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冕
冕，字敬叔，集賢學(xué)士芳子。貞元中官御史中丞福州刺史，充福建觀察使。卒贈工部尚書。
◇ 青帥乞朝覲表
臣某言：臣備位方面，守鎮(zhèn)海隅，顧無理平之績，猥受增秩之榮，而不自愧者，顏之厚也。竊感《江漢》朝宗之義，《鹿鳴》君臣之燕，頌聲之作，王道之始也。
國家自兵興之後，不遑議禮，方岳未朝，燕樂久缺。臣限以一切之制，例無朝集之期，目不睹朝廷之禮，耳不聞宗廟之樂，足不踐軒墀之地，十有三年於茲矣。犬馬齒衰，益深戀主；葵藿將暮，空仰太陽。古人云：「日雖不為葵藿回光，然向之者誠也?！钩悸氃谌竹R，身辭日月，愿因朝謁，一見漢儀，亦臣之誠也。
《傳》曰：「朝以正班爵之義，會以訓(xùn)上下之則?！钩瘯撸Y之本也，臣安敢忘之？故群后四朝，以明黜陟，唐虞制也；五歲一見，以考制度，殷周制也；三載上計(jì)，以會課最，兩漢制也。其或不朝，則以禮讓之。故《孟子》曰：「諸侯之朝天子曰述職。一不朝，則黜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以六師移之?！谷粍t諸侯朝會，尊王室也?？梢詮U會，不可以廢朝。洎秦滅古制，罷侯置郡，漢立王侯，并建守相，圣唐稽古，兼而用之。故天下朝集，三考一見，皆以十月上計(jì)，至於京師，十一月禮見，會於尚書省。其朝覲也，應(yīng)考績之事；至元日也，陳筐篚之貢。集於朝堂，唱其考第，進(jìn)賢以興善，簡不肖以黜惡。穆穆濟(jì)濟(jì)，靡然成風(fēng)，太宗之遺政也。自安史亂常，始有專地者矣；四方多故，始有不朝者矣；戎臣恃險(xiǎn)，未有悔過者矣。
臣忝閫外之寄，竊憤不朝之臣，故每忘寢與食，思一入覲，庶因微臣，率先天下，則君臣之義，親而不疏；朝覲之禮，廢而復(fù)舉，臣之幸也。?？重?fù)薪之疾，溘先朝露，覲禮不展，歿於下泉，臣之憂也。又臣四年以來，頻乞骸骨，圣恩哀憫，許為擇替，無德而祿，殃釁薦臻。臣雖上恃天慈，不殞瘴癘；而下悲骨肉，繼以死喪。及聞諸將帥，亡歿亦眾，臣自悼何德以堪久長。昔公子牟身在江海之上，心馳魏闕之下，則鄉(xiāng)國者，人情不忘也；闕廷者，臣子之戀也；朝覲者，國家之大禮也：是三者人之大愿。
伏乞陛下憫臣丹懇，許臣入朝，再謁圣顏，萬舞稱賀，斯愿畢矣。無任懇款屏營之至。
◇ 皇太子服紀(jì)議
準(zhǔn)《開元禮》，子為母齊?三年，此王公以下服紀(jì)?；侍訛榛屎髥史?，國禮無聞。昔晉武帝元皇后崩，其時(shí)亦疑太子所服。杜元凱奏議曰：「古者天子三年之喪，既葬除服。魏氏革命，亦以既葬為節(jié)。故天子諸侯之禮，嘗已具矣，惡其害已，而削去其籍，今其存者，唯《士喪禮》一篇，戴勝之紀(jì)，錯(cuò)雜其內(nèi)，亦難以取正?；侍优涠?，與國為體，固宜卒哭而除服?！轨妒巧綕?、魏舒并同其議，晉朝從之。歷代遵行，垂之不朽。臣謹(jǐn)按《實(shí)錄》，文德皇后以貞觀十年九月崩，十一月葬，至十一年正月，除晉王治為并州都督。晉王即高宗在藩所封，文德皇后幼子，據(jù)其命官，當(dāng)已除之義也。今請皇太子依魏晉故事，為大行皇后喪服，葬而虞，虞而卒哭，卒哭而除，心喪終制，庶存厭降之禮。
◇ 請筑別廟居獻(xiàn)懿二祖議
天子受命之君，諸侯始封之祖，皆為太祖。故雖天子，必有尊也，是以尊太祖焉；故雖諸侯，必有先也，亦以尊太祖焉。故太祖以下，親盡而毀。洎秦滅學(xué)，漢不及禮，不列昭穆，不建迭毀。晉既失之，宋又因之。於是有連五廟之制，於是有虛太祖之位。夫不列昭穆，非所以示人有序也；不建迭毀，非所以示人有殺也；連五廟之制，非所以示人有別也；虛太祖之位，非所以示人有尊也：此禮之所由廢也。 謹(jǐn)按《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葬以士?！菇瘾I(xiàn)祖祧也，懿祖亦祧也。唐未受命，猶士禮也。是故高祖、太宗以天子之禮祭之，不敢以太祖之位易之。今而易之，無乃亂先王之序乎？昔周有天下，追王太王、王季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漢有天下，尊太上皇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唐有天下，追王獻(xiàn)、懿二祖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則不可代太祖之位明矣。又按《周禮》，有先公之祧，有先王之祧。先公之遷主，藏乎后稷之廟。其周未受命之祧乎？先王之遷主，藏乎文王之廟，其周已受命之祧乎？故有二祧，所以異廟也。今獻(xiàn)祖以下之祧，猶先公也；太祖以下之祧，猶先王也。
請筑別廟，以居二祖，則行周之禮，復(fù)古之道。故漢之禮因於周也，魏之禮因於漢也，隋之禮因於魏也。皆立三廟，有二祧，又立私廟四於南陽，亦後漢制也。為人之子，事大宗降其私親，故私廟所以尊本宗也，太廟所以尊正統(tǒng)也。雖古今異時(shí)，文質(zhì)異體，而知禮之情，與問禮之本者，莫不通其變。酌而行之，故上致其崇，則太祖屬尊乎上矣；下盡其殺，則祧主親盡於下矣；中處其中，則王者主祧於中矣。
◇ 請定公主母稱號狀
伏尋漢制，諸王母稱王國太后；晉宋以降，則曰王國太妃。國朝酌前代典故，從晉宋之儀，王母命為太妃，著在程式。謹(jǐn)按封爵及《大唐六典》，王母為太妃，高祖宇文昭儀生韓王元嘉，後為韓國太妃；太宗燕妃生越王貞，後為越國太妃：位號所崇，存於簡冊。其長公主之母，歷代故事并無稱，案《六典》內(nèi)命婦有六儀，位次三妃，秩正三品。公主母既因女貴，伏請降王母一等，命為太儀，各以公主本封加太儀之上，其品位同。儀者取母儀之盛；太者，請因子而尊。庶辨等威，以宏敦睦。
◇ 與權(quán)侍郎書 冕白：昔仲弓問為政，子曰：「先有司。」有司之政，在於舉士。是以三代尚德，尊其教化，故其人賢；西漢尚儒，明其理亂，故其人智；後漢尚章句，師其傳習(xí)，故其人守名節(jié)：魏晉尚姓，美其氏族，故其人矜伐；隋氏尚吏道，貴其官位，故其人寡廉恥；唐承隋法，不改其理。此天所以待圣主正之。何者？進(jìn)士以詩賦取人，不先理道；明經(jīng)以墨義考試，不本儒意；選人以書判殿最，不尊人物。故吏道之理天下，天下奔競而無廉恥者，以教之者末也。閣下豈不謂然乎？
