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陽詹（二） ◇ 與鄭伯義書
居方足下：胡?爾物故，仁孝多感，悲慟如何！遠(yuǎn)助凄惻。秋涼，體與神康。仆素寡?，暢遐亦可。悉華下來人，承今冬以前，明經(jīng)赴調(diào)，罷舉進(jìn)士。何顛且不沛，逝而能復(fù)歟？居方哉！夫非有必行，則諫必有拒，忤情懷歡，古人所難，雖仆于居方，亦不易之。今流既從川，華既歸根，輒分間布白，致以箋素，居方忖覽。
知及蘧瑗四十九年之已往，陶潛今是昨非之悟焉。漁者所務(wù)唯魚，不必在梁在笱；弋者所務(wù)唯禽，不必在?在繳。國家設(shè)尊官厚祿，為人民也，為社稷也。在求其人，非與人求，在得其人、非與人得。唯道德膺厥求，唯賢能膺厥得。賢能事事而后見，道德誠誠而后信。茍須事事，茍須誠誠，則必委以務(wù)，命以職，從而核之。四海之大，億兆之眾，不可逢而委命之，是用啟稍異之間，姑致其我樂而自耀者。讀往載，究前言，則曰明經(jīng)；屬以辭，賦以事，則曰進(jìn)士。中夫程度者取政事，最輕小者命以始。又令公侯子孫、卿大夫子弟，能力役供給者，曰千牛進(jìn)馬三衛(wèi)齋郎，限以年月，終亦試之。其有成則陟，陟不已乃尊乃厚；其有敗則黜，黜不已乃戮乃亡。取之于請科暫殊，用之于諸科則一。良未即以進(jìn)士賢而明經(jīng)不賢也。但以選才如選材焉，以規(guī)則失之于方，以矩則失之于圓，欲方圓畢至，然后擇其利用者寶之。中方則善于圓，中圓則善于方。木材也者，在堅貞可久；人才也者，在德行有恒。不可久，不有恒，雖售之于今，必不售之于后。蚩蚩之人，貴此賤彼，是不深達(dá)國家選土之意，見近而迷遠(yuǎn)者。居方寧斯人之徒歟？況目睹進(jìn)士出身，十年二十年而終于一命者有之；明經(jīng)諸色入仕，須臾而踐卿相者有之?！ ≈遗c孝相生，君與父相隨。于家美，即于國良；為閨門重，則為朝廷尚。此古今圣賢絕慮，萬不失一之得也。仆忝居方交游，自貞元之初，于今十有三祀，熟得居方之為人。甘旨可求，則己在尊長之前矣；衣食可讓，則已在兄弟之邊矣。急難當(dāng)行，則必在交游之先；禮義當(dāng)往，則無在時賢之后。晨昏無方之性，愛悌友手之情，長長之敬，下下之眷，與朋友之信，接物之道，居方無不盡。則于家于閨門至矣，于國于朝廷詎少哉！嘗清宵月下，寒序火邊，或醉或醒，接以余論，君子欲其暗然而彰。惡自?自媒沽名者。二年間，見居方求試于詞場，仆恨恨如失。才如居方，地如居方，方于所得，詎止乎？然諸科中升乎一科矣，宜存一梁、一笱、一?、一繳之義，事事誠誠之旨，中規(guī)中矩之求，委恒久，循黜陟，俟乎暗然之來也。況近聞宗懿之中，景行居方彌篤焉。上以居方達(dá)慈于下，下待居方申愛乎上。居貧孀孤，達(dá)宦棺梓，悉居方竭力，已可行咨乎可及，饑飽不異，魂體皆歸，年才弱冠，行跡如此，豈徒生哉！借如居方束帛到門，而有未起，居方以藝自謁，雖從家命，亦以非矣。悲哉！更逐齊人之后耶？仆竊以為知人，曩得居方，以為居方也；洎昨視所行，則非居方；今聆嘉聞，又知居方矣。如其知，如其知，竟履元和以葉愚念，得之以道，為姜為傅，不得以道，為回為憲，時之令人，豈不善歟！面敘不周，此亦何云。
◇ 與王式書
公范足下：長史及大人以薄官，予自能記憶，只見馳載長幼，勤勤南北。予雖童稚，意甚不居。洎有安固丞、潮陽掾，予時已冠，似或議事，以為地分遐陋，進(jìn)取必?zé)o遠(yuǎn)大。若肄業(yè)承家，則安固、潮陽，亦幾于不墜矣，便懷耕食鑿飲之心焉。事親敬長之道，睦友與人之義，恂恂自勉。不意竊鄉(xiāng)曲之譽，所疑不忘質(zhì)，所見不忘述，時時有得。多幸忝儕類之歸，加以薄窺墳籍，適有章句?！ ″ш栔傩?、河?xùn)|千齡、滎陽從易、濟(jì)北有融、瑯琊次巨，皆博雅明達(dá)君子，公范亦其人焉。每論性行，量識度，評學(xué)業(yè)，酌文詞，不以虛薄，往往掛于牙齒。予年二十有一，公范與群公則可予以進(jìn)士之目，而有令予觀國之心。予以群公所貺之名，繹先賢正名之旨：進(jìn)士者，豈不言其可以仕進(jìn)，而能裨助政化，始自下而升上，終自上而利下者也？近代亦曰舉人，實古今舉賢進(jìn)能之科也。則有若風(fēng)后力牧，膺黃帝之舉；舜禹稷契，膺唐堯之舉；縉云高陽，膺虞舜之舉；伊尹姜牙，膺湯武之舉；管仲冀缺，膺桓文之舉；五?三杰，膺嬴劉之舉：皆齊圣廣淵，明允篤誠，立功立事，出于人表之流也。降自晉宋齊梁，則有若陸機、鮑昭、謝眺、江淹，亦以登庸，雖道德器用，不及曩辰，而詞學(xué)詩流，為一時之秀。當(dāng)群公之論，豈容易之？度力不任，又先與靈源道士、虹巖逸人有潘湖合煉奉養(yǎng)之契，乞從宿志，勤勤懇懇，獲與靈源、虹巖同居者三年。公范與群分雖不苦以前事相追，而流言時至。
