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覽 卷第十六

呂氏春秋 作者:戰(zhàn)國·呂不韋


卷第十六

先識(shí)一曰──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從於城,城從於民,民從於賢。故賢主得賢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豈必足行其地、人說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zhí)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亂愈甚,太史令終古乃出奔如商。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功臣,輕其賢良,棄義聽讒,眾庶咸怨,守法之臣,自歸于商?!?br />
殷內(nèi)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說,以告諸侯曰:「商王大亂,沈于酒德,辟遠(yuǎn)箕子,爰近姑與息,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式,殺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國。」

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周威公見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孰先亡?」對(duì)曰:「晉先亡?!?br />
威公問其故。對(duì)曰:「臣比在晉也,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當(dāng),曰:「是何能為?」又示以人事多不義,百姓皆鬱怨,曰:「是何能傷?」又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舉,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晉先亡也?!咕尤辏瑫x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對(duì)曰:「中山次之。」

威公問其故。對(duì)曰:「天生民而令有別。有別,人之義也,所異於禽獸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晝?yōu)橐梗砸估^日,男女切倚,固無休息,康樂,歌謠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fēng)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咕佣?,中山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對(duì)。威公固問焉。對(duì)曰:「君次之?!雇藨帧G髧L者,得義蒔、田邑而禮之,得史驎、趙駢以為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對(duì)曰:「其尚終君之身乎!」曰:「臣聞之: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極言之士;國之亡也,天遺之亂人與善諛之士。」威公薨,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bào)更也。為不善亦然。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辭,乘輿而去;又之齊,齊王欲留之仕,又辭而去。人問其故。曰:「之二國者皆將亡。所學(xué)有五盡。何謂五盡?曰:莫之必則信盡矣,莫之譽(yù)則名盡矣,莫之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財(cái)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國有此五者,無幸必亡。中山、齊皆當(dāng)此?!谷羰怪猩街跖c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矣。其患不聞,雖聞之又不信。然則人主之務(wù),在乎善聽而已矣。夫五割而與趙,悉起而距軍乎濟(jì)上,未有益也。是棄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觀世二曰──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國猶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雖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jiǎng)t與無賢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國相望,囚主相及。

得士則無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餘,服國八百餘,今無存者矣,雖存皆嘗亡矣。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賢者之所與處,有似於此。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刮┵t者必與賢於己者處。賢者之可得與處也,禮之也。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今周室既滅,天子既廢。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彊者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戔刀),不得休息,而佞進(jìn),今之世當(dāng)之矣。故欲求有道之士,則於江河之上,山谷之中,僻遠(yuǎn)幽閒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與不知也。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fù)芻息於塗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duì)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龟套釉唬骸缸@!」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弗辭而入。越石父怒,請(qǐng)絕。晏子使人應(yīng)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也?」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請(qǐng)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嚮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見客之志。嬰聞察實(shí)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

「夫子禮之,敢不敬從?!龟套铀煲詾榭?。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今晏子功免人於阨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yuǎn)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陀醒灾多嵶雨栒撸唬骸噶卸R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令官遺之粟數(shù)十秉。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樂。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豈非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謂之曰:

「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蛊渥涿窆麟y,殺子陽。受人之養(yǎng),而不死其難則不義,死其難則死無道也。死無道,逆也。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yuǎn)哉!且方有饑寒之患矣,而猶不茍取,先見其化也。先見其化而已動(dòng),遠(yuǎn)乎性命之情也。知接三曰──人之目以照見之也,以瞑則與不見,同,其所以為照、所以為瞑異。瞑士未嘗照,故未嘗見,瞑者目無由接也。無由接而言見,誣。

智亦然,其所以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異。智者其所能接遠(yuǎn)也,愚者其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遠(yuǎn)化,奚由相得?無由相得,說者雖工,不能喻矣。戎人見暴布者而問之曰:「何以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壤壤也,可以為之莽莽也?」故亡國非無智士也,非無賢者也,其主無由接故也。無由接之患,自以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為智,悖。若此則國無以存矣,主無以安矣。智無以接而自知弗智,則不聞亡國,不聞危君。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將何以教寡人?」