自頃有司試明經(jīng)，奏請每經(jīng)問義十道，五道全寫疏，五道全寫注。其有明圣人之道，盡六經(jīng)之義，而不能誦疏與注，一切棄之?？智遄R之士，無由而進(jìn)；腐儒之生，比肩登第，不亦失乎？閣下因從容啟明主，稍革其弊，奏為二等：其有明六經(jīng)之義，合先王之道者，以為第一等；其有精於誦注者，與精於誦疏者，以為次等；不登此二科者，以為下等。不亦善乎？且明六經(jīng)之義，合先王之道，君子之儒，教之本也；明六經(jīng)之注，與六經(jīng)之疏，小人之儒，教之末也。今者先章句之儒，後君子之儒，以求清識之士，不亦難乎？是以天下至大，任人之眾，而人物殄瘁，廉恥不興者，亦在取士之道，未盡其術(shù)也。誠能革其弊，尊其本，舉君子之儒先於理行者，俾之入仕，即清識君子也；俾之立朝，即王公大人也。一年得一二十人，十年得一二百人，三十年得五六百人，即海內(nèi)人物，不以盛乎？昔唐虞之盛也，十六族而已；周之興也，十亂而已；漢之王也，三杰而已；太宗之圣也，十八學(xué)士而已，豈多乎哉？
今海內(nèi)人物，喁然思理。推而廣之，以風(fēng)天下，即天下之士，靡然而至矣。是則由於有司以化天下，天下之士，得無廉恥乎？冕頓首。
◇ 謝杜相公論房杜二相書
冕再拜上書相公閣下：昨得蔣起居書，伏承相公以冕《論房杜二相書》并《答江西刑政論》共四本，以付史館。冕惕然自失，懼辱相公之厚意，遂取舊本，刪改數(shù)處，愧無運(yùn)斤之妙，徒有傷手之責(zé)，謹(jǐn)隨狀獻(xiàn)上，退而自慚。去年又續(xù)奉相公手疏，以國家承文弊之後，房杜為相，不能反之於質(zhì)，誠如高論。又以文章承徐、庾之弊，不能反之於古。愚以為不然。故追而論之，以獻(xiàn)左右。
且今之文章，與古之文章，立意異矣。何則？古之作者，因治亂而感哀樂，因哀樂而為詠歌，因詠歌而成比興。故《大雅》作，則王道盛矣；《小雅》作，則王道缺矣；《雅》變《風(fēng)》，則王道衰矣；詩不作，則王澤竭矣。至於屈宋，哀而以思，流而不反，皆亡國之音也。至於西漢，揚(yáng)、馬以降，置其盛明之代，而習(xí)亡國之音，所失豈不大哉？然而武帝聞《子虛》之賦，嘆曰：「嗟乎！朕不得與此人同時(shí)。」故武帝好神仙，相如為《大人賦》以諷之，讀之飄飄然，反有凌?之志。子云非之曰：「諷則諷矣，吾恐不免於勸也?！棺釉浦荒苄兄?，於是風(fēng)雅之文，變?yōu)樾嗡?；比興之體，變?yōu)轱w動；禮義之情，變?yōu)槲锷?，詩之六義盡矣。何則？屈宋唱之，兩漢扇之，魏晉江左，隨波而不反矣。故蕭曹雖賢，不能變淫麗之體；二荀雖盛，不能變聲色之詞；房杜雖明，不能變齊梁之弊。是則風(fēng)俗好尚，系在時(shí)王，不在人臣明矣。故文章之道，不根教化，別是一枝耳。當(dāng)時(shí)君子，恥為文人?！墩Z》曰：「德成而上，藝成而下?！刮恼录妓囍饕?，故夫子末之。是以四楊荀陳，以德行經(jīng)術(shù)，名震海內(nèi)，門生受業(yè)，皆一時(shí)英俊。而文章之士，不得行束修之禮。非夫兩漢近古，由有三代之風(fēng)乎？惜乎系王風(fēng)而不本於王化，至若荀孟賈生，明先王之道，盡天人之際，意不在文，而文自隨之，此真君子之文也。然荀孟之學(xué)，困於儒墨；賈生之才，廢於絳灌。道可以濟(jì)天下，而莫能行之；文可以變風(fēng)雅，而不能振之。是天下皆惑。不可以一人正之。今風(fēng)俗移人久矣，文雅不振甚矣，茍以此罪之，即蕭曹輩皆罪人也，豈獨(dú)房杜乎？
相公如變其文，即先變其俗，文章風(fēng)俗，其弊一也。變之之術(shù)，在教其心，使人日用而不自知也。伏維尊經(jīng)術(shù)，卑文士，經(jīng)術(shù)尊則教化美，教化美則文章盛，文章盛則王道興。此二者，在圣君行之而已。冕再拜。
◇ 答孟判官論宇文生評史官書
昨暮辱問，兼示所寄宇文生書，憂深思遠(yuǎn)，推仲尼之道，見天地之心，甚善。來書之意，遠(yuǎn)者大者，斯盡善矣。其愚之所諭者，輒備聞見，以獻(xiàn)左右。
宇文生云：「仲尼因舊史修《春秋》，所記不過二百四十二年。今子長乃軼孔氏而修數(shù)千年荒絕之書，助以黃老寓托之說。仲尼之所二，子長之所一；仲尼之所難，子長之所易?！姑绖t美矣，愚以為未盡。昔大雅喪然後頌聲寢，王澤竭然後詩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鬃討?，作《春秋》以一王法，於是記言事以為?貶，盡聞見以為實(shí)辭。舉凡例以為異同，此夫子之所見也，故書之；所聞異同，此夫子之所聞也，故書之；所傳聞異同，此夫子之所傳聞也，故書之。非此三者，夫子不書，此圣人之志也。非當(dāng)十二公之事，圣人以為易；過十二公之事，圣人以為難明矣。六經(jīng)之作，圣人所以明天道，正人倫，助治亂。茍非大者，君子不學(xué)；茍非遠(yuǎn)者，君子不言。學(xué)大則君子之德崇，言遠(yuǎn)則君子之業(yè)廣。故仲尼嘆曰：「大哉堯之為君也。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又曰：「周監(jiān)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於是敘書即起《堯典》，稱樂則美《韶武》，論詩即始《周南》，修《春秋》則繩以文武之道。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至於幽、厲、桓、莊，逶迤陵頹，斯不足徵也。故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棺銊t吾能徵之矣。是以三千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豈不教尊而後道高，師圣而後功倍者也？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埂 ∮謥頃镒娱L《自序》云：「夫子沒五百年而《史記》作，非圣人而修圣人之名者，素王之篡臣也?！姑绖t美矣，愚以為未盡。昔周公制禮五百年，而夫子修《春秋》，夫子沒五百年，而子長修《史記》。遷雖不得圣人之道，而繼圣人之志；不得圣人之才，而得圣人之旨，自以為命世而生，亦信然也。且遷之沒，已千載矣，遷之史，未有繼之者，謂之命世，不亦宜乎？噫！遷承滅學(xué)之後，修廢起滯，以論天下之際，以通古今之變，而微遷敘事，廣其所聞，是軒轅之道幾滅矣。推而廣之，亦非罪也。且遷之過，在不本於儒教以一王法，使楊朱墨子，得非圣人，此遷之罪也。不在於敘遠(yuǎn)古，示將來也。足下豈不謂然乎？
