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斷袖篇

斷袖篇 作者:(清)吳下阿蒙


  (清)吳下阿蒙 編

  申侯

  申侯有寵於楚文王,文王將死,與之璧,使行曰:“唯我知汝,汝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汝疵瑕也。后之人將求多於汝,汝必不免,我死,汝必速行,無適小國,將不汝容焉。”既葬,出奔鄭,又有寵於厲公。及文公之世,以請城其賜邑,被譖見殺。

  宋朝

  宋朝,宋公子名朝,有美色,事衛(wèi)為大夫,有寵於衛(wèi)靈公。遂烝靈公嫡母襄夫人宣姜,已又烝公之夫人南子。朝懼,遂與齊豹、北宮喜、褚?guī)熎宰鱽y,逐靈公如死鳥,靈公既入衛(wèi),與北公喜盟於彭水之上,公子朝出奔晉,既自晉歸宋,衛(wèi)靈公以夫人念南子之故,復(fù)召朝,太子蒯瞆獻盂於齊。過宋野,野人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我艾豭?”太子羞之。

  禰子瑕

  禰子名瑕,衛(wèi)之嬖大夫也,稱子有寵於衛(wèi),衛(wèi)國法,竊駕君車,罪刖。禰子之母病,其人有夜告禰子,禰子矯駕君車以出。靈公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犯刖罪?!碑惾眨c靈公游於果園,食桃而甘,以其余獻靈公,靈公曰:“愛我忘其口,淡寡人。”及禰子色衰而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嘗矯駕吾車,又嘗食我以余桃者?!?br />
  向魋

  向魋,宋大夫,有寵於桓公,公以為司馬,時公子佗有白馬四,魋欲之,公取而朱其尾鬣以與之。公子怒,使從者奪之,魋懼欲走,公閉門而泣之,目盡腫。

  襄城君

  楚襄城君始封,衣翠衣,帶玉鉤,履編舄,立乎水上,大夫莊辛見而說曰:“愿把君手可乎?”襄城君作色不言。辛遷延進曰:“君不聞鄂君乎?乘青翰之秀,張翠蓋,會鐘鼓之音,越人擁楫而歌曰:

  今夕何夕兮,塞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br />
  於是鄂君舉繡被而覆之,襄城君乃奉手進辛。

  潘章

  潘章,少有美容儀,時人盡慕之。楚國王仲先聞其名,來求其文,因愿同學(xué),一見相愛,情若夫婦,便同衾枕,交好無已。后同死,而家人哀之。因合葬於羅浮山,冢上忽生一樹,柯條枝葉,無不相抱,時人異之,號為“共枕樹”。

  龍陽君

  魏王與龍陽君共船而釣,龍陽君涕下。王曰:“何為泣?”曰:“為臣之所得魚也,”王曰:“何泣也?”對曰:“臣之所得魚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臣欲棄前得魚矣。今以臣之兇惡,而得為王拂枕席。今四海之內(nèi),美人亦甚多矣,聞臣之得幸於王也,必褰裳趨王,臣亦曩之所得魚也,亦將棄矣,臣安能無涕出乎?”魏王於是布令於四海之內(nèi)曰:“敢言美人者,族?!?br />
  安陵君

  江乙說安陵君主曰:“君無咫尺之功,骨肉之親,處尊位,受厚祿,一國之眾,見君莫不斂衽而拜,俯首而服,何以也?”曰:“遇主以色,不然無以至此?!苯以唬骸耙载斀徽?,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是以嬖色不敝席,寵臣不敝軒。今君擅楚國之勢,而無以自結(jié)於王,竊為君危之?!卑擦昃唬骸叭粍t奈何?”曰:“愿君必請從死,以身為殉,如是必長得重於楚國。”曰:“謹受命。”  

  三年楚王游於云夢,結(jié)駟十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霓,兕犀之聲若雷霆。有狂兕一,觸眾皆踣,王親引弓而射,一發(fā)而毖。王抽旃旄而抑兕首,仰天而嘆曰:“樂矣!今日之游也,寡人萬歲千秋之后,誰與樂此矣?”安陵君泣數(shù)行下,進曰:“臣入則拂席,出則陪乘,大王萬歲千秋之后,愿得以身試黃泉,驅(qū)螻蟻,又何如得此樂而樂之!”王大悅,封纏為安陵君。

  魏阮籍詩曰:

  昔日繁華子,安陵於龍陽。

  夭夭桃李華,灼灼有輝光。

  悅澤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流盼發(fā)姿媚,言嘆吐芬芳。

  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衾裳。

  籍孺 閎孺

  《漢書》曰:“漢興,佞幸寵臣。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時,則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才能,但以婉媚貴幸,與王同臥起,公卿皆有關(guān)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鸃、貝帶、傅脂粉,皆若輩有以啟之也?!?br />
  按《通鑒》:“高帝有疾,臥楚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余日,樊噲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己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上笑而起?!备叩蹖櫺遥w不止一籍孺矣。

  鄧通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舡為黃頭郎,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后穿,覺而之漸臺,以夢中陰自求推者,即見鄧通。其衣后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姓名,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文帝甚說,尊幸之日日異,通亦愿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以千萬數(shù),官至上大夫。文帝時間至通家游戲,然通無他伎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dāng)貧餓死?!鄙显唬骸澳芨煌ㄕ?我也”,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為上嗽吮之。上不樂,從容問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碧尤雴柤?,上使太子齰癰,太子齰而色難之,已而聞通嘗為上齰之,太子慚,繇是心恨通。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亡何,人有告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遂竟案盡沒入之。通家尚負賈數(shù)鉅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按《史記》:文帝所幸,尚有宦者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以愛人長者,而趙同以星氣幸,常為參乘,景帝時亦有郎中令周仁,當(dāng)時祖孫相繼,似有心傳,一何可笑!

