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虎山人降乩于田白巖家，眾焚香拜禱，一狂生獨(dú)倚幾斜坐，曰：江湖游士，練熟手法為戲耳，豈有真仙日日聽人呼喚。乩即書下壇詩曰：鶗鴃驚秋不住啼，章臺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云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dāng)年否，為問潯陽估客妻。狂生大駭，不覺屈膝。蓋其數(shù)日前密寄舊妓之作，未經(jīng)存稿者也。仙又判曰：此幸未達(dá)，達(dá)則又作步非煙矣，此婦既已從良，即是窺人閨閣，香山居士偶作寓言，君乃見諸實事耶？大凡風(fēng)流佳話，多是地獄根苗。昨見冥官錄籍，故吾得記之。業(yè)海洪波，回頭是岸，山人饒舌，實具苦心，先生勿訝多言也。狂生鵠立案旁，殆無人色，后歲余即下世。余所見扶乩者，惟此仙不談休咎，而好規(guī)人過。殆靈鬼之耿介者耶？先姚安公素惡淫祀，惟遇此仙，必長揖曰：如此方嚴(yán)，即鬼亦當(dāng)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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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公未第時，遇扶乩者，問有無功名。判曰：前程萬里。又問登第當(dāng)在何年，判曰：登第卻須候一萬年。意謂或當(dāng)由別途進(jìn)身。及癸已萬壽科登第，方悟萬年之說。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養(yǎng)歸，遂未再出。并前程萬里之說亦驗。大抵幻術(shù)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則確有所憑附。然皆靈鬼之能文者耳。所稱某神某仙，固屬假托，即自稱某代某人者，叩以本集中詩文，亦多云年遠(yuǎn)忘記，不能答也。其扶乩之人，遇能書者則書工，遇能詩者則詩工，遇全不能詩能書者，則雖成篇而遲鈍。余稍能詩而不能書，從兄坦居，能書而不能詩。余扶乩則詩敏捷而書潦草，坦居扶乩則書清整而詩淺率。余與坦居，實皆未容心。蓋亦借人之精神，始能運(yùn)動。所謂鬼不自靈，待人而靈也。蓍龜本枯草朽甲，而能知吉兇，亦待人而靈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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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外祖居衛(wèi)河?xùn)|岸有樓，臨水傍，曰度帆。其樓向西，而樓之下層，門乃向東，別為院落，與樓不相通。先有仆人史錦捷之婦，縊于是院。故久無人居，亦無扃鑰。有僮婢不知是事，夜半幽會于斯，聞門外癩積似人行，懼為所見，伏不敢動，竊于門隙窺之，乃一縊鬼步階上，對月微嘆。二人股栗，皆僵于門內(nèi)，不敢出。門為二人所據(jù)，鬼亦不敢入，相持良久，有犬見鬼而吠，群犬聞聲亦聚吠。以為有盜，竟明燭持械以往，鬼隱而僮婢之奸敗，婢愧不自容，迨夕亦往是院縊，覺而救蘇，又潛往者再，還其父母乃已。因悟鬼非不敢入室也，將以敗二人之奸，使愧縊以求代也。外祖母曰：此婦生而陰狡，死尚爾哉，其沉淪也固宜。先太夫人曰：此婢不作此事，鬼亦何自而乘？其罪未可委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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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彤甫先生官宜陽知縣時，有老叟投牒曰：昨宿東城門外，見縊鬼五六，自門隙而入，恐是求代。乞示諭百姓，仆妾勿凌虐，債負(fù)勿通索，諸事互讓勿爭斗，庶鬼無所施其技。先生震怒，笞而逐之。老叟亦不怨悔，至階下拊膝曰：惜哉此五六命，不可救矣。越數(shù)日，城內(nèi)報縊死者四。先生大駭，急呼老叟問之，老叟曰：連日昏昏都不記憶，今乃知曾投此牒，豈得罪鬼神使我受笞耶？是時此事喧傳，家家為備，縊而獲解者果二：一婦為姑所虐，姑痛自悔艾；一迫于逋欠，債主立為焚券，皆得不死。乃知數(shù)雖前定，茍能盡人力，亦必有一二之挽回。又知人命至重，鬼神雖前知其當(dāng)死，茍一線可救，亦必轉(zhuǎn)借人力以救之。蓋氣運(yùn)所至，如嚴(yán)冬風(fēng)雪，天地亦不得不然。至披裘御雪，蘚戶避風(fēng)，則聽諸人事，不禁其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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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xiàn)縣史某，佚其名。為人不拘小節(jié)，而落落有直氣，視齷齪者蔑如也。偶從博場歸，見村民夫婦子母相抱泣。其鄰人曰：為欠豪家債，鬻婦以償，夫婦故相得，子又未離乳，當(dāng)棄之去，故悲耳。史問所欠幾何，曰：三十金；所鬻幾何，曰：五十金與人為妾；問可贖乎？曰：券甫成金尚未付，何不可贖。即出博場所得七十金授之，曰：三十金償債，四十金持以謀生，勿再鬻也。夫婦德史甚，烹雞留飲，酒酣，夫抱兒出，以目示婦，意令薦枕以報。婦頷之。語稍狎，史正色曰：史某半世為盜，半世為捕役，殺人曾不眨眼。若危急中污人婦女，則實不能為。飲啖訖，掉臂徑去，不更一言。半月后所居村夜火，時秋獲方畢，家家屋上屋下柴草皆滿，茅檐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焰，度不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秀甭勎萆线b呼曰：東岳有急牒，史某一家并除名。攖`然有聲，后壁半圯。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鹣ê笥嬕淮逯校G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余謂此事佑于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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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未獲。王五逃至癮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dāng)?shù)琅P，近輒奮觸，退覓別途，乃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qū)二牛擠仆泥中，怒而角斗。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里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yè)屠牛，而皆以牛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dāng)橋，誰使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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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導(dǎo)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nèi)室，見少婦方坐蓐，欲退避，其人背后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襁中，知為轉(zhuǎn)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囟門入，輒噤不能出，環(huán)視室中幾榻器玩，及對聯(lián)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復(fù)昏然無知，醒則仍臥舟中。家人云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斂耳。先生急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門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日疾即愈，徑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嘆稱異而已。近夢通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xué)時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回之說，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后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回，旋歸本體，無故現(xiàn)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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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從伯燦臣公言：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余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jié)者，私念曰竹有節(jié)必是也，窮治亦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計無復(fù)之，乃以疑獄上請別緝殺人者，卒亦不得。夫疑獄，虛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禱神祈夢之說，不過懾伏愚民，紿之吐實耳。若以夢寐之恍惚，加以射覆之揣測，據(jù)為信讞，鮮不謬矣。古來祈夢斷獄之事，余謂皆事后之附會也。*****
雍正壬子六月，夜大雷雨，獻(xiàn)縣城西有村民為雷擊?？h令明公晟往驗，飭棺斂矣。越半月余，忽拘一人訊之曰：爾買火藥何為？曰：以取鳥。詰曰：以銃擊雀，少不過數(shù)錢，多至兩許，足一日用矣。爾買二三十斤何也？曰：備多日之用。又詰曰：爾買藥未滿一月，計所用不過一二斤，其余今貯何處？其人詞窮，刑鞫之，果得因奸謀殺狀，與婦并伏法。或問何以知為此人？曰：火藥非數(shù)十斤不能偽為雷，合藥必以硫磺。今方盛夏，非年節(jié)放爆竹時，買硫磺者可數(shù)，吾陰使人至市察買硫磺者誰多，皆曰某匠。又陰察某匠賣藥于何人，皆曰某人，是以知之。又問何以知雷為偽作。曰：雷擊人，自上而下，不裂地。其或毀屋，亦自上而下。今苫草、屋梁皆飛起，土炕之面亦揭去，知火從下起矣。又此地去城五六里，雷電相同，是夜雷電雖迅烈，然皆盤繞云中，無下?lián)糁疇?，是以知之。爾時其婦先歸寧，難以研問，故必先得是人，而后婦可鞫。此令可謂明察矣。*****
戈太仆仙舟言，乾隆戊辰，河間西門外橋上，雷震一人死。端跪不仆，手擎一紙裹，雷火弗間，驗之皆砒霜。莫明其故，俄其妻聞信至，見之不哭，曰：早知有此，恨其晚矣。是嘗詬誶老母，昨忽萌惡念，欲市砒霜毒母死，吾泣諫一夜，不從也。*****