夫圣人之於《春秋》，所以教人善惡也，修經(jīng)志之，書法以勸之，立例以明之，恐人之不至也，恐人之不學(xué)也。茍不以其道示人，則圣人不復(fù)修《春秋》矣；不以其法教人，則後世不復(fù)師圣人矣。故夫求圣人之道，在求圣人之心；求圣人之心，在書圣人之法。法者，凡例?貶是也，而遷舍之。《春秋》尚古，而遷變古，由不本於經(jīng)也。以遷之雄才，奮史筆，不虛美，不隱惡，守凡例而書之，則與左氏并驅(qū)爭先矣。茍知圣人之法，則知《春秋》之可興；知《春秋》之可興，則君子乎哉！宇文生近之矣?！ ∥粽咧倌衢T人，得其門者，然後見宗廟之美；升其堂者，然後見雅頌之聲；入其室者，然後見道德之奧。雖道有污隆，性有深淺，然當(dāng)其所得，莫不有圣人之道。故言而為經(jīng)，動而為教者學(xué)也，不學(xué)而至者無焉。故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大也；不臨深?，不知地之廣也；不游圣人之門，不知道德之富也?！埂 〗翊笱偶入[，賢人隨之，茍非君子，孰能知道？宇文生居於今之世，行於古之道，君子以為難。前志之所遺，此子之所得，君子以為難。為仆射之。夫言大道者不可以小說，應(yīng)黃鐘者不可以末音，師圣人者不可以無法，三者知之斯為難。文之為難，斯又難之。仆智不足，而強(qiáng)言之。頓首。 ◇ 與滑州盧大夫論文書
頓首：別后九年，年已老大，平生好文，老亦興盡。日為外事所撓，有筆語兩大卷，或不得已而為之，或有為而為之。既為頗近教化，謹(jǐn)錄呈上，望覽訖一笑。夫文生於情，情生於哀樂，哀樂生於治亂。故君子感哀樂而為文章，以知治亂之本。屈宋以降，則感哀樂而亡雅正；魏晉以還，則感聲色而亡風(fēng)教；宋齊以下，則感物色而亡興致。教化興亡，則君子之風(fēng)盡，故淫麗形似之文，皆亡國哀思之音也。自夫子至梁陳，三變以至衰弱。嗟乎！《關(guān)雎》興而周道盛，王澤竭而詩不作，作則王道興矣。天其或者肇往時(shí)之亂，為圣唐之治，興三代之文者乎？老夫雖知之，不能文之；縱文之，不能至之。況已衰矣，安能鼓作者之氣，盡先王之教？在吾子復(fù)而行者，鼓而生之。冕頓首。
◇ 與徐給事論文書
文章本於教化，形於治亂，系於國風(fēng)；故在君子之心為志，形君子之言為文，論君子之道為教。《易》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君子之文也。自屈宋以降，為文者本於哀艷，務(wù)於恢誕，亡於比興，失古義矣。雖揚(yáng)馬形似，曹劉骨氣，潘陸藻麗，文多用寡，則是一技，君子不為也。昔武帝好神仙，而相如為《大人賦》以諷，帝覽之，飄然有凌?之氣。故揚(yáng)雄病之曰：「諷則諷矣，吾恐不免於勸也?！股w文有馀而質(zhì)不足則流，才有馀而雅不足則蕩；流蕩不返，使人有淫麗之心，此文之病也。雄雖知之，不能行之。行之者惟荀、孟、賈生、董仲舒而已。仆自下車，為外事所感，感而應(yīng)之，為文不覺成卷。意雖復(fù)古而不逮古，則不足以議古人之文。噫！古人之文，不可及之矣；得見古人之心，在於文乎？茍無文，又不得見古人之心。故未能亡言，亦志之所之也?！ 蟆〈鹎G南裴尚書論文書 猥辱來問，曠然獨(dú)見，以為齒發(fā)漸衰，人情所惜也；親愛遠(yuǎn)道，人情不忘也。大哉君子之言，有以見天地之心。夫天生人，人生情；圣與賢，在有情之內(nèi)久矣。茍忘情於仁義，是殆於學(xué)也；忘情於骨肉，是殆於恩也；忘情於朋友，是殆於義也。此圣人盡知於斯，立教於斯。今之儒者，茍持異論，以為圣人無情，誤也。故無情者，圣人見天地之心，知性命之本，守窮達(dá)之分，故得以忘情。明仁義之道，斯須忘之，斯為過矣；骨肉之恩，斯須忘之，斯為亂矣；朋友之義，斯須忘之，斯為薄矣。此三者，發(fā)於情而為禮，由於禮而為教。故夫禮者，教人之情而已。
丈人志於道，故來書盡於道，是合於情盡於禮至矣。昔顏回死，夫子曰：「天喪予?！褂杪匪溃蜃釉唬骸柑靻视?。」是圣人不忘情也久矣。丈人豈不謂然乎？如冕者，雖不得與君子同道，實(shí)與君子同心。相顧老大，重以離別，況在萬里，邈無前期，斯得忘情乎！古人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箾r十年乎！前所寄拙文，不為文以言之，蓋有謂而為之者。堯舜歿，《雅》頌作；《雅》、《頌》寢，夫子作。未有不因於教化，為文章以成《國風(fēng)》。是以君子之儒，學(xué)而為道，言而為經(jīng)，行而為教，聲而為律，和而為音，如日月麗乎天，無不照也；如草木麗乎地，無不章也；如圣人麗乎文，無不明也。故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謂之文，兼三才而名之曰儒。儒之用，文之謂也。言而不能文，君子恥之。及王澤竭而詩不作，騷人起而淫麗興，文與教分而為二。以揚(yáng)馬之才，則不知教化；以荀陳之道，則不知文章。以孔門之教評之，非君子之儒也。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則德勝，文不知道則氣衰，文多道寡，斯為藝矣。《語》曰：「文質(zhì)彬彬，然後君子?！辜嬷咚篂槊酪?。昔游夏之文章與夫子之道能流，列于四科之末，此藝成而下也，茍言無文，斯不足徵。
小子志雖復(fù)古，力不足也；言雖近道，辭則不文。雖欲拯其將墜，末由也已。丈人儒之君子，曲垂見?，反以自愧。冕再拜。
◇ 答徐州張尚書論文武書
辱前月十二日書問，文章之道，將帥之事，朋友之義，有君子之道三，甚善甚善。
夫文章者，本於教化，發(fā)於情性。本於教化，堯舜之道也；發(fā)於情性，圣人之言也。自成康歿，頌聲寢，騷人作，淫麗興，文與教分為二：不足者強(qiáng)而為文，則不知君子之道；知君子之道者，則恥為文。文而知道，二者兼難，兼之者大君子之事，上之堯舜周孔也，次之游夏荀孟也。下之賈生董仲舒也，夫日月之麗，仰之愈明；金石之音，聽之彌清。故圣人感之，而文章生焉，教化成焉，哀樂形焉。逮德下衰，文章教化，埽地盡矣。噫！圣人之道，猶圣人之文也。學(xué)其道，不知其文，君子恥之；學(xué)其文，不知其教，君子亦恥之。老夫從君子久矣，雖欲學(xué)之，未能文之，不足以當(dāng)君子之褒。然詠乎堯舜之道，舞乎沂泗之風(fēng)，庶乎與同也。
將帥三軍之師，萬人之命，子實(shí)為之矣。今國家之患，患在師老；足下之患，患在勢分。且天下大勢也，善為將者，乘天下之勢，茍變化在人，則用之如神。彼勢合者驅(qū)而盟之，使其擾從，桓文是也；勢分者力以傾之，使其削弱，申商是也。則遇非常之時(shí)，不可以尋常之事，邀萬代之勛明矣。今足下?lián)|丈之城，仗大順之眾，有桓文之志，茍不修其軍政，合其大勢，制其死命，則不足以輟東顧之憂。故老夫前書，開陳古義，以激壯心；而猥辱遠(yuǎn)示，以為聽道路之說，甚不然也?！秱鳌吩唬骸钢T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菇褡訛榇髮?，實(shí)制東夏，為不義而強(qiáng)力不能制者，《春秋》亦恥之。國不富而昌，兵不教而強(qiáng)，敵不謀而亡；是管仲無功於齊，商君無能於秦，子房無謀於漢矣。蓋求天下之智，盡天下之才，成天下之務(wù)，此將帥之本也。較短長，定曲直，乃匹夫之為爾。