  弄兒

  金日磾,子二人,皆愛幸,為武帝弄兒。常在旁,弄兒或自后擁上頂,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曰磾:“何怒吾兒為?”其后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俱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遂膺托孤之任。

  按《漢書》:“日磾二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軍都尉,建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光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耶?!獠豢?,乃止?!币扇沾斢腥樱鶜⑴獌?,乃長子,而賞與建其次耳。各書皆云日磾子二人,似未詳。

  李延年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拘監(jiān)中,善歌為變新聲。是時方興天地諸祠,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聲曲。而女弟李夫人得幸,產(chǎn)昌邑。延年由是貴為協(xié)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臥起,其愛幸埒韓嫣,久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及李夫人卒后,其愛弛,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是后寵臣,大抵外戚之家也。衛(wèi)青、霍去病皆愛幸,然亦以功能自進。

  韓嫣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頹當(dāng)之孫也。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xué)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焉。嫣善騎射,聰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xí)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鄧通,始時常與上共臥起。江都王入朝,從上至上林中,天子車駕未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shù)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嫣驅(qū)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請歸國,入宿衛(wèi),比韓嫣,太后由此銜嫣,嫣時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得,嫣遂死,嫣弟說亦愛幸,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為戾太子所殺。

  韓嫣好彈,常以金為丸,所失者日十有余。長安為之語曰:“若饑寒,逐金丸?!本焹和柯勬坛?,輒隨之,望丸之所落而拾焉。

  馮子都

  大將軍霍光監(jiān)奴馮子都,有殊色,光愛幸之,常與計事頗浹,權(quán)傾都邑。后人為語曰:“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diào)笑酒家胡。”光卒,顯寡居,與子都亂,顯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茵。馮黃金涂,韋絮薦輪,侍婢以五彩絲,挽顯及子都,游戲第中。

  張放

  富平侯張放者,大司馬安世曾孫也。母敬武公主,鴻喜中,成帝欲遵武帝故事。與近臣游宴,放以公主子,少年殊麗,性開敏,得幸上,放取皇后弟平恩侯許嘉女,上為放供張,賜甲第,充以乘輿服飾,號為天子取婦。皇后嫁女,大官私官,并供其第,兩宮使者,冠蓋不絕,賞賜以千萬數(shù),放為侍中中郎將。監(jiān)平樂屯兵,置幕府,儀比將軍,與上臥起,寵愛殊絕。常從為微行,出游,北至甘泉,南至長楊五柞,斗雞走馬長安中,積數(shù)年。是時上諸舅,皆害其寵,白太后。太后以上春秋富,動作不節(jié),甚銜放。於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進,以災(zāi)異奏放驕蹇縱恣,奢淫不制,請免歸國。上不得已,左遷放為北地都尉。數(shù)月復(fù)徵入侍中,太后以放為言,出為天水屬國都尉,永始元延間,比年日蝕,故久不還放,璽書勞問不絕。居歲余,徵放歸第視母。公主疾數(shù)月,主有瘳,出放為河?xùn)|都尉。上雖愛放,然上迫太后,下因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后復(fù)徵為侍中、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歲余丞相方進復(fù)奏放,上不得已,免放,賜錢五百萬,遺就國。數(shù)月成帝崩,放思慕哭泣而死。

  董賢

  董賢,字圣卿,云陽人也。父恭為御史,任賢為太子舍人。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為郎。二歲余傳漏在殿下,為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币蛞吓c語,拜為黃門郎,繇是始幸。問及其父為云中侯,即日徵為霸陵令,遷光祿大夫。賢寵愛日甚,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累鉅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遍籍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至此。

  賢亦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視醫(yī)藥。上以賢難歸,詔令賢妻得以引籍殿中,止賢廬,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舍為椒風(fēng)以配椒房云。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賞賜昭儀及賢妻亦各千萬數(shù),遷賢父為少府,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復(fù)徙為衛(wèi)尉。又以賢妻父為將作大匠,弟為執(zhí)金吾,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下至賢家僮仆,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瑤,其選物上第,盡在董氏,而乘輿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冢瑩義陵旁,內(nèi)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shù)里,門闕罘罳甚盛。

  上欲侯賢而未有緣,會待詔孫寵息夫躬等,告東平王云后謁祠祀咒詛,下有司治仗其辜。上于是令躬寵為因賢告東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詔,封賢為高安侯,躬宜陵侯,食邑各千戶,頃之復(fù)益封賢二千戶。丞相王嘉內(nèi)疑東平事冤,甚惡躬等,數(shù)諫爭,以賢為亂國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獄。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兩家先貴。傅太后從弟喜,先為大司馬輔政數(shù)諫,失太后旨,免官。上舅丁明代為大司馬,亦任職,頗害賢寵。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憐之,上浸重賢,欲極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冊免明曰:“前東平王云貪欲上位,祠祭祝詛,云后舅伍宏以醫(yī)待詔,與校秘書郎楊閎結(jié)謀反逆,禍甚迫切,賴宗廟神靈,董賢等以聞,咸伏其辜。將軍從弟侍中奉車都尉吳族父左曹屯騎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諸侯王后親。而宣除用丹為御屬,吳與宏交通厚善,數(shù)稱薦宏,宏以附吳興其惡心,因醫(yī)技進,幾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云: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消未萌,又不深疾云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為宣吳,反痛恨云等,揚言為群下所冤。又親見言伍宏善醫(y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嗚呼!傷哉,蓋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弒君。朕閔將軍陷于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復(fù)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驃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彼煲源鳛榇笏抉R衛(wèi)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于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tǒng)辟元戎,折沖綏遠,匡正庶事,允執(zhí)其中,天下之眾,受制於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可不慎歟?!?br />
  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lǐng)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譚上令,譚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眴斡谀似?,拜賀漢朝得賢臣。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并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dāng)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拜光兩兄子為大夫常侍,賢繇是權(quán)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復(fù)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并列。賢父恭慕之,欲與結(jié)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咸女為婦,咸惶恐不敢當(dāng)。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zhí)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咸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廉薄之意。恭嘆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

  后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cè),上有酒,因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dāng)傳子孫於無窮,統(tǒng)業(yè)至重,天子無戲言?!鄙夏徊徽f,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后不得復(fù)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后數(shù)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廂,問以喪事調(diào)度,賢內(nèi)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故事,吾令莽佐君?!辟t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召莽,既至,以太后旨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yī)藥,禁止賢不得入宮殿司馬門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間者以來,陰陽不調(diào),災(zāi)害并臻,元元蒙辜,夫三公鼎足之輔也。高安侯賢,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非所以折沖綏遠也?!逼涫账抉R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有司奏請發(fā)賢棺至獄診視,莽復(fù)諷大司徒光奏賢:“質(zhì)性巧佞,翼奸以獲封侯,父子專朝,兄弟并寵,多受賜,治第宅,造冢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費以萬萬計。國家為空虛,父子驕蹇,至不為使者禮,受賜不拜。罪惡暴著,賢自殺伏辜死后,父恭等不悔過,乃復(fù)以沙畫棺,四時之色,左蒼龍,右白虎,上著金銀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無以加。恭等幸得免於誅,不宜在中土,臣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鉅鹿?!遍L安中小民歡嘩,鄉(xiāng)其第哭,幾獲盜之。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