再從兄旭升言，村南舊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謂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擬生致之，未言也。一日，于廢圃見美女，疑其即是。戲歌艷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擲其前。方俯拾，忽卻立數(shù)步外，曰：君有惡念，逾破垣竟去。后有二生讀書東岳廟僧房，一居南室，與之昵；一居北室，無睹也。南室生嘗怪其晏至，戲之曰：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異類見薄，故為悅己者容，北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墻一窺，未必即三年不許。如使改節(jié)，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針。如氣類不同，即引之不動。無多事，徒取辱也。時同侍姚安公側(cè)，姚安公曰：向亦聞此，其事在順治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陽公，雷陽一老副榜，八比以外無寸長，只心地樸誠，即狐不敢近。知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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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夫人外家曹氏，有媼能視鬼。外祖母歸寧時，與論冥事，媼曰：昨于某家見一鬼，可謂癡絕。然情狀可憐，亦使人心脾凄動。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死時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后，婦邀我相伴，見其恒坐院中丁香樹下，或聞婦哭聲，或聞兒啼聲，或聞兄嫂與婦詬誶聲，雖陽氣逼爍不能近，然必側(cè)耳窗外竊聽，凄慘之色可掬。后見媒妁至婦房，愕然驚起，張手左右顧。后聞議不成，稍有喜色。既而媒妁再至，來往兄嫂與婦處，則奔走隨之，皇皇如有失。送聘之日，坐樹下，目直視婦房，淚涔涔如雨。自是婦每出入，輒隨其后，眷戀之意更篤。嫁前一夕，婦整束奩具，復(fù)徘徊檐外，或倚柱泣，或癱首如有思，稍聞房內(nèi)嗽聲，輒從隙私窺。營營者徹夜。吾太息曰：癡鬼何必如是。若弗聞也。娶者入，秉火前行，避立墻隅，仍翹首望婦，吾偕婦出回顧，見其遠(yuǎn)遠(yuǎn)隨至娶者家，為門尉所阻，稽顙哀乞，乃得入。入則匿墻隅，望婦行禮，凝立如醉狀。婦入房，稍稍近窗。其狀一如整束奩具時。至滅燭就寢，尚不去。為中癲神所驅(qū)，乃狼狽出。時吾以婦囑歸視兒，亦隨之返，見其直入婦室，凡婦所坐處、眠處，一一視到。俄聞兒索母啼，趨出環(huán)繞兒四周，以兩手相握，作無可奈何狀。俄嫂出，撻兒一掌，便頓足拊心，遙作切齒狀，吾視之
不忍，乃逕歸，不知其后如何也。后吾私為婦述，婦嚙齒自悔。里有少寡議嫁者，聞是事，以死自誓曰：吾不忍使亡者作是狀。嗟乎！君子義不負(fù)人，不以生死有異也。小人無往不負(fù)人，亦不以生死有異也。常人之情，則人在而情在，人亡而情亡耳。茍一念死者之情狀，未嘗不戚然感也。儒者見諂瀆之求福，妖妄之滋惑，遂累累持無鬼之論，失先王神道設(shè)教之深心。徒使愚夫愚婦，悍然一無所顧忌，尚不如此里嫗之言，為動人生死之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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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蘭泉少司寇言，胡中丞文伯之弟婦，死一日復(fù)蘇，與家人皆不相識，亦不容其夫近前，細(xì)詢其故，則陳氏女之魂，借尸回生。問所居，相去僅數(shù)十里，呼其親屬至，皆歷歷相認(rèn)，女不肯留胡氏，胡氏持鏡使自照，見形容皆非，乃無奈而與胡為夫婦。此與明史五行志司牡丹事相同。當(dāng)時官為斷案，從形不從魂，蓋形為有據(jù)，魂則無憑。使從魂之所歸，必有詭托售奸者，故防其漸焉。
*****有山西商居京師信成客寓，衣服仆馬皆華麗，云且援例報捐。一日，有貧叟來訪，仆輩不為通，自候于門，乃得見。神意索漠，一茶后別無寒溫。叟徐露求助意。怫然曰：此時捐項且不足，豈復(fù)有余力及君。叟不平，因?qū)Ρ娋叩牢魃涛舾F困，待叟舉火者十余年。復(fù)助百金，使商販漸為富人，今罷官流落，聞其來，喜若更生。亦無奢望，或得曩所助之?dāng)?shù)稍償負(fù)累，歸骨鄉(xiāng)井足矣。語訖絮泣，西商亦似不聞。忽同舍一江西人自稱姓楊，揖西商而問曰：此叟所言信否？西商面攣曰：是固有之。但力不能報為恨耳。楊曰：君且為官，不憂無借處。倘有人肯借君百金，一年內(nèi)乃償，不取分毫利，君肯舉以報彼否？西商強(qiáng)應(yīng)曰：甚愿。楊曰：君但書券，百金在我。西商迫于公論，不得已書券，楊收券，開敝篋，出百金付西商，西商怏怏持付叟。楊更治具，留叟及西商飲。叟歡甚，西商草草終觴而已。叟謝去，楊數(shù)日亦移寓去，從此遂不相聞。后西商檢篋中少百金，鎖封識皆如故，無可致詰。又失一狐皮半臂，而篋中得質(zhì)票一紙，題錢二千。約符楊置酒所用之?dāng)?shù)。乃知楊本術(shù)士，姑以戲之，同舍皆竊稱快。西商慚沮亦移去，莫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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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編修菱溪，赤崖先生子也。喜吟詠。嘗作七夕詩曰：一霎人間簫鼓收，羊燈無焰三更碧。又作中元詩曰：兩岸紅沙多旋舞，驚風(fēng)不定到三更。赤崖先生見之，愀然曰：何忽作鬼語。果不久下世。故劉文定公作其遺稿序曰：就河鼓以陳詞，三更焰碧；會盂蘭而說法，兩岸沙紅。詩訐先成，以君才過終軍之歲；誄詞安屬，顧我適當(dāng)騎省之年。*****農(nóng)夫陳四，夏夜在團(tuán)焦守瓜田，遙見老柳樹下隱隱有數(shù)人影，疑盜瓜者，假寐聽之。中一人曰：不知陳四已睡未？又一人曰：陳四不過數(shù)日，即來從我輩游，何畏之有。昨上直土神祠，見城隍牒矣。又一人曰：君不知耶？陳四延壽矣。眾問何故，曰：某家失錢二千文，其婢鞭數(shù)百，未承。婢之父亦憤曰：生女如是，不如無。倘果盜，吾必縊殺之。婢曰：是不承死，承亦死也。呼天泣，陳四之母憐之，陰典衣得錢二千，捧還主人曰：老婦昏憒，一時見利，取此錢，意謂主人積錢多，未必遽算出，不料累此婢，心實惶愧。錢尚未用，謹(jǐn)冒死自首，免結(jié)來世冤。老婦亦無顏居此，請從此辭。婢因得免，土神嘉其不辭自污以救人，達(dá)城隍。城隍達(dá)東岳，東岳檢籍，此婦當(dāng)老而喪子，凍餓死。以是功德，判陳四借來生之壽，于今生俾養(yǎng)其母。爾昨下直，未知也。陳四方竊憤母以盜錢見逐，至是乃釋然。后九年母死，葬事畢，無疾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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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舅馬公周箓言，東光南鄉(xiāng)有廖氏募建義冢，村民相助成其事。越三十余年矣。雍正初，東光大疫，廖氏夢百余人立門外，一人前致詞曰：疫鬼且至，從君乞焚紙旗十余，銀箔糊木刀百余，我等將與疫鬼戰(zhàn)，以報一村之惠。廖故好事，姑制而焚之。數(shù)日后，夜聞四野喧呼格斗聲，達(dá)旦乃止。闔村果無一人染疫者。
*****沙河橋張某商販京師，娶一婦歸，舉止有大家風(fēng)，張故有千金產(chǎn)，經(jīng)理亦甚有次第。一日有尊官騎從甚盛，張杏黃蓋，坐八人肩輿，至其門前，問曰：此是張某家否？鄰里應(yīng)曰：是。尊官指揮左右曰：張某無罪，可縛其婦來。應(yīng)聲反接是婦出，張某見勢焰赫奕，亦莫敢支吾。尊官命褫婦衣，決臀三十，昂然竟行。村人隨觀之，至林木陰映處轉(zhuǎn)瞬不見，惟旋風(fēng)滾滾，向西南去。方婦受杖時，惟叩首稱死罪。后人問其故，婦泣曰：吾本侍郎某公妾，公在日，意圖固寵，曾誓以不再嫁。今精魂晝見，無可復(fù)言也。*****
王禿子幼失父母，迷其本姓，育于姑家，冒姓王。兇狡無賴，所至童稚皆走匿，雞犬亦為不寧。一日與其徒自高川醉歸，夜經(jīng)南橫子叢冢間，為群鬼所遮，其徒股栗伏地，禿子獨(dú)奮力與斗。一鬼叱曰：禿子不孝，吾爾父也，敢肆毆！禿子固未識父，方疑惑間，又一鬼叱曰：吾亦爾父也，敢不拜！群鬼又齊呼曰：王禿子不祭爾母，致饑餓流落于此，為吾眾人妻，吾等皆爾父也。禿子憤怒，揮拳旋舞，所擊如中空曩，跳踉至雞鳴，無氣以動，乃自仆叢莽間。群鬼皆嘻笑曰：王禿子英雄盡矣，今日乃為鄉(xiāng)黨吐氣。如不知悔，他日仍于此待爾。禿子力已竭，竟不敢再語。天曉鬼散，其徒乃掖以歸。自是豪氣消沮，一夜攜妻子遁去，莫知所終。此事瑣屑不足道，然足見悍戾者必遇其敵，人所不能制者，鬼亦忌而共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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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子夏，京師傳言有飛蟲夜傷人。然實無受蟲傷者，亦未見蟲，徒以圖相示而已。其狀似蠶蛾而大，有鉗距，好事者或指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飛而螫人。其說尤謬。余至西域乃知所畫，即辟展之巴蠟蟲。此蟲秉炎熾之氣而生，見人飛逐，以水噀之，則軟而伏?；驀e不及，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瘡則瘥。否則毒氣貫心死。烏魯木齊多茜草，山南辟展諸屯，每以官牒移取，為刈獲者備此蟲云。
*****烏魯木齊虎峰書院，舊有遣犯婦縊窗棱上。山長前巴縣令陳執(zhí)禮，一夜明燭觀書，聞窗內(nèi)承塵上簌簌有聲，仰視，見女子兩纖足，自紙罅徐徐垂下，漸露膝，漸露股。陳先知是事，厲聲曰：爾自以奸敗，憤恚死，將禍我耶？我非爾仇，將魅我耶？我一生不入花柳叢，爾亦不能惑，爾敢下，我且以夏楚撲爾。乃徐徐斂足上，微聞嘆息聲。俄從紙罅露面下窺，甚姣好。陳仰面唾曰：死尚無恥耶！遂退入。陳滅燭就寢，袖刃以待其來，竟不下。次日仙游陳題橋訪之，話及此事，承塵上有聲如裂帛。后不再見。然其仆寢于外室，夜恒囈語，久而疾瘵，垂死時，陳以其相從二萬里外，哭甚悲。仆揮手曰：有好婦嘗私就我，今招我為婿，此去殊樂，勿悲也。陳頓足曰：吾自恃膽力，不移居，禍及汝矣。甚哉！客氣之害事也。后同年六安楊君逢源代掌書院，避居他室，曰：孟子有言，不立乎巖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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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郎中亨，夏日散步烏魯木齊城外，因至秀野亭納涼，坐稍久，忽聞大聲語曰：君可歸。吾將宴客。狼狽奔回，告余曰：吾其將死乎？乃白晝見鬼，余曰：無故見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見鬼，猶到人家見人爾，何足怪焉？蓋亭在城西深林，萬木參天，仰不見日，旅櫬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為變怪云。
*****武邑某公，與戚友賞花佛寺經(jīng)閣前。地最豁廠，而閣上時有變怪，入夜即不敢坐閣下。某公以道學(xué)自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熱，盛談西銘萬物一體之理，滿座拱聽，不覺入夜。忽閣上厲聲叱曰：時方饑疫，百姓頗有死亡，汝為鄉(xiāng)宦，既不思早倡義舉，施粥舍藥，即應(yīng)趁此良夜，閉戶安眠，尚不失為自了漢。乃虛談高論，在此講民胞物與，不知講至天明，還可作飯餐，可作藥服否？且擊汝一磚，聽汝再講邪不勝正！忽一城磚飛下，聲若霹靂，杯盤幾案俱碎，某公倉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學(xué)，此妖之所以為妖歟。徐步太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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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畫工伯魁，字起瞻--其姓是此伯字，自稱伯州犁之裔。友人或戲之曰：君力不稱二世祖太宰公，近其子孫不識字，竟自稱白氏矣--嘗畫一仕女圖，方鉤出輪郭，以他事未竟，鎖置書室中。越二日欲補(bǔ)成之，則幾上設(shè)色小碟，縱橫狼藉，畫筆亦濡染幾遍，圖已成矣。神采生動，有殊常格?？篑?，以示先母舅張公夢征，魁所從學(xué)畫者也。公曰：此非爾所及，亦非吾所及，殆偶遇神仙游戲耶？時城守尉永公寧頗好畫，以善價取之，永公后遷四川副都統(tǒng)，攜以往。將罷官前數(shù)日，畫上仕女忽不見，惟隱隱留人影，紙色如新，余樹石則仍黯舊，蓋敗征之先見也。