古者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相成者。仆雖老矣，辱君子之游，同君子之道，見君子之榮，三十年矣。子之善，猶仆之善也，得不相成乎？且百年之壽，人誰及之？歲月有窮，天地有終，惟立德立言立功，斯為不朽。彼圣賢救世，死而後已，氣有所感也。故天下有樂，賢人樂之；天下有憂，賢人憂之。樂毅所以徇弱燕之急，復(fù)強(qiáng)齊之讎；韓信所以感推食之恩，申戰(zhàn)勝之感。意氣所感，天地相合，況於人乎！天方授子，子實(shí)為將，得不憂之乎！噫！德與言，仆無望矣。立功立事，在吾子為之。
璧可求也，時(shí)不可再也。是以古人惜時(shí)之過已。昔者仲尼以大圣之德，不免為旅人之身，斯無時(shí)也；賈生以希世之才，而無佐命之勛，斯無位也。今足下遇非常之主，統(tǒng)桓文之師，時(shí)與位泰矣。茍功成於身，則義動天下，使天下之人受其賜，不亦休哉！既書慨然，心馳旗鼓之下。某頓首。
◇ 答楊中丞論文書 來書論文，盡養(yǎng)才之道，增作者之氣，推而行之，可以復(fù)圣人之教，見天地之心，甚善。
嗟乎！天地養(yǎng)才而萬物生焉，圣人養(yǎng)才而文章生焉，風(fēng)俗養(yǎng)才而志氣生焉。故才多而養(yǎng)之，可以鼓天下之氣；天下之氣生，則君子之風(fēng)盛。古者陳詩以觀人風(fēng)。君子之風(fēng)，仁義是也；小人之風(fēng)，邪佞是也。風(fēng)生於文，文生於質(zhì)，天地之性也。止於經(jīng)，圣人之道也；感於心，哀樂之音也。故觀乎志而知國風(fēng)。逮德下衰，風(fēng)雅不作，形似艷麗之文興，而雅頌比興之義廢。艷麗而工，君子恥之，此文之病也。嗟乎！天下之才少久矣，文章之氣衰甚矣，風(fēng)俗之不養(yǎng)才病矣，才少而氣衰使然也。故當(dāng)世君子，學(xué)其道，習(xí)其弊，不知其病也。所以其才日盡，其氣益衰，其教不興，故其人日野。如病者之氣，從壯得衰，從衰得老，從老得死，沈綿而去，終身不悟，非良醫(yī)孰能知之？夫君子學(xué)文，所以行道。
足下兄弟，今之才子，官雖不薄，道則未行，亦有才者之病。君子患不知之，既知之，則病不能無病。故無病則氣生，氣生則才勇，才勇則文壯，文壯然後可以鼓天下之動，此養(yǎng)才之道也，在足下他日行之。如老夫之文，不近於道，老夫之氣，已至於衰，老夫之心，不復(fù)能勇。三者無矣，又安得見古人之文，論君子之道，近先王之教？斯不能必矣。冕曰。
◇ 答衢州鄭使君論文書
專使至，辱書，并歸拙文，如見君子。所褒過當(dāng)，無德以當(dāng)之。幸甚！
門人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辜词ト说揽善蠖爸呶囊玻豢善蠖爸咝砸?。蓋言教化發(fā)乎性情，系乎國風(fēng)者，謂之道。故君子之文，必有其道，道有深淺；故文有崇替，時(shí)有好尚；故俗有雅鄭，雅之與鄭，出乎心而成風(fēng)。昔游夏之文，日月之麗也。然而列於四科之末，藝成而下也。茍文不足則，人無取焉，故言而不能文，非君子之儒也；文而不知道，亦非君子之儒也。逮德下衰，其文漸替，惜乎王公大人之言，而溺於淫麗怪誕之說。非文之罪也，為文者之過也。夫善為文者，發(fā)而為聲，鼓而為氣；真則氣雄，精則氣生，使五彩并用，而氣行於其中。故虎豹之文，蔚而騰光，氣也；日月之文，麗而成章，精也。精與氣，天地感而變化生焉。圣人感而仁義生焉，不善為文者反此，故變風(fēng)變雅作矣。六義之不興，教化之不明，此文之弊也。
噫！文之無窮，而人之才有限，茍力不足者，強(qiáng)而為文則蹶，強(qiáng)而為氣則竭，強(qiáng)而成智則拙。故言之彌多，而去之彌遠(yuǎn)，遠(yuǎn)之便已，道則中廢，又君子所恥也，則不足見君子之道與君子之心。心有所感，文不可已，理有至精，詞不可逮，則不足當(dāng)君子之褒。敬叔頓首。
◇ 再答張仆射書
辱還答，知朝廷之事，事無大小、難易，一切言之，言之輒從，從乃中變，故吾子言有進(jìn)退之心。誤矣！夫言之不入，諫而怒之，國之患也；言之輒從，從而中變，是可諫也，又何患乎！故下之說上，患其志不固，不患無時(shí)。謀合於天，即天為之時(shí)，謀合於人，即人為之時(shí)。天且不違，況於人乎！伊尹負(fù)鼎俎，五說於湯，其道乃行，天為之時(shí)也；商鞅以強(qiáng)國三說孝公，其功乃立，人為之時(shí)也。譬如為山，累土過於九仞。然後功就，茍待天時(shí)，功不成矣。愚公者，志欲移山，必能移山。故天地之心，與人不遠(yuǎn)，人能感天，在於心耳。昔犬戎滅周，申甫復(fù)之；無知亂齊，管仲霸之；晉室中絕，王導(dǎo)興之；太平干紀(jì)，姚宋挫之：彼謀之如神，即用之如神。故賢人君子，匡救時(shí)運(yùn)，有其才必有其志，有其言必有其事，事至而退，君子不為。今一言未行，其志乃衰，是無志也。故君子白刃可蹈也，鼎鑊可赴也，其志不可奪也。今有其位，有其時(shí)，一不動，再言之，再不動，三四言之，即天地可動，況於人乎！天地氣合，即君臣?xì)夂?，又何患乎！冕白?！ 颉⊥跏彗?br />
叔邕，德宗朝東川觀察使。
◇ 彈崔位狀
得遂州刺史韋?方狀：別駕崔位，緣自憲官，除此郡佐，心懷怨望，意不徇公，潛構(gòu)軍人，欲為背叛。雖奸謀未成，今惡跡已彰，伏請聞奏者。臣伏以崔位官居別乘，恩獎不輕，而乃長惡不悛，肆其奸忒；州牧舉覺，事跡昭然。伏望特誡群僚，庶彰明典。
◎ 潘孟陽
孟陽，禮部侍郎炎子。登博學(xué)宏詞科，元和初為大理卿。終左散騎常侍。贈兵部尚書，謚曰康。
◇ 天道運(yùn)行成歲賦（以題為韻） 本清陽而左旋，浩浩其天。播二氣而仁均亭育，分四序而德溥陶甄。不見為元，乃悠也久也；不言而化，遂行焉生焉。萬物得以資始，五材稟以功全。美利有常，則寒暑之候節(jié)；著明莫大，則日月之象懸。仰居諸之罔息，知變化之不愆?；杳鞑徊铎稌円?，次舍互循於軌躔。大無不包，可定於握規(guī)投矩；遠(yuǎn)無不至，可則於持衡執(zhí)權(quán)。於是律中夾鐘，辰次太?。羽毛振於萬族，勾萌達(dá)於百草。布交泰於發(fā)生，降氤氳於元造。俾其動植之庶匯，罔不和同於至道。若乃景丁統(tǒng)日，祝融撫運(yùn)。扇風(fēng)氣而何物不溫。在朽木而何榮不奮。盛既極明，時(shí)即遷行。當(dāng)蓐收之整轡，乃夷則之司聲。消埃郁於九野，降肅殺於八?。候可藏冰，隸人歡瞻於北陸；時(shí)將納稼，農(nóng)人乃望於西成。蓋藏冰之節(jié)斯近，嚴(yán)凝之氣方盈。命之暢月，是曰元英。夫寒暑順序，則陰陽不爭?；T天道，雖謂之通正。感於帝德，實(shí)彰乎太平。至矣哉！圣人體元，於是乎立制。大儀斡運(yùn)，於是乎成歲。惟王者之則哲，諒公士之贊睿。在陽和之陶蒸，庶不遺於淹滯。
冕，字敬叔，集賢學(xué)士芳子。貞元中官御史中丞福州刺史，充福建觀察使。卒贈工部尚書。
