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東名賢
我吳故多賢紳，而婁東光祿卿沈公清正，尤不可及。公自詞林出守大郡至方伯，外任十余年內(nèi)升，家無余儲。致政后，屢主講席，一以敦行勵多士，一時士多自好；而州中諸縉紳亦因此養(yǎng)望者多?？少F哉，名賢之化也！
◎毀寺得報
陸讠刃齋尹羅源時，見縣治傾頹，集紳士議所以治之者。時縣有古剎，以奸僧多問罪去，寺且就廢。眾議撤材以新縣治，讠刃齋然之。擇日起工，正梁方動，一董事立斃其下，而讠刃齋亦即于是日中風(fēng)得病，尋致政歸矣。明時鄭介庵，吾邑夙儒也。邑有慧敦寺既廢，介庵請于縣主，得寺地數(shù)弓建貞祠。介庵死，其孫名鏞者，數(shù)夢游地府，見其祖在烈焰中，自言為廢寺受此報。予因羅源事而并錄之，以為輕毀佛寺者戒。
◎災(zāi)年米價
順治四年丁亥，邑之西門外嚴子祥家王瓜生李，是歲大饑，米石價四兩。八年辛卯，大水，米石價四兩二錢。今本地米價至五兩外矣。
◎瘟疫
△（一）
疫氣纏聯(lián)，觸之即病，病即死，死亡無算。衣冠中得禍最慘者，無如周鯤莊，一家七口俱斃，存一孱弱子，甥繼，非其出也。
△（二）
有市牙趙某者，病疫，為鬼卒攝至冥司。一緋衣者坐堂皇上，先有二人參差伏階下，視之，則素熟諸生諸某，后則其子也。緋衣者拍案大怒，數(shù)其刀筆構(gòu)訟，喝卒以戈舂之，腸出于腹，其子為乞哀，曰：“爾助惡，亦無生理，差幾日耳?！贝渭摆w，卒亦摔而毆之，傷其目及臂。趙惺，眚一目，不覺臂忽短。即偵諸消息，日前已腹痛死，越數(shù)日其子亦斃。
△（三）
諸生吳師圣，病七日不惺，一綠衣吏導(dǎo)之去，殿廡如城隍廟，俾寫冊籍。寫幾日，手腕欲脫，詢其旁，曰：“他日當來蒞事，今且聽歸。”吳惺，一一可記憶，語予曰：“冥中定罪，莫嚴于刀筆，而骨肉相殘者即次之。吾后當為冥官，大約判官錄事類耳?！?br />
△（四）
有孫某者，病中恍惚見周鯤莊父子在冥中，衣冠如平生，壹似有所事者。
◎賚宇不愧我徒
先高祖云扶公館巴城時，夜有孀婦叩門，欲以訟詞冫免公，公嚴拒不納。楊維斗先生聞之曰：“賚宇不愧我徒?！辟l宇，公初字也。
◎琴聲忽自內(nèi)出
秋來，病與貧俱，夜坐小齋，郁結(jié)不解，忽琴聲自內(nèi)出，不覺躍起，婦能忘境，我乃為境滯耶？因取琵琶酌兩三彈，作黃連樹下唱酬，其聲冷冷，終不能?單以緩，發(fā)以散也。
◎雷钅宏
都憲雷公，學(xué)問人品，為當今朝紳之表；歷任江浙學(xué)政，教澤深矣。去歲浙江薦饑，公以學(xué)臣具疏，尤感動鄰省。今乞養(yǎng)歸閩，士民咸切重臨之望焉。
◎辦賑貪墨
弭災(zāi)平憾，皇仁已極靡加，而我新陽獨在糊涂帳里，吃昏悶苦，何也？蓋縣主某，悉以其事委之三吏，三吏用事，而新政不可復(fù)問矣。予作傷鹿城詩，有“廣收金粟治田園，回頭笑指街前骨”句，書其實也。昆邑許侯較慈惠，而太翁又能道之以善，故治荒迥別，吏亦視新陽末減。
◎田荒地白
荒札相仍，人稀力盡，雖曰“力田不如逢年”，年豈能為不藝者熟乎？起視四野，田荒地白者多矣，如何如何！
◎續(xù)蟲災(zāi)志
今年耳目所經(jīng)，都屬可駭，擇其的真者成《續(xù)志》一卷。續(xù)志者，續(xù)《蟲災(zāi)志》也。嗟乎，蟲之為禍，烈矣哉！
◎毋為已甚
圣駕南巡，黜蘇州知府某，清吏治也。某去位之日，吳民將窘之。一別駕溫諭之曰：“狼狽至此，亦足矣，毋為已甚?！北娔送恕?br />
◎婁東光祿公
甫里許竹素，與婁東光祿公同年，最契友也。見公清苦，語次說公以娛老之計。公拂衣起，未竟其說而罷。予蓋聞之桓重云。
◎順治三年席費
清河與太原聯(lián)姻，兩家皆貴而贍，其記順治三年婚費：會親端席十六色，付庖銀五錢七分。蓋其時兌錢一千，只須銀四錢一分耳。而豬羊雞鴨甚賤，準以今之錢價，斤不過一二分有奇，他物稱是，席之所以易辦也。今士大家窘?jīng)r者多，較前宦相去懸絕，而物價又四五倍于前，勉措而不知節(jié)，烏得不日貧？
◎葉壽承至老冠服一式
吳市日鶩新異，趨時者竭蹶勉應(yīng)，此傷財大蠹也。我邑葉太翁壽承，自少至老，冠服一式。一日，易冠郡肆，索舊制高邊者，市人都笑曰：“久不見此式矣?！币蛄钇淞碇?。使士夫盡爾，創(chuàng)新者自止。
◎作閨飾篇
閨中衣飾，尤不可為市門轉(zhuǎn)移。予嘗斟雅酌宜，作《閨飾篇》置《屑金集》中。
◎柴云章至孝
柴云章先生性至孝，所著有《養(yǎng)親說》，皆其晨昏踐履之實。丁巳鄉(xiāng)薦，以第三人冠其經(jīng)，太翁年過八十，猶及見之。世稱先生養(yǎng)親、顯親兩無負焉。而以予所聞，更不止是。太翁嘗得危癥，先生百計不效，至嘗溲穢；又股上有剜痕大寸許，或叩其故？但言傷在某日，不明其所以然。按之，正翁病篤時也。翁脫萬有一起之危，壽至大耋，皆其至誠所感，而世人有不及盡知者矣。書以補志乘之缺。
◎功不及杜士言
徐觀察守烏蒙，苗寇薄城下時，徐以公事留省，一切捍御機宜，皆出自幕賓杜士言。后徐議敘擢官，功不及杜。當圍守時，人有以危言懼杜者，杜曰：“脫不濟，先殺夫人，我等皆自盡耳?！眽言账寡?！緩急可恃人也，不遇而死，惜哉！杜之友柴葵陽，誠信士也，屬予記其事。
◎漕糧新弊
漕政自制臺尹公清弊以后，官民安帖久矣。邇年糧戶米色，迥勝于前，而霉?數(shù)告，其咎安在？往時糧艘開時，但聞插入谷子。近傳運丁巧弊疊出，著水不已，甚至襯灰圖漲。幸而混交，則利歸愁壑；脫或?爛，則罪諉收糧。連年米壞，職此之由。此言亦未必?zé)o因，并察之何如？
◎舒仲應(yīng)散軍糧賑饑
袁公路以米十萬斛，給沛相舒仲應(yīng)為軍糧。時大旱歲饑，江淮間人相食，仲應(yīng)悉散以給饑民。術(shù)將斬之，仲應(yīng)曰：“以一人而活萬人，死不恨?！毙g(shù)亦終赦之。事有可以活萬人者，亦直得一死，且亦未必遂得死禍。中人如術(shù)，尚能赦之，而況明君圣主乎？然亦不可先存一幸生之念，蓋事貴果決，稍一回顧，便不能毅然行之矣。
◎顧振裘兄弟
邑諸生顧振裘與其弟駿聲并能文，又皆束修其躬，今之陳元方兄弟也。
◎歌新陽尹被劾去
撫憲陳公劾去新陽某尹，士民快之。予作里歌一首，有云：“蓬容退舍天矢黃，委照吳中占吉昌。中丞?戟肅秋霜，誅鋤蕁草先我疆?！庇帧芭茡莒F湛清光，任汝鬼蜮無潛藏。梏?累累赴法堂，民喜相告亻必路旁?！痹姴蛔悴?，存數(shù)語以志公之威德。