建中初，因當(dāng)?shù)懒?，故相國常公、本州將故中書舍人薛公，南澗之談，西湖之禮，丹青目下，程準(zhǔn)前期，公范舉群公激厲轉(zhuǎn)加，予亦稍信云云之勸。時兄弟親屬，方以眾情聞于大人，大人與群公遂有龍首之會。特詢可否，至于再三。群公不悔前言，以為可固可必。人之于予，皆欲其升高致遠(yuǎn)。至其秋，大人則有遣從計吏之命。當(dāng)發(fā)之日，大人及慈親親祭行于東郊，公范與群公亦共?神余于野席。離觴既輟，大人誡勖數(shù)言，言可切骨銘心。征車云動，慈親嗚咽數(shù)聲，聲堪斷腸褫魄。公范與群公備見備聞也。慰上下之望，在乎早成名，早歸寧。予必不惜伎能，而有所絕墜，以深上下之念，汲汲搖搖，如旌如翹。
受遣之明年，達(dá)于長安。賃廡六秋，禮闈四上，頻竭激昂之力，累為簸揚之棄。反躬忖己，徘徊又疑，豈常、薛公輕于布素，而有佞歟？為群公溫良，與朋友有不忠歟？楊朱對歧，墨翟觀素；勁挺之志，半作歸心。況以近夢慈親，以亂絲繞予之身萬重，大人嚙予臂見血。蓋神祗以大人誠切遠(yuǎn)警于予焉。絲繞者，豈非思念纏綿之象也；嚙臂者，豈非嚙指令歸之義也；萬重見血者，豈非示其甚也？
公范與予游處最深者，且莆陽讀書，接席五年，其于為人，公范知之。莆陽去家四百余里，晨昏之思忽至，珍異之味忽得，亦不以始昨違離，便奔馳而去。性自天至，實非勉為。今一辭庭闈，而逾半紀(jì)。以本心每每，馳戀若此；魂夢昭昭，感發(fā)如彼。日夜之心，公范可量。竊欲審核良騖，摭分進(jìn)退，阻故人，無新知，恍不可問，因考使回，更有決斯科也。先以才藝取，次以德行伸。大以事君，細(xì)以臨人。如予所習(xí)，可以當(dāng)之于取乎？如予事親，可以移之于君乎？如予理身，可以施之于人乎？其可也，則待命待知，庶榮親之道，抑溫清之心。如其不可，則任材任器，息干時之機，謝風(fēng)塵之苦。書至與裁，裁已遄復(fù)，家在國在，佇為去就。
予于為子之道，所恨不知也，知必?zé)o不竭；若于為臣之道，所恨不知也，知必?zé)o不為。人生于世，區(qū)區(qū)者所務(wù)，豈不立名乎？有名于國，亦名也；有名于家，亦名也。予何攘臂于其間，丑于家而美于國哉？予無此心，亦公范知之。東風(fēng)扇和，山青水清；野芳且榮，林鳥時鳴。樽有酒，匣有琴，公范休暢。某再拜。
◇ 送張尚書書
前鄉(xiāng)貢進(jìn)士歐陽詹，于洛陽旅舍再拜授仆人書，獻(xiàn)尚書閣下：某同眾君子伏在尚書下風(fēng)久矣。孟冬已寒，伏惟尚書尊體動止萬福！人生于世，令天下之人識與未識，有一善則愿知之，有一困則愿知之。尚書以為其人何如哉？愚以百年二百年無一而已矣。尚書豈知身則其人乎？既知其人，某斯所以愿也。
凡今之人，進(jìn)路于長者，或以殫詞褒頌為先者，亦或求人書狀為先者。伏計尚書飽見之，英明特達(dá)，必不之愛。小子固直，亦竊丑之。況尚書茂德雄才，則騰于寰宇矣，豈假區(qū)區(qū)片言只字，彰明于身乎？以尚書山容海納，則自斷于胸襟矣，豈在悠悠八行尺牘，進(jìn)退于人乎？知不然矣。某才拙魯訥，不敢游詞。
某閩越人，向京師七千里矣。去秋遠(yuǎn)應(yīng)直言極諫詔，不逮試，便往西秦。今冬將從博學(xué)宏詞科赴集期。昨至東洛，舊負(fù)人錢五萬，卒然以逢，某則合還，人又艱迫，唯一驢一馬，悉以償之。賃廡之下，如喪手足，兀然不能出門者，再旬于茲矣。亦以窘逼，遍祈于人，人無非常，所與唯匹帛斗粟，供朝夕則才可過，其外則莫就。無車無儲，寄人之廬，士之窮莫窮乎此。今日有來相看者曰：「子之困至于是，何不以情聞于徐方南陽公乎？」明日有來相看者曰：「子之困至于是何不以情聞于徐方南陽公乎？」某晝忖夜量，既在尚書矣，又人人異口同詞，區(qū)區(qū)之心與議并，俾忘干犯，以困投于尚書。
尚書之力，上將驅(qū)?雷，清宇宙，副萬乘之賴，答億兆之望，豈獨遺某所愿知之困乎？尚書下將燮陰陽，調(diào)風(fēng)雨，合百神之意，允飛走之望，豈獨遺榮所愿知之困乎？救火之家，水雖在遠(yuǎn)，不以遠(yuǎn)而往者，知其必能濟(jì)患也。某之困，曾未拜伏尚書，所居洛陽，西鄰陜虢，北俯河陽，南接陳許，東有汴滑，舍東南西北之近，越千里控于尚書者，亦知尚書必救所困焉。神游五侯之門遍，心擇王公之量匝，方?jīng)Q意投于尚書，尚書留意焉。布露微辭，亦非容易，考試事畢，特冀拜伏。雖有蓄積，庶及面陳。
◇ 上鄭相公書
將仕郎守國子監(jiān)四門助教歐陽某，謹(jǐn)齋沐緘書，再拜遣隸子弟，獻(xiàn)于相公中衢之車下，庶及乎閣下：當(dāng)今主上圣明，宰輔賢明，可行已行，可止已止。其或未行未止，非不知也，非不念也，未可行而未可止也。某愚蒙，欲陳所見，則在知之之后，念之之內(nèi)矣，不敢復(fù)言，今斯有言，自言而已。