  賢既見發(fā)裸診其尸,因埋獄中,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服,收賢尸葬之。王莽聞之大怒,以他罪擊殺詡。詡子浮,建武中貴顯,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王莽時為牧守,所居見紀。莽敗乃去官。世祖下詔,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閭。閎修善謹敕,兵起吏民獨不爭其頭?!苯褚蚤b子補吏,至墨綬卒官,蕭咸外孫云。

  又

  哀帝尚淫奢,多進諂佞幸愛之臣,競以妝飾妖麗,巧言取容。董賢以霧綃單衣,飄若蟬翼,帝入燕息之房,命圣卿易輕衣小袖,不用奢帶修裙,故使宛轉(zhuǎn)便易也。宮人皆效其斷袖,又曰割袖,恐驚其眠。

  秦宮

  秦宮者,漢大將軍梁冀之嬖奴也。宮年少,而兼有龍陽文信之賢,冀與妻孫受爭幸之。李長吉為詩云:“越羅衫袂迎春風(fēng),玉刻麒麟腰帶紅。樓頭曲宴仙人語,帳底吹笙香霧濃。人間酒暖春茫茫,花枝入簾白日長。飛窗復(fù)道傳籌飲,午夜銅盤膩燭黃。禿衿小袖調(diào)鸚鵡,紫繡麻霞蹯哮虎。折桂銷金待曉筵,白鹿青蘇半夜煮。桐英永巷騎新馬,內(nèi)屋涼屏生色畫。開門爛用水衡錢,卷起黃河向身瀉?;侍於蜻\猶繒裂,秦宮一生花底活。鸞昆奪得不還人,醉睡氍毹滿堂月?!?br />
  按:冀妻孫壽,以冀恩封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入五千萬,加賜赤紱,比長公主。壽色美而善為妖態(tài),作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以為媚惑。壽性鉗忌,能制御,冀甚寵憚之。

  初父商,獻美人支通期於順帝,通期有微過,帝以歸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盜還通期。會商薨,冀行服於城西,私與之居。壽伺冀出,多從蒼頭,篡取通期歸,截發(fā)割面,笞掠之,欲上書告其事,冀大恐,頓首請於壽母,壽亦不得已而止。冀嬖愛監(jiān)奴秦宮,官至太倉令,得出入壽所,壽見宮,輒屏御者,托以言事,因與私焉,宮內(nèi)外兼寵,威權(quán)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謁拜之,冀大起第舍,而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夸競,時人謂之木妖。

  孔桂

  孔桂,性便妍,曉博奕蹹鞠,魏祖愛之,在左右出入隨從。桂察太祖意歡樂,因言次,曲有所陳,事多見從,數(shù)得賞賜,又多饋遺,桂因此服食侯王。太祖既愛桂,五官將及諸侯,亦皆親之,見《魏志》。

  曹肇

  曹肇有殊色,魏明帝寵愛之。寢止恒同,嘗與帝戲賭衣服,有不獲,輒入御帳服之徑出,其見親寵類如此。

  周小史

  晉張翰《周小史》詩曰:“翩翩周生,婉孌幼童,年有十五,如日在東。香膚朱澤,素質(zhì)參紅。團轉(zhuǎn)圓頤,菡萏芙蓉。爾形既淑,爾服亦鮮。輕車隨風(fēng),飛霧流煙。轉(zhuǎn)側(cè)綺磨,顧盼便娟。和顏善笑,美口善言。”

  梁劉遵《繁華》詩云:

  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

  鮮膚勝粉白,腭臉若桃紅。

  挾彈雕陵下,垂鉤蓮葉東。

  腕動飄香麝,衣輕任好風(fēng)。

  幸承拂枕選,侍奉華堂中。

  本知傷輕薄,含詞羞自通。

  剪袖恩雖重,殘?zhí)覑畚唇K。

  蛾眉詎須疾,新妝近入宮。

  所謂周小童者,意即周小史。古有其人,擅美名如子都、宋朝者,而詩人競詠之耳。

  任懷仁

  晉升平元年,任懷仁年十三,為臺書佐鄉(xiāng)里。有王祖為令史,恒寵之,懷仁已十五六矣,頗有異意。祖銜恨,至嘉興,殺懷仁,以棺殯埋於徐祚家田頭。祚后宿息日,忽見有鬼至,朝中暮三時食,輒分以祭之,呼云:“田頭鬼來就我食?!敝令咭嘣疲骸皝戆槲宜?。”如此積時,后夜忽見形云:“我家明日當(dāng)除服作祭,祭甚豐厚,君可隨去?!膘裨疲骸拔疑瞬划?dāng)相見?!惫碓疲骸拔易噪[君形?!膘癖汶S鬼去。計行食頃,便到其家,家大有客。鬼將祚上靈座大食,食盡,合家號泣,不能自勝,謂其兒還,見王祖來,便曰:“此是殺我,人猶畏之,何況于鬼?”便走出,祚即形露,家中大驚。具問祚,因敘本末,隨祚迎喪,既去,鬼便斷絕。

  慕容沖

  初,秦主符堅之滅燕,沖姊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堅納之,寵冠后庭。沖年十二,亦有龍陽之姿,堅又幸之,姊弟專寵,宮人莫進。長安歌之曰:“一雌復(fù)一雄,雙飛入紫宮?!毕虘譃閬y,王猛切諫,堅乃出沖長安。又謠曰:“鳳凰鳳凰止阿房。”堅以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乃植桐竹數(shù)十萬於阿房城以待之。沖后為寇,止阿房軍馬,堅使使遺沖錦袍一領(lǐng),稱詔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卿遠來草創(chuàng)得無勞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懷,朕於卿恩分如何?一朝忽為此變?!睕_命詹事答之,亦稱:“皇太后有令,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茍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璽,當(dāng)寬貸符氏,以酬曩好,終不使既往之施,獨美於前?!眻源笈唬骸拔岵挥猛蹙奥躁柶焦裕勾颂敻抑领洞?!”