◎良醫(yī)診脈
得疾二十余年，旋發(fā)旋止，邇來發(fā)必大困，困必經(jīng)年，至今日而幾幾不可為矣。聞上海王翁協(xié)中，擅名國手，力疾就之，診脈曰：“無事，以用心太過耳。心火旺，氣即升矣。只須二物治之：用金華香附一斤，云苔八兩?！狈嗖簧跣?，想久疾無近功耳。然以岌岌不可終日之勢，而毅然以無事斷，非良醫(yī)不能。
◎詩人鐘淳崖
詩人鐘淳崖先生，混跡??，嘗酩酊夜行，為縣尉所杖，每一下輒呼爽快，人訝之，先生曰：“此與呼痛寧殊乎？”先王父忍庵公，猶及見先生潦倒狀，述之甚詳。后沉醉溺死。死數(shù)年，降乩某家，知先生本謫仙也。先生詩有《意意編》者，寄托深遠；又有詞曲一卷，作四六小引，按節(jié)歌之，都堪隕涕。
◎顧仲瑛遺植山茶花
平樂村山茶樹，顧仲瑛先生遺植也，干老枝繁，開時朵大色鮮，丹砂鶴頂，未足盡其形容，品花者不得專美滇、蜀。近以俗主厭苦游人，不加愛護，日就衰落，可勝嘆惜！
◎日洗幾馬
楊文懿守陳為洗馬時，假省，行次一驛，其丞以洗馬亦驛官類耳，坐問公日洗幾馬？公曰：“勤則多洗，懶則少洗，無定數(shù)也。”使于此而稍加呵叱，則褊矣；如其問以答之，趣甚！
◎耿公女孫不更字
徐子山傳毓之子，聘方伯耿公麟奇之女孫，未娶而子夭，女誓不更字，有強之者，至截耳自明。嗚呼烈矣！滿洲為皇家起化之地，女子貞信，直追二南。
◎李荊山侍御
江右李荊山侍御，文章氣誼，先君及門中第一人也。入臺后，擬切要數(shù)條致之，答書辭以老病。病則偶然，老猶未也，尚望勉思職事，力振風(fēng)采。
◎半字師
東海一閨秀作藍菊詩云：“為愛南山青翠色，東籬別染一枝花?！奔丫湟病Ｓ枰詣e字尚硬，為去其側(cè)刀，人稱為半字師。
◎葛信天
表兄葛信天，優(yōu)翰墨，識時務(wù)，遇事謹慎，贊臨桂公幕最久，所至多善政。
◎吳雄不問風(fēng)水禁忌
漢順帝時，河南吳雄，家貧喪母，營葬于人所棄地，喪事起辦，不問時日。有言當族滅者，雄亦不顧。然自雄始，三世為廷尉。世之惑于風(fēng)水禁忌之說，而事多中廢者，亦愚矣哉！
◎伯氏云亡
伯氏長予四歲，自幼至今，未嘗一日相離也。予病而兄健，?？窒瘸兑詾樾謶n，何圖倉卒中風(fēng)，夕不待旦！五十六年兄弟之局，結(jié)于俄頃，其時心碎魂驚，不知此日為何日也！去春，龠侄夢詩一聯(lián)云：“江邊有燕悲巢幕，林下無人泣落花。”不知是何人詩句？兄為予述之。予心知其非吉，常切殷憂，然亦詎料其身亡之日，龠在白下，聞訃奔喪，阻風(fēng)燕磯三日，哭于江頭，一如夢中詩所云耶？嗚呼！哲人莫挽，定數(shù)難逃，塤去篪孤，余生何味？子亦無所戀于今之世矣。
◎桓重捷北闈
予嘗謂桓重君文固妙，然猶未足恃，可恃者在宅相。蓋侍讀陸澹人先生諸外孫，如徐，如彭，如繆，如蔣，皆得科第，獨桓重未耳。連躓數(shù)科，甚訝之。今秋，予以龠侄憂歸，昭兒病返，無心更問鄉(xiāng)榜，忽報桓重捷北闈矣，不覺顏為之開。以外姑病正劇，得此信或小差耳；且以信予言之無不酬也。
◎姊病故
姊病日篤，蓋久痢積虛也。予日往視之，輒呼“好兄弟”不止，予時寸腸割矣。不得已而進參補之說，其家專主治纏，遂不濟。嗚呼！予同母六人，自五妹亡后，常忽忽不樂，今自秋徂冬，不五月，連喪兄姊，而皆世間難得之人，其為悲痛，尚忍言哉！姊一生朝鹽暮齏，曾未分夫婿祿仕之榮，竟以痢虛莫補，隕其身命，尤痛恨也。
◎婦肩子任
婦祖王中憲公，善作家，置田幾及萬畝，子孫都仕宦，今亦清況可掬。獨張夫人才而儉，孀居，能守其業(yè)，各房藉以維持。近葬中憲公及兩恭人，婦肩子任，力成于獨，可敬也。
◎歲盡境惡
歲云盡矣，人生惡境，至此極矣！一秋冬間，期、功、緦三被其躬，喪亡之戚何如也！乙亥蟲災(zāi)，百年未有，今才四年耳，蟲又嚙禾，畝收不過一二斗爛米。了糧不足，數(shù)口嗷嗷，方憂莫措，而劣戶奸胥，又將以蠲緩之皇恩為買賣計矣，奈之何哉？
◎陰溝有怪
邑人王思位家嘗有怪，其始，見灶神委地，以為是兒童頑戲耳。及揭釜蓋，而釜中糜盡為糞穢矣，乃大驚。聞劉順之有道術(shù)，延禳之，法壇鐘鼓方鳴，而空中亦拍磚如響。予同族有名銑者，自負儒生，大呼“邪不勝正”。聲未絕，而奇穢即沾其衣。先是，思位曾通一陰溝，劉意其中或有怪，塞之，怪遂絕。
◎顧茂索詩
顧栗園茂，吾邑老成人也。然自以瑞屏曾孫而優(yōu)于詩文書法，目中殊少可意人。一日，忽以壽冊屬其婿夏震滄索詩于予，予以病辭；書再至，不得已勉應(yīng)之。時栗園已癱廢，負而詣予謝曰：“惠詩字字心坎，冊中第一作也。”已，書一對聯(lián)餉予。栗園于后輩，從無稱老及長者，震滄疑之曰，此君又當別論。又以所作《歸選古文序》，屬予改，予為酌定數(shù)字，亦字字首肯。乃知栗園未嘗不謙下，亦因人而施耳。栗園死，有老成凋謝之感。
◎勸人罷訟難
予前致妹倩嚴效羲札云：“前人辛苦造家，亦欲子孫雍睦相守，縱其間不無厚薄，而家道隆替，絕不系此。一涉訟，無論成敗未定，即使操必勝之術(shù)，亦不過中飽衙吏，得不償失。況和氣致祥，乖氣致戾，幾見有骨肉相殘能保其家者？”蓋其時彼將以家產(chǎn)訟，故為先事之憂，不禁言之切直也。其后不從予言，卒以成訟；訟雖勝，入已無多，徒傷和氣耳。近日，我宗有以細事構(gòu)成大釁者，予亦力為勸解，而卒不聽。何好言之難人如此也？抑官符星祟，有非人力所得而主者耶？
◎嚴殿英效羲父子
嚴效羲之父殿英翁，有經(jīng)計才，赤手至巨萬。其兄中衛(wèi)公諱禹沛，先君鄉(xiāng)會同年友也，讀書不事生產(chǎn)；殿英所置田，分給其兄與弟，可稱友愛。效羲，其第三子，為人亦伉爽，曾為故明董烈婦重建祠，又于海藏惜字會助田若干畝，二事殊可記。倚，少年得疾，年三十而卒，悲夫！
◎臨道德經(jīng)五年
向得一舊刻《道德經(jīng)》，愛其古秀，習(xí)之五年而不成，功固不密，亦緣取法太高，且資鈍不克副耳。然握管自此漸緊，蓋恐其易脫，力擠指尖，所謂龍眼者是也。正鋒非此不濟，故書法雖未工，與橫描者自異。
◎再游金陵
病纏累歲，欲藉國慶，祓除怨階意外，又思暫離垢氛。適當恩科鄉(xiāng)試之期，趁兒輩便，再作金陵游，是或一道也。晝則閑步街衢，或小酌戲館，或詣友寓一談；夜則多少飲火酒，塌壁便臥。一月來，差覺爽健，過中秋節(jié)即歸。向推徐協(xié)六少年老成，今與同伴，一種溫潤謙和之氣，如飲醇醪，尤令人醉心也。
◎近世真娘