然所以能化去之故，則終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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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戶張?zhí)戾a，嘗于野田見髑髏，戲溺其口中，髑髏忽躍起作聲曰：人鬼異路，奈何欺我！且我一婦人，汝男子，乃無禮辱我，是尤不可。漸躍漸高，直觸其面，天錫惶駭奔?xì)w，鬼乃隨至其家。夜輒在墻頭檐際責(zé)詈不已，天錫遂大發(fā)寒熱，昏瞀不知人。闔家拜禱，怒似少解?；蜻灯渖靶帐侠锞?，鬼具自道，眾叩首曰：然則當(dāng)是高祖母，何為禍于子孫？鬼似凄咽曰：此故我家耶，幾時遷此？汝輩皆我何人？眾陳始末，鬼不勝太息，曰：我本無意來此，眾鬼欲借此求食，慫恿我來耳。渠有數(shù)輩在病者旁，數(shù)輩在門外，可具漿水一瓢，待我善遣之。大凡鬼恒苦饑，若無故作災(zāi)，又恐神責(zé)，故遇事輒生釁，求祭賽。爾等后見此等，宜謹(jǐn)避，勿中其機(jī)械。眾如所教，鬼曰：已散去矣，我口中穢氣不可忍，可至原處尋吾骨，洗而埋之。遂嗚咽數(shù)聲而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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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佃戶何大金，夜守麥田。有一老翁來共坐，大金念村中無是人，意是行路者偶憩，老翁求飲，以罐中水與之。因問大金姓氏，并問其祖父，惻然曰：汝勿怖。我即汝曾祖。不禍汝也。細(xì)詢家事，忽喜忽悲，臨行囑大金曰：鬼自伺放焰口求食外，別無他事。惟子孫念念不能忘，愈久愈切，但苦幽明阻隔，不得音問?；蚺悸勛訉O熾盛，輒躍然以喜者數(shù)日。群鬼皆來賀；偶聞子孫零替，亦悄然以悲者數(shù)日，群鬼皆來唁。較生人之望子孫，殆切十倍。今聞汝等尚溫飽，吾又歌舞數(shù)日矣?；仡櫾偎模幟銊疃?。先姚安公曰：何大金蠢然一物，必不能偽造斯言。聞之，使人追遠(yuǎn)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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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丙子，有閩士赴公車。歲暮抵京，倉卒不得棲止，乃于先農(nóng)壇北破寺中僦一老屋。越十余日，夜半，窗外有人語曰：某先生且醒，吾有一言。吾居此室久，初以公讀書人，數(shù)千里辛苦求名，是以奉讓，后見先生日外出，以新到京師，當(dāng)尋親訪友，亦不相怪。近見先生多醉歸，稍稍疑之，頃聞與僧言，乃日在酒樓觀劇，是一浪子耳。吾避居佛座后，起居出入，皆不相適，實不能隱忍讓浪子，先生明日不遷居，吾瓦石已備矣。僧在對屋，亦聞此語，乃勸士他徙。自是不敢租是屋。有來問者，輒舉此事以告云。
*****由蒼嶺先生名丹，謙居先生弟也。謙居先生性和易，先生性爽豪，而立身端，介則如一。里有婦為姑虐而縊者，先生以兩家皆士族，勸婦父兄勿涉訟。是夜聞有哭聲遠(yuǎn)遠(yuǎn)至，漸入門，漸至窗外，且哭且訴，詞甚凄楚，深怨先生之息訟。先生叱之曰：姑虐婦死，律無抵法，即訟亦不能快汝意。且訟必檢驗，檢驗必裸露，不更辱兩家門戶乎？鬼仍絮泣不已。先生曰：君臣無獄，父子無獄，人憐汝枉死，責(zé)汝姑之暴戾則可。汝以婦而欲訟姑，此一念已干名犯義矣。任汝訴諸明神，亦決不直汝也。鬼竟寂然去。謙居先生曰：蒼嶺斯言，告天下之為婦者可，告天下之為姑者則不可。先姚安公曰：蒼嶺之言，子與子言孝；謙居之言，父與父言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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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曲江游京師時，與一友同寓，非其侶也，姑省宿食之貲云爾。友征逐富貴，多外宿。曲江獨(dú)睡齋中，夜或聞翻動書冊，摩弄器玩聲。知京師多狐，弗怪也。一夜以未成詩稿置幾上，乃似聞吟哦聲，問之弗答，比曉視之，稿上已圈點數(shù)句矣。然屢呼之，終不應(yīng)。至友歸寓，則竟夕寂然，友頗自詫有祿相，故邪不敢干。偶日照李慶子借宿，酒闌以后，曲江與友皆就寢。李乘月散步空圃，見一翁攜童子立樹下。心知是狐，翳身竊睨其所為。童子曰：寒甚且歸房。翁搖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礙，此君俗氣逼人，那可共處。寧且坐凄風(fēng)冷月間耳。李后泄其語于他友，遂漸為其人所聞。銜李次骨，竟為所排擠，狼狽負(fù)笈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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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長女適德州盧氏。所居曰紀(jì)家莊。嘗見一人臥溪畔，衣敗絮，呻吟。視之則一毛孔中有一虱，喙皆向內(nèi)，后足皆鉤于敗絮，不可解，解之則痛徹心髓。無可如何，竟坐視其死，此殆夙孽所報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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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閣學(xué)曉園，僦居閻王廟街一宅，庭有棗樹，百年以外物也。每月明之夕，輒見斜柯上，一紅衣女子垂足坐，翹著向月，殊不顧人。迫之則不見，退而望之，則仍在故處。嘗使二人一立樹下，一在室中，室中人見樹下人，手及其足，樹下人固無所睹也。當(dāng)望見時，俯視地上樹有影，而女子無影。投以瓦石，虛空無礙，擊以銃，應(yīng)聲散滅，煙焰一過，旋復(fù)本形。主人云，自買是宅即有是怪，然不為人害，故人亦相安。夫木魅花妖，事所恒有。大抵變幻者居多，茲獨(dú)不動不言，枯坐一枝之上，殊莫明其故。曉園慮其為患，移居避之，后主人伐樹，其怪乃絕。*****
廖姥，青縣人，母家姓朱，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適，依先太夫人終其身。歿時年九十有六。性嚴(yán)正，遇所當(dāng)言，必侃侃與先太夫人爭。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媼遇之。余及弟妹，皆隨之眠食，饑飽寒暑，無一不體察周至，然稍不循禮，即遭呵禁。約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陰憾之。顧司莞鑰，理庖廚，不能得其毫發(fā)私，亦竟無如何也。嘗攜一童子，自親串家通問歸，已薄暮矣，風(fēng)雨驟至，驅(qū)避于廢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遙聞墻外人語曰：我方投汝屋避雨，汝何以冒雨坐樹下？又聞樹下人應(yīng)曰：汝毋多言，廖家節(jié)婦在屋內(nèi)。遂寂然。后童子偶述其事，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惡而避之也。嗟乎！鬼果惡而避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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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表兄，忘其名字，與一狐為友。恒于場圃間對談。安見之，他人弗見也。狐自稱生于北宋初，安叩以宋代史事，曰：皆不知也。凡學(xué)仙者，必游方之外，使萬緣斷絕，一意精修，如于世有所聞見，于心必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有所愛憎，有所愛憎，則喜怒哀樂之情必迭起循生，以消鑠其精氣，神耗而形亦敝矣。烏能至今猶在乎？迨道成以后，來往人間，視一切機(jī)械變詐，皆如戲??；視一切得失勝敗，以至于治亂興亡，皆如泡影。當(dāng)時即不留意，又焉能一一而記之？即與君相遇，是亦前緣。然數(shù)百年來，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幾，大都萍水相逢，煙云倏散。夙昔笑言，亦多不記憶。則身所未接者，從可知矣。時八里莊三官廟有雷擊蝎虎一事。安問以物久通靈，多攖雷斧，豈長生亦造物所忌乎？曰：是有二端，夫內(nèi)丹導(dǎo)引，外丹服餌，皆艱難辛苦以證道，猶力田以致富，理所宜然；若媚惑夢魘，盜采精氣，損人之壽，延己之年，事與劫盜無異，天律不容也。又惑恣為妖幻，貽禍生靈，天律亦不容也；若其葆養(yǎng)元神，自全生命，與人無患，于世無爭，則老壽之物，正如老壽之人耳，何至犯造物之忌乎？舅氏實齋先生聞之曰：此狐所言，皆老氏之粗淺者也，然用以自養(yǎng)，亦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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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有士人，夜夢至一官府，云都城隍廟也。有冥吏語之曰：今某公控其友負(fù)心，牽君為證。君試思嘗有是事否？士人追憶之，良是。俄聞都城隍升坐，冥吏白，某控某負(fù)心事，證人已至，請勘斷。都城隍舉案示士人，士人以實對，都城隍曰：此輩結(jié)黨營私，朋求進(jìn)取。以同異為愛惡，以愛惡為是非，勢孤則攀附以求援，力敵則排擠以互噬；翻云覆雨，倏忽萬端，本為小人之交，豈能責(zé)以君子之道；操戈入室，理所必然，根勘已明，可驅(qū)之去。顧士人曰：得無謂負(fù)心者有佚罰耶？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之相償也?；冉Y(jié)子，子又開花，因果之相生也。彼負(fù)心者，又有負(fù)心人躡其后，不待鬼神之料理矣。士人霍然而醒，后閱數(shù)載，竟如神之所言。*****
閩中某夫人喜食貓。得貓則先貯石灰于罌，投貓于內(nèi)，而灌以沸湯，貓為灰氣所蝕，毛盡脫落，不煩癷治，血盡歸于臟腑，肉瑩如玉，云味勝雞雛十倍也。日日張網(wǎng)設(shè)機(jī)，所捕殺無算。后夫人病危，呦呦作貓聲，越十余日乃死。盧觀察癹吉子蔭文，余婿也，嘗為余言之。因言景州一宦家子，好取貓犬之類，拗折其足，捩之向后，觀其発孑跳號以為戲，所殺亦多。后生子女皆足躔反向前。又余家奴子王發(fā)，善鳥銃，所擊無不中，日恒殺鳥數(shù)十，惟一子名濟(jì)寧州--其往濟(jì)寧州時所生也，年已十一二，忽遍體生瘡，如火烙痕，每一瘡內(nèi)有一鐵子，竟不知何由而入，百藥不痊，竟以絕嗣。殺業(yè)至重，信夫。余嘗怪修善果者，皆按日持齋，如奉律令，而居恒則不能戒殺。夫佛氏之持齋，豈以菇蔬啖果，即為功德乎？正以菇蔬啖果，即不殺生耳。今徒曰某日某日觀者齋期，某日某日準(zhǔn)提齋期，是日持齋，佛大歡喜。非是日也，烹宰溢乎庖，肥甘羅乎俎，屠割慘酷，佛不問也。天下有是事理乎？且天子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禮也。儒者遵圣賢之教，固萬萬無斷肉理。然自賓祭以外，時殺亦萬萬不宜。以一臠之故，遽戕一命；以一羹之故，遽戕數(shù)十命，或數(shù)百命；以眾生無限怖苦，無限慘毒，供我一瞬之適口。與按日持齋之心，無乃稍左乎？東坡先生向持此論，竊以為酌中之道，愿與修善果者一質(zh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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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以外，圣人存而不論。然六合之中，實亦有不能論者。人之死也，如儒者之論，則魂升魄降已耳；即如佛氏之論，鬼亦收錄于冥司，不能再至人世也；而世有回煞之說。庸俗術(shù)士，又有一書，能先知其日辰時刻，與所去之方向，此亦誕妄之至矣。然余嘗于隔院樓窗中，遙見其去，如白煙一道，出于灶突之中，冉冉向西南而沒。與所推時刻方向無一差也。又嘗兩次手自啟鑰，諦視布灰之處，手跡足跡，宛然與生時無二，所親皆能辨識之。是何說歟？禍福有命，死生有數(shù)，雖圣賢不能與造物爭，而世有蠱毒魘魅之術(shù)，明載于刑律，蠱毒余未見，魘魅則數(shù)見之。為是術(shù)者，不過瞽者巫者與土木之工。然實能禍福死生人，歷歷有驗。是天地鬼神之權(quán)，任其播弄無忌也。又何說歟？其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宋儒于理不可解者皆臆斷，以為無是事，毋乃膠柱鼓瑟乎？李又聃先生曰：宋儒據(jù)理談天，自謂窮造化陰陽之本，于日月五星，言之鑿鑿，如指諸掌，然宋歷屢變而愈差，自郭守敬以后，驗以實測，證以交食，始知濂洛關(guān)閩，于此事全然未解。即康節(jié)最通數(shù)學(xué)，亦僅以奇偶方圓，揣摩影響，實非從推步而知。放持論彌高，彌不免郢書燕說。夫七政運(yùn)行，有形可據(jù)，尚不能臆斷以理，況乎太極先天求諸無形之中者哉？先圣有言，君子于不知蓋闕如也。*****