人有百行修，萬事精，內(nèi)扣潛鳴，外聽無聲，非不愿用，而人不用，非不愿旌，而人不旌，雖和平之代，至老至死者，相公以為有之乎？某將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千也。何以若知？自近之耳。某嘗讀《論語》，得孔子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箓麜r之學(xué)者，不由所學(xué)，矜所學(xué)也。某雖不敏，傷竊如之。況稟羔羊鴻雁之性，未資訓(xùn)導(dǎo)，而敬順和合乎教者，十或四五。潔身畏人，直拙自守，始亦以孝弟忠信，約禮從義，人生合爾，博聞游藝，行義修詞，人生固然，殊不以有為而為也。幸屬昭代，以此官人，敬趨條目，遂希詮擇。五試于禮部，方售鄉(xiāng)貢進(jìn)士，四試于吏部，始授四門助教。夫人百行庶幾，萬事留心，不仕則已，仕則冀就高衡遠(yuǎn)途，展其素蓄，垂名于后代，播美于當(dāng)時。匪徒利斗粟，希片帛，救寒暑，給朝夕也。所以利斗粟、希片帛者，不能無之，其將百行庶幾，萬事留心之流，有所分別也。某非斯人之徒歟？其幕彼人之徒歟？企夫高衢遠(yuǎn)途也。噫！四門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選，十年方易一官也。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太學(xué)助教，其考選年數(shù)，又如四門。若如之，則二十年矣。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國子助教，其考選年數(shù)，又如太學(xué)。若如之，則三十年矣。三十年間，未離助教之官。人壽百歲，七十者希。某今四十年有加矣，更三十年于此，是一生不睹高衢遠(yuǎn)途矣。況先三十年，孰知存亡哉？其或素蓄，當(dāng)在重泉之下矣。忖己方人，所以知百行修，萬事精，內(nèi)扣潛鳴，外聽無聲，非不愿用，而人不用，非不愿旌，而人不旌，雖和平之代，至老至死者，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千也。
嗚呼！今之高懸爵祿，廣設(shè)名位，實待乎德行與乎能事也。德行也者，孝悌也，忠信也，不可于公堂斯須而得試也，須漸乎父母昆弟之言，洽乎州閭鄉(xiāng)曲之譽。某遠(yuǎn)人也，父母昆弟，居萬里之外；州閭鄉(xiāng)曲，在三江之南。孝悌之言，無由漸朝廷之耳；忠信之譽，莫得洽闕下之聞也。能事也者，秉持也，應(yīng)奉也，不可虛處無任而得呈也，須形乎政令裁制之庸，著乎伎藝使才之致。某冗官也，政令裁制，一月兩衙之謂；伎藝使才，二奠陪行而已。秉持之庸，不可形考課之目；應(yīng)奉之致，是亦絕著選能之見也?？v有顏閔之德，游夏之學(xué)，宰我之政事，夫子之文章，其于是也，但父母昆弟自相知，州閭鄉(xiāng)曲自相許于海隅嶺徼，其奈拳拳之身何？夫大田斯獲，而有遺秉滯穗也，萬秉稀一，萬穗稀一，某豈遂當(dāng)其一乎？且天地也，命之翅，必與之羽翩，副其巨細(xì)，使得飛也；命之足，必與之蹄?，稱其長短，使得行也。若命之翅，而不與之羽翮，與之而巨細(xì)不相副，飛則墜；若命之足，而不與之蹄?，與之而長短不相稱，行則顛。命適遺之墜，與適遺之顛，則如無命無與也。其庸愚不知造物之旨者，視之則不之怪；其明賢深探理源者，其謂天他何？且邦國也，勸人以德行，用錫之爵祿，必契其分量，使得行道也。聳人以能事，用錫之名位，必權(quán)其輕重，使得榮身也。若勸以德行，而不錫之爵祿，錫之而分量不相契，道則屈；若聳以能事，而不錫之名位，錫之而輕重不相權(quán)，身則辱。勸適遺之屈，聳適遺之辱，則如無勸無聳也。其庸愚不知政化之旨者，視之則不之怪；其明賢深探理源者，其謂邦國何？ 某代居閩越，自閩至于吳，則絕同鄉(xiāng)之人矣；自吳至于楚，則絕同方之人矣。過宋由鄭，逾周到秦，朝無一命之親，路無回眸之舊。猶孤根寄不食之田也，人人耘耨所不及，家家溉灌所不沾。其濯乃條枚，成乃華實者，上天至仁之膏澤，厚地?zé)o私之陽春乎？相公為上天霖雨，佐厚地發(fā)生也，何以處某焉？夫舉善不遺于微陋，使能必盡其材器，真宰相之任也。自唐及虞有其人，自夏及商有其人，自周及秦有其人，自漢而降，無代無有，洎國朝歷歷可數(shù)也。相公能以某為手下濫觴乎？似善斯升，真善以至；似能斯拔，真能以來。古人行此，天下歸仁也。相公行之哉！行之哉！今則猶古，算度途遠(yuǎn)，蒼皇造次。某惶恐再拜。
◇ 上董相公東風(fēng)詩啟