沈五梅廷揚妾張氏，本吳妓，廷揚誅后，盡鬻其衣飾，葬之虎邱東麓，廬墓二十余年，兒童罕見其面。噫，一妓也，而能不負所事如是哉！不知此女埋香何處？想亦附窆山麓。今人忽近而貴遠，但知有真娘，而不知此之更可謚貞也。考實，當題其墓曰“貞娘墓”。庚辰秋，偶過虎邱書此。
◎婁東十子皆坎?稟
婁東十子，皆極一時之選，而皆坎凜不遇。何漢勛中副車，又?誤。我不解太屬科名如此其盛，竟無一人得與，當亦獲雋諸公所深惜者也。
◎沈敬亭先生
陸勝非北游，辭行于沈敬亭先生，偶舉一時貴自策，先生艴然曰：老夫所望于諸賢者不在此。陸蓋先生及門士也，為予述之，猶深以失言為耿。勝非尋中亞魁。
◎調(diào)解訟事
讀書學(xué)道四十年矣，從無一事涉訟。去年春，不幸有操戈同室者，予以房長苦心調(diào)解，累千萬言不從，只得置身事外，忽被與訟者詞連。稍持公，致嫁禍，反陷必死之而后快。然當誣逼保辜之日，上天震怒，雷擊示警，一時見者聞?wù)?，莫不為之吐舌。嗟乎，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自昔然矣。區(qū)區(qū)之心，可以格天，獨不可見諒于人乎？后日有書其事者，正恐不能為曲予者諱也。
◎樊玉衡神斷
黃岡樊孝介先生嘗與士人論文，一收頭（明時簽殷實排戶收征銀，名收頭），裂襟流血，號為頑戶所毆。先生徐諭左右，驗其衣帶，則皆完；命杖之。謂士人曰：“識之，世豈有解衣待毆者乎？”先生諱玉衡，號棠軒，萬歷乙未進士，為我邑名宦最，其神斷不勝舉。
◎水鏡為鑒
水鏡之為鑒，隨物而現(xiàn)形，積泥以濁之，積塵以暗之，則物遁其形，烏從別其妍丑？
◎吾道如處暗
文始經(jīng)云：“吾道如處暗?！狈蛱幟髡?，不見暗中一物；處暗者，能見明中區(qū)事。真妙語也。精之可以人道，粗之亦可觀人。
◎王炳文婦
諸生王炳文婦錢，婁東名族，年二十，歸于王，王病篤而婚，婚未幾死。錢以處子守貞，孝事翁姑，禮遇戚屬，齋居蔬食，二十有余年矣。詩云：“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夫人有焉！炳文，松筠之醇次子。
◎人郁則為病
草郁則為腐，樹郁則為蠹，人郁則為病，予病不為郁所致，故不以惡境而加增。內(nèi)則以憤郁而發(fā)病矣，血來不止，如之何？
◎江陰睢陽廟
初冬無所事，以昭兒應(yīng)學(xué)憲詩賦考，予亦一往，意欲于歸途看吾谷丹楓也。予每至江陰，必先謁睢陽公廟，而大雨連旬，艱于步履；及遇朔日，禮不容再怠矣，持瓣香冒雨行，至則廟門鑰焉，索匙于廟旁之茶室然后入。燃燭數(shù)枝，猶暗如黑夜，瞻仰凜凜，叩首而出。因嘆多士濟濟，竟無一人念及睢陽公者！歸過虞山，略一登覽，以出外久，不能盤桓。時已小雪后矣，而田禾猶有在水中者，歲收又大不濟矣。
◎關(guān)圣謚法
向嘗私擬關(guān)圣謚法，百思不當，及聞欽定仁勇，乃始愜心愜意。
◎沈宗伯矍鑠不減三十年前
丁未戊申間，長洲沈宗伯公館生水，曾介王松筠，以制義謁公，公評有“點竄涂改，可以勒銘石闕，立碑淮西”之譽。蓋意在獎成，不惜齒牙余論也。壬于一別，已三十余年矣，今以九十大年，猶復(fù)費公心力，評閱拙詠。往謝時，公謙和如舊，矍鑠不減三十年前，真地行仙也。愚意公高年頤養(yǎng)，宜就西山故居，覺更饒仙趣。
◎亳州同知曾捐義田
亳州同知顧周士未得官時，曾捐義田五百畝。
◎子孫行賂祀鄉(xiāng)賢
吾昆鄉(xiāng)賢祠，舊亦間有鄉(xiāng)紳廁其間，試思俎豆學(xué)宮，何如其難副也。祖禰無可祀之功行，而子孫以官爵行賂市之，是直予之以不安，于尊崇何有哉？
◎俗客俗人
吳孺子遇俗客，輒閉目坐，曰：“吾靜思佳士，以撲向之俗塵耳?！睆埞鸱宀幌苍炜停霰仫L(fēng)雨中張蓋而行，曰：“吾故不欲以面孔向俗人?！彼字蛔?，為高明所厭惡如此。晉時竹林之游，王戎后至，阮籍曰：“俗物已復(fù)來，敗人意?！比执鹪唬骸扒漭呉庖鄰?fù)易敗耶？”此一答大不俗，然其平日持籌握算，惟利是視，終不免帶些俗氣。顏延之《五君詠》：“山濤、王戎以貴顯并黜。”貴顯無黜理，王戎正當以好利黜之。
◎唐東江宜祀鄉(xiāng)賢
志稱唐東江先生淹貫經(jīng)史，良然。婁士多傳其居鄉(xiāng)持正，遇事之有益地方者，必剴切言之。果爾，則澤在民生，更足重矣。先生晚遇，頗以熱中招物議，然不以一眚掩大德，議祀鄉(xiāng)賢者，亦當及之。無如后人之不振，何也？
◎庭前雙桂
蓼懷閣庭前先君手植雙桂，今四十余年矣，高出樓頭丈余，盛夏則綠陰蔽日，深秋則金粟飄香。撫嘉樹而思余蔭，得不倍加珍護。
◎諸內(nèi)侄連進五人
向決光大，諸內(nèi)侄必發(fā)，以成都公父子卜之也。其時皆童幼，十余年間，小試連進五人，鄉(xiāng)闈一正兩副，皆恂恂不染浮習(xí)，充此何可涯量。
◎王奉常子孫
王奉常公九子，發(fā)者五分。自崇禎乙卯至今乾隆壬午，甲榜八人，乙榜十五人，副榜五人，而芝廛先生后居其大半?？滴醣涌?，中丞公兄弟同登，先生驚憂不已，若過分者。然天道虧盈而益謙，宜其久而未艾也。
◎和詠文殊雪像
甫里曾有以雪像文殊菩薩者，嚴西圃、許竹素兩先生為之唱詠，里中屬而和之。陳象乾以語予，予亦效顰一首云：“曾在寒山證法音，偶騎白澤下珠林?；槿缫舛汲捎?，云護袈裟豈鑄金？點破凡身渾泡影，消除世相釋冰心。慧光一照尋歸去，流水茫茫何處尋？”一時謬稱絕唱。而長洲沈宗伯則云：“題小樣似不必存?！惫谠娖穱酪?。
◎鬼神
太史公曰：學(xué)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夫有物則有鬼神矣。通得“精氣為物，游魂為變”二語，便知左氏說神鬼非謬。沈敬亭云：“精氣二句，非人物聚散之謂。精氣為物者，神也。自天神地?，以及圣賢忠烈沒而為神者，皆是也。以其確然有主，故云物。磷有光，嘯有聲，以其飄忽無常，故云變。是為能通此義者。
◎燕翼之祥
燕巢，吉征也，而征諸東海者尤異。徐交河嘗步至周之延家，見飛燕若迎狀，視其楹，營巢將半，主人頗厭之，徐則甚冀其一顧。詰朝，燕已去周而入徐室矣。不三四日巢成，六七年巢徑三尺許，戶拱震方，狀類三足蟾蜍，歲凡再育，共十余雛。其后南北兩詞林繼起（太仆號南太史，中允號北大史），至本朝，而三公皆以鼎甲至卿相；登進士者十余人，今科裕成、協(xié)六同登，其猶燕翼之祥乎？
◎?qū)O蔣同薦沈敬亭
合河孫文端稱沈敬亭真君子，一肚正經(jīng)書，于自陳本中力薦之。虞山蔣文恪為湖撫時，亦薦以自代。緇衣之好，二公有同心焉。