管仲曰:「齊鄙人有諺曰:「居者無載,行者無埋?!菇癯紝⒂羞h(yuǎn)行,胡可以問?」桓公曰:「願(yuàn)仲父之無讓也。」管仲對(duì)曰:「願(yuàn)君之遠(yuǎn)易牙、豎刀、常之巫、衛(wèi)公子啟方?!构唬骸敢籽琅肫渥右糟还讶?,猶尚可疑邪?」管仲對(duì)曰:「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豎刀自宮以近寡人,猶尚可疑耶?」管仲對(duì)曰:「人之情,非不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常之巫審於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疑邪?」管仲對(duì)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构衷唬骸感l(wèi)公子啟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歸哭,猶尚可疑邪?」管仲對(duì)曰:「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曰:「諾。」管仲死,盡逐之,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過乎?孰謂仲父盡之乎?」於是皆復(fù)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矯以公令。有一婦人踰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箣D人曰:「吾無所得。」公又曰:「我欲飲?!箣D人曰:「吾無所得?!构唬骸负喂??」對(duì)曰:「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挂籽?、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故無所得。衛(wèi)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wèi)。」公慨焉歎涕出曰:「嗟乎!聖人之所見,豈不遠(yuǎn)哉?若死者有知,我將何面目以見仲父乎?」蒙衣袂而絕乎壽宮。蟲流出於戶,上蓋以楊門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聽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輕難而惡管子也,無由接見也。無由接,固卻其忠言,而愛其所尊貴也。悔過四曰──穴深尋則人之臂必不能極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所不至,說者雖辯,為道雖精,不能見矣。故箕子窮于商,范蠡流乎江。昔秦繆公興師以襲鄭,蹇叔諫曰:「不可。臣聞之,襲國邑,以車不過百里,以人不過三十里,皆以其氣之趫與力之盛,至,是以犯敵能滅,去之能速。今行數(shù)千里、又絕諸侯之地以襲國,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圖之。」繆公不聽也。蹇叔送師於門外而哭曰:「師乎!

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瑰渴逵凶釉簧昱c視,與師偕行。蹇叔謂其子曰:「晉若遏師必於殽。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為吾尸女之易?!箍姽勚谷俗屽渴逶唬骸腹讶伺d師,未知何如?今哭而送之,是哭吾師也?!瑰渴鍖?duì)曰:「臣不敢哭師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與師行,比其反也,非彼死則臣必死矣,是故哭。」師行過周,王孫滿要門而窺之,曰:「嗚呼!是師必有疵。若無疵,吾不復(fù)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國也。過天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為天子禮。今袀服回建,左不軾,而右之超乘者五百乘,力則多矣,然而寡禮,安得無疵?」師過周而東。鄭賈人弦高、奚施將西市於周,道遇秦師,曰:「嘻!師所從來者遠(yuǎn)矣,此必襲鄭。」遽使奚施歸告,乃矯鄭伯之命以勞之,曰:「寡君固聞大國之將至久矣。大國不至,寡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惟恐士卒罷弊與糗糧匱乏。何其久也,使人臣犒勞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帥對(duì)曰:「寡君之無使也,使其三臣丙也、秫也、視也於東邊候(日晉)之道,過是,以迷惑陷入大國之地?!共桓夜剔o,再拜稽首受之。三帥乃懼而謀曰:「我行數(shù)千里、數(shù)絕諸侯之地以襲人,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此其備必已盛矣?!惯€師去之。當(dāng)是時(shí)也,晉文公適薨,未葬。先軫言於襄公,曰:「秦師不可不擊也,臣請(qǐng)擊之。」襄公曰:「先君薨,尸在堂,見秦師利而因擊之,無乃非為人子之道歟?」先軫曰:「不弔吾喪,不憂吾哀,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擊,可大彊。臣請(qǐng)擊之?!瓜骞坏靡讯S之。先軫遏秦師於殽而擊之,大敗之,獲其三帥以歸??姽勚?,素服廟臨,以說於眾曰:「天不為秦國,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諫,以至於此患。」此繆公非欲敗於殽也,智不至也。智不至則不信。言之不信,師之不反也從此生,故不至之為害大矣。

樂成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禹之決江水也,民聚瓦礫。事已成,功已立,為萬世利。禹之所見者遠(yuǎn)也,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與慮化舉始,而可以樂成功。