某啟：某業(yè)文者。相公昔領(lǐng)大司成，則飲相公訓(xùn)人成俗之教；中為大司樂，則煦相公合莫移風(fēng)之德；及籌廟略，則浹相公調(diào)元厚生之化。竟未能歌謠芬馥，紀(jì)敘茂實。下居暗室，有愧明神。昨以赴調(diào)東周，又聆相公此方鎮(zhèn)安之美。陪輿人誦，作《東風(fēng)詩》二首。既詠諸途，輒塵左右，干犯明白。不任戰(zhàn)懼。
◇ 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舉秀才于東湖亭序 貢士有宴，我牧席公新禮也。貞元癸酉歲，邑有秀士八人，公將首薦于闕下。古者相覿相祖，有享有宴，事以昭恭儉，宴以示慈惠。二典為用，鮮或克兼。諸侯升俊造于天子，遣之日唯行鄉(xiāng)飲酒之禮，則享禮也。?肉元酒，莫飲莫食。公念肉不使食，則仁不下浹；酒不使飲，則歡不上交。方欲激邦俗于流ㄤ，致王人乎德行。而賢者仁未伊浹，才者歡未我交，其若蚩蚩何？ 秋七月，與八人者鄉(xiāng)飲之禮既修，乃加之以宴，肴移已膳，醴出家醞。求絲桐、匏竹以將之，選華軒勝境以光之。后一日，遂有東湖亭之會。公削桑梓之禮，執(zhí)賓主之儀，揖讓升堂，雍容就筵。樂遍作而情性不流，爵無算而儀形有肅，鏘鏘焉，濟(jì)濟(jì)焉。于是老幼來窺，盡室盈岐，非其親懿，則其閭里，皆內(nèi)訟而誓遷善焉。於戲！行其教，不必耳提而口授；移其風(fēng)，不必門扇而戶吹。公斯宴，則風(fēng)移教行其間矣，真盡心竭誠，奉主化民之宰也。
煙景未暮，酒德俱飽，有逡巡避位而言曰：「夫詩者，有以美盛德之形容。君侯因片善，附小能，回一邑之心，成一邑之行，而昭吾人恭儉于嘉享，示吾人慈惠于清宴?；厝诵?，成人行，周孔之才也；昭恭儉，示慈惠，管晏之賢也。不有歌詠，其如六義何？」是日人有《甘棠》《?宮》之什，客有天水姜閱、河?xùn)|裴參和、潁川陳詡、邑人濟(jì)陽蔡沼佐贊盛事，亦獻(xiàn)雅章。小子公之?，幸鼓微聲，先八人者鳴。捧豆伺徹，時在公之側(cè)，睹眾君子之作，遂從卜商之后，書其旨為首序。
◇ 別柳由庾序
孔子見老聃，曰：「魚吾知其能游，鳥吾知其能翔，游可網(wǎng)，翔可弋。至于龍，則吾不知。聃其龍乎？」今予遇河?xùn)|柳由庾，亦孔子之聃矣。眉長五寸，耳近上頂，寡言少笑，皎若冰雪。意或時發(fā)，皆玄漠沓冥之事。從君子累忝之游，松櫟殊姿，鴉鸞異情。翌日，予去之京師。柳曰：「月陰日陽，鱗潛羽翔，海鵬君于焉期化，冥鴻君從此而游。南充近有上升者，留言于長老，豈為吾設(shè)耶？吾焉往夫！」其德行文學(xué)，可以敦教化，正雅頌。予勸裨堯而補舜，柳頷而不對。貞元十三年七月十六日，綿州紫極宮黃?齋場別。
◇ 送族叔行元下第歸廣陵序
族叔行元既射策，與主司不合，春二月，將歸淮南。所寓群公設(shè)祖，方獻(xiàn)未酬，叔悄然有不暢之色，群公亦愕爾而阻歡。小子侍觴，奉而前曰：「歸好事，春美時，酒樂物，叔于三者加同人將之，而有未悅，豈禮闈失意之為乎？昆吾產(chǎn)金，荊山產(chǎn)玉，自民役巧，熔琢蓋多，惟干將和璞有大聞。非百煉則其良可用歟？非三獻(xiàn)而其寶可真歟？茍良茍真，不即成，不即售，適以精其研，稔其實。如叔也，亦何稽于一邂逅哉？若昔之人，作必行，動必中，則是蘇秦?zé)o履穿之嘆，甯戚無石爛之歌，孫宏無十上之勤，商鞅無再干之勞也。知泰而不知否，知易而不知難，是夫人也，非所以待乎叔也，叔如之何？」叔欣然見卞氏再來之路，平歸心，納春景，安酒意。四座以葉，千鐘有娛。既醉升車，秋為到期。
◇ 送巴東林明府之任序
國以人為本，縣令親人之親者，茍有命授，無非慎擇。今年執(zhí)政，又加精選，自吏曹銓擬仕而退下者，十之五六。濟(jì)南林公，以始任之調(diào)，發(fā)硎之刃，請宰一邑。天官劇巴東也，而使為之。平衡無疑，釣軸不轉(zhuǎn)。非輕重質(zhì)器，目以昭如，則安可于其難而易若此。解褐結(jié)綬，當(dāng)時之盛，既受牒恭命，而濟(jì)南公與予鄉(xiāng)而且故，幼而知公。行先鄉(xiāng)曲譽，是通閭井之意；術(shù)以明經(jīng)升，實操教化之本。今有社稷，有民人，則弓矢入養(yǎng)叔之手，徽弦在師曠之膝，何微之不中？何妙之不盡？去矣，無使朱邑魯恭，專美是官。其余則巫峽峨峨，岷江湯湯，水天下清，山天下秀，游盤貴境，為地為墉，退公多暇，為我回睇。
◇ 送建上人尋陽司業(yè)后留詣涇原劉行軍序
建上人自茲而西，更為故人也。巫咸山有道釋子建上人，元和之淳，氣以類合，休神遂性。曩與少司成陽公得于林棲，公從下風(fēng)之請，斯縻大君之爵，同方相致，殊途且來。雖羈鸞冥鴻，一飛一籠，遐心遠(yuǎn)意，終共超曠。游佛廟，賞靈臺，壺冰片玉，光潔再裕。來為去始，散實聚終。上人故人有在西土，曰：「大夢未覺，還宜一歡?！固掌棵⒙模搜啥?，東路著首，悠然高云。西之人幾日而覿，松柏之下無凡草，??之侶無凡禽。西之人豈陽公之儔歟？覯遇之辰，瓊玖之列，詩可頌德，睹于斯，其撰之竹帛，儻傳，俾后之人知貞元是歲賢人之會二也。