◎尊師種德
二李先生之封翁陶庵公，宦族之極貧者，為其子延師，必豐其修脯，督課甚嚴?？滴跻椅纯茣嚕值芡?，長會元，次傳臚，時號天池雙鳳。會元仕終侍講，傳臚仕終洗馬。近來我邑朱杏占，待先生亦忠敬，三子皆能文，兩科已連雋其二。種德之家，定獲美報，尊師亦其大端也。
◎內(nèi)亡度歲
今夕是除夕耶？內(nèi)亡且二十日矣，含淚濡毫，粗述其生平大略，三十七年夫婦之情與一切病亡慘境，不忍一二道也。往年度歲，縱極艱難，內(nèi)必勉措齊整；今夕但聞幕內(nèi)哭聲。孫男女麻衣繞膝，淚霪霪不止，何心更問度歲事？哀哉！壬午除夜淚筆。
◎陳大年講立品
千墩陳大年嘗謂予子昭曰：“君講立品極是。但生計既薄，須善作家，先使衣食不外假，立品較易。”予深韙其言。人言大年癡，大年故不癡！
◎以貲入仕
曩時王壽南欲以貲入仕，曾質(zhì)之于予。予謂尊產(chǎn)已不足濟君用，坐食終困，等困耳，不若筮仕可上進。后選得西安府經(jīng)歷，十余年中，七署縣篆；所積俸廉，為其子葆元入粟補官，今通判大定。父子并祿仕，贊之者不爽矣。惟從弟麗天及妹倩李天柱，予則力阻之，蓋以其所處不同也。然人福命有在，予只就現(xiàn)前境地論耳。今皆出而仕矣，不能不深致望焉。
◎徐尹達有異資
素知徐尹達負異資，千言立就。近與昭兒同召試，投契甚深，述其梅花詩二句云：“滿庭明月罷吹笛，有客縞衣來叩門。”是題難得佳句，凌空想出，一種澄靜澹遠光景，不即不離，可謂超妙。其書札往來，亦都脫俗入古，宜其名噪士林。
◎沈宗伯為鄭［B098］陽作傳
明末鄭［B098］陽先生，才高行卓，一時名公卿如文文肅、黃漳江輩，多與之交；奸臣溫體仁誣置極刑，公憤至今未平也。長洲沈宗伯為作傳表之，夜夢先生來謝云：“某之冤，陰府已雪；而陽世尚有未盡知者，藉公文得白?！奔粗灰缓谌艘?。予以黑者，冤也。先生之冤既白，胡然而尚黑其形乎？豈當時受諸慘毒，無復(fù)人形，故＜皮干＞如是乎？抑太陰主黑，凡現(xiàn)形于冥者，類如斯乎？予又聞有才有行之士，屈于生前者，必伸于死后。先生之死，已百有余年之久，猶未脫生，豈黑面玄綃，如世所圖閻羅包老，主斷黑獄者乎？則溫賊必蓬首囚服，受治于其下。
◎史意畫意
諸景筠《金陵詠占》詩：“如何屈辱稱臣主，竟使英雄讓父兄”句，得史意。李蘭臺“綠楊影里話前朝”句，得畫意。
◎謁敬亭先生
素仰敬亭先生品望，而以多病習(xí)懶，未獲親炙。今春，以考妣志銘謁請，所居在州之南門極靜處，修篁蒼翠，短槿蕭疏，滌盡點塵，宛開三徑，一望而高風(fēng)可掬，忘其為九列朱門矣。既至，一老者應(yīng)門通刺，即延入書齋，先生道貌岸然，接對謙和，予拜呈考妣行實，陳求志之意，先生遜謝而后許。僮持一編在旁，即問“是古文詞耶？慕之久矣?！庇璨⒊书?，閱才一篇，即欣賞以為漢文復(fù)出，至為之起。予時??甚，欲細聆教益，以先生年高，恐妨頤養(yǎng)；既退，而不勝依依也。越數(shù)日，先生之門人陸勝非遇子昭于昆城云：“先生以予在金涵齋所，詰朝往答，并欲以樽酒論文，詢知予返，而為之憮然。”予聞之而益不自安，何所長而得此于大賢也？
◎毛邵品望副高第
太倉以文章登高第者，稱毛、邵兩太史，其品望亦克副其才。
◎讀悼亡詩札憶內(nèi)
往讀歸太仆悼亡諸札，竊以先生學(xué)道人，乃亦鐘情如荀奉倩？及身當其境，而覺不堪回首之處，有甚于先生者。予與內(nèi)聚首幾四十年，中間歡愁各半，十余年來獨處斗室，朝夕或一二見，相對如老友，而飲食寒暖之節(jié)，猶無一不相關(guān)也。今日偶讀沈宗伯題其夫人遺像詩云：“記得月寒霜重夜，五更為我著朝衣。”不覺刃刺我腸矣。去年秋風(fēng)漸肅，憐予擁破被，傴僂納殘絮；嚴冬龜手，緝布襪日光中，裝綿惟恐不厚。完我身上暖，而渠已中風(fēng)，噤口永訣，不能通一詞矣。援筆及此，紙已盡濕，歸札、沈詩，猶不至如此之慘怛也。
◎太屬科名極
△（一）
近來科名之盛，莫盛于太屬，三鼎甲、解會元齊備，而兩科中狀元疊出，地亦靈矣哉。
△（二）
聞畢、秦兩殿撰，皆積善之家，宜其獲報如是。
◎金涵齋之達
金涵齋給假歸里，為兩兄營窀穸。已，又葬其配王宜人于虞山；而自封壽壙于其左，固是一干正經(jīng)人。當臺省階騰之候，預(yù)為身后圖，亦達。
◎趙子自經(jīng)
嘉定趙奇三之次子壽庭，自經(jīng)死，或傳其被竊滋累，郁郁致此。予以壽庭聰慧人，必不以此自戕其生，且以貽父母之至痛。其死也，亦其命中應(yīng)遭此厄，適逢其不得意時耳。吾邑有老儒王玉蒼者，其子方以武職晉五品，正其得意時也。一日，扶杖早出，忽自縊于友人徐漢客之門廡，聞?wù)吣惑@詫焉。若以壽庭為不得意而自裁，彼得意者又何為而短見耶？八十老儒，與少年英俟，皆是明理之人，而皆不得自主，豈非莫之為而為者歟？壽庭名國榮，嘉邑諸生，與其兄陟庭曉榮稱二俊，忽焉摧折其一，惜哉！
◎龍陣風(fēng)反佃禾
秋杪，龍陣起，傳有禾舟吸去，大奇。按之，則邑東門吳姓者，素刻薄，取佃禾甚多，一佃將自縊；頃之，禾反故處，余則拋散不知所在？龍之為靈，固昭昭如是哉！
◎聞沈敬亭噩耗
前九月望后，太倉張金坡至，急詣之，問光祿公近履。愀然曰：“公已于月之初八日騎箕去矣?！庇梵E聞，驚戰(zhàn)如峰摧柱折，已而潸然涕、黯然失也。初秋，曾以一札候公，謂公以擔(dān)荷世教之身，宜倍加珍攝。蓋望公壽躋期頤，得奉教之日長也。不圖廿年景仰，僅以一見畢之。疏懶生悔何及乎？及予吊公時，遇桓重，桓語予：“近日起居，函丈語次必及君，且曰當我世而有如此人，吾恨不早見之。集中文有極當意者，欲定數(shù)字而未果?！眴韬?，公之??于予如此，予更何以為情哉！
◎方外二人
予于方外可二人：一安禪庵漢和尚，一清真觀孫正凝，并有行，通文墨。和尚死，予久不復(fù)至安禪庵矣。清真日就衰颯，猶幸有一正凝，今游山過此，欲探太乙殿老梅消息，兼晤正凝，鍵戶不得入，為徘徊良久而反。
◎我吳老彭
我吳彭氏，兄弟鼎甲，祖孫會、狀，世所罕覯。今大司馬官位又遠過其祖，諸公子并登科第，入詞林，溯其本源，老彭固賢大夫也。
◎祀庭桂文
庭桂盛開，予以蔬酌祀花神于樹下，病懶綴文，命昭兒代作，中有數(shù)語可采：因材而篤，總司四紀之奇葩；按律以吹，特綴三秋之芳景。培茲高桂，叢若小山。灑玉露以濡根，犀含白玉；披金風(fēng)而舒蕊，粟綻黃金。月殿遴才，不使仙娥專美；星宮考績，應(yīng)與奎宿同旌。