◇ 青帥乞朝覲表
臣某言：臣備位方面，守鎮(zhèn)海隅，顧無理平之績，猥受增秩之榮，而不自愧者，顏之厚也。竊感《江漢》朝宗之義，《鹿鳴》君臣之燕，頌聲之作，王道之始也。
國家自兵興之後，不遑議禮，方岳未朝，燕樂久缺。臣限以一切之制，例無朝集之期，目不睹朝廷之禮，耳不聞宗廟之樂，足不踐軒墀之地，十有三年於茲矣。犬馬齒衰，益深戀主；葵藿將暮，空仰太陽。古人云：「日雖不為葵藿回光，然向之者誠也?！钩悸氃谌竹R，身辭日月，愿因朝謁，一見漢儀，亦臣之誠也。
《傳》曰：「朝以正班爵之義，會以訓(xùn)上下之則?！钩瘯撸Y之本也，臣安敢忘之？故群后四朝，以明黜陟，唐虞制也；五歲一見，以考制度，殷周制也；三載上計(jì)，以會課最，兩漢制也。其或不朝，則以禮讓之。故《孟子》曰：「諸侯之朝天子曰述職。一不朝，則黜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以六師移之?！谷粍t諸侯朝會，尊王室也?？梢詮U會，不可以廢朝。洎秦滅古制，罷侯置郡，漢立王侯，并建守相，圣唐稽古，兼而用之。故天下朝集，三考一見，皆以十月上計(jì)，至於京師，十一月禮見，會於尚書省。其朝覲也，應(yīng)考績之事；至元日也，陳筐篚之貢。集於朝堂，唱其考第，進(jìn)賢以興善，簡不肖以黜惡。穆穆濟(jì)濟(jì)，靡然成風(fēng)，太宗之遺政也。自安史亂常，始有專地者矣；四方多故，始有不朝者矣；戎臣恃險(xiǎn)，未有悔過者矣。
臣忝閫外之寄，竊憤不朝之臣，故每忘寢與食，思一入覲，庶因微臣，率先天下，則君臣之義，親而不疏；朝覲之禮，廢而復(fù)舉，臣之幸也。?？重?fù)薪之疾，溘先朝露，覲禮不展，歿於下泉，臣之憂也。又臣四年以來，頻乞骸骨，圣恩哀憫，許為擇替，無德而祿，殃釁薦臻。臣雖上恃天慈，不殞瘴癘；而下悲骨肉，繼以死喪。及聞諸將帥，亡歿亦眾，臣自悼何德以堪久長。昔公子牟身在江海之上，心馳魏闕之下，則鄉(xiāng)國者，人情不忘也；闕廷者，臣子之戀也；朝覲者，國家之大禮也：是三者人之大愿。
伏乞陛下憫臣丹懇，許臣入朝，再謁圣顏，萬舞稱賀，斯愿畢矣。無任懇款屏營之至。
◇ 皇太子服紀(jì)議
準(zhǔn)《開元禮》，子為母齊?三年，此王公以下服紀(jì)?；侍訛榛屎髥史?，國禮無聞。昔晉武帝元皇后崩，其時(shí)亦疑太子所服。杜元凱奏議曰：「古者天子三年之喪，既葬除服。魏氏革命，亦以既葬為節(jié)。故天子諸侯之禮，嘗已具矣，惡其害已，而削去其籍，今其存者，唯《士喪禮》一篇，戴勝之紀(jì)，錯(cuò)雜其內(nèi)，亦難以取正?；侍优涠?，與國為體，固宜卒哭而除服?！轨妒巧綕?、魏舒并同其議，晉朝從之。歷代遵行，垂之不朽。臣謹(jǐn)按《實(shí)錄》，文德皇后以貞觀十年九月崩，十一月葬，至十一年正月，除晉王治為并州都督。晉王即高宗在藩所封，文德皇后幼子，據(jù)其命官，當(dāng)已除之義也。今請皇太子依魏晉故事，為大行皇后喪服，葬而虞，虞而卒哭，卒哭而除，心喪終制，庶存厭降之禮。
◇ 請筑別廟居獻(xiàn)懿二祖議
天子受命之君，諸侯始封之祖，皆為太祖。故雖天子，必有尊也，是以尊太祖焉；故雖諸侯，必有先也，亦以尊太祖焉。故太祖以下，親盡而毀。洎秦滅學(xué)，漢不及禮，不列昭穆，不建迭毀。晉既失之，宋又因之。於是有連五廟之制，於是有虛太祖之位。夫不列昭穆，非所以示人有序也；不建迭毀，非所以示人有殺也；連五廟之制，非所以示人有別也；虛太祖之位，非所以示人有尊也：此禮之所由廢也。 謹(jǐn)按《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葬以士?！菇瘾I(xiàn)祖祧也，懿祖亦祧也。唐未受命，猶士禮也。是故高祖、太宗以天子之禮祭之，不敢以太祖之位易之。今而易之，無乃亂先王之序乎？昔周有天下，追王太王、王季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漢有天下，尊太上皇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唐有天下，追王獻(xiàn)、懿二祖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則不可代太祖之位明矣。又按《周禮》，有先公之祧，有先王之祧。先公之遷主，藏乎后稷之廟。其周未受命之祧乎？先王之遷主，藏乎文王之廟，其周已受命之祧乎？故有二祧，所以異廟也。今獻(xiàn)祖以下之祧，猶先公也；太祖以下之祧，猶先王也。
請筑別廟，以居二祖，則行周之禮，復(fù)古之道。故漢之禮因於周也，魏之禮因於漢也，隋之禮因於魏也。皆立三廟，有二祧，又立私廟四於南陽，亦後漢制也。為人之子，事大宗降其私親，故私廟所以尊本宗也，太廟所以尊正統(tǒng)也。雖古今異時(shí)，文質(zhì)異體，而知禮之情，與問禮之本者，莫不通其變。酌而行之，故上致其崇，則太祖屬尊乎上矣；下盡其殺，則祧主親盡於下矣；中處其中，則王者主祧於中矣。
◇ 請定公主母稱號狀
伏尋漢制，諸王母稱王國太后；晉宋以降，則曰王國太妃。國朝酌前代典故，從晉宋之儀，王母命為太妃，著在程式。謹(jǐn)按封爵及《大唐六典》，王母為太妃，高祖宇文昭儀生韓王元嘉，後為韓國太妃；太宗燕妃生越王貞，後為越國太妃：位號所崇，存於簡冊。其長公主之母，歷代故事并無稱，案《六典》內(nèi)命婦有六儀，位次三妃，秩正三品。公主母既因女貴，伏請降王母一等，命為太儀，各以公主本封加太儀之上，其品位同。儀者取母儀之盛；太者，請因子而尊。庶辨等威，以宏敦睦。
◇ 與權(quán)侍郎書 冕白：昔仲弓問為政，子曰：「先有司。」有司之政，在於舉士。是以三代尚德，尊其教化，故其人賢；西漢尚儒，明其理亂，故其人智；後漢尚章句，師其傳習(xí)，故其人守名節(jié)：魏晉尚姓，美其氏族，故其人矜伐；隋氏尚吏道，貴其官位，故其人寡廉恥；唐承隋法，不改其理。此天所以待圣主正之。何者？進(jìn)士以詩賦取人，不先理道；明經(jīng)以墨義考試，不本儒意；選人以書判殿最，不尊人物。故吏道之理天下，天下奔競而無廉恥者，以教之者末也。閣下豈不謂然乎？
自頃有司試明經(jīng)，奏請每經(jīng)問義十道，五道全寫疏，五道全寫注。其有明圣人之道，盡六經(jīng)之義，而不能誦疏與注，一切棄之?？智遄R之士，無由而進(jìn)；腐儒之生，比肩登第，不亦失乎？閣下因從容啟明主，稍革其弊，奏為二等：其有明六經(jīng)之義，合先王之道者，以為第一等；其有精於誦注者，與精於誦疏者，以為次等；不登此二科者，以為下等。不亦善乎？且明六經(jīng)之義，合先王之道，君子之儒，教之本也；明六經(jīng)之注，與六經(jīng)之疏，小人之儒，教之末也。今者先章句之儒，後君子之儒，以求清識之士，不亦難乎？是以天下至大，任人之眾，而人物殄瘁，廉恥不興者，亦在取士之道，未盡其術(shù)也。誠能革其弊，尊其本，舉君子之儒先於理行者，俾之入仕，即清識君子也；俾之立朝，即王公大人也。一年得一二十人，十年得一二百人，三十年得五六百人，即海內(nèi)人物，不以盛乎？昔唐虞之盛也，十六族而已；周之興也，十亂而已；漢之王也，三杰而已；太宗之圣也，十八學(xué)士而已，豈多乎哉？