  鄭櫻桃

  鄭櫻桃者,襄國優(yōu)童也,艷而善淫。石虎為將軍,絕嬖之,以櫻桃譖殺其妻某氏。后娶某氏,復(fù)以櫻桃譖殺之。唐李頎有《鄭櫻桃歌》,誤以為婦人,且不得其實,第取其辭耳。歌曰:“石季龍,僭天祿,擅豪雄。美人姓鄭名櫻桃,櫻桃美顏香且澤,娥娥侍寢專宮掖。后庭卷衣三萬人,翠眉清鏡不得親。官軍女騎一千疋,繁花照耀漳河春??棾苫ㄓ臣t輪巾,紅旗掣曳鹵薄新。鳴鼙走馬接飛鳥,銅馱琴瑟隨去塵。鳳陽重門如意館,百尺金梯倚銀漢。自言富貴不可量,女為公主男為王。赤花雙簟珊瑚床,盤龍斗帳琥珀光。淫昏偽位神所惡,滅不香陵終不悟。鄴城蒼蒼白露微,世事翻覆黃云飛?!?br />
  丁期

  丁期,婉孌有容采,桓玄寵嬖之。朝賢論事,賓客聚集,恒在背后坐。食畢,便回盤與之。期雖被寵,而謹約不敢為非。玄臨命之日,期乃以身捍刃。

  王確

  王僧達為吳郡太守,族子確,少美姿容,僧達與之私款甚昵。確叔父休,永嘉太守,當(dāng)將確之郡,僧達欲逼留之,確知其意,避不往。僧達潛于所往后,作大坑,欲誘確來別,殺埋之。從弟僧虔知其謀,禁訶乃止。

  王韶

  王韶,字德茂,少美麗,善姿首。初襲父封都鄉(xiāng)侯,為太子舍人,累遷郢州刺使。韶昔為幼童,庾開府信愛之,有斷袖之歡。衣食所資,皆信所給。遇客,韶亦為信侍酒,后為郢州,信西上江陵,途經(jīng)江夏,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下,引信入宴,坐信別榻,有自矜色。信稍不堪,因酒酣,乃徑上韶床,已復(fù)踐蹋肴饌,直視韶面謂曰:“官今日形容,大異疇昔?!辟e客滿座,韶甚慚恥。

  陳子高

  陳子高,會稽山陰人也。世微賤,業(yè)織履為生。侯景亂,子高從父寓都下,是時子高年十六,尚總角,容貌艷麗,纖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fā),自然蛾眉,見者靡不嘖嘖。即亂卒揮白刃縱橫間,噤不忍下,更引而出之?dāng)?shù)矣。

  陳司空霸,先時平景亂,其從子茜,以將軍出鎮(zhèn)吳興。子高於淮渚,附部伍寄載求還鄉(xiāng),茜見而大驚,問曰:“若不欲富貴乎?盍從我?”子高許諾,子高本名蠻子,茜嫌其俗改名之。茜器頗偉,既愛幸,子高不勝,嚙被,被盡裂。茜欲且止,曰:“得無創(chuàng)巨汝邪?”子高曰:“身是公身也,死耳,亦安敢愛?”茜愈益愛憐之。

  子高膚理色澤,柔靡都曼,而猿臂善騎射,上下若風(fēng)。性恭謹,恒執(zhí)佩身刀,及侍酒炙。茜性急,有所恚,目若虓虎,焰焰欲啖人,見子高則立解。子高亦曲意傅會,得其歡。茜常為詩贈之曰:“昔聞周小史,今歌白下童。玉塵手不別,羊車市若空。誰愁兩雄并,金貂應(yīng)讓儂?!鼻以唬骸叭搜晕嵊械弁跸啵瑢彔?,當(dāng)冊汝為后,但恐同姓致嫌耳。”子高叩頭曰:“古有女主,當(dāng)亦有男后。明公果垂異恩,奴亦何辭作吳孟子邪?”茜大笑,日與狎,未嘗離左右。既漸長,子高之具尤偉。茜嘗拊而笑曰:“吾為大將,君副之,天下女子兵,不足平也。”子高對曰:“政慮粉陣饒孫吳,非奴鐵纏梢,王江州不免落坑塹耳?!逼渖瞥杲尤舸恕\鐗趄T馬登山,路危欲墮,子高推捧而升。將任用之,亦愿為將,乃配以寶刀,備心腹。

  王大司馬僧辨,下京師,功為天下第一,陳司空次之。僧辨留守石頭城,命司空守京口,推以赤心,結(jié)廉藺之分,且為第三子頠約娶司空女,頠有才貌,嘗入謝,司空女從窗隙窺之,感想形於夢寐。謂其侍婢曰:“世寧有勝王郎子者乎?”婢曰:“昨見吳興東閣日直陳某,且數(shù)倍王郎子?!鄙w是時茜解部,佐司空在鎮(zhèn)。女果見而悅之,喚欲與通。子高初懼罪謝不可,不得已遂私焉。女絕愛子高,嘗盜其母閣中珠寶與之,價值萬計。又題一詩於團扇,畫比翼鳥其上以遺子高曰:

  人道團扇如圓月,儂道圓月不長圓。

  愿得炎州無霜色,出入歡袖千百年。

  事漸泄,所不知者司空而巳。

  會王僧辨有母喪,未及為頠禮娶,子高常恃寵,凌其侶,因竊團扇與頠,且告之故,頠仇恨以語僧辨,用他事停司空女婚。司空怒,且謂僧辨之見圖也。遂發(fā)兵襲僧辨,并其子縊殺之。茜率子高實為軍鋒焉,自是子高引避不敢入。茜知之,仍領(lǐng)子高之鎮(zhèn),女以念極結(jié)氣死。司空為武帝,崩后,茜以猶子,入嗣大統(tǒng)。子高為右衛(wèi)將軍散騎常侍,以功封文招縣子。廢帝時,坐誣謀反誅,人以為隱報焉。

  張浪狗

  唐僖宗,寵內(nèi)園小兒張浪狗。一日以無馬告,因密與百金,俾自買之。浪狗求得馬,置宣徽南院中。帝因獨行往觀,繞馬左右,連稱好馬。其馬未調(diào),忽爾騰躍,踏帝左脅,遂昏倒。浪狗驚惶以銀盂注尿灌之,良久方蘇。偽稱氣疾,竟以大漸。

  王承休

  蜀后主王衍時,宦官王承休,以優(yōu)笑狎昵見寵。有美色,恒侍少主寢息,久而專房。承休多以邪僻奸穢之事媚其主,主愈寵之。承休娶妻嚴氏,亦嬖於后主,與韓昭為刎頸交,所謀皆互相表里。承休一日請從諸軍,揀選驍勇數(shù)千,號龍武軍,自為統(tǒng)帥,特加衣糧。因乞秦州節(jié)度使,且云:“愿與陛下於秦州采掇美麗?!鄙蠌闹源藳Q幸秦之計,中外切諫不從。及車駕至漢州,而魏兵已圍鳳州,羽書飛報少主,猶使臣下設(shè)計,沮其東行曰:“朕恰要親看相殺?!币崖勚T將棄城走,乃倉皇遁還。王承休擁麾下之師,及婦女孩幼萬余口,金銀繒幣,於西番買路歸蜀,沿路被掠。迨至蜀,存者百余人,魏主破蜀,斬之。