◇ 送李孝廉及第東歸序
明經(jīng)自漢而還，取士之嘉也。經(jīng)也者，圣人講善之錄，志立身正，家齊國理，在乎其中。為人父者，莫不欲其子之明；為人君者，莫不欲其臣之明。明斯行斯，近則平乎性命，遠(yuǎn)則成乎政令。邇來加取比興屬詞之流，更曰進(jìn)士，則近于古之立言也，為時稍稱。其僥幸浮薄之輩，希以無為有，雖中干外槁，多舍明趨進(jìn)。俾去華取實，君子惡以真混假，縱含章抱器，半舍進(jìn)為明。新及第李孝廉，則含章抱器，舍進(jìn)為明者。皙皙肌骨，松寒玉清。以志學(xué)升太學(xué)，以學(xué)就升宗伯。背文手占，滯義口占，二戴不往，皇鄭復(fù)來。投短書，出長卷，精專炳煥，濤倫裒然。圣朝貞元癸丑歲，明經(jīng)登者不上百人，孝廉冠其首。非獨學(xué)勝，亦以文聞。則有我芳華，加之典實，不惡夫僥幸浮薄，角力于比興屬詞，并矢分弓，未知鹿死誰手不為也。拾青紫之有路，獻(xiàn)榮名以趨庭。長途春光，我美多彼。噫！盡藝而適，猶有前聞，家食非明時相待之意，孝廉其志之。
◇ 送常熟許少府之任序
始入仕，一有縣尉，或中或上或紫，銓衡評才，若地稱而命之。至于緊，無得幸而處；而緊中之美者，尤難其人。今年孝廉郎高陽許君授常熟尉者，實緊中之美。君十三舉明經(jīng)，十六登第。后三舉進(jìn)士，皆屈于命。去冬以前明經(jīng)從常調(diào)，蔭資貴中之乙，判居等外之甲。既才且地，擢以是官。夏四月，隨牒之官。玉貌青春，芬芳有?。望棠陰而委質(zhì)，郁蘭陔以辭親。征車轔轔，所往在目。異時九仞，由茲一簣。在邦猶家，不出于忠信，許君常以為己任。夫何恤哉！士之生，懷四方之志，輕念于離別，非所以為士也。行乎！
◇ 送張陲山南謁嚴(yán)相公序
相國馮翊王作鎮(zhèn)南梁，為名賢藪澤。四方浮川走陸，結(jié)轍連艫，岷山之坡碾成谷，漢水之磧汩成淵。耀華呈實，涌溢門館，量器而待，未始失賢。故天下真賢，雖遠(yuǎn)皆往。以賢躡跡者，清河張子乎？張百行為實，五言為華；有實可呈，有華可耀。度虛襟之必答，抗高步以斯謁。玉露初降，金風(fēng)景清，褒斜峰峰。千萬相見，奮客情如歸意，指危棧猶平道。馮翊之門，唯才與德，人之所與，馮栩無不與。是行也，非張獨知其可，眾君子共知之。既知之，若詠老歌，各言其知。
◇ 送王式東游序
瑯琊王式字公范，予邑之英，而忘形之友生也。少同所好，服膺周孔之教；長齊所得，愿裨堯舜之化。時命不與，人無已知，雨散云乖，四方五祀。既乏孔融、鄭莊之公薦，乃效張儀、蘇季之自鬻。百川會海，相得上國。凡誠未昭于鏡鑒，黃金已銷于桂玉。予懷待兔之固，猶伺北闕寢書之報。公范見變豹之理，將游東諸侯之國。魚川鳥陸，俾為異路，曩日之別，復(fù)起于今。
嗟乎！夫人不得自然之至道，冥冥飄于物外，則天之至愚，亻昏亻昏貿(mào)貿(mào)乎泥滓各得其方，無枉性矯神之艱也。企矚仁義，盤旋禮樂，下不植地，上不麗天，孤云隨風(fēng)，斷蓬逐?，是不能，??亭昭灼，揚光其間。坼華資而公范猶蒙，賈薄藝而予莫售，禽犧朽木，蠖屈窮轍?？杀卜?！況赫赫皇都，實吾人逞志之所。大丈夫斂塵襟而瞻紱冕，策蹇驢以窺軒蓋，食米菽而覘粱肉，吟寒苦以聆鐘鼓。傷哉公范，得無愧耶！加之離情，恨恨何述！萬乘之都，千箱之年，有故人而適遠(yuǎn)，無卮酒以敘別。男兒卮酒之不致，亦何論他日之浮沉哉！平生之懷，未易言也。離者會之資，會實離之本。今離既由昨會，后會得不由今離乎？離會相生，蓋不足嘆，公范勉之！東諸侯聞有梁孝、燕昭矣。
◇ 送蔡沼孝廉及第后歸閩覲省序
昔人論別有賦，論恨有賦，狀仳離，陳感憤，其未見予于蔡侯是日之情，蓋古人之遺情也。人之慚，莫先乎同有求而一不得；人之慕，莫甚乎偕遠(yuǎn)游而一先歸。蔡侯沼字虛中，予之邑人，又懿親也。虛中以學(xué)，予謬以文，共受遣乎長吏，皆求試于宗伯。虛中登太常第，歸寧故園；予有曝鰓之困，猶留京師。同求在予則不得，偕游虛中則先歸。堂俱有親，身亦祈達(dá)。自負(fù)違顏落羽之恥，對人飛鳴就養(yǎng)之慶。懷方寸為丈夫，稟太和曰人子。不包羞，不痛心，行道之人也。虛中胸中有心者，以予此辰之意如何哉？忄良忄良凄凄，渾渾迷迷，飲甘觴以若荼，視春光其如秋。周秦九軌之道，吳楚千里之水。騁逸騎，揚輕舟，激爾清風(fēng)，歡拜非遠(yuǎn)。人則姻昵，家惟里閭，到日榮賀，盡室當(dāng)在。念沽名之不異，想出門之是同，父也母也，兄也弟也。雖喜人之善則有，而傷子之不肖豈無？重增于部結(jié)之端矣。明鏡前，平衡下，姿媚無取，銖兩不登，才歟命歟？不自知也。烹乳為醍醐，鍛金為干將，予期烹鍛以變化。虛中其行乎！勿謂業(yè)就不增修，勿謂名成有所忽，及此方遠(yuǎn)大。虛中志之。