今海內(nèi)人物，喁然思理。推而廣之，以風(fēng)天下，即天下之士，靡然而至矣。是則由於有司以化天下，天下之士，得無廉恥乎？冕頓首。
◇ 謝杜相公論房杜二相書
冕再拜上書相公閣下：昨得蔣起居書，伏承相公以冕《論房杜二相書》并《答江西刑政論》共四本，以付史館。冕惕然自失，懼辱相公之厚意，遂取舊本，刪改數(shù)處，愧無運(yùn)斤之妙，徒有傷手之責(zé)，謹(jǐn)隨狀獻(xiàn)上，退而自慚。去年又續(xù)奉相公手疏，以國家承文弊之後，房杜為相，不能反之於質(zhì)，誠如高論。又以文章承徐、庾之弊，不能反之於古。愚以為不然。故追而論之，以獻(xiàn)左右。
且今之文章，與古之文章，立意異矣。何則？古之作者，因治亂而感哀樂，因哀樂而為詠歌，因詠歌而成比興。故《大雅》作，則王道盛矣；《小雅》作，則王道缺矣；《雅》變《風(fēng)》，則王道衰矣；詩不作，則王澤竭矣。至於屈宋，哀而以思，流而不反，皆亡國之音也。至於西漢，揚(yáng)、馬以降，置其盛明之代，而習(xí)亡國之音，所失豈不大哉？然而武帝聞《子虛》之賦，嘆曰：「嗟乎！朕不得與此人同時(shí)。」故武帝好神仙，相如為《大人賦》以諷之，讀之飄飄然，反有凌?之志。子云非之曰：「諷則諷矣，吾恐不免於勸也?！棺釉浦荒苄兄?，於是風(fēng)雅之文，變?yōu)樾嗡?；比興之體，變?yōu)轱w動；禮義之情，變?yōu)槲锷?，詩之六義盡矣。何則？屈宋唱之，兩漢扇之，魏晉江左，隨波而不反矣。故蕭曹雖賢，不能變淫麗之體；二荀雖盛，不能變聲色之詞；房杜雖明，不能變齊梁之弊。是則風(fēng)俗好尚，系在時(shí)王，不在人臣明矣。故文章之道，不根教化，別是一枝耳。當(dāng)時(shí)君子，恥為文人?！墩Z》曰：「德成而上，藝成而下?！刮恼录妓囍饕?，故夫子末之。是以四楊荀陳，以德行經(jīng)術(shù)，名震海內(nèi)，門生受業(yè)，皆一時(shí)英俊。而文章之士，不得行束修之禮。非夫兩漢近古，由有三代之風(fēng)乎？惜乎系王風(fēng)而不本於王化，至若荀孟賈生，明先王之道，盡天人之際，意不在文，而文自隨之，此真君子之文也。然荀孟之學(xué)，困於儒墨；賈生之才，廢於絳灌。道可以濟(jì)天下，而莫能行之；文可以變風(fēng)雅，而不能振之。是天下皆惑。不可以一人正之。今風(fēng)俗移人久矣，文雅不振甚矣，茍以此罪之，即蕭曹輩皆罪人也，豈獨(dú)房杜乎？
相公如變其文，即先變其俗，文章風(fēng)俗，其弊一也。變之之術(shù)，在教其心，使人日用而不自知也。伏維尊經(jīng)術(shù)，卑文士，經(jīng)術(shù)尊則教化美，教化美則文章盛，文章盛則王道興。此二者，在圣君行之而已。冕再拜。
◇ 答孟判官論宇文生評史官書
昨暮辱問，兼示所寄宇文生書，憂深思遠(yuǎn)，推仲尼之道，見天地之心，甚善。來書之意，遠(yuǎn)者大者，斯盡善矣。其愚之所諭者，輒備聞見，以獻(xiàn)左右。
宇文生云：「仲尼因舊史修《春秋》，所記不過二百四十二年。今子長乃軼孔氏而修數(shù)千年荒絕之書，助以黃老寓托之說。仲尼之所二，子長之所一；仲尼之所難，子長之所易?！姑绖t美矣，愚以為未盡。昔大雅喪然後頌聲寢，王澤竭然後詩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鬃討?，作《春秋》以一王法，於是記言事以為?貶，盡聞見以為實(shí)辭。舉凡例以為異同，此夫子之所見也，故書之；所聞異同，此夫子之所聞也，故書之；所傳聞異同，此夫子之所傳聞也，故書之。非此三者，夫子不書，此圣人之志也。非當(dāng)十二公之事，圣人以為易；過十二公之事，圣人以為難明矣。六經(jīng)之作，圣人所以明天道，正人倫，助治亂。茍非大者，君子不學(xué)；茍非遠(yuǎn)者，君子不言。學(xué)大則君子之德崇，言遠(yuǎn)則君子之業(yè)廣。故仲尼嘆曰：「大哉堯之為君也。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又曰：「周監(jiān)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於是敘書即起《堯典》，稱樂則美《韶武》，論詩即始《周南》，修《春秋》則繩以文武之道。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至於幽、厲、桓、莊，逶迤陵頹，斯不足徵也。故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棺銊t吾能徵之矣。是以三千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豈不教尊而後道高，師圣而後功倍者也？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埂 ∮謥頃镒娱L《自序》云：「夫子沒五百年而《史記》作，非圣人而修圣人之名者，素王之篡臣也?！姑绖t美矣，愚以為未盡。昔周公制禮五百年，而夫子修《春秋》，夫子沒五百年，而子長修《史記》。遷雖不得圣人之道，而繼圣人之志；不得圣人之才，而得圣人之旨，自以為命世而生，亦信然也。且遷之沒，已千載矣，遷之史，未有繼之者，謂之命世，不亦宜乎？噫！遷承滅學(xué)之後，修廢起滯，以論天下之際，以通古今之變，而微遷敘事，廣其所聞，是軒轅之道幾滅矣。推而廣之，亦非罪也。且遷之過，在不本於儒教以一王法，使楊朱墨子，得非圣人，此遷之罪也。不在於敘遠(yuǎn)古，示將來也。足下豈不謂然乎？
夫圣人之於《春秋》，所以教人善惡也，修經(jīng)志之，書法以勸之，立例以明之，恐人之不至也，恐人之不學(xué)也。茍不以其道示人，則圣人不復(fù)修《春秋》矣；不以其法教人，則後世不復(fù)師圣人矣。故夫求圣人之道，在求圣人之心；求圣人之心，在書圣人之法。法者，凡例?貶是也，而遷舍之。《春秋》尚古，而遷變古，由不本於經(jīng)也。以遷之雄才，奮史筆，不虛美，不隱惡，守凡例而書之，則與左氏并驅(qū)爭先矣。茍知圣人之法，則知《春秋》之可興；知《春秋》之可興，則君子乎哉！宇文生近之矣?！ ∥粽咧倌衢T人，得其門者，然後見宗廟之美；升其堂者，然後見雅頌之聲；入其室者，然後見道德之奧。雖道有污隆，性有深淺，然當(dāng)其所得，莫不有圣人之道。故言而為經(jīng)，動而為教者學(xué)也，不學(xué)而至者無焉。故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大也；不臨深?，不知地之廣也；不游圣人之門，不知道德之富也?！埂 〗翊笱偶入[，賢人隨之，茍非君子，孰能知道？宇文生居於今之世，行於古之道，君子以為難。前志之所遺，此子之所得，君子以為難。為仆射之。夫言大道者不可以小說，應(yīng)黃鐘者不可以末音，師圣人者不可以無法，三者知之斯為難。文之為難，斯又難之。仆智不足，而強(qiáng)言之。頓首。 ◇ 與滑州盧大夫論文書