  王祭酒

  相傳南京,舊有王祭酒,嘗私一監(jiān)生。其人忽夢鳣出胯下以語人,人因為謔語曰:

  其人一夢甚蹺蹊,黃鳣鉆臀事可疑。

  想是翰林王學(xué)士,夜深來訪舊相知。

  兵子

  一市兒,慕兵子色,而無地與狎。兵子夜司直通州倉,凡司直出入門者,必籍記之甚嚴。市兒因代未到者名,入與狎。其夜月明,復(fù)有一美者玩月,市兒語兵子曰:“吾姑往調(diào)之?!北釉唬骸翱??!泵勒叽笈?,蓋百夫長胤子也,喧斗不已,市兒遂毆美者死,棄尸井中。兵子曰:“君為我至,義不可忘,我當(dāng)代君死,君可應(yīng)我名出矣。但囹圄中,愿相顧也。”市兒遂出,而兵子自稱殺人坐死,兵子囚囹圄二年,食皆自市兒所饋,后忽不繼。招之,又不至,恚恨久之,訴於司刑者。司刑乃出兵子,入市兒,逾年行刑,兵子復(fù)曰:“渠雖負義,非我初心,我終不令渠死,我獨生耳!”亦觸木死尸傍。

  車梁

  陜西車御史梁,按部某州,見拽轎小童,愛之。至州,令易門子,吏目以無應(yīng),車曰:“如途中拽轎小童亦可?!崩粼唬骸靶⊥诉f運所夫?!斌A丞喻其意,進言曰:“小童曾供役上官?!本挂砸字?,強景明戲作《拽轎行》云:“拽轎拽轎,被狡童兮大人要。”末云:“可惜吏目卻不曉,好個驛臣到知道?!?br />
  梁生

  梁生,東粵小吏也,所嬖狡重,為邑長俞華麓所奪。俞每出,童乘馬隨之。梁憤甚,乃挾利刃,俟童於路,脅之。使下,遂挾以西竄。俞抵衙,問童何在,左右以馬不進對。久之徒馬耳,俞怒甚,左右亦驚疑。詢諸途人,言梁生也,而梁生家云:“實未歸。”有司承命旨,索之不獲,乃梏其父,而懸重賞購生。生居西粵歲余,聞俞遷去乃歸。有司以俞漁獵外色已甚,頗不直之,以故釋生父,而縱生不問,生與童相好如初。

  萬生

  龍子猶《萬生傳》云:“萬生者,楚黃之諸生也。”所善鄭生曰孟哥,始遇鄭於觀優(yōu)處,垂髻也,未同而言應(yīng),進以雪梨不卻。萬喜甚,期明日更會於此,將深挑之,而鄭不果來,訪其耗,則已奉父命從學(xué)中州矣,惘然者久之。凡歲余復(fù)遇諸途,則風(fēng)霜盈面,殊不似故吾,萬心憐乃更甚,數(shù)從周旋,遂締密好,邑少年以為是鬼子者,而亦孌童耶。欲相與謫鄭以恥萬生,萬不顧也,匿鄭他所飲食焉。久之,鄭色澤如故。稍行都市中,前邑少年更相與夸鄭生美,爭調(diào)之,鄭亦不顧。蓋萬與鄭出入比目者數(shù)年,而鄭齒長矣。萬固貧士,而鄭尤貧。萬乃為鄭擇婚,且分割其舍三之一舍之,而迎其父母養(yǎng)焉。萬行則鄭從,若愛弟。行遠則鄭為經(jīng)理家事,若干仆,病則侍湯藥若孝子。齋中設(shè)別榻,十日而五宿。兩家之人,皆以為固然,不之訝。叩其門,登其堂,亦復(fù)忘其為兩家者,子猶曰:“天下之人之於情,有如萬鄭二生者乎?或言鄭生庸庸耳,非有安陵龍陽之資,而承繡被金丸之嬖,萬生誤矣。雖然,使安陵龍陽而后嬖,是以色升耳,烏乎情?且夫顏如桃李,亦安能久而不萎者哉?萬惑日者言,法當(dāng)客死,乃預(yù)囑其內(nèi)戚田公子皮,其友楊也萬,一如日者言:‘二君為政,必令我與鄭同穴?!?!情疾若此,雖有美百倍,吾知萬生亦不與易矣。鄭生恂恂寡言,絕與浮薄子不類,而軀殊渺小,或稱之,才得六十斤,亦異人也?!?br />
  張幼文

  張幼文與張千仞俱世家子,幼文美如好女,弱不勝衣,而尤善修飾。經(jīng)坐處,如荀令之留香也。千仞與之交甚密,出入比目。及院試發(fā)案,二人連名,人咸異之。既娶,歡好無倦。而婦人之不端者,見幼文無不狂惑失志,百計求合,幼文竟以是犯血癥。千仞日侍湯藥,衣不解帶。疾革,目視千仞不能言,千仞曰:“吾當(dāng)終身無外交,以此報汝,如違誓,亦效汝死法。”幼文點頭,含淚而逝,時年未二十也。千仞哀毀,過於伉儷。久之千仞復(fù)與朱生者為密約,半載亦犯血癥。千仞之伯父伯起,臥園中,夜半忽夢承塵豁開,幼文立于上,伯起招之使下,幼文答曰:“吾不下矣,只待八大來同行耳。”千仞八房居長,故小名“八大”也。又曰:“欲得《金剛經(jīng)》,煩楷書見慰?!闭Z畢忽不見,而叩門聲甚急,伯起驚覺,則千仞家報兇信者也。誓亦靈矣哉!伯起為作小傳,并寫《金剛經(jīng)》數(shù)部焚之。

  伯起,亦好外。聞有美少年,必多方招至,撫摩周恤,無所不至。年八十余,猶健?;騿枺骸跋壬嗤馐?,何得不少損精神?”伯起嘆曰:“吾於此道,心經(jīng)費得多,賢經(jīng)費得少,故不致病。”有倪生者,尤伯起所歡。親教之歌,便演所自編諸劇。及冠,為之娶妻,而倪容驟減。伯起為吳語謔之云:

  個樣新郎忒煞■,看看面上肉無多。

  思量家公真難做,不如依舊做家婆。

  時傳以為笑。

  全氏子 張氏子

  蘇州山塘全大用,為象山尉,有贅婿江漢,年弱冠,風(fēng)儀修美,遂與五郎神遇,綢繆嬿婉,情同伉儷,其室人竟不敢與夫同宿。江郎病瘠日甚,全氏設(shè)茶筵宴之,終不能絕。后遇異人,飛符禳除乃已。萬歷丙午年事。