孔子始用於魯。魯人鷖誦之曰:「麛裘而(韋畢),投之無戾;(韋畢)而麛裘,投之無郵。」用三年,男子行乎塗右,女子行乎塗左,財(cái)物之遺者,民莫之舉。大智之用,固難踰也。子產(chǎn)始治鄭,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與誦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chǎn)賦之。我有衣冠,而子產(chǎn)貯之。孰殺子產(chǎn),吾其與之?!贯崛辏裼终b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chǎn)殖之。我有子弟,而子產(chǎn)誨之。子產(chǎn)若死,其使誰嗣之?」使鄭簡、魯哀當(dāng)民之誹訿也而因弗遂用,則國必?zé)o功矣,子產(chǎn)、孔子必?zé)o能矣。非徒不能也,雖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稱簡公、哀公為賢,稱子產(chǎn)、孔子為能,此二君者,達(dá)乎任人也。

舟車之始見也,三世然後安之。夫開善豈易哉?故聽無事治。事治之立也,人主賢也。魏攻中山,樂羊?qū)?,已得中山,還反報(bào)文侯,有貴功之色。文侯知之,命主書曰:「群臣賓客所獻(xiàn)書者,操以進(jìn)之?!怪鲿e兩篋以進(jìn)。令將軍視之,書盡難攻中山之事也。將軍還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舉,非臣之力,君之功也?!巩?dāng)此時(shí)也,論士殆之日幾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篋哉?一寸而亡矣。文侯賢主也,而猶若此,又況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為,而不可與莫為。凡舉無易之事,氣志視聽動(dòng)作無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為哉?皆壹於為,則無敗事矣。此湯、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踐之所以能報(bào)其讎也。以小弱皆壹於為而猶若此,又況於以彊大乎?

魏襄王與群臣飲,酒酣,王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興而對(duì)曰:「群臣或賢或不肖,賢者得志則可,不肖者得志則不可?!雇踉唬骸附匀缥鏖T豹之為人臣也?!故菲饘?duì)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dú)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而西門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與不忠,不可效也?!刮和鯚o以應(yīng)之。明日,召史起而問焉,曰:「漳水猶可以灌鄴田乎?」史起對(duì)曰:「可?!雇踉唬骸缸雍尾粸楣讶藶橹??」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為也?!?br />
王曰:「子誠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子矣?!故菲鹁粗Z,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雖死藉,願(yuàn)王之使他人遂之也?!雇踉唬骸钢Z?!故怪疄猷捔?。史起因往為之。鄴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與歌之曰:「鄴有聖令,時(shí)為史公,決漳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故姑裰膳c不可,則無所用矣。賢主忠臣,不能導(dǎo)愚教陋,則名不冠後、實(shí)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於主也。魏襄王可謂能決善矣。誠能決善,眾雖諠譁而弗為變。功之難立也,其必由哅哅邪。國之殘亡,亦猶此也。故哅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哅也止善,賢主以之哅哅也立功。

察微六曰──使治亂存亡若高山之與深谿,若白堊之與黑漆,則無所用智,雖愚猶可矣。且治亂存亡則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見、如可不見。故智士賢者相與積心愁慮以求之,猶尚有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故治亂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則大物不過矣。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貢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讓不取其金??鬃釉唬骸纲n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fù)贖人矣?!棺勇氛缯撸淙税葜耘?,子路受之??鬃釉唬骸隔斎吮卣缯咭印!箍鬃右娭约?xì),觀化遠(yuǎn)也。

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女與吳之邊邑處女桑於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女。卑梁人操其傷子以讓吳人,吳人應(yīng)之不恭,怒殺而去之。吳人往報(bào)之,盡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吳人焉敢攻吾邑?」舉兵反攻之,老弱盡殺之矣。吳王夷昧聞之怒,使人舉兵侵楚之邊邑,克夷而後去之。吳、楚以此大隆。吳公子光又率師與楚人戰(zhàn)於雞父,大敗楚人,獲其帥潘子臣、小惟子、陳夏齧,又反伐郢,得荊平王之夫人以歸,實(shí)為雞父之戰(zhàn)。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終,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孝經(jīng)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钩荒苤?。

鄭公子歸生率師伐宋。宋華元率師應(yīng)之大棘,羊斟御。明日將戰(zhàn),華元?dú)⒀蝠嬍?,羊斟不與焉。明日戰(zhàn),恕謂華元曰:「昨日之事,子為制;今日之事,我為制?!顾祢?qū)入於鄭師。宋師敗績,華元虜。夫弩機(jī)差以米則不發(fā)。戰(zhàn),大機(jī)也。饗士而忘其御也,將以此敗而為虜,豈不宜哉?故凡戰(zhàn)必悉熟偏備,知彼知己,然後可也。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介其雞,季氏為之金距。季氏之雞不勝。季平子怒,因歸郈氏之宮而益其宅。郈昭伯怒,傷之於昭公,曰:

「禘於襄公之廟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無上久矣,弗誅必危社稷?!构粚彛耸灌C昭伯將師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宮。仲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無季氏,則吾族也死亡無日矣。」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三家為一,郈昭伯不勝而死。昭公懼,遂出奔齊,卒於乾侯。魯昭聽傷而不辯其義,懼以魯國不勝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與季氏同患也,是不達(dá)乎人心也。不達(dá)乎人心,位雖尊,何益於安也?以魯國恐不勝一季氏,況於三季?

