分，元無所謂七十七矣。民間所用，多寡又益不均云?！　∨f官銜冗贅

　　國朝官制，沿晚唐、五代余習(xí)，故階銜失之冗贅，予固已數(shù)書之。比得皇祐中李端愿所書“雪竇山”三大字，其左云：“鎮(zhèn)潼軍節(jié)度觀察留后、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刑部尚書、使持節(jié)華州諸軍事、華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凡四十一字。自元豐以后，更使名，罷文散階、檢校官、持節(jié)、憲銜、勛官、只云“鎮(zhèn)潼軍承宣使”六字，比舊省去三十五，可謂簡要。會稽禹廟有唐天復(fù)年越王錢镠所立碑，其全銜九十五字，尤為冗也。

　　吏胥侮洗文書

　　郡縣肯史，揩易簿案，鄉(xiāng)司尤甚。民已輸租稅，朱批于戶下矣，有所求不遂，復(fù)洗去之，邑官不能察，而又督理。比其持赤鈔為證，則追逮橫費(fèi)，為害已深。此特小小者耳，臺省亦然，予除翰林日，所被告命后擬云“可特授依前正奉大夫充翰林學(xué)士”，蓋初書黃時全文，故宮告院據(jù)以為式，其制當(dāng)爾。而告身全銜亦云“告正奉大夫充翰林學(xué)士”，予以語吏部蕭照鄰尚書曰：“如此則學(xué)士系銜在官下，于故事有戾，今欲書謝表，當(dāng)如何？”蕭悚然。旋遣部主事與告院書吏至，乞借元告以去，明日持來，則已改正，移職居官上，但減一“充”字，于行內(nèi)微覺疏，其外印文，濃淡了無異，其妙至此?！　⌒驽e誤

　　士大夫告命，間有錯誤，如文官，則猶能自言，書鋪亦不敢大有邀索。獨(dú)右列為可憐，而軍伍中出身者尤甚。予檢詳密院諸房日，有涇原副都軍頭乞換授，而所持宣內(nèi)添注“副”字，為房吏所沮，都頭者不能自明。兩樞密以事見付，予視所添字與正文一體，以自兩樞曰：“使訴者為奸，當(dāng)妄增品級，不應(yīng)肯以都頭而自降為副，其為寫宣房之失，無可疑也?！睒幸詾槿?，乃為改正。武翼郎李青當(dāng)磨勘，尚左驗(yàn)其文書，其始為“大李青”，吏以為罔冒，青無詞以答。周茂振權(quán)尚書，閱其告命十余通，其一告前云“大李青”，而告身誤去“大”字，故后者相承，只云“李青”，即日放行遷秩，且給公據(jù)付之。兩人者幾困于吏手，幸而獲直。用是以知枉郁不伸者多矣！

　　軍中抵名為官

　　紹興以來，兵革務(wù)煩，軍中將校除官者，大帥盡藏其告命，只語以所居官，其有事故亡沒者，亦不關(guān)申省部除籍，或徑以付他人，至或從白身便為郎、大夫者。楊和王為殿帥，罷一統(tǒng)領(lǐng)使歸部，而申樞密院云：“此人元姓名曰許超，只是校尉，偶有修武郎李立告，使之鼎名，因得冒轉(zhuǎn)，續(xù)以戰(zhàn)功積累，今為武顯大夫，既已離軍，自合依本姓名及元職位?！背勗涸V，而不能為之詞。予檢詳兵房，為言曰：“一時冒與，自是主將之命。修武以前，固非此人當(dāng)?shù)?。若武翼之后，皆用軍功，使其?zhàn)死于陣，則性命須要超承當(dāng)。今但當(dāng)剋除不應(yīng)得九官，而理還其余資，庶合人情，于理為順?！眱蓸忻苌跞挥枵f，即奏行之。