居方足下：胡?爾物故，仁孝多感，悲慟如何！遠(yuǎn)助凄惻。秋涼，體與神康。仆素寡?，暢遐亦可。悉華下來人，承今冬以前，明經(jīng)赴調(diào)，罷舉進(jìn)士。何顛且不沛，逝而能復(fù)歟？居方哉！夫非有必行，則諫必有拒，忤情懷歡，古人所難，雖仆于居方，亦不易之。今流既從川，華既歸根，輒分間布白，致以箋素，居方忖覽。
知及蘧瑗四十九年之已往，陶潛今是昨非之悟焉。漁者所務(wù)唯魚，不必在梁在笱；弋者所務(wù)唯禽，不必在?在繳。國家設(shè)尊官厚祿，為人民也，為社稷也。在求其人，非與人求，在得其人、非與人得。唯道德膺厥求，唯賢能膺厥得。賢能事事而后見，道德誠誠而后信。茍須事事，茍須誠誠，則必委以務(wù)，命以職，從而核之。四海之大，億兆之眾，不可逢而委命之，是用啟稍異之間，姑致其我樂而自耀者。讀往載，究前言，則曰明經(jīng)；屬以辭，賦以事，則曰進(jìn)士。中夫程度者取政事，最輕小者命以始。又令公侯子孫、卿大夫子弟，能力役供給者，曰千牛進(jìn)馬三衛(wèi)齋郎，限以年月，終亦試之。其有成則陟，陟不已乃尊乃厚；其有敗則黜，黜不已乃戮乃亡。取之于請科暫殊，用之于諸科則一。良未即以進(jìn)士賢而明經(jīng)不賢也。但以選才如選材焉，以規(guī)則失之于方，以矩則失之于圓，欲方圓畢至，然后擇其利用者寶之。中方則善于圓，中圓則善于方。木材也者，在堅貞可久；人才也者，在德行有恒。不可久，不有恒，雖售之于今，必不售之于后。蚩蚩之人，貴此賤彼，是不深達(dá)國家選土之意，見近而迷遠(yuǎn)者。居方寧斯人之徒歟？況目睹進(jìn)士出身，十年二十年而終于一命者有之；明經(jīng)諸色入仕，須臾而踐卿相者有之?！ ≈遗c孝相生，君與父相隨。于家美，即于國良；為閨門重，則為朝廷尚。此古今圣賢絕慮，萬不失一之得也。仆忝居方交游，自貞元之初，于今十有三祀，熟得居方之為人。甘旨可求，則己在尊長之前矣；衣食可讓，則已在兄弟之邊矣。急難當(dāng)行，則必在交游之先；禮義當(dāng)往，則無在時賢之后。晨昏無方之性，愛悌友手之情，長長之敬，下下之眷，與朋友之信，接物之道，居方無不盡。則于家于閨門至矣，于國于朝廷詎少哉！嘗清宵月下，寒序火邊，或醉或醒，接以余論，君子欲其暗然而彰。惡自?自媒沽名者。二年間，見居方求試于詞場，仆恨恨如失。才如居方，地如居方，方于所得，詎止乎？然諸科中升乎一科矣，宜存一梁、一笱、一?、一繳之義，事事誠誠之旨，中規(guī)中矩之求，委恒久，循黜陟，俟乎暗然之來也。況近聞宗懿之中，景行居方彌篤焉。上以居方達(dá)慈于下，下待居方申愛乎上。居貧孀孤，達(dá)宦棺梓，悉居方竭力，已可行咨乎可及，饑飽不異，魂體皆歸，年才弱冠，行跡如此，豈徒生哉！借如居方束帛到門，而有未起，居方以藝自謁，雖從家命，亦以非矣。悲哉！更逐齊人之后耶？仆竊以為知人，曩得居方，以為居方也；洎昨視所行，則非居方；今聆嘉聞，又知居方矣。如其知，如其知，竟履元和以葉愚念，得之以道，為姜為傅，不得以道，為回為憲，時之令人，豈不善歟！面敘不周，此亦何云。
◇ 與王式書
公范足下：長史及大人以薄官，予自能記憶，只見馳載長幼，勤勤南北。予雖童稚，意甚不居。洎有安固丞、潮陽掾，予時已冠，似或議事，以為地分遐陋，進(jìn)取必?zé)o遠(yuǎn)大。若肄業(yè)承家，則安固、潮陽，亦幾于不墜矣，便懷耕食鑿飲之心焉。事親敬長之道，睦友與人之義，恂恂自勉。不意竊鄉(xiāng)曲之譽，所疑不忘質(zhì)，所見不忘述，時時有得。多幸忝儕類之歸，加以薄窺墳籍，適有章句?！ ″ш栔傩?、河?xùn)|千齡、滎陽從易、濟(jì)北有融、瑯琊次巨，皆博雅明達(dá)君子，公范亦其人焉。每論性行，量識度，評學(xué)業(yè)，酌文詞，不以虛薄，往往掛于牙齒。予年二十有一，公范與群公則可予以進(jìn)士之目，而有令予觀國之心。予以群公所貺之名，繹先賢正名之旨：進(jìn)士者，豈不言其可以仕進(jìn)，而能裨助政化，始自下而升上，終自上而利下者也？近代亦曰舉人，實古今舉賢進(jìn)能之科也。則有若風(fēng)后力牧，膺黃帝之舉；舜禹稷契，膺唐堯之舉；縉云高陽，膺虞舜之舉；伊尹姜牙，膺湯武之舉；管仲冀缺，膺桓文之舉；五?三杰，膺嬴劉之舉：皆齊圣廣淵，明允篤誠，立功立事，出于人表之流也。降自晉宋齊梁，則有若陸機、鮑昭、謝眺、江淹，亦以登庸，雖道德器用，不及曩辰，而詞學(xué)詩流，為一時之秀。當(dāng)群公之論，豈容易之？度力不任，又先與靈源道士、虹巖逸人有潘湖合煉奉養(yǎng)之契，乞從宿志，勤勤懇懇，獲與靈源、虹巖同居者三年。公范與群分雖不苦以前事相追，而流言時至。