同惡固相助。權(quán)物若此其過也。非獨(dú)仲、叔氏也,魯國皆恐。魯國皆恐,則是與一國為敵也,其得至乾侯而卒猶遠(yuǎn)。

去宥七曰──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萃鯁柷刂咛乒霉?。唐姑果恐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對(duì)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其為人甚險(xiǎn),將奮於說以取少主也?!雇跻虿嘏源Vx子至,說王,王弗聽。謝子不說,遂辭而行。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茍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何益?不以善為之愨,而徒以取少主為之悖,惠王失所以為聽矣。用志若是,見客雖勞,耳目雖弊,猶不得所謂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飾鬼以人,罪殺不辜,群臣擾亂,國幾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與智皆衰邪!荊威王學(xué)書於沈尹華,昭釐惡之。威王好制。有中謝佐制者,為昭釐謂威王曰:「國人皆曰:王乃沈尹華之弟子也?!雇醪粣偅蚴枭蛞A。中謝,細(xì)人也,一言而令威王不聞先王之術(shù),文學(xué)之士不得進(jìn),令昭釐得行其私。故細(xì)人之言,不可不察也。且數(shù)怒人主,以為姦人除路;姦路已除而惡壅卻,豈不難哉?夫激矢則遠(yuǎn),激水則旱,激主則悖,悖則無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因請(qǐng)而以為薪。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xiǎn)也,豈可為之鄰哉?」此有所宥也。夫請(qǐng)以為薪與弗請(qǐng),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操金,攫而奪之。吏搏而束縛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duì)吏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yōu)榛瑁园诪楹?,以堯?yàn)殍?,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正名八曰──名正則治,名喪則亂。使名喪者,淫說也。說淫則可不可而然不然,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說也,足以言賢者之實(shí)、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治之所悖、亂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獲以生而已矣。

凡亂者,刑名不當(dāng)也。人主雖不肖,猶若用賢,猶若聽善,猶若為可者。其患在乎所謂賢、從不肖也,所為善、而從邪辟,所謂可、從悖逆也,是刑名異充而聲實(shí)異謂也。夫賢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國不亂、身不危奚待也?齊湣王是以知說士,而不知所謂士也。故尹文問其故,而王無以應(yīng)。此公玉丹之所以見信而卓齒之所以見任也。任卓齒而信公玉丹,豈非以自讎邪?尹文見齊王。齊王謂尹文曰:「寡人甚好士?!挂脑唬骸割?yuàn)聞何謂士?」王未有以應(yīng)。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xiāng)則悌,有此四行者,可謂士乎?」齊王曰:「此真所謂士已。」尹文曰:「王得若人,用以為臣乎?」王曰:「所願(yuàn)而不能得也?!挂脑唬骸甘谷羧遂稄R朝中,深見侮而不鬥,王將以為臣乎?」王曰:「否。大夫見侮而不鬥,則是辱也。辱則寡人弗以為臣矣?!挂脑唬骸鸽m見侮而不鬥,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以為臣,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不以為臣,則嚮之所謂士者乃士乎?」王無以應(yīng)。尹文曰:「今有人於此,將治其國,民有非則非之,民無非則非之,民有罪則罰之,民無罪則罰之,而惡民之難治可乎?」王曰:「不可。」尹文曰:「竊觀下吏之治齊也,方若此也?!雇踉唬骸甘构讶酥涡湃羰?,則民雖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挂脑唬骸秆灾桓覠o說。請(qǐng)言其說。王之令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姑裼形吠踔睿钜娢甓桓音Y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見侮而不敢鬥,是辱也」。夫謂之辱者,非此之謂也,以為臣不以為臣者罪之也,此無罪而王罰之也?!过R王無以應(yīng)。論皆若此,故國殘身危,走而之穀,如衛(wèi)。齊湣王,周室之孟侯也。太公之所老也?;腹珖L以此霸矣,管仲之辯名實(shí)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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