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子　軒轅彌明　蔡少霞　鄭居中　伊用昌

　　寒山子　　

　　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歷中，隱居天臺翠屏山。其山深邃，當(dāng)暑有雪，亦名寒巖，因自號寒山子。好為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于樹間石上。有好事者，隨而錄之，凡三百余首，多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譏諷時態(tài)，能警勵流俗。桐柏征君徐靈府，序而集之，分為三卷，行于人間。十余年忽不復(fù)見，咸通十二年，毗陵道士李褐，性褊急，好凌侮人。忽有貧士詣褐乞食，褐不之與，加以叱責(zé)。貧者唯唯而去。數(shù)日，有白馬從白衣者六七人詣褐，褐禮接之。因問褐曰：“頗相記乎？”褐視其狀貌，乃前之貧士也。逡巡欲謝之，慚未發(fā)言。忽語褐曰：“子修道未知其門，而好凌人侮俗，何道可冀？子頗知有寒山子邪？”答曰：“知?！痹唬骸凹次崾且印Ｎ崾贾^汝可教，今不可也。修生之道，除嗜去欲，嗇神抱和，所以無累也；內(nèi)抑其心，外檢其身，所以無過也；先人后己，知柔守謙，所以安身也；善推于人，不善歸諸身，所以積德也；功不在小，立之無怠，過不在大，去而不貳，所以積功也。然后內(nèi)行充而外丹至，可以冀道于仿佛耳。子之三毒未剪，以冠簪為飾，可謂虎豹之鞟，而犬豕之質(zhì)也。”出門乘馬而去，竟不復(fù)見。（出《仙傳拾遺》）

　　【譯文】

　　寒山子這個人，不知道他的名姓。大歷年間，隱居在天臺縣翠屏山。那里山很深邃，正當(dāng)暑天還有雪，因此也叫寒巖，隱居者于是自己起個號，叫寒山子。寒山子喜好作詩，每得一篇一句，就題寫在樹間石頭上。有好事的人隨即把它記錄下來，共三百多首，多數(shù)是敘述他幽隱的雅興，有的是譏諷世態(tài)，能警醒勸戒世俗之人。桐柏征君徐靈府，把這些詩搜集起來并且作了序，分為三卷，流傳于人間。十余年后，寒山子忽然不再出現(xiàn)。咸通十二年，有個昆陵道士叫李褐，性情偏激急躁，喜好凌辱別人。忽然有個貧士拜見李褐討吃的，李褐不給他，又加以叱責(zé)，貧士唯唯而去。幾天以后，有人騎著白馬帶著六七個白衣人來拜訪李褐，李褐以禮接待他們。來客就問李褐：“還記得我嗎？”李褐看看他的形體相貌，乃是前些天來過的貧士。他遲遲疑疑地想要向客人道歉，但心里慚愧沒說出來。來客忽然對李褐說：“你修道還不知道它的門路，而又喜歡凌辱俗人，什么道能有指望？你略知有寒山子嗎？”李褐說：“知道?！眮砜驼f：“就是我呀。我當(dāng)初認為你可以傳授，現(xiàn)在知道不可。修生之道，除去嗜好和欲念，嗇神抱和，所以沒有牽累之事；對內(nèi)抑制自己的私心，在外檢點自己本身，所以沒有過錯；先人后己，懂得柔和安守謙讓，是用來安身的辦法；好事推給別人，不好的事歸于自身，是用來積德的辦法；功不在大，立之不懈，過不在小，改掉它不遲疑，是用來積功的辦法。這樣做了以后，內(nèi)心修行充實而又外有丹藥到來，所期望的道就在仿佛之間。你的三毒沒有翦除，雖然用冠簪作為裝飾，可以說是虎狼之皮而豬狗之質(zhì)?！背鲩T乘馬而去，終于沒再見到他。