女巫郝媼，村婦之狡黠者也。余幼時于滄州呂氏姑母家見之，自言狐神附其體，言人休咎，凡人家細(xì)務(wù)，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眾。實則布散徒黨，結(jié)交婢媼，代為刺探隱事，以售其欺。嘗有孕婦，問所生男女，郝許以男，后乃生女，婦詰以神語無驗。郝嗔目曰：汝本應(yīng)生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饋餅二十，汝以其六供翁姑，匿其十四自食，冥司責(zé)汝不孝，轉(zhuǎn)男為女，汝尚不悟耶？婦不知此事先為所偵，遂惶駭伏罪。其巧于緣飾皆類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言曰：吾乃真狐神也，吾輩雖于人雜處，實各自服氣煉形，豈肯與鄉(xiāng)里老嫗為緣，預(yù)人家瑣事？此嫗陰謀百出，以妖妄斂財，乃托其名于吾輩，故今日真附其體，使共知其奸。因縷數(shù)其隱惡，且并舉其徒黨姓名，語訖，郝霍然如夢醒，狼狽遁去。后莫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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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姬之母沈媼，言高川有丐者，與母妻居一破廟中。丐夏月拾麥斗余，囑妻磨面以供母，妻匿其好面，以粗面泄穢水，作餅與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忽嗷然一聲，丐起視之，則有巨蛇自口入，嚙其心死矣。丐發(fā)而埋之，沈媼親見蛇尾垂其胸臆間，長二尺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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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塾師鄰村居，皆以道學(xué)自任。一日相邀會講，生徒侍坐者十余人，方辯論性天，剖析理欲，嚴(yán)詞正色，如對圣賢。忽微風(fēng)颯然，吹片紙落階下，旋舞不止，生徒拾視之，則二人謀奪一寡婦田，往來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惡其偽，故巧發(fā)其奸歟？然操此術(shù)者眾矣，固未嘗一一敗也，聞此札既露，其計不行，寡婦之田竟得保。當(dāng)由煢嫠苦節(jié)，感動幽冥，故示是靈異，以陰為阿護(hù)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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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廉存其言，蠡縣有兇宅，一耆儒與數(shù)客宿其中，夜間窗外撥剌聲，耆儒叱曰：邪不干正，妖不勝德，余講道學(xué)三十年，何畏于汝。窗外似有女子語曰：君講道學(xué)，聞之久矣，余雖異類，亦頗涉儒書。大學(xué)扼要在誠意，誠意扼要在慎獨(dú)，君一言一動，必循古禮，果為修己計乎？抑猶有幾微近名者在乎？君作語錄，累累于諸儒辯，果為明道計乎？抑猶有幾微好勝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勝，則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講何學(xué)乎？此事不以口舌爭，君捫心清夜，先自問其何如，則邪之敢干與否，妖之能勝與否，已了然自知矣，何必以聲色相加乎？耆儒汗下如雨，瑟縮不能對，徐聞窗外微哂曰：君不敢答，猶能不欺其本心，姑讓君寢。又撥剌一聲，掠屋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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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公之卒也，所積古器，寡婦孤兒不知其值，乞其友估之，友故高其價，使久不售，俟其窘極，乃以賤價取之。越二載，此友亦卒，所積古器，寡婦孤兒亦不知其價，復(fù)有所契之友效其故智，取之去?；蛟唬禾斓篮眠€，無往不復(fù)，效其智者罪宜減，余謂此快心之談，不可以立訓(xùn)也。盜有罪矣，從而盜之，可曰罪減于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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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者許方，即前所記夜逢醉鬼者也。其屠驢，先鑿地為塹，置板其上，穴板四周為四孔，陷驢足其中，有買肉者，隨所買多少，以壺注沸湯，沃驢身使毛脫肉熟，乃刳而取之，云必如是，始脆美。越一兩日，肉盡乃死。當(dāng)未死時，箝其口不能作聲，目光怒突，炯炯如兩炬，慘不可視。而許恬然不介意。后患病，遍身潰爛，無完膚。形狀一如所屠之驢，宛轉(zhuǎn)茵褥，求死不得，哀號四五十日乃絕。病中痛自悔責(zé)，囑其子志學(xué)急改業(yè)。方死之后，志學(xué)乃改而屠豕。余幼時尚見之，今不聞其有子孫，意已殄絕久矣。
*****邊隨園征君言，有入冥者，見一老儒立廡下，意甚惶遽，一冥吏似是其故人，揖與寒溫畢，拱手對之笑曰：先生平日持無鬼論，不知先生今日果是何物？諸鬼皆燦然，老儒癿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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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光馬大還，嘗夏夜裸臥資勝寺藏經(jīng)閣，覺有人發(fā)其臂曰：起起，勿褻佛經(jīng)。醒見一老人在旁，問汝為誰，曰：我守藏神也。大還天性疏曠，亦不恐怖，時月明如晝，因呼坐對談，曰：君何故守此藏，曰：天所命也。問：儒書汗牛充棟，不聞有神為之守，天其偏重佛經(jīng)耶？曰：佛以神道設(shè)教，眾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人道設(shè)教，凡人皆當(dāng)敬守之，亦凡人皆知敬守之，故不煩神力，非偏重佛經(jīng)也。問：然則天視三教如一乎？曰：儒以修己為體，以治人為用；道以靜為體，以柔為用；佛以定為體，以慈為用。其宗旨各別，不能一也。至教人為善，則無異；于物有濟(jì)，亦無異。其歸宿則略同。天固不能不并存也。然儒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于身；釋道皆自為之學(xué)，而以余力及于物。故以明人道者為主，明神道者則輔之，亦不能專以釋道治天下，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蓋儒如五谷，一日不良則饑，數(shù)日則必死；釋道如藥餌，死生得失之關(guān)，喜怒哀樂之感，用以解釋冤愆，消除拂郁，較儒家為最捷。其禍福因果之說，用以悚動下愚，亦較儒家為易入。特中病則止，不可專服常服，致偏勝為患耳。儒者或空談心性，與瞿曇老聃混而為一，或排擊二氏，如御寇仇，皆一隅之見也。問黃冠緇徒，恣為妖妄，不力攻之，不貽患于世道乎？曰：此論其本原耳。若其末流，豈特釋道貽患，儒之貽患豈少哉？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禮法也。大還愧謝，因縱談至?xí)裕藙e去，竟不知為何神，或曰：狐也。
*****百工技藝，各祠一神為祖：倡族祀管仲，以女閭?cè)僖玻涣嫒遂胩菩?，以梨園子弟也。此皆最典。胥吏祀蕭何曹參，木工祀魯班，此猶有義。至靴工祀孫臏，鐵工祀老君之類，則荒誕不可詰矣。長隨所祀曰鐘三郎。閉門夜奠，諱之甚深，竟不知為何神。曲阜顏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轉(zhuǎn)音也。先姚安公曰：是不必然，亦不必不然。郢書燕說，固未為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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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叔儀庵公，有質(zhì)庫在西城中。一小樓為狐所據(jù)，夜恒聞其語聲，然不為人害，久亦相安。一夜，樓上詬誶鞭笞聲甚厲，群往聽之，忽聞負(fù)痛疾呼曰：樓下諸公，皆當(dāng)明理，世有婦撻夫者耶？適中一人方為婦撻，面上爪痕猶未愈，眾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為怪。樓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聞?wù)邿o不絕倒，儀庵公曰：此狐以一笑霽威，猶可以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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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徐四，農(nóng)夫也，父歿，繼母生一弟，極兇悖，家有田百余畝，析產(chǎn)時，弟以贍母為詞，取其十之八，曲從之。弟又擇其膏腴者，亦曲從之。后弟所分蕩盡，復(fù)從兄需素，乃舉所分全付之，而自佃田以耕，意恬如也。一夜自鄰村醉歸，道經(jīng)棗林，遇群鬼拋擲泥土，栗不敢行。群鬼啾啾漸逼近，比及覿面，皆悚然辟易曰：乃是讓產(chǎn)徐四兄，倏化黑煙四散。*****白衣庵僧明玉言，昔五臺一僧，夜恒夢至地獄，見種種變相，有老宿教以精意誦經(jīng)，其夢彌甚，遂漸至委頓。又一老宿曰：是必汝未出家前，曾造惡業(yè)，出家后漸明因果，自知必墮地獄，生恐怖心，以恐怖心，造成諸相，故誦經(jīng)彌篤，幻象彌增。夫佛法廣大，容人懺悔，一切惡業(yè)，應(yīng)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汝不聞之乎？是僧聞言，即對佛發(fā)愿，勇猛精進(jìn)，自是宴然無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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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觀察夫婦并故，幼子寄食親戚家。貧窶無人狀。其妾嫁于史太常家，聞而心惻。時陰使婢媼與以衣物，后太常知之，曰：此尚在人情天理中，亦勿禁也。錢塘季滄洲因言，有孀婦病臥，不能自炊，哀呼鄰媼代炊，亦不能時至。忽一少女排闥入曰：吾新來鄰家女也。聞姊困苦乏食，意恒不忍，今告于父母，愿為姊具食，且侍疾。自是日來其家，凡三四月。孀婦病愈，將詣門謝其父母。女泫然曰：不敢欺，我實狐也。與郎君在日最相昵，今感念舊情，又憫姊之苦節(jié)，是以托名而來耳。置白金數(shù)鋌于床，嗚咽而去。二事頗相類。然則琵琶別抱，掉首無情，非惟不及此妾，乃并不及此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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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侍讀頡云言，癸丑一前輩偶忘其姓，似是王言敷先生，憶不甚真也。