頓首：別后九年，年已老大，平生好文，老亦興盡。日為外事所撓，有筆語兩大卷，或不得已而為之，或有為而為之。既為頗近教化，謹(jǐn)錄呈上，望覽訖一笑。夫文生於情，情生於哀樂，哀樂生於治亂。故君子感哀樂而為文章，以知治亂之本。屈宋以降，則感哀樂而亡雅正；魏晉以還，則感聲色而亡風(fēng)教；宋齊以下，則感物色而亡興致。教化興亡，則君子之風(fēng)盡，故淫麗形似之文，皆亡國哀思之音也。自夫子至梁陳，三變以至衰弱。嗟乎！《關(guān)雎》興而周道盛，王澤竭而詩不作，作則王道興矣。天其或者肇往時(shí)之亂，為圣唐之治，興三代之文者乎？老夫雖知之，不能文之；縱文之，不能至之。況已衰矣，安能鼓作者之氣，盡先王之教？在吾子復(fù)而行者，鼓而生之。冕頓首。
◇ 與徐給事論文書
文章本於教化，形於治亂，系於國風(fēng)；故在君子之心為志，形君子之言為文，論君子之道為教。《易》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君子之文也。自屈宋以降，為文者本於哀艷，務(wù)於恢誕，亡於比興，失古義矣。雖揚(yáng)馬形似，曹劉骨氣，潘陸藻麗，文多用寡，則是一技，君子不為也。昔武帝好神仙，而相如為《大人賦》以諷，帝覽之，飄然有凌?之氣。故揚(yáng)雄病之曰：「諷則諷矣，吾恐不免於勸也?！股w文有馀而質(zhì)不足則流，才有馀而雅不足則蕩；流蕩不返，使人有淫麗之心，此文之病也。雄雖知之，不能行之。行之者惟荀、孟、賈生、董仲舒而已。仆自下車，為外事所感，感而應(yīng)之，為文不覺成卷。意雖復(fù)古而不逮古，則不足以議古人之文。噫！古人之文，不可及之矣；得見古人之心，在於文乎？茍無文，又不得見古人之心。故未能亡言，亦志之所之也?！ 蟆〈鹎G南裴尚書論文書 猥辱來問，曠然獨(dú)見，以為齒發(fā)漸衰，人情所惜也；親愛遠(yuǎn)道，人情不忘也。大哉君子之言，有以見天地之心。夫天生人，人生情；圣與賢，在有情之內(nèi)久矣。茍忘情於仁義，是殆於學(xué)也；忘情於骨肉，是殆於恩也；忘情於朋友，是殆於義也。此圣人盡知於斯，立教於斯。今之儒者，茍持異論，以為圣人無情，誤也。故無情者，圣人見天地之心，知性命之本，守窮達(dá)之分，故得以忘情。明仁義之道，斯須忘之，斯為過矣；骨肉之恩，斯須忘之，斯為亂矣；朋友之義，斯須忘之，斯為薄矣。此三者，發(fā)於情而為禮，由於禮而為教。故夫禮者，教人之情而已。
丈人志於道，故來書盡於道，是合於情盡於禮至矣。昔顏回死，夫子曰：「天喪予?！褂杪匪溃蜃釉唬骸柑靻视?。」是圣人不忘情也久矣。丈人豈不謂然乎？如冕者，雖不得與君子同道，實(shí)與君子同心。相顧老大，重以離別，況在萬里，邈無前期，斯得忘情乎！古人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箾r十年乎！前所寄拙文，不為文以言之，蓋有謂而為之者。堯舜歿，《雅》頌作；《雅》、《頌》寢，夫子作。未有不因於教化，為文章以成《國風(fēng)》。是以君子之儒，學(xué)而為道，言而為經(jīng)，行而為教，聲而為律，和而為音，如日月麗乎天，無不照也；如草木麗乎地，無不章也；如圣人麗乎文，無不明也。故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謂之文，兼三才而名之曰儒。儒之用，文之謂也。言而不能文，君子恥之。及王澤竭而詩不作，騷人起而淫麗興，文與教分而為二。以揚(yáng)馬之才，則不知教化；以荀陳之道，則不知文章。以孔門之教評之，非君子之儒也。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則德勝，文不知道則氣衰，文多道寡，斯為藝矣。《語》曰：「文質(zhì)彬彬，然後君子?！辜嬷咚篂槊酪?。昔游夏之文章與夫子之道能流，列于四科之末，此藝成而下也，茍言無文，斯不足徵。
小子志雖復(fù)古，力不足也；言雖近道，辭則不文。雖欲拯其將墜，末由也已。丈人儒之君子，曲垂見?，反以自愧。冕再拜。
◇ 答徐州張尚書論文武書
辱前月十二日書問，文章之道，將帥之事，朋友之義，有君子之道三，甚善甚善。
夫文章者，本於教化，發(fā)於情性。本於教化，堯舜之道也；發(fā)於情性，圣人之言也。自成康歿，頌聲寢，騷人作，淫麗興，文與教分為二：不足者強(qiáng)而為文，則不知君子之道；知君子之道者，則恥為文。文而知道，二者兼難，兼之者大君子之事，上之堯舜周孔也，次之游夏荀孟也。下之賈生董仲舒也，夫日月之麗，仰之愈明；金石之音，聽之彌清。故圣人感之，而文章生焉，教化成焉，哀樂形焉。逮德下衰，文章教化，埽地盡矣。噫！圣人之道，猶圣人之文也。學(xué)其道，不知其文，君子恥之；學(xué)其文，不知其教，君子亦恥之。老夫從君子久矣，雖欲學(xué)之，未能文之，不足以當(dāng)君子之褒。然詠乎堯舜之道，舞乎沂泗之風(fēng)，庶乎與同也。
將帥三軍之師，萬人之命，子實(shí)為之矣。今國家之患，患在師老；足下之患，患在勢分。且天下大勢也，善為將者，乘天下之勢，茍變化在人，則用之如神。彼勢合者驅(qū)而盟之，使其擾從，桓文是也；勢分者力以傾之，使其削弱，申商是也。則遇非常之時(shí)，不可以尋常之事，邀萬代之勛明矣。今足下?lián)|丈之城，仗大順之眾，有桓文之志，茍不修其軍政，合其大勢，制其死命，則不足以輟東顧之憂。故老夫前書，開陳古義，以激壯心；而猥辱遠(yuǎn)示，以為聽道路之說，甚不然也?！秱鳌吩唬骸钢T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菇褡訛榇髮?，實(shí)制東夏，為不義而強(qiáng)力不能制者，《春秋》亦恥之。國不富而昌，兵不教而強(qiáng)，敵不謀而亡；是管仲無功於齊，商君無能於秦，子房無謀於漢矣。蓋求天下之智，盡天下之才，成天下之務(wù)，此將帥之本也。較短長，定曲直，乃匹夫之為爾。