  又蘇城查家橋店人張二子,年十六,白皙美風(fēng)儀,一日遇五郎見形其家,誘與為歡,大設(shè)珍肴,多諸異味。白晝命刀手置燒鰻數(shù)器,酣飲歡呼,倏忽往來,略無嫌忌,后忽欲召為小婿,限甚促,父母哀之不許。尋二日,子死矣。

  朱凌溪

  寶應(yīng)朱凌溪,為陜西提學(xué)時,較文至涇陽,與一士有龍陽之好。瀕歸,朱贈以詩云:

  欲發(fā)不發(fā)花滿枝,欲行不行有所思。

  我之所思在涇渚,春風(fēng)隔樹飛黃鸝。

  某督學(xué)

  吾鄉(xiāng)一先達(諱其名),督學(xué)閩中。閩尚男色,少年俱修澤自喜。此公閱名時,視少俊者暗記之。不論文藝,悉加作養(yǎng),以此得謗。罷官之時,送者日數(shù)百人,皆髫年美俊,如一班玉筍,相隨數(shù)日,依依不舍。歸鄉(xiāng)不咎失官,而舉此夸人,以為千古盛事。

  呂子敬秀才

  吉安呂子敬秀才,嬖一美男韋國秀。國秀死,呂哭之慟,遂至迷惘,浪游棄業(yè)。先是,寧藩廢宮有百花臺,呂游其地,見一人美益甚,非韋可及,因泣下沾襟。是人問故,對曰:“傾國,傷我故人耳?!笔侨嗽唬骸熬炔粭壜?,以故情親新人,新即故耳?!眳蜗策^望,遂與相狎。問其里族,久之,始曰:“君無訝,我北人也。我即世所稱善歌汪度,始家吳門,不意為寧殿下所嬖,專席傾宮。亡何,為婁妃以妒鴆殺我,埋尸百花臺下,幽靈不昧,得游人間,見子多情,故不嫌自薦。君之所思韋郎,我亦知之,今在蒲城縣南,仙霞嶺五通神廟中。五通所畏者天師,倘得符搆之,便可相見?!眳我郧筇鞄?,治以符咒。三日,韋果來曰:“五通以我有貌,強奪我去,我思君未忘,但無繇得脫耳。今幸重歡,又得汪郎與偕,皆天緣所假?!眳嗡熨I舟挾二男,棄家游江以南,數(shù)歲不歸,后人常見之,或見或隱,猶是三人云。

  俞大夫

  俞大夫華麗,有好外癖。嘗擬作疏奏上帝,欲使童子后庭誕育,可廢婦人。其為孝廉時,悅一豪貴家歌兒,與其主無生平,不欲令知。每侵晨,匿一廁中,俟其出。后主人稍覺,乃邀與歡焉。為留三日,主人曰:“不須傾蓋之歡,竟成如蘭之臭?!庇嵩唬骸昂奕缣m之臭,從廁中來耳?!?br />
  牧童

  滄州近海處,有牧童,年十四五。雖農(nóng)家子,頗白皙。一日陂畔午睡醒,覺背上似負一物,然視之無形,捫之無質(zhì),問之亦無聲,怖而返。以告父母,無如之何。數(shù)日后,漸似擁抱,漸似撫摩,繼而漸似夢魔,遂為所污。自是狎媟無時,而無形無質(zhì)無聲,則仍如故。時或得錢物果餌,亦不甚多。鄰塾師語其父曰:“此恐是狐,宜藏獵犬,俟聞媚聲時,排闥嗾攫之?!备溉缢?,狐叫然破窗出,在屋上跳躑,罵童負心。墊師呼與語曰:“君幻化通靈,定知世事,夫男女相悅,感以情也,然朝盟同穴,久過別船者,尚不知其幾。至若孌童,本非女質(zhì),抱衾薦枕,不過以色為市耳,當(dāng)其傅粉熏香,含嬌流盼,纏頭萬錦,回笑千金,非不似碧玉多情,回身就抱,迨富者資盡,貴者權(quán)移,或掉臂長辭,或倒戈反噬,翻云覆雨,自古皆然。王韶之于庾信,慕容沖之于符堅,載在史冊,其尤著者也。其所施者如彼,其所報者尚如此。然則與此輩論交,如摶沙作飯矣。況君所贈,曾不及五陵豪貴之萬一,而欲此童心堅金石,不亦偽乎?”語訖,寂然良久,忽問頓足曰:“先生休矣!吾今乃始知吾癡?!焙茋@數(shù)聲而去。

  女有淫具

  某先達當(dāng)訪友之北峰,夏夜散步村外,不覺稍遠,聞秋田中有呻吟聲,尋聲往視,乃一童子裸體臥。詢其所苦,言:“薄暮過此,遇垂髫艷女,招與語。悅其韶秀,就與調(diào)謔。女言父母皆外出,邀到家小坐,引至秫葉深處,有屋三楹,闃無一人。女闔其戶,出瓜果,共食。笑言既洽,弛以登榻,比擁之就枕,則女忽變形為男子,狀貌猙獰,橫施強暴,怖不敢拒,竟受其污,蹂躪楚毒,至于暈絕。久而漸蘇,則身臥荒煙蔓草間,并室戶失所在矣?!鄙w魅悅此童之色,幻女形以誘之也。見利而趨,反為利餌,其自及也宜矣。

  某巨室

  雜說稱孌童始黃帝,殆出依托。比頑童始見《商書》,然出梅賾偽古文,亦不足據(jù)?!兑葜軙贩Q美男破老,殆指是乎?!吨芏Y》有不男之訟,注謂天閹不能御女者。然自古至今,未有以不能御女成訟者。經(jīng)文簡質(zhì),疑其亦指此事也。凡女子淫佚,發(fā)乎情欲之自然。孌童則本無是心,皆幼而受紿,或勢劫利誘耳。相傳某巨室,喜狎狡僮。而患其或愧拒,乃多買端麗小兒,未過十歲者,與諸童媟戲時,使執(zhí)燭侍側(cè),種種淫狀,久而見慣,視若當(dāng)然。過三數(shù)年,稍長可御,皆順流之舟矣。有所供養(yǎng)僧規(guī)之曰:“此事世所恒有,不能禁檀越不為。然因其自愿,譬諸挾妓,其過尚輕。若處心積慮,鑿赤子之天真,則恐干神怒。”某不能從,后卒罹禍。夫術(shù)取者造物所忌,況此事而以術(shù)取哉。