嘗僦居海豐寺街，宅后破屋三楹，云有鬼，不可居，然不出為祟，但偶聞音響而已。一夕，屋中有詬誶聲，伏墻隅聽之，乃兩妻爭坐位，一稱先來，一稱年長，嘵嘵然不止。前輩不覺太息曰：死尚不休耶？再聽之遂寂。夫妻妾同居，隱忍相安者，十或一焉；歡然相得者，千百或一焉。以尚有名分相攝也，至于兩妻并立，則從來無一相得者，亦從來無一相安者，無名分以攝之，則兩不相下，固其所矣。又何怪于囂爭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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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公未第時，遇扶乩者，問有無功名。判曰：前程萬里。又問登第當(dāng)在何年，判曰：登第卻須候一萬年。意謂或當(dāng)由別途進(jìn)身。及癸已萬壽科登第，方悟萬年之說。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養(yǎng)歸，遂未再出。并前程萬里之說亦驗。大抵幻術(shù)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則確有所憑附。然皆靈鬼之能文者耳。所稱某神某仙，固屬假托，即自稱某代某人者，叩以本集中詩文，亦多云年遠(yuǎn)忘記，不能答也。其扶乩之人，遇能書者則書工，遇能詩者則詩工，遇全不能詩能書者，則雖成篇而遲鈍。余稍能詩而不能書，從兄坦居，能書而不能詩。余扶乩則詩敏捷而書潦草，坦居扶乩則書清整而詩淺率。余與坦居，實皆未容心。蓋亦借人之精神，始能運(yùn)動。所謂鬼不自靈，待人而靈也。蓍龜本枯草朽甲，而能知吉兇，亦待人而靈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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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外祖居衛(wèi)河?xùn)|岸有樓，臨水傍，曰度帆。其樓向西，而樓之下層，門乃向東，別為院落，與樓不相通。先有仆人史錦捷之婦，縊于是院。故久無人居，亦無扃鑰。有僮婢不知是事，夜半幽會于斯，聞門外癩積似人行，懼為所見，伏不敢動，竊于門隙窺之，乃一縊鬼步階上，對月微嘆。二人股栗，皆僵于門內(nèi)，不敢出。門為二人所據(jù)，鬼亦不敢入，相持良久，有犬見鬼而吠，群犬聞聲亦聚吠。以為有盜，竟明燭持械以往，鬼隱而僮婢之奸敗，婢愧不自容，迨夕亦往是院縊，覺而救蘇，又潛往者再，還其父母乃已。因悟鬼非不敢入室也，將以敗二人之奸，使愧縊以求代也。外祖母曰：此婦生而陰狡，死尚爾哉，其沉淪也固宜。先太夫人曰：此婢不作此事，鬼亦何自而乘？其罪未可委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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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彤甫先生官宜陽知縣時，有老叟投牒曰：昨宿東城門外，見縊鬼五六，自門隙而入，恐是求代。乞示諭百姓，仆妾勿凌虐，債負(fù)勿通索，諸事互讓勿爭斗，庶鬼無所施其技。先生震怒，笞而逐之。老叟亦不怨悔，至階下拊膝曰：惜哉此五六命，不可救矣。越數(shù)日，城內(nèi)報縊死者四。先生大駭，急呼老叟問之，老叟曰：連日昏昏都不記憶，今乃知曾投此牒，豈得罪鬼神使我受笞耶？是時此事喧傳，家家為備，縊而獲解者果二：一婦為姑所虐，姑痛自悔艾；一迫于逋欠，債主立為焚券，皆得不死。乃知數(shù)雖前定，茍能盡人力，亦必有一二之挽回。又知人命至重，鬼神雖前知其當(dāng)死，茍一線可救，亦必轉(zhuǎn)借人力以救之。蓋氣運(yùn)所至，如嚴(yán)冬風(fēng)雪，天地亦不得不然。至披裘御雪，蘚戶避風(fēng)，則聽諸人事，不禁其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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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xiàn)縣史某，佚其名。為人不拘小節(jié)，而落落有直氣，視齷齪者蔑如也。偶從博場歸，見村民夫婦子母相抱泣。其鄰人曰：為欠豪家債，鬻婦以償，夫婦故相得，子又未離乳，當(dāng)棄之去，故悲耳。史問所欠幾何，曰：三十金；所鬻幾何，曰：五十金與人為妾；問可贖乎？曰：券甫成金尚未付，何不可贖。即出博場所得七十金授之，曰：三十金償債，四十金持以謀生，勿再鬻也。夫婦德史甚，烹雞留飲，酒酣，夫抱兒出，以目示婦，意令薦枕以報。婦頷之。語稍狎，史正色曰：史某半世為盜，半世為捕役，殺人曾不眨眼。若危急中污人婦女，則實不能為。飲啖訖，掉臂徑去，不更一言。半月后所居村夜火，時秋獲方畢，家家屋上屋下柴草皆滿，茅檐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焰，度不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秀甭勎萆线b呼曰：東岳有急牒，史某一家并除名。攖`然有聲，后壁半圯。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鹣ê笥嬕淮逯校G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余謂此事佑于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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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未獲。王五逃至癮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dāng)?shù)琅P，近輒奮觸，退覓別途，乃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qū)二牛擠仆泥中，怒而角斗。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里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yè)屠牛，而皆以牛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dāng)橋，誰使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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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導(dǎo)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nèi)室，見少婦方坐蓐，欲退避，其人背后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襁中，知為轉(zhuǎn)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囟門入，輒噤不能出，環(huán)視室中幾榻器玩，及對聯(lián)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復(fù)昏然無知，醒則仍臥舟中。家人云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斂耳。先生急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門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日疾即愈，徑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嘆稱異而已。近夢通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xué)時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回之說，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后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回，旋歸本體，無故現(xiàn)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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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從伯燦臣公言：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余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jié)者，私念曰竹有節(jié)必是也，窮治亦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計無復(fù)之，乃以疑獄上請別緝殺人者，卒亦不得。夫疑獄，虛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禱神祈夢之說，不過懾伏愚民，紿之吐實耳。若以夢寐之恍惚，加以射覆之揣測，據(jù)為信讞，鮮不謬矣。古來祈夢斷獄之事，余謂皆事后之附會也。*****
雍正壬子六月，夜大雷雨，獻(xiàn)縣城西有村民為雷擊?？h令明公晟往驗，飭棺斂矣。越半月余，忽拘一人訊之曰：爾買火藥何為？曰：以取鳥。詰曰：以銃擊雀，少不過數(shù)錢，多至兩許，足一日用矣。爾買二三十斤何也？曰：備多日之用。又詰曰：爾買藥未滿一月，計所用不過一二斤，其余今貯何處？其人詞窮，刑鞫之，果得因奸謀殺狀，與婦并伏法。或問何以知為此人？曰：火藥非數(shù)十斤不能偽為雷，合藥必以硫磺。今方盛夏，非年節(jié)放爆竹時，買硫磺者可數(shù)，吾陰使人至市察買硫磺者誰多，皆曰某匠。又陰察某匠賣藥于何人，皆曰某人，是以知之。又問何以知雷為偽作。曰：雷擊人，自上而下，不裂地。其或毀屋，亦自上而下。今苫草、屋梁皆飛起，土炕之面亦揭去，知火從下起矣。又此地去城五六里，雷電相同，是夜雷電雖迅烈，然皆盤繞云中，無下?lián)糁疇?，是以知之。爾時其婦先歸寧，難以研問，故必先得是人，而后婦可鞫。此令可謂明察矣。*****
戈太仆仙舟言，乾隆戊辰，河間西門外橋上，雷震一人死。端跪不仆，手擎一紙裹，雷火弗間，驗之皆砒霜。莫明其故，俄其妻聞信至，見之不哭，曰：早知有此，恨其晚矣。是嘗詬誶老母，昨忽萌惡念，欲市砒霜毒母死，吾泣諫一夜，不從也。*****
再從兄旭升言，村南舊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謂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擬生致之，未言也。一日，于廢圃見美女，疑其即是。戲歌艷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擲其前。方俯拾，忽卻立數(shù)步外，曰：君有惡念，逾破垣竟去。后有二生讀書東岳廟僧房，一居南室，與之昵；一居北室，無睹也。南室生嘗怪其晏至，戲之曰：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異類見薄，故為悅己者容，北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墻一窺，未必即三年不許。如使改節(jié)，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針。如氣類不同，即引之不動。無多事，徒取辱也。時同侍姚安公側(cè)，姚安公曰：向亦聞此，其事在順治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陽公，雷陽一老副榜，八比以外無寸長，只心地樸誠，即狐不敢近。知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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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夫人外家曹氏，有媼能視鬼。外祖母歸寧時，與論冥事，媼曰：昨于某家見一鬼，可謂癡絕。然情狀可憐，亦使人心脾凄動。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死時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后，婦邀我相伴，見其恒坐院中丁香樹下，或聞婦哭聲，或聞兒啼聲，或聞兄嫂與婦詬誶聲，雖陽氣逼爍不能近，然必側(cè)耳窗外竊聽，凄慘之色可掬。后見媒妁至婦房，愕然驚起，張手左右顧。后聞議不成，稍有喜色。既而媒妁再至，來往兄嫂與婦處，則奔走隨之，皇皇如有失。送聘之日，坐樹下，目直視婦房，淚涔涔如雨。自是婦每出入，輒隨其后，眷戀之意更篤。嫁前一夕，婦整束奩具，復(fù)徘徊檐外，或倚柱泣，或癱首如有思，稍聞房內(nèi)嗽聲，輒從隙私窺。營營者徹夜。吾太息曰：癡鬼何必如是。若弗聞也。娶者入，秉火前行，避立墻隅，仍翹首望婦，吾偕婦出回顧，見其遠(yuǎn)遠(yuǎn)隨至娶者家，為門尉所阻，稽顙哀乞，乃得入。入則匿墻隅，望婦行禮，凝立如醉狀。婦入房，稍稍近窗。其狀一如整束奩具時。至滅燭就寢，尚不去。為中癲神所驅(qū)，乃狼狽出。時吾以婦囑歸視兒，亦隨之返，見其直入婦室，凡婦所坐處、眠處，一一視到。俄聞兒索母啼，趨出環(huán)繞兒四周，以兩手相握，作無可奈何狀。俄嫂出，撻兒一掌，便頓足拊心，遙作切齒狀，吾視之