　　軒轅彌明　　

　　軒轅彌明者，不知何許人。在衡湘間來往九十余年，善捕逐鬼物，能囚拘蛟螭虎豹，人莫知其壽。進士劉師服，常于湘南遇之。元和七年壬辰十二月四日，將自衡山游太白，還（明抄本還作過。）京師，與師服相值，師服招其止宿。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詩名，擁爐夜坐，與劉說詩。彌明在其側(cè)，貌極丑，白鬢黑面，長頸而高結(jié)喉。中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掀衣張眉，指爐中古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與我賦此乎！”師服以衡湘舊識，見其老貌，頗敬之，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說大喜，即援筆而題其首兩句曰：“巧匠琢山骨，刳中事煎烹?！贝蝹飨才c。喜踴躍而綴其下曰：“外苞乾蘚文，中有暗浪驚?！鳖}訖吟之。彌明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墻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為吾書之?！币蚋咭髟唬骸褒堫^縮菌蠢，豕腹脹彭亨?！背醪凰平?jīng)意，詩旨有似訊喜。二子相顧愧駭，然欲以多窮之，即賦兩句以援喜曰：“大若烈士膽，圓如戴馬纓。”喜又成兩句曰：“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彌貞。”彌明又令師服書曰：“秋瓜來落蒂，凍芋強抽萌?！睅煼忠髟唬骸澳サa去圭角，浮潤著光精?！庇櫍质谙?。喜思益苦，務(wù)欲壓彌明，每營度欲出口吻，吟聲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fù)止，亦竟不能奇。曰：“旁有雙耳穿，上為孤髻撐?！币骶梗瑥浢髟唬骸皶r于蚯蚓竅，微作蒼蠅聲。”其不用意如初，所言益奇，不可附說，語皆侵二子。夜將闌，二子起謝曰：“尊師非常人也，某等伏矣，愿為弟子，不敢更詩?！睆浢鲓^曰：“不然。此章不可以不成也。”謂劉曰：“把筆把筆，吾與汝就之?！奔从诌B唱曰：“何當(dāng)出灰燭灺，無計離瓶罌。謬居鼎鼐間，長使水火爭。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徒爾堅貞性，不過升合盛。寧依暖熱敝，不與寒冷并。忽罹翻溢愆，實負任使誠。陋質(zhì)荷斟酌，狹中愧提擎。豈能道仙藥，但未污羊羹。區(qū)區(qū)徒自效，瑣瑣安足呈。難比俎豆用，不為手所隥。愿君勿嘲誚，此物方施行?！睅煼櫍词棺x之，畢。謂二子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為文耶？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xué)于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豈獨文乎哉。吾閉口矣?！倍哟髴?，皆起立床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愿一言而已，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覇柦夂螘埪劥硕?？”累問不應(yīng)，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坐。彌明倚墻睡，鼻息如雷鳴，二子但恐失色。不敢喘息。斯須，曙鼓冬冬。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驚顧，已失彌明所在。問童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久不返，覓之已不見矣。”二子驚惋自責(zé)，因攜詩詣昌黎韓愈：“問此何人也？”愈曰：“余聞有隱君子彌明，豈其人耶?！彼鞛槭β?lián)句序，行于代焉。（出《仙傳拾遺》）