我吳故多賢紳，而婁東光祿卿沈公清正，尤不可及。公自詞林出守大郡至方伯，外任十余年內(nèi)升，家無余儲。致政后，屢主講席，一以敦行勵多士，一時士多自好；而州中諸縉紳亦因此養(yǎng)望者多?？少F哉，名賢之化也！
◎毀寺得報
陸讠刃齋尹羅源時，見縣治傾頹，集紳士議所以治之者。時縣有古剎，以奸僧多問罪去，寺且就廢。眾議撤材以新縣治，讠刃齋然之。擇日起工，正梁方動，一董事立斃其下，而讠刃齋亦即于是日中風(fēng)得病，尋致政歸矣。明時鄭介庵，吾邑夙儒也。邑有慧敦寺既廢，介庵請于縣主，得寺地數(shù)弓建貞祠。介庵死，其孫名鏞者，數(shù)夢游地府，見其祖在烈焰中，自言為廢寺受此報。予因羅源事而并錄之，以為輕毀佛寺者戒。
◎災(zāi)年米價
順治四年丁亥，邑之西門外嚴子祥家王瓜生李，是歲大饑，米石價四兩。八年辛卯，大水，米石價四兩二錢。今本地米價至五兩外矣。
◎瘟疫
△（一）
疫氣纏聯(lián)，觸之即病，病即死，死亡無算。衣冠中得禍最慘者，無如周鯤莊，一家七口俱斃，存一孱弱子，甥繼，非其出也。
△（二）
有市牙趙某者，病疫，為鬼卒攝至冥司。一緋衣者坐堂皇上，先有二人參差伏階下，視之，則素熟諸生諸某，后則其子也。緋衣者拍案大怒，數(shù)其刀筆構(gòu)訟，喝卒以戈舂之，腸出于腹，其子為乞哀，曰：“爾助惡，亦無生理，差幾日耳?！贝渭摆w，卒亦摔而毆之，傷其目及臂。趙惺，眚一目，不覺臂忽短。即偵諸消息，日前已腹痛死，越數(shù)日其子亦斃。
△（三）
諸生吳師圣，病七日不惺，一綠衣吏導(dǎo)之去，殿廡如城隍廟，俾寫冊籍。寫幾日，手腕欲脫，詢其旁，曰：“他日當來蒞事，今且聽歸。”吳惺，一一可記憶，語予曰：“冥中定罪，莫嚴于刀筆，而骨肉相殘者即次之。吾后當為冥官，大約判官錄事類耳?！?br />
△（四）
有孫某者，病中恍惚見周鯤莊父子在冥中，衣冠如平生，壹似有所事者。
◎賚宇不愧我徒
先高祖云扶公館巴城時，夜有孀婦叩門，欲以訟詞冫免公，公嚴拒不納。楊維斗先生聞之曰：“賚宇不愧我徒?！辟l宇，公初字也。
◎琴聲忽自內(nèi)出
秋來，病與貧俱，夜坐小齋，郁結(jié)不解，忽琴聲自內(nèi)出，不覺躍起，婦能忘境，我乃為境滯耶？因取琵琶酌兩三彈，作黃連樹下唱酬，其聲冷冷，終不能?單以緩，發(fā)以散也。
◎雷钅宏
都憲雷公，學(xué)問人品，為當今朝紳之表；歷任江浙學(xué)政，教澤深矣。去歲浙江薦饑，公以學(xué)臣具疏，尤感動鄰省。今乞養(yǎng)歸閩，士民咸切重臨之望焉。
◎辦賑貪墨
弭災(zāi)平憾，皇仁已極靡加，而我新陽獨在糊涂帳里，吃昏悶苦，何也？蓋縣主某，悉以其事委之三吏，三吏用事，而新政不可復(fù)問矣。予作傷鹿城詩，有“廣收金粟治田園，回頭笑指街前骨”句，書其實也。昆邑許侯較慈惠，而太翁又能道之以善，故治荒迥別，吏亦視新陽末減。
◎田荒地白
荒札相仍，人稀力盡，雖曰“力田不如逢年”，年豈能為不藝者熟乎？起視四野，田荒地白者多矣，如何如何！
◎續(xù)蟲災(zāi)志
今年耳目所經(jīng)，都屬可駭，擇其的真者成《續(xù)志》一卷。續(xù)志者，續(xù)《蟲災(zāi)志》也。嗟乎，蟲之為禍，烈矣哉！
◎毋為已甚
圣駕南巡，黜蘇州知府某，清吏治也。某去位之日，吳民將窘之。一別駕溫諭之曰：“狼狽至此，亦足矣，毋為已甚?！北娔送恕?br />
◎婁東光祿公
甫里許竹素，與婁東光祿公同年，最契友也。見公清苦，語次說公以娛老之計。公拂衣起，未竟其說而罷。予蓋聞之桓重云。
◎順治三年席費
清河與太原聯(lián)姻，兩家皆貴而贍，其記順治三年婚費：會親端席十六色，付庖銀五錢七分。蓋其時兌錢一千，只須銀四錢一分耳。而豬羊雞鴨甚賤，準以今之錢價，斤不過一二分有奇，他物稱是，席之所以易辦也。今士大家窘?jīng)r者多，較前宦相去懸絕，而物價又四五倍于前，勉措而不知節(jié)，烏得不日貧？
◎葉壽承至老冠服一式
吳市日鶩新異，趨時者竭蹶勉應(yīng)，此傷財大蠹也。我邑葉太翁壽承，自少至老，冠服一式。一日，易冠郡肆，索舊制高邊者，市人都笑曰：“久不見此式矣?！币蛄钇淞碇?。使士夫盡爾，創(chuàng)新者自止。
◎作閨飾篇
閨中衣飾，尤不可為市門轉(zhuǎn)移。予嘗斟雅酌宜，作《閨飾篇》置《屑金集》中。
◎柴云章至孝
柴云章先生性至孝，所著有《養(yǎng)親說》，皆其晨昏踐履之實。丁巳鄉(xiāng)薦，以第三人冠其經(jīng)，太翁年過八十，猶及見之。世稱先生養(yǎng)親、顯親兩無負焉。而以予所聞，更不止是。太翁嘗得危癥，先生百計不效，至嘗溲穢；又股上有剜痕大寸許，或叩其故？但言傷在某日，不明其所以然。按之，正翁病篤時也。翁脫萬有一起之危，壽至大耋，皆其至誠所感，而世人有不及盡知者矣。書以補志乘之缺。
◎功不及杜士言
徐觀察守烏蒙，苗寇薄城下時，徐以公事留省，一切捍御機宜，皆出自幕賓杜士言。后徐議敘擢官，功不及杜。當圍守時，人有以危言懼杜者，杜曰：“脫不濟，先殺夫人，我等皆自盡耳?！眽言账寡?！緩急可恃人也，不遇而死，惜哉！杜之友柴葵陽，誠信士也，屬予記其事。
◎漕糧新弊
漕政自制臺尹公清弊以后，官民安帖久矣。邇年糧戶米色，迥勝于前，而霉?數(shù)告，其咎安在？往時糧艘開時，但聞插入谷子。近傳運丁巧弊疊出，著水不已，甚至襯灰圖漲。幸而混交，則利歸愁壑；脫或?爛，則罪諉收糧。連年米壞，職此之由。此言亦未必?zé)o因，并察之何如？
◎舒仲應(yīng)散軍糧賑饑
袁公路以米十萬斛，給沛相舒仲應(yīng)為軍糧。時大旱歲饑，江淮間人相食，仲應(yīng)悉散以給饑民。術(shù)將斬之，仲應(yīng)曰：“以一人而活萬人，死不恨?！毙g(shù)亦終赦之。事有可以活萬人者，亦直得一死，且亦未必遂得死禍。中人如術(shù)，尚能赦之，而況明君圣主乎？然亦不可先存一幸生之念，蓋事貴果決，稍一回顧，便不能毅然行之矣。
◎顧振裘兄弟
邑諸生顧振裘與其弟駿聲并能文，又皆束修其躬，今之陳元方兄弟也。
◎歌新陽尹被劾去
撫憲陳公劾去新陽某尹，士民快之。予作里歌一首，有云：“蓬容退舍天矢黃，委照吳中占吉昌。中丞?戟肅秋霜，誅鋤蕁草先我疆?！庇帧芭茡莒F湛清光，任汝鬼蜮無潛藏。梏?累累赴法堂，民喜相告亻必路旁?！痹姴蛔悴?，存數(shù)語以志公之威德。
◎良醫(yī)診脈