  東鄉(xiāng)太歲

  里胥宋某,所謂東鄉(xiāng)太歲者也。愛鄰?fù)沱?,百計誘與狎。為童父所覺,迫童自縊。其事隱密,竟無人知。一夕夢被拘至冥府,云為童所訴,宋辨曰:“本出相憐,無相害意,死由爾父,實出不虞?!蓖裕骸盃柌幌嗾T,我何緣受淫?我不受淫,何緣得死?推原禍本,非爾其誰?”宋又辨曰:“誘雖由我,從則由爾?;仨恍?,縱體相就者誰乎?本未強干,理難歸過?!壁す倥吃唬骸爸勺訜o知,陷爾機阱,餌魚充饌,乃反罪魚耶!”拍案一呼,悚然驚寤。后官以賄敗,宋名麗案中,禍且不測,自知業(yè)報,因以夢備告所親。逮及獄成,乃僅擬城旦,竊謂夢境無憑也。比三載釋歸,則鄰叟恨子之被污,乘其婦獨居,餌以重幣,已見金夫不有躬矣。宋畏人多言,竟慚而自縊。然則前之幸免,豈非留以有待?示所作所受,如影隨形哉!

  龍淫佃戶

  河間馬氏家,一佃戶年近六旬。獨行遇雨,雷電晦冥,有龍?zhí)阶?,按其笠。以為?dāng)受天誅,悸而踣。覺龍碎裂其褲,以為褫衣而后施刑也。不意龍挨轉(zhuǎn)其背,據(jù)地淫之。稍轉(zhuǎn)側(cè)縮避,輒怒吼磨牙其頂。懼為吞噬,伏不敢動。移一二刻,始霹靂一聲去。呻吟塍上,腥涎滿身。幸其子持蓑來迎,乃負以返。初尚諱匿,既而創(chuàng)甚,求醫(yī)藥,始道其實。耘苗之候,馌婦眾矣,乃狎一男子;牧豎亦眾矣,乃狎一衰翁,此亦不可以理解者。

  潘叟

  潘園叟,年六十余矣,與客作數(shù)人同屋寢。忽問其啞啞作顫聲,又呢呢作媚語,呼之不應(yīng)。一夕燈未盡,見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問之亦不言。既而白晝或忽趨僻處,或無故閉門。怪而覘之,輒有瓦石飛擊,人方知其為魅所據(jù),久之不能自諱,言:“初見一少年,至園中,似曾相識而不能記憶。邀之坐,問所自來。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與我為密友,后忽藉胥魁勢豪奪我田,我訴官反遭笞,郁結(jié)以死。訴于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當(dāng)以歡喜解冤,判君為我婦二十年。不意我以業(yè)重,遽墮狐身,尚有四年未了。比我煉形成道,君已再入輪回,轉(zhuǎn)生今世。前因難昧,舊債雖消,夙命牽纏,遇于此地,業(yè)緣湊合,不能待君再墮女身。便乞相償,完此因果?!曳今敼?,彼遽噓我以氣,惘惘然如醉如夢。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兩至。去后亦自悔恨,然來時又帖然意肯,竟自忘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聞狎呢聲,漸聞呻吟聲,漸聞悄悄乞緩聲,漸聞切切求免聲。至雞鳴后,乃噭然失聲。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此三十矣!’自是遂不至,后葺治草屋,見梁上所畫圈,十圈為一行,數(shù)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數(shù)。乃知為所記淫籌。計其來去,不滿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被蛟唬菏呛拇僳?,故造斯言。然狐之媚人,悅其色攝其精耳。雞皮鶴發(fā),有何色之可悅?有何精之可攝?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講分桃之好,逆來順受,亦太不情。其為身異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針明甚。狐之所云,殆非虛語。然則怨毒糾結(jié),變端百出,至三生之后而未已,亦慎勿造因哉!

  木工子

  登萊間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甚姣麗。課之讀書,亦頗慧。一日自鄉(xiāng)墊獨歸,遇道士對之誦咒,即惘惘不自主,隨之俱行。至山坳一草庵,四無居人,道士引入室,復(fù)相對誦咒。心頓明了,然口噤不能聲,四肢緩亸不能舉。又誦咒,衣皆自脫。道士掖伏榻上,撫摩偎倚,調(diào)以媟詞,方露體近之,忽蹶然卻坐曰:“修道二百余年,乃為此狡童敗乎?”沉思良久,復(fù)偃臥其側(cè),周身玩視,慨然曰:“如此佳兒,千載難遇,縱敗吾道,不過再煉氣二百年,亦何足惜!”奮身相逼,勢已萬萬無免理,間不容發(fā)之際,又掉頭自語曰:“二百年辛苦,亦大不易。”掣身下榻,立若木雞,俄繞屋旋行如轉(zhuǎn)磨,突抽壁上短劍,自刺其臂,血如涌泉,欹倚呻吟。約一食頃,擲劍呼此子曰:“爾幾敗,吾亦幾敗,今幸俱免矣!”更對之誦咒,此子覺,如解束縛,急起披衣,道士引出門外,指以歸路,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轉(zhuǎn)瞬已失所在,不知其為妖為仙也。余謂妖魅縱淫,斷無顧慮。此殆谷飲巖棲多年胎息,偶差一念,魔障遂生。幸道力厚深,故忽迷忽悟,能勒馬懸崖耳。老子稱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若已見已亂,則非大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痛割。此道士于欲海橫流,勢不能遏,竟毅然一決,以楚毒斷絕愛根,可謂地獄劫中證天堂果矣!其轉(zhuǎn)念可師,其前事可勿論也。

  法外縱淫

  河南一巨室,宦成歸里,年六十余矣,強健如少壯,恒蓄幼妾三四人。至二十歲,則治奩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多陰頌其德,人亦多樂以女鬻之。然在其家時,枕衾狎昵與常人同?;蛞詾榈〖t鉛供藥餌,或以為徒悅耳目,實老不能男,莫知其審也。后其家婢媼私泄之,實使女而男淫耳。有老友密叩虛實,殊不自諱。曰:“吾血氣尚盛,不能絕嗜欲,御女猶可以生子,實懼為身后累;欲漁男色,又懼艾豭之事,為子孫羞,是以出此間道也?!?br />
  兩叟