　　【譯文】

　　軒轅彌明，不知是哪里人，在衡湘一帶來來往往九十多年，善于捕捉驅(qū)逐鬼物，能夠拘住囚禁蛟螭虎豹，沒有人知道他的年齡。進士劉師服，常在湘南遇到他。元和七年壬辰十二月四日，將從衡山去游太白，回京城時，與劉師服相遇，師服招他一起歇宿。有個校書郎叫侯喜，剛有詩名，夜里圍著爐子坐著，與劉師服談?wù)撛姟浢髟谒纳磉?，相貌極丑，白鬢角黑臉孔，脖子長而喉結(jié)又突出，又說楚方言，侯喜把他在身邊看作沒有這個人一樣。彌明忽然掀起衣襟揚起眉毛，指著爐子中的古鼎對侯喜說：“你說能作詩，和我一起吟詠這個吧！”劉師服因為他是衡湘舊相識，看他年老的樣子，很尊重他，卻不知道他有文學(xué)才能，聽到這句話很高興，拿起筆來題寫了詩的頭兩句：“巧匠琢山骨，刳中事煎烹?！卑创涡虬压P傳給侯喜。侯喜踴躍地在劉師服詩句下接著寫道：“外苞乾蘚文，中有暗浪驚?！鳖}寫完了又把它吟誦一遍。彌明啞然失笑說：“你的詩如此而已嗎？”就袖著手聳聳肩，倚著北墻坐著，對劉師服說：“我不明白世俗上的字，你替我寫?！庇谑歉呗曇髡b道：“龍頭縮菌蠢，豕腹脹彭亨?！遍_始不象有意的，詩的意思有點象譏諷侯喜。兩個人互相看了看，慚愧而又驚駭，然而又想靠多寫來難倒他，就賦寫兩句又交給侯喜，寫得是“大若烈士膽，圓如戴馬纓。”侯喜又寫成兩句是“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彌貞?！睆浢饔肿寧煼嫠麑懙溃骸扒锕衔绰涞?，凍芋強抽萌?！睅煼忠髟佌f：“磨礱去圭角，浮潤著光精?！睂懲?，又交給侯喜。侯喜思索得更苦，一心要壓倒彌明，每當(dāng)思考著要說出句，吟聲就更悲，拿起筆來想寫，將下筆又停下來，也到底沒能寫出奇句。寫得是“旁有雙耳穿，上為孤髻撐。”吟誦完畢，彌明吟道：“時于蚯蚓竅，微作蒼蠅聲?！彼箝_頭那樣不用意，但說出的詩更奇，不能曲解，語句都是譏諷兩個文人的。夜將殘，兩個人起身辭謝說：“大師不是平常人，我們都服了，愿作您的弟子，不敢再寫詩了。”彌明大聲說：“不能這樣。這首詩不能不寫成?！睂煼f：“拿筆拿筆，我給你寫成它?！本陀诌B聲吟唱道：“何當(dāng)出灰灺，無計離瓶罌。謬居鼎鼐間，長使水火爭。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徒爾堅貞性，不過升合盛。寧依暖熱敝，不與寒涼并。忽罹翻溢愆，實負任使誠。陋質(zhì)荷斟酌，狹中愧提擎。豈能道仙藥，但未污羊羹。區(qū)區(qū)徒自效，瑣瑣安足呈。難比俎豆用，不為手所隥。愿君勿嘲誚，此物方施行?！睅煼懲辏瑥浢骶妥屗言娮x一遍。讀完，彌明對二人說：“這都不值得跟你們說，這難道算做文章嗎？我是就你們所能而作罷了，不是我向師父學(xué)到而能做的。我能做到的，你們都不能聽到，難道唯獨寫文章嗎？我閑口了?！倍俗杂X沒趣，都起來到床下站著，下拜說：“我們不敢問別的，希望問一句就行了，先生聲稱‘我不明白人間的書’冒昧相問您明白什么書，請讓我們聽聽這個答案吧。”他們問了幾次也沒見彌明答應(yīng)，二人不自得，就退回去坐下，彌明倚著墻已經(jīng)睡著了，鼾聲如雷鳴。二人只是恐懼失色，不敢喘息。過了一會兒，聽到更鼓咚咚報曉，兩個人也困了，就坐著睡了。等到醒來吃驚四顧，已失去彌明的蹤影。問童奴，童奴說：“天快亮的時候，道士起來出了門，好象打算馬上回來的樣子，很久沒回來，尋找他已經(jīng)不見了?！眱蓚€人驚疑惋惜而又自責(zé)，就帶著詩去拜見昌黎韓愈。他們問韓愈：“這是什么人呢？”韓愈說：“我聽說有個隱居的君子叫彌明，難道是那個人嗎？”于是給石鼎連句寫了序，在代州流傳。