得疾二十余年，旋發(fā)旋止，邇來發(fā)必大困，困必經(jīng)年，至今日而幾幾不可為矣。聞上海王翁協(xié)中，擅名國手，力疾就之，診脈曰：“無事，以用心太過耳。心火旺，氣即升矣。只須二物治之：用金華香附一斤，云苔八兩?！狈嗖簧跣?，想久疾無近功耳。然以岌岌不可終日之勢，而毅然以無事斷，非良醫(yī)不能。
◎詩人鐘淳崖
詩人鐘淳崖先生，混跡??，嘗酩酊夜行，為縣尉所杖，每一下輒呼爽快，人訝之，先生曰：“此與呼痛寧殊乎？”先王父忍庵公，猶及見先生潦倒狀，述之甚詳。后沉醉溺死。死數(shù)年，降乩某家，知先生本謫仙也。先生詩有《意意編》者，寄托深遠；又有詞曲一卷，作四六小引，按節(jié)歌之，都堪隕涕。
◎顧仲瑛遺植山茶花
平樂村山茶樹，顧仲瑛先生遺植也，干老枝繁，開時朵大色鮮，丹砂鶴頂，未足盡其形容，品花者不得專美滇、蜀。近以俗主厭苦游人，不加愛護，日就衰落，可勝嘆惜！
◎日洗幾馬
楊文懿守陳為洗馬時，假省，行次一驛，其丞以洗馬亦驛官類耳，坐問公日洗幾馬？公曰：“勤則多洗，懶則少洗，無定數(shù)也。”使于此而稍加呵叱，則褊矣；如其問以答之，趣甚！
◎耿公女孫不更字
徐子山傳毓之子，聘方伯耿公麟奇之女孫，未娶而子夭，女誓不更字，有強之者，至截耳自明。嗚呼烈矣！滿洲為皇家起化之地，女子貞信，直追二南。
◎李荊山侍御
江右李荊山侍御，文章氣誼，先君及門中第一人也。入臺后，擬切要數(shù)條致之，答書辭以老病。病則偶然，老猶未也，尚望勉思職事，力振風(fēng)采。
◎半字師
東海一閨秀作藍菊詩云：“為愛南山青翠色，東籬別染一枝花?！奔丫湟病Ｓ枰詣e字尚硬，為去其側(cè)刀，人稱為半字師。
◎葛信天
表兄葛信天，優(yōu)翰墨，識時務(wù)，遇事謹慎，贊臨桂公幕最久，所至多善政。
◎吳雄不問風(fēng)水禁忌
漢順帝時，河南吳雄，家貧喪母，營葬于人所棄地，喪事起辦，不問時日。有言當族滅者，雄亦不顧。然自雄始，三世為廷尉。世之惑于風(fēng)水禁忌之說，而事多中廢者，亦愚矣哉！
◎伯氏云亡
伯氏長予四歲，自幼至今，未嘗一日相離也。予病而兄健，?？窒瘸兑詾樾謶n，何圖倉卒中風(fēng)，夕不待旦！五十六年兄弟之局，結(jié)于俄頃，其時心碎魂驚，不知此日為何日也！去春，龠侄夢詩一聯(lián)云：“江邊有燕悲巢幕，林下無人泣落花。”不知是何人詩句？兄為予述之。予心知其非吉，常切殷憂，然亦詎料其身亡之日，龠在白下，聞訃奔喪，阻風(fēng)燕磯三日，哭于江頭，一如夢中詩所云耶？嗚呼！哲人莫挽，定數(shù)難逃，塤去篪孤，余生何味？子亦無所戀于今之世矣。
◎桓重捷北闈
予嘗謂桓重君文固妙，然猶未足恃，可恃者在宅相。蓋侍讀陸澹人先生諸外孫，如徐，如彭，如繆，如蔣，皆得科第，獨桓重未耳。連躓數(shù)科，甚訝之。今秋，予以龠侄憂歸，昭兒病返，無心更問鄉(xiāng)榜，忽報桓重捷北闈矣，不覺顏為之開。以外姑病正劇，得此信或小差耳；且以信予言之無不酬也。
◎姊病故
姊病日篤，蓋久痢積虛也。予日往視之，輒呼“好兄弟”不止，予時寸腸割矣。不得已而進參補之說，其家專主治纏，遂不濟。嗚呼！予同母六人，自五妹亡后，常忽忽不樂，今自秋徂冬，不五月，連喪兄姊，而皆世間難得之人，其為悲痛，尚忍言哉！姊一生朝鹽暮齏，曾未分夫婿祿仕之榮，竟以痢虛莫補，隕其身命，尤痛恨也。
◎婦肩子任
婦祖王中憲公，善作家，置田幾及萬畝，子孫都仕宦，今亦清況可掬。獨張夫人才而儉，孀居，能守其業(yè)，各房藉以維持。近葬中憲公及兩恭人，婦肩子任，力成于獨，可敬也。
◎歲盡境惡
歲云盡矣，人生惡境，至此極矣！一秋冬間，期、功、緦三被其躬，喪亡之戚何如也！乙亥蟲災(zāi)，百年未有，今才四年耳，蟲又嚙禾，畝收不過一二斗爛米。了糧不足，數(shù)口嗷嗷，方憂莫措，而劣戶奸胥，又將以蠲緩之皇恩為買賣計矣，奈之何哉？
◎陰溝有怪
邑人王思位家嘗有怪，其始，見灶神委地，以為是兒童頑戲耳。及揭釜蓋，而釜中糜盡為糞穢矣，乃大驚。聞劉順之有道術(shù)，延禳之，法壇鐘鼓方鳴，而空中亦拍磚如響。予同族有名銑者，自負儒生，大呼“邪不勝正”。聲未絕，而奇穢即沾其衣。先是，思位曾通一陰溝，劉意其中或有怪，塞之，怪遂絕。
◎顧茂索詩
顧栗園茂，吾邑老成人也。然自以瑞屏曾孫而優(yōu)于詩文書法，目中殊少可意人。一日，忽以壽冊屬其婿夏震滄索詩于予，予以病辭；書再至，不得已勉應(yīng)之。時栗園已癱廢，負而詣予謝曰：“惠詩字字心坎，冊中第一作也。”已，書一對聯(lián)餉予。栗園于后輩，從無稱老及長者，震滄疑之曰，此君又當別論。又以所作《歸選古文序》，屬予改，予為酌定數(shù)字，亦字字首肯。乃知栗園未嘗不謙下，亦因人而施耳。栗園死，有老成凋謝之感。
◎勸人罷訟難
予前致妹倩嚴效羲札云：“前人辛苦造家，亦欲子孫雍睦相守，縱其間不無厚薄，而家道隆替，絕不系此。一涉訟，無論成敗未定，即使操必勝之術(shù)，亦不過中飽衙吏，得不償失。況和氣致祥，乖氣致戾，幾見有骨肉相殘能保其家者？”蓋其時彼將以家產(chǎn)訟，故為先事之憂，不禁言之切直也。其后不從予言，卒以成訟；訟雖勝，入已無多，徒傷和氣耳。近日，我宗有以細事構(gòu)成大釁者，予亦力為勸解，而卒不聽。何好言之難人如此也？抑官符星祟，有非人力所得而主者耶？
◎嚴殿英效羲父子
嚴效羲之父殿英翁，有經(jīng)計才，赤手至巨萬。其兄中衛(wèi)公諱禹沛，先君鄉(xiāng)會同年友也，讀書不事生產(chǎn)；殿英所置田，分給其兄與弟，可稱友愛。效羲，其第三子，為人亦伉爽，曾為故明董烈婦重建祠，又于海藏惜字會助田若干畝，二事殊可記。倚，少年得疾，年三十而卒，悲夫！
◎臨道德經(jīng)五年
向得一舊刻《道德經(jīng)》，愛其古秀，習(xí)之五年而不成，功固不密，亦緣取法太高，且資鈍不克副耳。然握管自此漸緊，蓋恐其易脫，力擠指尖，所謂龍眼者是也。正鋒非此不濟，故書法雖未工，與橫描者自異。
◎再游金陵
病纏累歲，欲藉國慶，祓除怨階意外，又思暫離垢氛。適當恩科鄉(xiāng)試之期，趁兒輩便，再作金陵游，是或一道也。晝則閑步街衢，或小酌戲館，或詣友寓一談；夜則多少飲火酒，塌壁便臥。一月來，差覺爽健，過中秋節(jié)即歸。向推徐協(xié)六少年老成，今與同伴，一種溫潤謙和之氣，如飲醇醪，尤令人醉心也。
◎近世真娘
沈五梅廷揚妾張氏，本吳妓，廷揚誅后，盡鬻其衣飾，葬之虎邱東麓，廬墓二十余年，兒童罕見其面。噫，一妓也，而能不負所事如是哉！不知此女埋香何處？想亦附窆山麓。今人忽近而貴遠，但知有真娘，而不知此之更可謚貞也。考實，當題其墓曰“貞娘墓”。庚辰秋，偶過虎邱書此。