不忍，乃逕歸，不知其后如何也。后吾私為婦述，婦嚙齒自悔。里有少寡議嫁者，聞是事，以死自誓曰：吾不忍使亡者作是狀。嗟乎！君子義不負(fù)人，不以生死有異也。小人無往不負(fù)人，亦不以生死有異也。常人之情，則人在而情在，人亡而情亡耳。茍一念死者之情狀，未嘗不戚然感也。儒者見諂瀆之求福，妖妄之滋惑，遂累累持無鬼之論，失先王神道設(shè)教之深心。徒使愚夫愚婦，悍然一無所顧忌，尚不如此里嫗之言，為動人生死之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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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蘭泉少司寇言，胡中丞文伯之弟婦，死一日復(fù)蘇，與家人皆不相識，亦不容其夫近前，細(xì)詢其故，則陳氏女之魂，借尸回生。問所居，相去僅數(shù)十里，呼其親屬至，皆歷歷相認(rèn)，女不肯留胡氏，胡氏持鏡使自照，見形容皆非，乃無奈而與胡為夫婦。此與明史五行志司牡丹事相同。當(dāng)時官為斷案，從形不從魂，蓋形為有據(jù)，魂則無憑。使從魂之所歸，必有詭托售奸者，故防其漸焉。
*****有山西商居京師信成客寓，衣服仆馬皆華麗，云且援例報捐。一日，有貧叟來訪，仆輩不為通，自候于門，乃得見。神意索漠，一茶后別無寒溫。叟徐露求助意。怫然曰：此時捐項且不足，豈復(fù)有余力及君。叟不平，因?qū)Ρ娋叩牢魃涛舾F困，待叟舉火者十余年。復(fù)助百金，使商販漸為富人，今罷官流落，聞其來，喜若更生。亦無奢望，或得曩所助之?dāng)?shù)稍償負(fù)累，歸骨鄉(xiāng)井足矣。語訖絮泣，西商亦似不聞。忽同舍一江西人自稱姓楊，揖西商而問曰：此叟所言信否？西商面攣曰：是固有之。但力不能報為恨耳。楊曰：君且為官，不憂無借處。倘有人肯借君百金，一年內(nèi)乃償，不取分毫利，君肯舉以報彼否？西商強(qiáng)應(yīng)曰：甚愿。楊曰：君但書券，百金在我。西商迫于公論，不得已書券，楊收券，開敝篋，出百金付西商，西商怏怏持付叟。楊更治具，留叟及西商飲。叟歡甚，西商草草終觴而已。叟謝去，楊數(shù)日亦移寓去，從此遂不相聞。后西商檢篋中少百金，鎖封識皆如故，無可致詰。又失一狐皮半臂，而篋中得質(zhì)票一紙，題錢二千。約符楊置酒所用之?dāng)?shù)。乃知楊本術(shù)士，姑以戲之，同舍皆竊稱快。西商慚沮亦移去，莫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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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編修菱溪，赤崖先生子也。喜吟詠。嘗作七夕詩曰：一霎人間簫鼓收，羊燈無焰三更碧。又作中元詩曰：兩岸紅沙多旋舞，驚風(fēng)不定到三更。赤崖先生見之，愀然曰：何忽作鬼語。果不久下世。故劉文定公作其遺稿序曰：就河鼓以陳詞，三更焰碧；會盂蘭而說法，兩岸沙紅。詩訐先成，以君才過終軍之歲；誄詞安屬，顧我適當(dāng)騎省之年。*****農(nóng)夫陳四，夏夜在團(tuán)焦守瓜田，遙見老柳樹下隱隱有數(shù)人影，疑盜瓜者，假寐聽之。中一人曰：不知陳四已睡未？又一人曰：陳四不過數(shù)日，即來從我輩游，何畏之有。昨上直土神祠，見城隍牒矣。又一人曰：君不知耶？陳四延壽矣。眾問何故，曰：某家失錢二千文，其婢鞭數(shù)百，未承。婢之父亦憤曰：生女如是，不如無。倘果盜，吾必縊殺之。婢曰：是不承死，承亦死也。呼天泣，陳四之母憐之，陰典衣得錢二千，捧還主人曰：老婦昏憒，一時見利，取此錢，意謂主人積錢多，未必遽算出，不料累此婢，心實惶愧。錢尚未用，謹(jǐn)冒死自首，免結(jié)來世冤。老婦亦無顏居此，請從此辭。婢因得免，土神嘉其不辭自污以救人，達(dá)城隍。城隍達(dá)東岳，東岳檢籍，此婦當(dāng)老而喪子，凍餓死。以是功德，判陳四借來生之壽，于今生俾養(yǎng)其母。爾昨下直，未知也。陳四方竊憤母以盜錢見逐，至是乃釋然。后九年母死，葬事畢，無疾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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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舅馬公周箓言，東光南鄉(xiāng)有廖氏募建義冢，村民相助成其事。越三十余年矣。雍正初，東光大疫，廖氏夢百余人立門外，一人前致詞曰：疫鬼且至，從君乞焚紙旗十余，銀箔糊木刀百余，我等將與疫鬼戰(zhàn)，以報一村之惠。廖故好事，姑制而焚之。數(shù)日后，夜聞四野喧呼格斗聲，達(dá)旦乃止。闔村果無一人染疫者。
*****沙河橋張某商販京師，娶一婦歸，舉止有大家風(fēng)，張故有千金產(chǎn)，經(jīng)理亦甚有次第。一日有尊官騎從甚盛，張杏黃蓋，坐八人肩輿，至其門前，問曰：此是張某家否？鄰里應(yīng)曰：是。尊官指揮左右曰：張某無罪，可縛其婦來。應(yīng)聲反接是婦出，張某見勢焰赫奕，亦莫敢支吾。尊官命褫婦衣，決臀三十，昂然竟行。村人隨觀之，至林木陰映處轉(zhuǎn)瞬不見，惟旋風(fēng)滾滾，向西南去。方婦受杖時，惟叩首稱死罪。后人問其故，婦泣曰：吾本侍郎某公妾，公在日，意圖固寵，曾誓以不再嫁。今精魂晝見，無可復(fù)言也。*****
王禿子幼失父母，迷其本姓，育于姑家，冒姓王。兇狡無賴，所至童稚皆走匿，雞犬亦為不寧。一日與其徒自高川醉歸，夜經(jīng)南橫子叢冢間，為群鬼所遮，其徒股栗伏地，禿子獨(dú)奮力與斗。一鬼叱曰：禿子不孝，吾爾父也，敢肆毆！禿子固未識父，方疑惑間，又一鬼叱曰：吾亦爾父也，敢不拜！群鬼又齊呼曰：王禿子不祭爾母，致饑餓流落于此，為吾眾人妻，吾等皆爾父也。禿子憤怒，揮拳旋舞，所擊如中空曩，跳踉至雞鳴，無氣以動，乃自仆叢莽間。群鬼皆嘻笑曰：王禿子英雄盡矣，今日乃為鄉(xiāng)黨吐氣。如不知悔，他日仍于此待爾。禿子力已竭，竟不敢再語。天曉鬼散，其徒乃掖以歸。自是豪氣消沮，一夜攜妻子遁去，莫知所終。此事瑣屑不足道，然足見悍戾者必遇其敵，人所不能制者，鬼亦忌而共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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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子夏，京師傳言有飛蟲夜傷人。然實無受蟲傷者，亦未見蟲，徒以圖相示而已。其狀似蠶蛾而大，有鉗距，好事者或指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飛而螫人。其說尤謬。余至西域乃知所畫，即辟展之巴蠟蟲。此蟲秉炎熾之氣而生，見人飛逐，以水噀之，則軟而伏?；驀e不及，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瘡則瘥。否則毒氣貫心死。烏魯木齊多茜草，山南辟展諸屯，每以官牒移取，為刈獲者備此蟲云。
*****烏魯木齊虎峰書院，舊有遣犯婦縊窗棱上。山長前巴縣令陳執(zhí)禮，一夜明燭觀書，聞窗內(nèi)承塵上簌簌有聲，仰視，見女子兩纖足，自紙罅徐徐垂下，漸露膝，漸露股。陳先知是事，厲聲曰：爾自以奸敗，憤恚死，將禍我耶？我非爾仇，將魅我耶？我一生不入花柳叢，爾亦不能惑，爾敢下，我且以夏楚撲爾。乃徐徐斂足上，微聞嘆息聲。俄從紙罅露面下窺，甚姣好。陳仰面唾曰：死尚無恥耶！遂退入。陳滅燭就寢，袖刃以待其來，竟不下。次日仙游陳題橋訪之，話及此事，承塵上有聲如裂帛。后不再見。然其仆寢于外室，夜恒囈語，久而疾瘵，垂死時，陳以其相從二萬里外，哭甚悲。仆揮手曰：有好婦嘗私就我，今招我為婿，此去殊樂，勿悲也。陳頓足曰：吾自恃膽力，不移居，禍及汝矣。甚哉！客氣之害事也。后同年六安楊君逢源代掌書院，避居他室，曰：孟子有言，不立乎巖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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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郎中亨，夏日散步烏魯木齊城外，因至秀野亭納涼，坐稍久，忽聞大聲語曰：君可歸。吾將宴客。狼狽奔回，告余曰：吾其將死乎？乃白晝見鬼，余曰：無故見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見鬼，猶到人家見人爾，何足怪焉？蓋亭在城西深林，萬木參天，仰不見日，旅櫬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為變怪云。
*****武邑某公，與戚友賞花佛寺經(jīng)閣前。地最豁廠，而閣上時有變怪，入夜即不敢坐閣下。某公以道學(xué)自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熱，盛談西銘萬物一體之理，滿座拱聽，不覺入夜。忽閣上厲聲叱曰：時方饑疫，百姓頗有死亡，汝為鄉(xiāng)宦，既不思早倡義舉，施粥舍藥，即應(yīng)趁此良夜，閉戶安眠，尚不失為自了漢。乃虛談高論，在此講民胞物與，不知講至天明，還可作飯餐，可作藥服否？且擊汝一磚，聽汝再講邪不勝正！忽一城磚飛下，聲若霹靂，杯盤幾案俱碎，某公倉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學(xué)，此妖之所以為妖歟。徐步太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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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畫工伯魁，字起瞻--其姓是此伯字，自稱伯州犁之裔。友人或戲之曰：君力不稱二世祖太宰公，近其子孫不識字，竟自稱白氏矣--嘗畫一仕女圖，方鉤出輪郭，以他事未竟，鎖置書室中。越二日欲補(bǔ)成之，則幾上設(shè)色小碟，縱橫狼藉，畫筆亦濡染幾遍，圖已成矣。神采生動，有殊常格?？篑?，以示先母舅張公夢征，魁所從學(xué)畫者也。公曰：此非爾所及，亦非吾所及，殆偶遇神仙游戲耶？時城守尉永公寧頗好畫，以善價取之，永公后遷四川副都統(tǒng)，攜以往。將罷官前數(shù)日，畫上仕女忽不見，惟隱隱留人影，紙色如新，余樹石則仍黯舊，蓋敗征之先見也。然所以能化去之故，則終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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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戶張?zhí)戾a，嘗于野田見髑髏，戲溺其口中，髑髏忽躍起作聲曰：人鬼異路，奈何欺我！且我一婦人，汝男子，乃無禮辱我，是尤不可。漸躍漸高，直觸其面，天錫惶駭奔?xì)w，鬼乃隨至其家。夜輒在墻頭檐際責(zé)詈不已，天錫遂大發(fā)寒熱，昏瞀不知人。闔家拜禱，怒似少解?；蜻灯渖靶帐侠锞?，鬼具自道，眾叩首曰：然則當(dāng)是高祖母，何為禍于子孫？