　　蔡少霞　　

　　蔡少霞者，陳留人也。性情恬和，幼而奉道。早歲明經(jīng)得第，選蘄州參軍。秩滿，漂寓江浙間。久之，再授兗州泗水丞。遂于縣東二十里買山筑室，為終焉之計。居處深僻，俯瞰龜蒙，水石云霞，境象殊勝。少霞世累早絕，尤諧夙尚。偶一日沿溪獨行，忽得美蔭，因憩焉，神思昏然，不覺成寐。因為褐衣鹿幘之人夢中召去，隨之遠游，乃至城廓一所。碧天虛曠，瑞日瞳眬，人俗潔凈，卉木鮮茂。少霞舉目移足，惶惑不寧，即被導(dǎo)之令前。經(jīng)歷門堂，深邃莫測，遙見玉人當(dāng)軒獨立，少霞遽修敬謁。玉人謂曰：“愍子虔心，今宜領(lǐng)事?！鄙傧济抑^，復(fù)為鹿幘人引至東廊，止于石碑之側(cè)。謂少霞曰：“召君書此，賀遇良因?！鄙傧妓夭还礃O辭讓。鹿幘人曰：“但按文而錄，胡乃拒違?！倍碛卸?，自北而來，一捧牙箱，內(nèi)有兩幅紫絹文書，一齋筆硯。即付少霞，凝神搦管，頃刻而畢，因覽讀之，已記于心矣。題云：“蒼龍溪新宮銘，紫陽真人山玄卿撰。良常西麓，源澤東泄。新宮宏宏，崇軒轘轘。雕珉盤礎(chǔ)，鏤檀楝臬。碧瓦鱗差，瑤瑎昉截。閣凝瑞霞，樓橫祥霓。騶虞巡徼，昌明捧閡。珠樹矰連，玉泉矩泄。靈飚遐集，圣日俯晰。太上游詣，無極便闕。百神守護，諸真班列。仙翁鵠立，道師水潔。飲玉成漿，饌瓊為屑。桂旗不動，蘭幄互設(shè)。妙樂兢奏，流鈴間發(fā)。天簌虛徐，風(fēng)簫泠澈。鳳歌諧律，鶴舞會節(jié)。三變玄云，九成絳雪。易遷徒語，童初詎說?！狈礁芤?，遂為鹿幘人促之，忽遽而返，醒然遂寤。急命紙筆，登即紀(jì)錄。自是兗豫好奇之人，多詣少霞，謁訪其事。有鄭還古者，為立傳焉。且少霞乃孝廉一叟耳，固知其不妄矣。（出《集異記》）