古者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相成者。仆雖老矣，辱君子之游，同君子之道，見君子之榮，三十年矣。子之善，猶仆之善也，得不相成乎？且百年之壽，人誰及之？歲月有窮，天地有終，惟立德立言立功，斯為不朽。彼圣賢救世，死而後已，氣有所感也。故天下有樂，賢人樂之；天下有憂，賢人憂之。樂毅所以徇弱燕之急，復(fù)強(qiáng)齊之讎；韓信所以感推食之恩，申戰(zhàn)勝之感。意氣所感，天地相合，況於人乎！天方授子，子實(shí)為將，得不憂之乎！噫！德與言，仆無望矣。立功立事，在吾子為之。
璧可求也，時(shí)不可再也。是以古人惜時(shí)之過已。昔者仲尼以大圣之德，不免為旅人之身，斯無時(shí)也；賈生以希世之才，而無佐命之勛，斯無位也。今足下遇非常之主，統(tǒng)桓文之師，時(shí)與位泰矣。茍功成於身，則義動天下，使天下之人受其賜，不亦休哉！既書慨然，心馳旗鼓之下。某頓首。
◇ 答楊中丞論文書 來書論文，盡養(yǎng)才之道，增作者之氣，推而行之，可以復(fù)圣人之教，見天地之心，甚善。
嗟乎！天地養(yǎng)才而萬物生焉，圣人養(yǎng)才而文章生焉，風(fēng)俗養(yǎng)才而志氣生焉。故才多而養(yǎng)之，可以鼓天下之氣；天下之氣生，則君子之風(fēng)盛。古者陳詩以觀人風(fēng)。君子之風(fēng)，仁義是也；小人之風(fēng)，邪佞是也。風(fēng)生於文，文生於質(zhì)，天地之性也。止於經(jīng)，圣人之道也；感於心，哀樂之音也。故觀乎志而知國風(fēng)。逮德下衰，風(fēng)雅不作，形似艷麗之文興，而雅頌比興之義廢。艷麗而工，君子恥之，此文之病也。嗟乎！天下之才少久矣，文章之氣衰甚矣，風(fēng)俗之不養(yǎng)才病矣，才少而氣衰使然也。故當(dāng)世君子，學(xué)其道，習(xí)其弊，不知其病也。所以其才日盡，其氣益衰，其教不興，故其人日野。如病者之氣，從壯得衰，從衰得老，從老得死，沈綿而去，終身不悟，非良醫(yī)孰能知之？夫君子學(xué)文，所以行道。
足下兄弟，今之才子，官雖不薄，道則未行，亦有才者之病。君子患不知之，既知之，則病不能無病。故無病則氣生，氣生則才勇，才勇則文壯，文壯然後可以鼓天下之動，此養(yǎng)才之道也，在足下他日行之。如老夫之文，不近於道，老夫之氣，已至於衰，老夫之心，不復(fù)能勇。三者無矣，又安得見古人之文，論君子之道，近先王之教？斯不能必矣。冕曰。
◇ 答衢州鄭使君論文書
專使至，辱書，并歸拙文，如見君子。所褒過當(dāng)，無德以當(dāng)之。幸甚！
門人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辜词ト说揽善蠖爸呶囊玻豢善蠖爸咝砸?。蓋言教化發(fā)乎性情，系乎國風(fēng)者，謂之道。故君子之文，必有其道，道有深淺；故文有崇替，時(shí)有好尚；故俗有雅鄭，雅之與鄭，出乎心而成風(fēng)。昔游夏之文，日月之麗也。然而列於四科之末，藝成而下也。茍文不足則，人無取焉，故言而不能文，非君子之儒也；文而不知道，亦非君子之儒也。逮德下衰，其文漸替，惜乎王公大人之言，而溺於淫麗怪誕之說。非文之罪也，為文者之過也。夫善為文者，發(fā)而為聲，鼓而為氣；真則氣雄，精則氣生，使五彩并用，而氣行於其中。故虎豹之文，蔚而騰光，氣也；日月之文，麗而成章，精也。精與氣，天地感而變化生焉。圣人感而仁義生焉，不善為文者反此，故變風(fēng)變雅作矣。六義之不興，教化之不明，此文之弊也。
噫！文之無窮，而人之才有限，茍力不足者，強(qiáng)而為文則蹶，強(qiáng)而為氣則竭，強(qiáng)而成智則拙。故言之彌多，而去之彌遠(yuǎn)，遠(yuǎn)之便已，道則中廢，又君子所恥也，則不足見君子之道與君子之心。心有所感，文不可已，理有至精，詞不可逮，則不足當(dāng)君子之褒。敬叔頓首。
◇ 再答張仆射書
辱還答，知朝廷之事，事無大小、難易，一切言之，言之輒從，從乃中變，故吾子言有進(jìn)退之心。誤矣！夫言之不入，諫而怒之，國之患也；言之輒從，從而中變，是可諫也，又何患乎！故下之說上，患其志不固，不患無時(shí)。謀合於天，即天為之時(shí)，謀合於人，即人為之時(shí)。天且不違，況於人乎！伊尹負(fù)鼎俎，五說於湯，其道乃行，天為之時(shí)也；商鞅以強(qiáng)國三說孝公，其功乃立，人為之時(shí)也。譬如為山，累土過於九仞。然後功就，茍待天時(shí)，功不成矣。愚公者，志欲移山，必能移山。故天地之心，與人不遠(yuǎn)，人能感天，在於心耳。昔犬戎滅周，申甫復(fù)之；無知亂齊，管仲霸之；晉室中絕，王導(dǎo)興之；太平干紀(jì)，姚宋挫之：彼謀之如神，即用之如神。故賢人君子，匡救時(shí)運(yùn)，有其才必有其志，有其言必有其事，事至而退，君子不為。今一言未行，其志乃衰，是無志也。故君子白刃可蹈也，鼎鑊可赴也，其志不可奪也。今有其位，有其時(shí)，一不動，再言之，再不動，三四言之，即天地可動，況於人乎！天地氣合，即君臣?xì)夂?，又何患乎！冕白?！ 颉⊥跏彗?br />
叔邕，德宗朝東川觀察使。
◇ 彈崔位狀
得遂州刺史韋?方狀：別駕崔位，緣自憲官，除此郡佐，心懷怨望，意不徇公，潛構(gòu)軍人，欲為背叛。雖奸謀未成，今惡跡已彰，伏請聞奏者。臣伏以崔位官居別乘，恩獎不輕，而乃長惡不悛，肆其奸忒；州牧舉覺，事跡昭然。伏望特誡群僚，庶彰明典。
◎ 潘孟陽
孟陽，禮部侍郎炎子。登博學(xué)宏詞科，元和初為大理卿。終左散騎常侍。贈兵部尚書，謚曰康。
◇ 天道運(yùn)行成歲賦（以題為韻） 本清陽而左旋，浩浩其天。播二氣而仁均亭育，分四序而德溥陶甄。不見為元，乃悠也久也；不言而化，遂行焉生焉。萬物得以資始，五材稟以功全。美利有常，則寒暑之候節(jié)；著明莫大，則日月之象懸。仰居諸之罔息，知變化之不愆?；杳鞑徊铎稌円?，次舍互循於軌躔。大無不包，可定於握規(guī)投矩；遠(yuǎn)無不至，可則於持衡執(zhí)權(quán)。於是律中夾鐘，辰次太?。羽毛振於萬族，勾萌達(dá)於百草。布交泰於發(fā)生，降氤氳於元造。俾其動植之庶匯，罔不和同於至道。若乃景丁統(tǒng)日，祝融撫運(yùn)。扇風(fēng)氣而何物不溫。在朽木而何榮不奮。盛既極明，時(shí)即遷行。當(dāng)蓐收之整轡，乃夷則之司聲。消埃郁於九野，降肅殺於八?。候可藏冰，隸人歡瞻於北陸；時(shí)將納稼，農(nóng)人乃望於西成。蓋藏冰之節(jié)斯近，嚴(yán)凝之氣方盈。命之暢月，是曰元英。夫寒暑順序，則陰陽不爭?；T天道，雖謂之通正。感於帝德，實(shí)彰乎太平。至矣哉！圣人體元，於是乎立制。大儀斡運(yùn)，於是乎成歲。惟王者之則哲，諒公士之贊睿。在陽和之陶蒸，庶不遺於淹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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