◎婁東十子皆坎?稟
婁東十子，皆極一時之選，而皆坎凜不遇。何漢勛中副車，又?誤。我不解太屬科名如此其盛，竟無一人得與，當亦獲雋諸公所深惜者也。
◎沈敬亭先生
陸勝非北游，辭行于沈敬亭先生，偶舉一時貴自策，先生艴然曰：老夫所望于諸賢者不在此。陸蓋先生及門士也，為予述之，猶深以失言為耿。勝非尋中亞魁。
◎調(diào)解訟事
讀書學(xué)道四十年矣，從無一事涉訟。去年春，不幸有操戈同室者，予以房長苦心調(diào)解，累千萬言不從，只得置身事外，忽被與訟者詞連。稍持公，致嫁禍，反陷必死之而后快。然當誣逼保辜之日，上天震怒，雷擊示警，一時見者聞?wù)?，莫不為之吐舌。嗟乎，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自昔然矣。區(qū)區(qū)之心，可以格天，獨不可見諒于人乎？后日有書其事者，正恐不能為曲予者諱也。
◎樊玉衡神斷
黃岡樊孝介先生嘗與士人論文，一收頭（明時簽殷實排戶收征銀，名收頭），裂襟流血，號為頑戶所毆。先生徐諭左右，驗其衣帶，則皆完；命杖之。謂士人曰：“識之，世豈有解衣待毆者乎？”先生諱玉衡，號棠軒，萬歷乙未進士，為我邑名宦最，其神斷不勝舉。
◎水鏡為鑒
水鏡之為鑒，隨物而現(xiàn)形，積泥以濁之，積塵以暗之，則物遁其形，烏從別其妍丑？
◎吾道如處暗
文始經(jīng)云：“吾道如處暗?！狈蛱幟髡?，不見暗中一物；處暗者，能見明中區(qū)事。真妙語也。精之可以人道，粗之亦可觀人。
◎王炳文婦
諸生王炳文婦錢，婁東名族，年二十，歸于王，王病篤而婚，婚未幾死。錢以處子守貞，孝事翁姑，禮遇戚屬，齋居蔬食，二十有余年矣。詩云：“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夫人有焉！炳文，松筠之醇次子。
◎人郁則為病
草郁則為腐，樹郁則為蠹，人郁則為病，予病不為郁所致，故不以惡境而加增。內(nèi)則以憤郁而發(fā)病矣，血來不止，如之何？
◎江陰睢陽廟
初冬無所事，以昭兒應(yīng)學(xué)憲詩賦考，予亦一往，意欲于歸途看吾谷丹楓也。予每至江陰，必先謁睢陽公廟，而大雨連旬，艱于步履；及遇朔日，禮不容再怠矣，持瓣香冒雨行，至則廟門鑰焉，索匙于廟旁之茶室然后入。燃燭數(shù)枝，猶暗如黑夜，瞻仰凜凜，叩首而出。因嘆多士濟濟，竟無一人念及睢陽公者！歸過虞山，略一登覽，以出外久，不能盤桓。時已小雪后矣，而田禾猶有在水中者，歲收又大不濟矣。
◎關(guān)圣謚法
向嘗私擬關(guān)圣謚法，百思不當，及聞欽定仁勇，乃始愜心愜意。
◎沈宗伯矍鑠不減三十年前
丁未戊申間，長洲沈宗伯公館生水，曾介王松筠，以制義謁公，公評有“點竄涂改，可以勒銘石闕，立碑淮西”之譽。蓋意在獎成，不惜齒牙余論也。壬于一別，已三十余年矣，今以九十大年，猶復(fù)費公心力，評閱拙詠。往謝時，公謙和如舊，矍鑠不減三十年前，真地行仙也。愚意公高年頤養(yǎng)，宜就西山故居，覺更饒仙趣。
◎亳州同知曾捐義田
亳州同知顧周士未得官時，曾捐義田五百畝。
◎子孫行賂祀鄉(xiāng)賢
吾昆鄉(xiāng)賢祠，舊亦間有鄉(xiāng)紳廁其間，試思俎豆學(xué)宮，何如其難副也。祖禰無可祀之功行，而子孫以官爵行賂市之，是直予之以不安，于尊崇何有哉？
◎俗客俗人
吳孺子遇俗客，輒閉目坐，曰：“吾靜思佳士，以撲向之俗塵耳?！睆埞鸱宀幌苍炜停霰仫L(fēng)雨中張蓋而行，曰：“吾故不欲以面孔向俗人?！彼字蛔?，為高明所厭惡如此。晉時竹林之游，王戎后至，阮籍曰：“俗物已復(fù)來，敗人意?！比执鹪唬骸扒漭呉庖鄰?fù)易敗耶？”此一答大不俗，然其平日持籌握算，惟利是視，終不免帶些俗氣。顏延之《五君詠》：“山濤、王戎以貴顯并黜。”貴顯無黜理，王戎正當以好利黜之。
◎唐東江宜祀鄉(xiāng)賢
志稱唐東江先生淹貫經(jīng)史，良然。婁士多傳其居鄉(xiāng)持正，遇事之有益地方者，必剴切言之。果爾，則澤在民生，更足重矣。先生晚遇，頗以熱中招物議，然不以一眚掩大德，議祀鄉(xiāng)賢者，亦當及之。無如后人之不振，何也？
◎庭前雙桂
蓼懷閣庭前先君手植雙桂，今四十余年矣，高出樓頭丈余，盛夏則綠陰蔽日，深秋則金粟飄香。撫嘉樹而思余蔭，得不倍加珍護。
◎諸內(nèi)侄連進五人
向決光大，諸內(nèi)侄必發(fā)，以成都公父子卜之也。其時皆童幼，十余年間，小試連進五人，鄉(xiāng)闈一正兩副，皆恂恂不染浮習(xí)，充此何可涯量。
◎王奉常子孫
王奉常公九子，發(fā)者五分。自崇禎乙卯至今乾隆壬午，甲榜八人，乙榜十五人，副榜五人，而芝廛先生后居其大半?？滴醣涌?，中丞公兄弟同登，先生驚憂不已，若過分者。然天道虧盈而益謙，宜其久而未艾也。
◎和詠文殊雪像
甫里曾有以雪像文殊菩薩者，嚴西圃、許竹素兩先生為之唱詠，里中屬而和之。陳象乾以語予，予亦效顰一首云：“曾在寒山證法音，偶騎白澤下珠林?；槿缫舛汲捎?，云護袈裟豈鑄金？點破凡身渾泡影，消除世相釋冰心。慧光一照尋歸去，流水茫茫何處尋？”一時謬稱絕唱。而長洲沈宗伯則云：“題小樣似不必存?！惫谠娖穱酪?。
◎鬼神
太史公曰：學(xué)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夫有物則有鬼神矣。通得“精氣為物，游魂為變”二語，便知左氏說神鬼非謬。沈敬亭云：“精氣二句，非人物聚散之謂。精氣為物者，神也。自天神地?，以及圣賢忠烈沒而為神者，皆是也。以其確然有主，故云物。磷有光，嘯有聲，以其飄忽無常，故云變。是為能通此義者。
◎燕翼之祥
燕巢，吉征也，而征諸東海者尤異。徐交河嘗步至周之延家，見飛燕若迎狀，視其楹，營巢將半，主人頗厭之，徐則甚冀其一顧。詰朝，燕已去周而入徐室矣。不三四日巢成，六七年巢徑三尺許，戶拱震方，狀類三足蟾蜍，歲凡再育，共十余雛。其后南北兩詞林繼起（太仆號南太史，中允號北大史），至本朝，而三公皆以鼎甲至卿相；登進士者十余人，今科裕成、協(xié)六同登，其猶燕翼之祥乎？
◎?qū)O蔣同薦沈敬亭
合河孫文端稱沈敬亭真君子，一肚正經(jīng)書，于自陳本中力薦之。虞山蔣文恪為湖撫時，亦薦以自代。緇衣之好，二公有同心焉。
◎尊師種德