　　【譯文】

　　蔡少霞是陳留縣人。他性情恬靜溫和，幼年時候就信奉道教。早年明經(jīng)及第，選為蘄州參軍。任職期滿，就漂泊江蘇浙江一帶。過了很久，再次授職為兗州泗水縣丞。他就在縣城東二十里買山蓋房，做著老的打算。住處幽深偏僻，俯瞰龜蒙，水石云霞，環(huán)境景象很美。少霞在世上的牽累早就沒有了，尤其與早年的崇尚相諧。偶然有一天，他沿著溪水獨自行走，忽然找到幽美的林蔭，就在那里休息，神思昏然，不知不覺睡著了。于是被一個身穿褐衣頭戴鹿皮頭中的人從夢中召去，就隨著他遠游，來到一座城廓。那里碧天虛曠，瑞日瞳眬，人俗潔凈，花木鮮茂。少霞抬頭邁步，惶恐迷惑心緒不寧，就被人領(lǐng)著讓他往前走。經(jīng)過大門殿堂，那里深邃莫測，遠遠地看見一個美人對著門獨自站在那里，少霞馬上恭恭敬敬地拜見。美人對他說：“我哀憐你虔誠的心，今天應(yīng)該讓你知道點事。”少霞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又被戴鹿皮頭巾的人帶到東邊廊下，在一塊石碑的旁邊停下來。戴鹿皮巾的人對他說：“召你來寫這個碑文，慶賀遇到好緣分。”少霞一向不善于寫字，就極力推辭謙讓。戴鹿皮巾的人說：“只是按照文章抄錄，為什么竟然拒絕躲避？”不一會兒，有兩個小童從北而走來，一個捧著牙箱，里邊有兩幅紫絹文書，一個捧著筆硯。二童就把文書和筆硯交給少霞，少霞聚精會神握著筆管，頃刻就寫完了，就此看看讀讀，已經(jīng)記在心里了。題寫的內(nèi)容是：“蒼龍溪新宮銘，紫陽真人山玄卿撰。良常西麓，源澤東泄。新宮宏宏，崇軒轘轘。雕珉盤礎(chǔ)，鏤檀楝臬。碧瓦鱗差，瑤瑎昉截。閣凝瑞霞，樓橫祥霓。騶虞巡徼，昌明捧閡。朱樹矰連，玉泉矩泄。靈飚遐集，圣日俯晰。太上游詣，無極便闕，百神守護，諸真班列。仙翁鵠立，道師水潔。飲玉成漿，饌瓊為屑。桂旗不動，蘭幄互設(shè)。妙樂兢奏，流鈴間發(fā)。天籟虛徐，風(fēng)簫泠澈。鳳歌諧律，鶴舞會節(jié)。三變玄云，九成絳雪。易遷徒語，童初詎說?！鄙傧颊購念^到尾看一遍，就被戴鹿皮頭巾的人催促而走，一會兒就回來了，清清楚楚地就醒了。他急忙拿出紙筆，立刻記錄。從此，兗豫二州好奇的人，都到少霞家里拜訪那件事。有個鄭還古，為此立了傳。況且蔡少霞乃是孝廉，一個老年人，固然知道這件事不虛妄了。

　　鄭居中　　

　　鄭舍人居中，高雅之士，好道術(shù)。常遇張山人者，多同游處，人但呼為小張山人，亦不知其所能也。居襄漢間，除中書舍人，不就。開成二年春，往東洛嵩岳，攜家僮三四人，與僧登歷，無所不到，數(shù)月淹止。日晚至一處，林泉秀潔，愛甚忘返。會院僧不在，張燭熱火將宿，遣仆者求之，兼取筆，似欲為詩者。操筆之次，燈滅火盡。一僮在側(cè)，聞鄭公仆地之聲。喉中氣粗，有光如雞子，繞頸而出。遽吹薪明之，已不救矣。紙上有四字云：“香火愿畢?！碑呑謨H不成。后居山者及獵人時見之，衣服如游涉之狀。當(dāng)應(yīng)是張生潛出言其終竟之日，鄭公舍家以避耳，若此豈非達命者歟？（出《逸史》）

　　【譯文】

　　舍人鄭居中，是個高雅之士，他喜歡道術(shù)，平常遇到張山人，多同他交游相處，人們只叫他為小張山人，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他住在襄漢一帶，授與他中書舍人的官職，他也不去就任。開成二年春，前往東洛嵩山，帶著三四個家僮，與和尚一起登山游歷，沒有地方不到，幾個月后才停止，滯留在那里。有一天晚上，他來到一個地方，那里山林秀美泉水潔凈，他很喜愛那里忘了返回。正趕上院里的和尚不在，掌燭點火將要歇宿，他就派仆人去尋找，正取筆，好象打算寫詩似的。鄭居中拿筆之時，燈滅火燼。一個僮仆在他旁邊，聽到鄭公倒地的聲音。咽喉中氣息很粗，有雞子大的一束光亮，從他的脖子里環(huán)繞而出。僮仆急忙吹著薪柴去照他，已經(jīng)沒法救了。紙上有四個字寫道：“香火愿畢”。畢字幾乎沒寫成。后來在山里住的人及獵人有時見到他，衣服象是出游跋涉的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張生悄悄，說出他性命終止的日期，鄭公舍棄家業(yè)而躲避，如果是這樣，鄭居中豈不是達命的人嗎？