鬼似凄咽曰：此故我家耶，幾時遷此？汝輩皆我何人？眾陳始末，鬼不勝太息，曰：我本無意來此，眾鬼欲借此求食，慫恿我來耳。渠有數(shù)輩在病者旁，數(shù)輩在門外，可具漿水一瓢，待我善遣之。大凡鬼恒苦饑，若無故作災(zāi)，又恐神責(zé)，故遇事輒生釁，求祭賽。爾等后見此等，宜謹(jǐn)避，勿中其機(jī)械。眾如所教，鬼曰：已散去矣，我口中穢氣不可忍，可至原處尋吾骨，洗而埋之。遂嗚咽數(shù)聲而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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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佃戶何大金，夜守麥田。有一老翁來共坐，大金念村中無是人，意是行路者偶憩，老翁求飲，以罐中水與之。因問大金姓氏，并問其祖父，惻然曰：汝勿怖。我即汝曾祖。不禍汝也。細(xì)詢家事，忽喜忽悲，臨行囑大金曰：鬼自伺放焰口求食外，別無他事。惟子孫念念不能忘，愈久愈切，但苦幽明阻隔，不得音問?；蚺悸勛訉O熾盛，輒躍然以喜者數(shù)日。群鬼皆來賀；偶聞子孫零替，亦悄然以悲者數(shù)日，群鬼皆來唁。較生人之望子孫，殆切十倍。今聞汝等尚溫飽，吾又歌舞數(shù)日矣?；仡櫾偎模幟銊疃?。先姚安公曰：何大金蠢然一物，必不能偽造斯言。聞之，使人追遠(yuǎn)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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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丙子，有閩士赴公車。歲暮抵京，倉卒不得棲止，乃于先農(nóng)壇北破寺中僦一老屋。越十余日，夜半，窗外有人語曰：某先生且醒，吾有一言。吾居此室久，初以公讀書人，數(shù)千里辛苦求名，是以奉讓，后見先生日外出，以新到京師，當(dāng)尋親訪友，亦不相怪。近見先生多醉歸，稍稍疑之，頃聞與僧言，乃日在酒樓觀劇，是一浪子耳。吾避居佛座后，起居出入，皆不相適，實不能隱忍讓浪子，先生明日不遷居，吾瓦石已備矣。僧在對屋，亦聞此語，乃勸士他徙。自是不敢租是屋。有來問者，輒舉此事以告云。
*****由蒼嶺先生名丹，謙居先生弟也。謙居先生性和易，先生性爽豪，而立身端，介則如一。里有婦為姑虐而縊者，先生以兩家皆士族，勸婦父兄勿涉訟。是夜聞有哭聲遠(yuǎn)遠(yuǎn)至，漸入門，漸至窗外，且哭且訴，詞甚凄楚，深怨先生之息訟。先生叱之曰：姑虐婦死，律無抵法，即訟亦不能快汝意。且訟必檢驗，檢驗必裸露，不更辱兩家門戶乎？鬼仍絮泣不已。先生曰：君臣無獄，父子無獄，人憐汝枉死，責(zé)汝姑之暴戾則可。汝以婦而欲訟姑，此一念已干名犯義矣。任汝訴諸明神，亦決不直汝也。鬼竟寂然去。謙居先生曰：蒼嶺斯言，告天下之為婦者可，告天下之為姑者則不可。先姚安公曰：蒼嶺之言，子與子言孝；謙居之言，父與父言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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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曲江游京師時，與一友同寓，非其侶也，姑省宿食之貲云爾。友征逐富貴，多外宿。曲江獨(dú)睡齋中，夜或聞翻動書冊，摩弄器玩聲。知京師多狐，弗怪也。一夜以未成詩稿置幾上，乃似聞吟哦聲，問之弗答，比曉視之，稿上已圈點數(shù)句矣。然屢呼之，終不應(yīng)。至友歸寓，則竟夕寂然，友頗自詫有祿相，故邪不敢干。偶日照李慶子借宿，酒闌以后，曲江與友皆就寢。李乘月散步空圃，見一翁攜童子立樹下。心知是狐，翳身竊睨其所為。童子曰：寒甚且歸房。翁搖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礙，此君俗氣逼人，那可共處。寧且坐凄風(fēng)冷月間耳。李后泄其語于他友，遂漸為其人所聞。銜李次骨，竟為所排擠，狼狽負(fù)笈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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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長女適德州盧氏。所居曰紀(jì)家莊。嘗見一人臥溪畔，衣敗絮，呻吟。視之則一毛孔中有一虱，喙皆向內(nèi)，后足皆鉤于敗絮，不可解，解之則痛徹心髓。無可如何，竟坐視其死，此殆夙孽所報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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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閣學(xué)曉園，僦居閻王廟街一宅，庭有棗樹，百年以外物也。每月明之夕，輒見斜柯上，一紅衣女子垂足坐，翹著向月，殊不顧人。迫之則不見，退而望之，則仍在故處。嘗使二人一立樹下，一在室中，室中人見樹下人，手及其足，樹下人固無所睹也。當(dāng)望見時，俯視地上樹有影，而女子無影。投以瓦石，虛空無礙，擊以銃，應(yīng)聲散滅，煙焰一過，旋復(fù)本形。主人云，自買是宅即有是怪，然不為人害，故人亦相安。夫木魅花妖，事所恒有。大抵變幻者居多，茲獨(dú)不動不言，枯坐一枝之上，殊莫明其故。曉園慮其為患，移居避之，后主人伐樹，其怪乃絕。*****
廖姥，青縣人，母家姓朱，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適，依先太夫人終其身。歿時年九十有六。性嚴(yán)正，遇所當(dāng)言，必侃侃與先太夫人爭。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媼遇之。余及弟妹，皆隨之眠食，饑飽寒暑，無一不體察周至，然稍不循禮，即遭呵禁。約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陰憾之。顧司莞鑰，理庖廚，不能得其毫發(fā)私，亦竟無如何也。嘗攜一童子，自親串家通問歸，已薄暮矣，風(fēng)雨驟至，驅(qū)避于廢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遙聞墻外人語曰：我方投汝屋避雨，汝何以冒雨坐樹下？又聞樹下人應(yīng)曰：汝毋多言，廖家節(jié)婦在屋內(nèi)。遂寂然。后童子偶述其事，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惡而避之也。嗟乎！鬼果惡而避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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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表兄，忘其名字，與一狐為友。恒于場圃間對談。安見之，他人弗見也。狐自稱生于北宋初，安叩以宋代史事，曰：皆不知也。凡學(xué)仙者，必游方之外，使萬緣斷絕，一意精修，如于世有所聞見，于心必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有所愛憎，有所愛憎，則喜怒哀樂之情必迭起循生，以消鑠其精氣，神耗而形亦敝矣。烏能至今猶在乎？迨道成以后，來往人間，視一切機(jī)械變詐，皆如戲??；視一切得失勝敗，以至于治亂興亡，皆如泡影。當(dāng)時即不留意，又焉能一一而記之？即與君相遇，是亦前緣。然數(shù)百年來，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幾，大都萍水相逢，煙云倏散。夙昔笑言，亦多不記憶。則身所未接者，從可知矣。時八里莊三官廟有雷擊蝎虎一事。安問以物久通靈，多攖雷斧，豈長生亦造物所忌乎？曰：是有二端，夫內(nèi)丹導(dǎo)引，外丹服餌，皆艱難辛苦以證道，猶力田以致富，理所宜然；若媚惑夢魘，盜采精氣，損人之壽，延己之年，事與劫盜無異，天律不容也。又惑恣為妖幻，貽禍生靈，天律亦不容也；若其葆養(yǎng)元神，自全生命，與人無患，于世無爭，則老壽之物，正如老壽之人耳，何至犯造物之忌乎？舅氏實齋先生聞之曰：此狐所言，皆老氏之粗淺者也，然用以自養(yǎng)，亦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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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有士人，夜夢至一官府，云都城隍廟也。有冥吏語之曰：今某公控其友負(fù)心，牽君為證。君試思嘗有是事否？士人追憶之，良是。俄聞都城隍升坐，冥吏白，某控某負(fù)心事，證人已至，請勘斷。都城隍舉案示士人，士人以實對，都城隍曰：此輩結(jié)黨營私，朋求進(jìn)取。以同異為愛惡，以愛惡為是非，勢孤則攀附以求援，力敵則排擠以互噬；翻云覆雨，倏忽萬端，本為小人之交，豈能責(zé)以君子之道；操戈入室，理所必然，根勘已明，可驅(qū)之去。顧士人曰：得無謂負(fù)心者有佚罰耶？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之相償也?；冉Y(jié)子，子又開花，因果之相生也。彼負(fù)心者，又有負(fù)心人躡其后，不待鬼神之料理矣。士人霍然而醒，后閱數(shù)載，竟如神之所言。*****
閩中某夫人喜食貓。得貓則先貯石灰于罌，投貓于內(nèi)，而灌以沸湯，貓為灰氣所蝕，毛盡脫落，不煩癷治，血盡歸于臟腑，肉瑩如玉，云味勝雞雛十倍也。日日張網(wǎng)設(shè)機(jī)，所捕殺無算。后夫人病危，呦呦作貓聲，越十余日乃死。盧觀察癹吉子蔭文，余婿也，嘗為余言之。因言景州一宦家子，好取貓犬之類，拗折其足，捩之向后，觀其発孑跳號以為戲，所殺亦多。后生子女皆足躔反向前。又余家奴子王發(fā)，善鳥銃，所擊無不中，日恒殺鳥數(shù)十，惟一子名濟(jì)寧州--其往濟(jì)寧州時所生也，年已十一二，忽遍體生瘡，如火烙痕，每一瘡內(nèi)有一鐵子，竟不知何由而入，百藥不痊，竟以絕嗣。殺業(yè)至重，信夫。余嘗怪修善果者，皆按日持齋，如奉律令，而居恒則不能戒殺。夫佛氏之持齋，豈以菇蔬啖果，即為功德乎？正以菇蔬啖果，即不殺生耳。今徒曰某日某日觀者齋期，某日某日準(zhǔn)提齋期，是日持齋，佛大歡喜。非是日也，烹宰溢乎庖，肥甘羅乎俎，屠割慘酷，佛不問也。天下有是事理乎？且天子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禮也。儒者遵圣賢之教，固萬萬無斷肉理。然自賓祭以外，時殺亦萬萬不宜。以一臠之故，遽戕一命；以一羹之故，遽戕數(shù)十命，或數(shù)百命；以眾生無限怖苦，無限慘毒，供我一瞬之適口。與按日持齋之心，無乃稍左乎？東坡先生向持此論，竊以為酌中之道，愿與修善果者一質(zh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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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以外，圣人存而不論。然六合之中，實亦有不能論者。人之死也，如儒者之論，則魂升魄降已耳；即如佛氏之論，鬼亦收錄于冥司，不能再至人世也；而世有回煞之說。庸俗術(shù)士，又有一書，能先知其日辰時刻，與所去之方向，此亦誕妄之至矣。然余嘗于隔院樓窗中，遙見其去，如白煙一道，出于灶突之中，冉冉向西南而沒。與所推時刻方向無一差也。又嘗兩次手自啟鑰，諦視布灰之處，手跡足跡，宛然與生時無二，所親皆能辨識之。是何說歟？禍福有命，死生有數(shù)，雖圣賢不能與造物爭，而世有蠱毒魘魅之術(shù)，明載于刑律，蠱毒余未見，魘魅則數(shù)見之。為是術(shù)者，不過瞽者巫者與土木之工。然實能禍福死生人，歷歷有驗。是天地鬼神之權(quán)，任其播弄無忌也。又何說歟？其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宋儒于理不可解者皆臆斷，以為無是事，毋乃膠柱鼓瑟乎？李又聃先生曰：宋儒據(jù)理談天，自謂窮造化陰陽之本，于日月五星，言之鑿鑿，如指諸掌，然宋歷屢變而愈差，自郭守敬以后，驗以實測，證以交食，始知濂洛關(guān)閩，于此事全然未解。即康節(jié)最通數(shù)學(xué)，亦僅以奇偶方圓，揣摩影響，實非從推步而知。放持論彌高，彌不免郢書燕說。夫七政運(yùn)行，有形可據(jù)，尚不能臆斷以理，況乎太極先天求諸無形之中者哉？先圣有言，君子于不知蓋闕如也。*****