　　禍福有命　　秦氏顓國得志，益厲刑辟，以箝制士大夫，一言語之過差，一文詞之可議，必起大獄，竄之嶺海，于是惡子之無俚者，恃告汗以進(jìn)。趙超然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責(zé)汀州，吳仲寶以《夏二子傳》流容州，張淵道以《張和公生日詩》幾責(zé)柳而幸脫，皆是也。予教授福州日，因訪何大圭，忽問：“君識天星乎？”答曰：“未之學(xué)。”曰：“豈不能認(rèn)南方中夏所見列宿乎？”曰：“此卻粗識一二。”大圭曰：“君今夕試仰觀熒惑何在？”是時正見于南斗之西。后月余再相見，時連旬多陰，所謂火曜，已至斗魁之東矣，大圭曰：“使此星入南斗，自有故事?！庇杪勂湔Z，固已竦然，明日來相訪，曰：“吾曹元不洞曉天文，昨晚葉子廉見顧，言及于此，蹙頞云：‘是名魏星，無人能識，非熒惑也?！庇柙唬骸笆?，只在牛、女之下，經(jīng)星不動，安得轉(zhuǎn)移？”圭曰：“乾象欲示變，何所不可？子廉云，‘后漢建安二十五年亦曾出?！鄙w秦正封魏國公，圭意比之曹操。予大駭，不復(fù)敢酬應(yīng)。他日，與謝景思、葉晦叔言之，且曰：“使邁為小人告訐之舉，有所不能，萬一此段彰露，為之奈何？”謝、葉曰：“可以言命矣！與是人相識，便是不幸，不如靜以待之?！睍r歲在己巳，又六年，秦亡，予知免禍，乃始不恐。

　　真宗北征

　　真宗親征契丹，幸澶淵，以成卻敵之功，是時景德元年甲辰，決此計(jì)者，寇萊公也。然前五歲，當(dāng)咸平二年已亥，契凡寇北邊，上自將御之，至澶州、大名府，聞范廷召破虜于莫州北，乃還京。時張文定公、李文靖公為相，不知何人贊此決，而后來不傳。用是以知真宗非宴安鴆毒而有所畏者，故寇公易以進(jìn)言。

　　宰相不次補(bǔ)　　景德元年七月，宰相李伉薨，時無他相，中書有參知政事王旦、王欽若，不次補(bǔ)?？軠?zhǔn)為三司使，真宗欲相之，患其素剛，難獨(dú)任，乃先以翰林侍讀學(xué)士畢士安為參政，才一月，并命士安、準(zhǔn)為相，而士安居上。旦、欽若各遷官而已。準(zhǔn)在太宗朝已兩為執(zhí)政，今士安乃由侍從超用，惟辟作福，圖任大臣，蓋不應(yīng)循循歷階而升也。

　　外制之難

　　中書舍人所承受詞頭，自唐至本朝，皆只就省中起草付吏，逮于告命之成，皆未嘗越日，故其職為難。其以敏捷稱者，如韋承慶下筆輒成，未嘗起草，陸初無思慮，揮翰如飛，顏蕘草制數(shù)十，無妨談笑，鄭畋動無滯思，同僚閣筆，劉敞臨出局，倚馬一揮九制，皆見書于史策。其遲鈍窘擾者，如陸余慶至晚不能裁一言，和◆閉戶精思，遍討群籍，與夫“斫（zhu$）窗舍人”、“紫微失卻張君房”之類，蓋以必欲速成故也。周廣順初，中書舍人劉濤責(zé)授少府少監(jiān)，分司西京，坐遣男頊代草制詞也。項(xiàng)時為監(jiān)察御史，亦責(zé)復(fù)州司戶。自南渡以來，典故散失，每除書之下，先以省劄授之，而續(xù)給告，以是遷延稽滯。段拂居官時，才還家即掩關(guān)謝客，畏其趣詞命也。先公使虜歸，除徽猷閣直學(xué)士，時劉才邵當(dāng)制，日于漏舍囑之，至先公出知饒州，幾將一月，猶未受告。其他倩諉朋舊，俾之假手者多矣。故膺此選者，不覺其難，殊與昔異。

　　文臣換武使

　　祖宗之世，文臣換授武使，皆不越級。錢若水自樞密副使罷守工部侍郎，后除帥并州，乃換鄧州觀察使。王嗣宗以中丞、侍郎，李士衡以三司使，李維以尚書，王素以端明左丞，亦皆觀察。慶歷初，以陜西四帥方御夏、羌，欲優(yōu)其俸賜，故韓琦、范仲淹、王沿、龐籍皆以樞密、龍圖直學(xué)士換為廉車。自南渡以來，始大不然。張澄以端明學(xué)士，楊倓以敷文學(xué)士，便為節(jié)度。近者趙師夔、吳琚以待制而換承宣使，不數(shù)月間遇恩，即建節(jié)◆。師揆、師垂以秘閣修撰換觀察使，皆度越彝憲，誠異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