　　伊用昌　　

　　熊皦補闕說：頃年，有伊用昌者，不知何許人也。其妻甚少，有殊色，音律女工之事，皆曲盡其妙。夫雖饑寒丐食，終無愧意?；蛴泻栏蛔拥埽匝孕蛘{(diào)，常有不可犯之色。其夫能飲，多狂逸，時人皆呼為伊風(fēng)子。多游江左廬陵宜春等諸郡，出語輕忽，多為眾所擊。愛作《望江南》詞，夫妻唱和?；蛩抻诠潘聫U廟間，遇物即有所詠，其詞皆有旨。熊只記得詠鼓詞云：“江南鼓，梭肚兩頭欒。釘著不知侵骨髓，打來只是沒心肝?？崭贡蝗寺??！庇喽嗖挥?。江南有芒草，貧民采之織屨。緣地上卑濕，此草耐水，而貧民多著之。伊風(fēng)子至茶陵縣門，大題云：“茶陵一道好長街，兩畔栽柳不栽槐。夜后不聞更漏鼓，只聽錘芒織草鞋。”時縣官及胥吏大為不可，遭眾人亂毆，逐出界。江南人呼輕薄之詞為覆窠，其妻告曰：“常言小處不要覆窠，而君須要覆窠之。譬如騎惡馬，落馬足穿鐙，非理傷墮一等。君不用苦之。”如是夫妻俱有輕薄之態(tài)。天祐癸酉年，夫妻至撫州南城縣所，有村民斃一犢。夫妻丐得牛肉一二十觔，于鄉(xiāng)校內(nèi)烹炙，一夕俱食盡。至明，夫妻為肉所脹，俱死于鄉(xiāng)校內(nèi)?？h鎮(zhèn)吏民，以蘆席裹尸，于縣南路左百余步而瘞之。其鎮(zhèn)將姓丁，是江西廉使劉公親隨，一年后得替歸府，劉公已薨。忽一旦于北市棚下，見伊風(fēng)子夫妻，唱望江南詞乞錢。既相見甚喜，便敘舊事。執(zhí)丁手上酒樓，三人共飲數(shù)郖。丁大醉而睡，伊風(fēng)子遂索筆題酒樓壁云：“此生生在此生先，何事從玄不復(fù)玄。已在淮南雞犬后，而今便到玉皇前。”題畢，夫妻連臂高唱而出城，遂渡江至游帷觀，題真君殿后，其御云：“定億萬兆恒沙軍國主南方赤龍神王伊用昌?！痹~云：“日日祥云瑞氣連，應(yīng)儂家作大神仙。筆頭灑起風(fēng)雷力，劍下驅(qū)馳造化權(quán)。更與戎夷添禮樂，永教胡虜絕烽煙。列仙功業(yè)只如此，直上三清第一天。”題罷，連臂入西山。時人皆見躡虛而行，自此更不復(fù)出。其丁將于酒樓上醉醒，懷內(nèi)得紫金一十兩。其金并送在淮海南城縣。后人開其墓，只見蘆席兩領(lǐng)，裹爛牛肉十余觔，臭不可近，余更無別物。熊言六七歲時，猶記識伊風(fēng)子。或著道服，稱伊尊師。熊嘗于頂上患一癰癤，疼痛不可忍。伊尊師含三口水，噀其癰便潰，并不為患。至今尚有痕在。熊言親睹其事，非謬說也。（出《玉堂閑話》）