女巫郝媼，村婦之狡黠者也。余幼時于滄州呂氏姑母家見之，自言狐神附其體，言人休咎，凡人家細(xì)務(wù)，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眾。實則布散徒黨，結(jié)交婢媼，代為刺探隱事，以售其欺。嘗有孕婦，問所生男女，郝許以男，后乃生女，婦詰以神語無驗。郝嗔目曰：汝本應(yīng)生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饋餅二十，汝以其六供翁姑，匿其十四自食，冥司責(zé)汝不孝，轉(zhuǎn)男為女，汝尚不悟耶？婦不知此事先為所偵，遂惶駭伏罪。其巧于緣飾皆類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言曰：吾乃真狐神也，吾輩雖于人雜處，實各自服氣煉形，豈肯與鄉(xiāng)里老嫗為緣，預(yù)人家瑣事？此嫗陰謀百出，以妖妄斂財，乃托其名于吾輩，故今日真附其體，使共知其奸。因縷數(shù)其隱惡，且并舉其徒黨姓名，語訖，郝霍然如夢醒，狼狽遁去。后莫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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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姬之母沈媼，言高川有丐者，與母妻居一破廟中。丐夏月拾麥斗余，囑妻磨面以供母，妻匿其好面，以粗面泄穢水，作餅與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忽嗷然一聲，丐起視之，則有巨蛇自口入，嚙其心死矣。丐發(fā)而埋之，沈媼親見蛇尾垂其胸臆間，長二尺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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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塾師鄰村居，皆以道學(xué)自任。一日相邀會講，生徒侍坐者十余人，方辯論性天，剖析理欲，嚴(yán)詞正色，如對圣賢。忽微風(fēng)颯然，吹片紙落階下，旋舞不止，生徒拾視之，則二人謀奪一寡婦田，往來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惡其偽，故巧發(fā)其奸歟？然操此術(shù)者眾矣，固未嘗一一敗也，聞此札既露，其計不行，寡婦之田竟得保。當(dāng)由煢嫠苦節(jié)，感動幽冥，故示是靈異，以陰為阿護(hù)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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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廉存其言，蠡縣有兇宅，一耆儒與數(shù)客宿其中，夜間窗外撥剌聲，耆儒叱曰：邪不干正，妖不勝德，余講道學(xué)三十年，何畏于汝。窗外似有女子語曰：君講道學(xué)，聞之久矣，余雖異類，亦頗涉儒書。大學(xué)扼要在誠意，誠意扼要在慎獨(dú)，君一言一動，必循古禮，果為修己計乎？抑猶有幾微近名者在乎？君作語錄，累累于諸儒辯，果為明道計乎？抑猶有幾微好勝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勝，則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講何學(xué)乎？此事不以口舌爭，君捫心清夜，先自問其何如，則邪之敢干與否，妖之能勝與否，已了然自知矣，何必以聲色相加乎？耆儒汗下如雨，瑟縮不能對，徐聞窗外微哂曰：君不敢答，猶能不欺其本心，姑讓君寢。又撥剌一聲，掠屋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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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公之卒也，所積古器，寡婦孤兒不知其值，乞其友估之，友故高其價，使久不售，俟其窘極，乃以賤價取之。越二載，此友亦卒，所積古器，寡婦孤兒亦不知其價，復(fù)有所契之友效其故智，取之去?；蛟唬禾斓篮眠€，無往不復(fù)，效其智者罪宜減，余謂此快心之談，不可以立訓(xùn)也。盜有罪矣，從而盜之，可曰罪減于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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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者許方，即前所記夜逢醉鬼者也。其屠驢，先鑿地為塹，置板其上，穴板四周為四孔，陷驢足其中，有買肉者，隨所買多少，以壺注沸湯，沃驢身使毛脫肉熟，乃刳而取之，云必如是，始脆美。越一兩日，肉盡乃死。當(dāng)未死時，箝其口不能作聲，目光怒突，炯炯如兩炬，慘不可視。而許恬然不介意。后患病，遍身潰爛，無完膚。形狀一如所屠之驢，宛轉(zhuǎn)茵褥，求死不得，哀號四五十日乃絕。病中痛自悔責(zé)，囑其子志學(xué)急改業(yè)。方死之后，志學(xué)乃改而屠豕。余幼時尚見之，今不聞其有子孫，意已殄絕久矣。
*****邊隨園征君言，有入冥者，見一老儒立廡下，意甚惶遽，一冥吏似是其故人，揖與寒溫畢，拱手對之笑曰：先生平日持無鬼論，不知先生今日果是何物？諸鬼皆燦然，老儒癿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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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光馬大還，嘗夏夜裸臥資勝寺藏經(jīng)閣，覺有人發(fā)其臂曰：起起，勿褻佛經(jīng)。醒見一老人在旁，問汝為誰，曰：我守藏神也。大還天性疏曠，亦不恐怖，時月明如晝，因呼坐對談，曰：君何故守此藏，曰：天所命也。問：儒書汗牛充棟，不聞有神為之守，天其偏重佛經(jīng)耶？曰：佛以神道設(shè)教，眾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人道設(shè)教，凡人皆當(dāng)敬守之，亦凡人皆知敬守之，故不煩神力，非偏重佛經(jīng)也。問：然則天視三教如一乎？曰：儒以修己為體，以治人為用；道以靜為體，以柔為用；佛以定為體，以慈為用。其宗旨各別，不能一也。至教人為善，則無異；于物有濟(jì)，亦無異。其歸宿則略同。天固不能不并存也。然儒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于身；釋道皆自為之學(xué)，而以余力及于物。故以明人道者為主，明神道者則輔之，亦不能專以釋道治天下，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蓋儒如五谷，一日不良則饑，數(shù)日則必死；釋道如藥餌，死生得失之關(guān)，喜怒哀樂之感，用以解釋冤愆，消除拂郁，較儒家為最捷。其禍福因果之說，用以悚動下愚，亦較儒家為易入。特中病則止，不可專服常服，致偏勝為患耳。儒者或空談心性，與瞿曇老聃混而為一，或排擊二氏，如御寇仇，皆一隅之見也。問黃冠緇徒，恣為妖妄，不力攻之，不貽患于世道乎？曰：此論其本原耳。若其末流，豈特釋道貽患，儒之貽患豈少哉？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禮法也。大還愧謝，因縱談至?xí)裕藙e去，竟不知為何神，或曰：狐也。
*****百工技藝，各祠一神為祖：倡族祀管仲，以女閭?cè)僖玻涣嫒遂胩菩?，以梨園子弟也。此皆最典。胥吏祀蕭何曹參，木工祀魯班，此猶有義。至靴工祀孫臏，鐵工祀老君之類，則荒誕不可詰矣。長隨所祀曰鐘三郎。閉門夜奠，諱之甚深，竟不知為何神。曲阜顏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轉(zhuǎn)音也。先姚安公曰：是不必然，亦不必不然。郢書燕說，固未為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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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叔儀庵公，有質(zhì)庫在西城中。一小樓為狐所據(jù)，夜恒聞其語聲，然不為人害，久亦相安。一夜，樓上詬誶鞭笞聲甚厲，群往聽之，忽聞負(fù)痛疾呼曰：樓下諸公，皆當(dāng)明理，世有婦撻夫者耶？適中一人方為婦撻，面上爪痕猶未愈，眾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為怪。樓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聞?wù)邿o不絕倒，儀庵公曰：此狐以一笑霽威，猶可以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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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徐四，農(nóng)夫也，父歿，繼母生一弟，極兇悖，家有田百余畝，析產(chǎn)時，弟以贍母為詞，取其十之八，曲從之。弟又擇其膏腴者，亦曲從之。后弟所分蕩盡，復(fù)從兄需素，乃舉所分全付之，而自佃田以耕，意恬如也。一夜自鄰村醉歸，道經(jīng)棗林，遇群鬼拋擲泥土，栗不敢行。群鬼啾啾漸逼近，比及覿面，皆悚然辟易曰：乃是讓產(chǎn)徐四兄，倏化黑煙四散。*****白衣庵僧明玉言，昔五臺一僧，夜恒夢至地獄，見種種變相，有老宿教以精意誦經(jīng)，其夢彌甚，遂漸至委頓。又一老宿曰：是必汝未出家前，曾造惡業(yè)，出家后漸明因果，自知必墮地獄，生恐怖心，以恐怖心，造成諸相，故誦經(jīng)彌篤，幻象彌增。夫佛法廣大，容人懺悔，一切惡業(yè)，應(yīng)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汝不聞之乎？是僧聞言，即對佛發(fā)愿，勇猛精進(jìn)，自是宴然無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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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觀察夫婦并故，幼子寄食親戚家。貧窶無人狀。其妾嫁于史太常家，聞而心惻。時陰使婢媼與以衣物，后太常知之，曰：此尚在人情天理中，亦勿禁也。錢塘季滄洲因言，有孀婦病臥，不能自炊，哀呼鄰媼代炊，亦不能時至。忽一少女排闥入曰：吾新來鄰家女也。聞姊困苦乏食，意恒不忍，今告于父母，愿為姊具食，且侍疾。自是日來其家，凡三四月。孀婦病愈，將詣門謝其父母。女泫然曰：不敢欺，我實狐也。與郎君在日最相昵，今感念舊情，又憫姊之苦節(jié)，是以托名而來耳。置白金數(shù)鋌于床，嗚咽而去。二事頗相類。然則琵琶別抱，掉首無情，非惟不及此妾，乃并不及此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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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侍讀頡云言，癸丑一前輩偶忘其姓，似是王言敷先生，憶不甚真也。嘗僦居海豐寺街，宅后破屋三楹，云有鬼，不可居，然不出為祟，但偶聞音響而已。一夕，屋中有詬誶聲，伏墻隅聽之，乃兩妻爭坐位，一稱先來，一稱年長，嘵嘵然不止。前輩不覺太息曰：死尚不休耶？再聽之遂寂。夫妻妾同居，隱忍相安者，十或一焉；歡然相得者，千百或一焉。以尚有名分相攝也，至于兩妻并立，則從來無一相得者，亦從來無一相安者，無名分以攝之，則兩不相下，固其所矣。又何怪于囂爭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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