二李先生之封翁陶庵公，宦族之極貧者，為其子延師，必豐其修脯，督課甚嚴?？滴跻椅纯茣嚕值芡?，長會元，次傳臚，時號天池雙鳳。會元仕終侍講，傳臚仕終洗馬。近來我邑朱杏占，待先生亦忠敬，三子皆能文，兩科已連雋其二。種德之家，定獲美報，尊師亦其大端也。
◎內(nèi)亡度歲
今夕是除夕耶？內(nèi)亡且二十日矣，含淚濡毫，粗述其生平大略，三十七年夫婦之情與一切病亡慘境，不忍一二道也。往年度歲，縱極艱難，內(nèi)必勉措齊整；今夕但聞幕內(nèi)哭聲。孫男女麻衣繞膝，淚霪霪不止，何心更問度歲事？哀哉！壬午除夜淚筆。
◎陳大年講立品
千墩陳大年嘗謂予子昭曰：“君講立品極是。但生計既薄，須善作家，先使衣食不外假，立品較易。”予深韙其言。人言大年癡，大年故不癡！
◎以貲入仕
曩時王壽南欲以貲入仕，曾質(zhì)之于予。予謂尊產(chǎn)已不足濟君用，坐食終困，等困耳，不若筮仕可上進。后選得西安府經(jīng)歷，十余年中，七署縣篆；所積俸廉，為其子葆元入粟補官，今通判大定。父子并祿仕，贊之者不爽矣。惟從弟麗天及妹倩李天柱，予則力阻之，蓋以其所處不同也。然人福命有在，予只就現(xiàn)前境地論耳。今皆出而仕矣，不能不深致望焉。
◎徐尹達有異資
素知徐尹達負異資，千言立就。近與昭兒同召試，投契甚深，述其梅花詩二句云：“滿庭明月罷吹笛，有客縞衣來叩門。”是題難得佳句，凌空想出，一種澄靜澹遠光景，不即不離，可謂超妙。其書札往來，亦都脫俗入古，宜其名噪士林。
◎沈宗伯為鄭［B098］陽作傳
明末鄭［B098］陽先生，才高行卓，一時名公卿如文文肅、黃漳江輩，多與之交；奸臣溫體仁誣置極刑，公憤至今未平也。長洲沈宗伯為作傳表之，夜夢先生來謝云：“某之冤，陰府已雪；而陽世尚有未盡知者，藉公文得白?！奔粗灰缓谌艘?。予以黑者，冤也。先生之冤既白，胡然而尚黑其形乎？豈當時受諸慘毒，無復(fù)人形，故＜皮干＞如是乎？抑太陰主黑，凡現(xiàn)形于冥者，類如斯乎？予又聞有才有行之士，屈于生前者，必伸于死后。先生之死，已百有余年之久，猶未脫生，豈黑面玄綃，如世所圖閻羅包老，主斷黑獄者乎？則溫賊必蓬首囚服，受治于其下。
◎史意畫意
諸景筠《金陵詠占》詩：“如何屈辱稱臣主，竟使英雄讓父兄”句，得史意。李蘭臺“綠楊影里話前朝”句，得畫意。
◎謁敬亭先生
素仰敬亭先生品望，而以多病習(xí)懶，未獲親炙。今春，以考妣志銘謁請，所居在州之南門極靜處，修篁蒼翠，短槿蕭疏，滌盡點塵，宛開三徑，一望而高風(fēng)可掬，忘其為九列朱門矣。既至，一老者應(yīng)門通刺，即延入書齋，先生道貌岸然，接對謙和，予拜呈考妣行實，陳求志之意，先生遜謝而后許。僮持一編在旁，即問“是古文詞耶？慕之久矣?！庇璨⒊书?，閱才一篇，即欣賞以為漢文復(fù)出，至為之起。予時??甚，欲細聆教益，以先生年高，恐妨頤養(yǎng)；既退，而不勝依依也。越數(shù)日，先生之門人陸勝非遇子昭于昆城云：“先生以予在金涵齋所，詰朝往答，并欲以樽酒論文，詢知予返，而為之憮然。”予聞之而益不自安，何所長而得此于大賢也？
◎毛邵品望副高第
太倉以文章登高第者，稱毛、邵兩太史，其品望亦克副其才。
◎讀悼亡詩札憶內(nèi)
往讀歸太仆悼亡諸札，竊以先生學(xué)道人，乃亦鐘情如荀奉倩？及身當其境，而覺不堪回首之處，有甚于先生者。予與內(nèi)聚首幾四十年，中間歡愁各半，十余年來獨處斗室，朝夕或一二見，相對如老友，而飲食寒暖之節(jié)，猶無一不相關(guān)也。今日偶讀沈宗伯題其夫人遺像詩云：“記得月寒霜重夜，五更為我著朝衣。”不覺刃刺我腸矣。去年秋風(fēng)漸肅，憐予擁破被，傴僂納殘絮；嚴冬龜手，緝布襪日光中，裝綿惟恐不厚。完我身上暖，而渠已中風(fēng)，噤口永訣，不能通一詞矣。援筆及此，紙已盡濕，歸札、沈詩，猶不至如此之慘怛也。
◎太屬科名極
△（一）
近來科名之盛，莫盛于太屬，三鼎甲、解會元齊備，而兩科中狀元疊出，地亦靈矣哉。
△（二）
聞畢、秦兩殿撰，皆積善之家，宜其獲報如是。
◎金涵齋之達
金涵齋給假歸里，為兩兄營窀穸。已，又葬其配王宜人于虞山；而自封壽壙于其左，固是一干正經(jīng)人。當臺省階騰之候，預(yù)為身后圖，亦達。
◎趙子自經(jīng)
嘉定趙奇三之次子壽庭，自經(jīng)死，或傳其被竊滋累，郁郁致此。予以壽庭聰慧人，必不以此自戕其生，且以貽父母之至痛。其死也，亦其命中應(yīng)遭此厄，適逢其不得意時耳。吾邑有老儒王玉蒼者，其子方以武職晉五品，正其得意時也。一日，扶杖早出，忽自縊于友人徐漢客之門廡，聞?wù)吣惑@詫焉。若以壽庭為不得意而自裁，彼得意者又何為而短見耶？八十老儒，與少年英俟，皆是明理之人，而皆不得自主，豈非莫之為而為者歟？壽庭名國榮，嘉邑諸生，與其兄陟庭曉榮稱二俊，忽焉摧折其一，惜哉！
◎龍陣風(fēng)反佃禾
秋杪，龍陣起，傳有禾舟吸去，大奇。按之，則邑東門吳姓者，素刻薄，取佃禾甚多，一佃將自縊；頃之，禾反故處，余則拋散不知所在？龍之為靈，固昭昭如是哉！
◎聞沈敬亭噩耗
前九月望后，太倉張金坡至，急詣之，問光祿公近履。愀然曰：“公已于月之初八日騎箕去矣?！庇梵E聞，驚戰(zhàn)如峰摧柱折，已而潸然涕、黯然失也。初秋，曾以一札候公，謂公以擔(dān)荷世教之身，宜倍加珍攝。蓋望公壽躋期頤，得奉教之日長也。不圖廿年景仰，僅以一見畢之。疏懶生悔何及乎？及予吊公時，遇桓重，桓語予：“近日起居，函丈語次必及君，且曰當我世而有如此人，吾恨不早見之。集中文有極當意者，欲定數(shù)字而未果?！眴韬?，公之??于予如此，予更何以為情哉！
◎方外二人
予于方外可二人：一安禪庵漢和尚，一清真觀孫正凝，并有行，通文墨。和尚死，予久不復(fù)至安禪庵矣。清真日就衰颯，猶幸有一正凝，今游山過此，欲探太乙殿老梅消息，兼晤正凝，鍵戶不得入，為徘徊良久而反。
◎我吳老彭
我吳彭氏，兄弟鼎甲，祖孫會、狀，世所罕覯。今大司馬官位又遠過其祖，諸公子并登科第，入詞林，溯其本源，老彭固賢大夫也。
◎祀庭桂文
庭桂盛開，予以蔬酌祀花神于樹下，病懶綴文，命昭兒代作，中有數(shù)語可采：因材而篤，總司四紀之奇葩；按律以吹，特綴三秋之芳景。培茲高桂，叢若小山。灑玉露以濡根，犀含白玉；披金風(fēng)而舒蕊，粟綻黃金。月殿遴才，不使仙娥專美；星宮考績，應(yīng)與奎宿同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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