　　【譯文】

　　補闕（官名）熊皦說，前幾年，有個伊用昌，不知是哪里人。他的妻子很年輕，也很漂亮，音律和針線活這類事情，都能工盡其妙。她的丈夫雖然又饑又餓去討飯，卻始終沒有愧意。有時候，有些富家子弟用言談笑語調(diào)戲她，常表現(xiàn)出不可侵犯的臉色。她的丈夫能喝酒，經(jīng)常發(fā)狂奔跑，當(dāng)時的人都叫他伊瘋子。這個伊瘋子經(jīng)常游歷江東廬陵宜春等各郡，說出話來輕薄不注意，經(jīng)常被眾人毆打。愛作《望江南》詞，夫妻唱和。有時在古寺廢廟里住宿。遇到東西就有所詠，那些詞都有些味道。熊皦只記得詠鼓詞是這樣寫的：“江南鼓，梭肚兩頭欒。釘著不知侵骨髓，打來只是沒心肝?？崭贡蝗寺！逼溆嗟脑~多不記得。江南有一種芒草，貧民把它采來織草鞋。由于土地低濕，這種草耐水，因而貧民大多穿它。伊瘋子來到茶陵縣大門，大筆一揮寫道：“茶陵一道好長街，兩畔栽柳不栽槐。夜夜不聞更漏鼓，只聽錘芒織草鞋。”當(dāng)時縣官及胥吏大為不滿，伊瘋子遭到眾人亂打，被逐出界。江南人把輕薄之詞叫做覆窠，他的妻子就告訴他說：“常說小地方不要覆窠（詞），而你卻一定要覆窠（詞）之。譬如騎劣馬，人落下馬來，腳還穿在馬鐙里。非理傷墮相等。您不必為此苦惱，如此夫妻都表現(xiàn)出不屑之態(tài)。天祐年間歲當(dāng)癸酉，夫妻來到撫州南城縣地界。有個村民殺死一頭小牛，他們夫妻討來牛肉一二十斤，在鄉(xiāng)校內(nèi)又煮又烤，一個晚上就吃光了。到天亮的時候，夫妻被牛肉所脹，都死在鄉(xiāng)校內(nèi)?？h鎮(zhèn)的官吏和百姓，用蘆席把他們的尸體裹上，埋在縣城南邊路旁一百多步的地方。那里鎮(zhèn)守的將領(lǐng)姓丁，是江西廉使劉公的親信隨從，一年后得到替換回到廉使衙門時，劉公已死了。忽然有一天，姓丁的在北市棚子下，看到了伊瘋子夫妻，正在唱望江南詞討錢。他們相見以后很高興，便說起過去的事。伊瘋子拉著丁鎮(zhèn)將的手上了酒樓，三個人一共飲了幾斗酒。丁大醉而睡，伊瘋子就要來筆在酒樓墻壁上題詩，他寫的是：“此生生在此生先，何事從玄不復(fù)玄。已在淮南雞犬后，而今便到玉皇前。”題寫完畢，夫妻二人拉著手高唱著出了城，于是渡江到了游帷觀，在真君殿后題字，其頭銜如下：“定億萬兆恒沙軍國主南方赤龍神王伊用昌?！逼湓~是：“日日祥云瑞氣連，應(yīng)儂家作大神仙。筆頭灑起風(fēng)雷力，劍下驅(qū)馳造化權(quán)。更與戎夷添禮樂，永教胡虜絕烽煙。列仙功業(yè)只如此，直上三清第一天?！鳖}寫完畢，夫妻倆又拉著手進入西山。當(dāng)時人們都看見他們踏空而行，從此再也沒有重新出現(xiàn)。那個丁將在酒樓上從醉中醒來，在懷內(nèi)摸到紫金一十兩。就把那些金子都送到淮海南城縣。后人掘開他們夫妻的墳?zāi)梗灰姷絻深I(lǐng)蘆席、十多斤爛牛肉，已發(fā)臭不可靠近，其余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熊皦說他六七歲的時候，還記得伊瘋子，有時穿著道家服裝，稱作伊尊師。熊皦在頭頂上生了一塊癰癤，疼痛得不能忍受。伊尊師含了三口水噴在患處，那個癰癤就潰落了，并不覺得痛苦，至今頭上還有疤痕存在。熊皦說他親眼見到那些事，不是荒謬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