建中初，因當(dāng)?shù)懒?，故相國常公、本州將故中書舍人薛公，南澗之談，西湖之禮，丹青目下，程準(zhǔn)前期，公范舉群公激厲轉(zhuǎn)加，予亦稍信云云之勸。時兄弟親屬，方以眾情聞于大人，大人與群公遂有龍首之會。特詢可否，至于再三。群公不悔前言，以為可固可必。人之于予，皆欲其升高致遠(yuǎn)。至其秋，大人則有遣從計吏之命。當(dāng)發(fā)之日，大人及慈親親祭行于東郊，公范與群公亦共?神余于野席。離觴既輟，大人誡勖數(shù)言，言可切骨銘心。征車云動，慈親嗚咽數(shù)聲，聲堪斷腸褫魄。公范與群公備見備聞也。慰上下之望，在乎早成名，早歸寧。予必不惜伎能，而有所絕墜，以深上下之念，汲汲搖搖，如旌如翹。
受遣之明年，達(dá)于長安。賃廡六秋，禮闈四上，頻竭激昂之力，累為簸揚之棄。反躬忖己，徘徊又疑，豈常、薛公輕于布素，而有佞歟？為群公溫良，與朋友有不忠歟？楊朱對歧，墨翟觀素；勁挺之志，半作歸心。況以近夢慈親，以亂絲繞予之身萬重，大人嚙予臂見血。蓋神祗以大人誠切遠(yuǎn)警于予焉。絲繞者，豈非思念纏綿之象也；嚙臂者，豈非嚙指令歸之義也；萬重見血者，豈非示其甚也？
公范與予游處最深者，且莆陽讀書，接席五年，其于為人，公范知之。莆陽去家四百余里，晨昏之思忽至，珍異之味忽得，亦不以始昨違離，便奔馳而去。性自天至，實非勉為。今一辭庭闈，而逾半紀(jì)。以本心每每，馳戀若此；魂夢昭昭，感發(fā)如彼。日夜之心，公范可量。竊欲審核良騖，摭分進(jìn)退，阻故人，無新知，恍不可問，因考使回，更有決斯科也。先以才藝取，次以德行伸。大以事君，細(xì)以臨人。如予所習(xí)，可以當(dāng)之于取乎？如予事親，可以移之于君乎？如予理身，可以施之于人乎？其可也，則待命待知，庶榮親之道，抑溫清之心。如其不可，則任材任器，息干時之機，謝風(fēng)塵之苦。書至與裁，裁已遄復(fù)，家在國在，佇為去就。
予于為子之道，所恨不知也，知必?zé)o不竭；若于為臣之道，所恨不知也，知必?zé)o不為。人生于世，區(qū)區(qū)者所務(wù)，豈不立名乎？有名于國，亦名也；有名于家，亦名也。予何攘臂于其間，丑于家而美于國哉？予無此心，亦公范知之。東風(fēng)扇和，山青水清；野芳且榮，林鳥時鳴。樽有酒，匣有琴，公范休暢。某再拜。
◇ 送張尚書書
前鄉(xiāng)貢進(jìn)士歐陽詹，于洛陽旅舍再拜授仆人書，獻(xiàn)尚書閣下：某同眾君子伏在尚書下風(fēng)久矣。孟冬已寒，伏惟尚書尊體動止萬福！人生于世，令天下之人識與未識，有一善則愿知之，有一困則愿知之。尚書以為其人何如哉？愚以百年二百年無一而已矣。尚書豈知身則其人乎？既知其人，某斯所以愿也。
凡今之人，進(jìn)路于長者，或以殫詞褒頌為先者，亦或求人書狀為先者。伏計尚書飽見之，英明特達(dá)，必不之愛。小子固直，亦竊丑之。況尚書茂德雄才，則騰于寰宇矣，豈假區(qū)區(qū)片言只字，彰明于身乎？以尚書山容海納，則自斷于胸襟矣，豈在悠悠八行尺牘，進(jìn)退于人乎？知不然矣。某才拙魯訥，不敢游詞。
某閩越人，向京師七千里矣。去秋遠(yuǎn)應(yīng)直言極諫詔，不逮試，便往西秦。今冬將從博學(xué)宏詞科赴集期。昨至東洛，舊負(fù)人錢五萬，卒然以逢，某則合還，人又艱迫，唯一驢一馬，悉以償之。賃廡之下，如喪手足，兀然不能出門者，再旬于茲矣。亦以窘逼，遍祈于人，人無非常，所與唯匹帛斗粟，供朝夕則才可過，其外則莫就。無車無儲，寄人之廬，士之窮莫窮乎此。今日有來相看者曰：「子之困至于是，何不以情聞于徐方南陽公乎？」明日有來相看者曰：「子之困至于是何不以情聞于徐方南陽公乎？」某晝忖夜量，既在尚書矣，又人人異口同詞，區(qū)區(qū)之心與議并，俾忘干犯，以困投于尚書。
尚書之力，上將驅(qū)?雷，清宇宙，副萬乘之賴，答億兆之望，豈獨遺某所愿知之困乎？尚書下將燮陰陽，調(diào)風(fēng)雨，合百神之意，允飛走之望，豈獨遺榮所愿知之困乎？救火之家，水雖在遠(yuǎn)，不以遠(yuǎn)而往者，知其必能濟(jì)患也。某之困，曾未拜伏尚書，所居洛陽，西鄰陜虢，北俯河陽，南接陳許，東有汴滑，舍東南西北之近，越千里控于尚書者，亦知尚書必救所困焉。神游五侯之門遍，心擇王公之量匝，方?jīng)Q意投于尚書，尚書留意焉。布露微辭，亦非容易，考試事畢，特冀拜伏。雖有蓄積，庶及面陳。
◇ 上鄭相公書
將仕郎守國子監(jiān)四門助教歐陽某，謹(jǐn)齋沐緘書，再拜遣隸子弟，獻(xiàn)于相公中衢之車下，庶及乎閣下：當(dāng)今主上圣明，宰輔賢明，可行已行，可止已止。其或未行未止，非不知也，非不念也，未可行而未可止也。某愚蒙，欲陳所見，則在知之之后，念之之內(nèi)矣，不敢復(fù)言，今斯有言，自言而已。