  吉木薩(烏魯木齊所屬也)屯兵張鳴鳳調(diào)守卡倫(軍營瞭望之名),與一菜園近。灌園叟年六十余,每遇風(fēng)雨,輒借宿于卡倫。一夕,鳴鳳醉以酒而淫之。叟醒大恚,控于營弁。驗所創(chuàng)尚未平,申上官,除鳴鳳糧。時鳴鳳年甫二十,眾以為必?zé)o此理,或疑叟或曾竊污鳴鳳,故此相報。然覆鞫兩造,皆不承,咸云怪事。有官奴玉保曰:“是固有之,不為怪也!曩牧馬南山,為射雉者驚,馬逸,懼遭責(zé)罰,入深山追覓,倉皇失道,愈轉(zhuǎn)愈迷。經(jīng)一晝夜,不得出。遙見林內(nèi)屋角,急往投之,又慮是盜巢,或見戕害,且伏草間覘情狀。良久,有二老翁攜手笑語,出坐磐石上,擁抱偎倚,意殊褻狎。俄左一翁牽右一翁伏石畔,姿為淫媟。我方以窺見陰私,懼殺我滅口,惴惴蜷縮,不敢動。乃彼望見我,了無愧怍,共呼使出,詢問何來,取二餅與食,指歸路曰:‘從某處見某樹,轉(zhuǎn)至某處,見深澗,沿之行,一日可至家。’又指最高一峰曰:‘此是正南,迷即望此,知方向。’又曰:“空山無草,汝馬已饑而自歸,此間熊與狼至多,勿再來也?!北葰w家,馬果先返。今張鳴鳳愛六十之叟,非此老翁類乎?惟二翁不知何許人,遁跡深山,似亦修道之士,何以所為乃如此?”因樹屋書影,記仙人馬繡頭事,稱其比及頑童,云中有真陰可采,是容成術(shù),非但御女,兼亦御男。然采及老翁,有何裨益?而修煉果有此法,亦邪師外道而已,上真定無此也。

  兩寵僮

  一士夫位已顯矣,不近女色,專幸狡重。有最寵者病,親侍湯藥,衣不解帶。及僮病不起,誓不再近男女。僮猶未之信,解所佩刀割其勢,為家人所持不果。又一大夫有寵僮死,殯殮之厚,過于子弟。七七大作佛事以資冥福,為文祭奠,哀毀過情。噫!外寵之好,漢哀幾于禪位,符主竟成敵國,季龍為之殺妻,僧達遂將坑侄。然色衰寵弛,則罪及余桃,此龍陽君所以有前魚之泣也。若二君者,情則篤矣,安能免顛倒悖謬之譏乎?然以此篤摯之情,移之君則忠,移之親則孝,移之兄弟則友,移之妻則義,移之友則生死交。豈不為人倫之芳軌歟?奈何溺而不悟也。悲夫!

  琴書

  琴書姓胡氏,本名士賢,淮人,少失恃。父老而窮,傭於人。士賢寄食於舅氏,舅亦生計拙,薪水不能支。士賢乃擇主覓食,適章子客淮南郡守署,購小奚給使令,有介紹士賢來者,章子一見悅焉。士賢貌不逮中人,顧恂恂然如不勝衣,狀殊可憐,發(fā)多而長,體雖癯不足掩骨。章子默然喜曰:“吾寂處,此一物足消我憂矣。”問其年,甫弱冠,問其值,歲四金。章子勉力許之。更名曰琴書。琴書在儕伍中,少而柔,群思染指焉,以言挑之,佯不解,終不答。不逞者,思強魚肉之,輒手擊而去。主人微伺焉,謂其介,未敢犯,恐遭伊拒為恥。追隨數(shù)月矣,同起居一室中,惟心憐之,恒為之下帷覆被,以將其愛。琴書防外侮,自捍甚嚴,雖暑夜不解褲而寢。一夕,月色入室,光照四壁,琴書下帷熟睡,體與月映,玉潤瑩然。章子自外入,見之不勝情,微撫之。琴書自夢中驚躍,章即抱持之,接以唇,咂咂有聲。琴書正色曰:“相公,何為者?請自重,無為旁人窺。琴書何足惜,得不為相公聲名累乎?”章子跽而請曰:“自子來,吾即有心憐子久矣,今發(fā)乎情,子忍漠然相抑耶?”琴書曰:“人非草木,豈竟無知,自某侍左右,相公未嘗以疾言遽色加我,豈真我善事主人,不遭譴責(zé)哉!特相公姑息含容之耳。且某有時無禮,語不遜,相公若不聞,平日加惠於琴書者甚渥。相公家,某稔知貧素,書記之祿又薄,日用費,尋常雖一錢不輕使。顧琴書有所請,必勉強以徇,匪獨相公念琴書,琴書亦為相公心死矣。思有以報主恩而未得當(dāng)也。卑賤陋惡之軀,胡足酬德?甯敢自惜?特恐為相公累耳!”章子曰:“子真可兒哉,聆子言,兩情默契足矣。第此中怦怦動,何以慰我調(diào)饑耶?”琴書低頭語,主人抱而接之。從此寢處在一榻,其所以固結(jié)主心曲盡綢繆者,章子不忍言,余亦不得而知也。無何,章子之妻死,踉蹌奔喪歸,勢有不可挈以偕行者,因與約一月為期,給之費。時郡守方入就銓部候別補,瓜時尚有待。琴書計曰:“相公待不來矣。”而琴書之父與舅,又皆不能存。琴書不獲已,委身商家。商故大猾,以貲自雄,驅(qū)策追隨,日不暇給。未幾,章至。聞琴書別有主,神魂默然,寢食交廢?;蚪庵略唬骸拔崴刂贂瞬坏靡讯?,我負若,若不負我也。”日造新主所,訪之,不遇。遇諸涂,主人在焉,不得交一語。章遣人致殷情,琴書凄然,對使者曰:“君為我好語相公,相公不言,某甯置之?且主人枉駕臨我,我反不一顧,天下有此禮乎?我所不得去者,迫於威也,吾必以計出,某日請無他適,以待我,此一刻千金時也?!睂脮r果至,耳日眾,難深言,相率往蕭寺中敘契闊。章子贈以貂領(lǐng)一,手記二,佩帨之屬種種,曰:“吾今與子己矣,惟締來世緣耳。睹此領(lǐng)與手記,庶幾念吾交頸攜手時乎?善事后人,從此永訣?!鼻贂鴨柩什荒苎?,旋自解其發(fā),且解且泣,遂拔所佩刀截一縷以贈曰:“平素相公愛吾發(fā),今無以為別,惟此為父母遺,聊表吾意。相公請自愛,某此心惟天可表。雖??菔癄€,必不相負。倘得機緣,寸札相招,我立至。睹物思人,永訂后期。”言訖淚如雨下。古人云:“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闭l謂男子之情異乎?章子歸,而惆悵失欠者無虛日。蓋始而戀戀,中而皇皇,終而倦倦,恒托之歌詠以見志云。

  〖注:■,矢+差。(無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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