人有百行修，萬事精，內(nèi)扣潛鳴，外聽無聲，非不愿用，而人不用，非不愿旌，而人不旌，雖和平之代，至老至死者，相公以為有之乎？某將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千也。何以若知？自近之耳。某嘗讀《論語》，得孔子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箓麜r之學(xué)者，不由所學(xué)，矜所學(xué)也。某雖不敏，傷竊如之。況稟羔羊鴻雁之性，未資訓(xùn)導(dǎo)，而敬順和合乎教者，十或四五。潔身畏人，直拙自守，始亦以孝弟忠信，約禮從義，人生合爾，博聞游藝，行義修詞，人生固然，殊不以有為而為也。幸屬昭代，以此官人，敬趨條目，遂希詮擇。五試于禮部，方售鄉(xiāng)貢進(jìn)士，四試于吏部，始授四門助教。夫人百行庶幾，萬事留心，不仕則已，仕則冀就高衡遠(yuǎn)途，展其素蓄，垂名于后代，播美于當(dāng)時。匪徒利斗粟，希片帛，救寒暑，給朝夕也。所以利斗粟、希片帛者，不能無之，其將百行庶幾，萬事留心之流，有所分別也。某非斯人之徒歟？其幕彼人之徒歟？企夫高衢遠(yuǎn)途也。噫！四門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選，十年方易一官也。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太學(xué)助教，其考選年數(shù)，又如四門。若如之，則二十年矣。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國子助教，其考選年數(shù)，又如太學(xué)。若如之，則三十年矣。三十年間，未離助教之官。人壽百歲，七十者希。某今四十年有加矣，更三十年于此，是一生不睹高衢遠(yuǎn)途矣。況先三十年，孰知存亡哉？其或素蓄，當(dāng)在重泉之下矣。忖己方人，所以知百行修，萬事精，內(nèi)扣潛鳴，外聽無聲，非不愿用，而人不用，非不愿旌，而人不旌，雖和平之代，至老至死者，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千也。
嗚呼！今之高懸爵祿，廣設(shè)名位，實待乎德行與乎能事也。德行也者，孝悌也，忠信也，不可于公堂斯須而得試也，須漸乎父母昆弟之言，洽乎州閭鄉(xiāng)曲之譽。某遠(yuǎn)人也，父母昆弟，居萬里之外；州閭鄉(xiāng)曲，在三江之南。孝悌之言，無由漸朝廷之耳；忠信之譽，莫得洽闕下之聞也。能事也者，秉持也，應(yīng)奉也，不可虛處無任而得呈也，須形乎政令裁制之庸，著乎伎藝使才之致。某冗官也，政令裁制，一月兩衙之謂；伎藝使才，二奠陪行而已。秉持之庸，不可形考課之目；應(yīng)奉之致，是亦絕著選能之見也?？v有顏閔之德，游夏之學(xué)，宰我之政事，夫子之文章，其于是也，但父母昆弟自相知，州閭鄉(xiāng)曲自相許于海隅嶺徼，其奈拳拳之身何？夫大田斯獲，而有遺秉滯穗也，萬秉稀一，萬穗稀一，某豈遂當(dāng)其一乎？且天地也，命之翅，必與之羽翩，副其巨細(xì)，使得飛也；命之足，必與之蹄?，稱其長短，使得行也。若命之翅，而不與之羽翮，與之而巨細(xì)不相副，飛則墜；若命之足，而不與之蹄?，與之而長短不相稱，行則顛。命適遺之墜，與適遺之顛，則如無命無與也。其庸愚不知造物之旨者，視之則不之怪；其明賢深探理源者，其謂天他何？且邦國也，勸人以德行，用錫之爵祿，必契其分量，使得行道也。聳人以能事，用錫之名位，必權(quán)其輕重，使得榮身也。若勸以德行，而不錫之爵祿，錫之而分量不相契，道則屈；若聳以能事，而不錫之名位，錫之而輕重不相權(quán)，身則辱。勸適遺之屈，聳適遺之辱，則如無勸無聳也。其庸愚不知政化之旨者，視之則不之怪；其明賢深探理源者，其謂邦國何？ 某代居閩越，自閩至于吳，則絕同鄉(xiāng)之人矣；自吳至于楚，則絕同方之人矣。過宋由鄭，逾周到秦，朝無一命之親，路無回眸之舊。猶孤根寄不食之田也，人人耘耨所不及，家家溉灌所不沾。其濯乃條枚，成乃華實者，上天至仁之膏澤，厚地?zé)o私之陽春乎？相公為上天霖雨，佐厚地發(fā)生也，何以處某焉？夫舉善不遺于微陋，使能必盡其材器，真宰相之任也。自唐及虞有其人，自夏及商有其人，自周及秦有其人，自漢而降，無代無有，洎國朝歷歷可數(shù)也。相公能以某為手下濫觴乎？似善斯升，真善以至；似能斯拔，真能以來。古人行此，天下歸仁也。相公行之哉！行之哉！今則猶古，算度途遠(yuǎn)，蒼皇造次。某惶恐再拜。
◇ 上董相公東風(fēng)詩啟
某啟：某業(yè)文者。相公昔領(lǐng)大司成，則飲相公訓(xùn)人成俗之教；中為大司樂，則煦相公合莫移風(fēng)之德；及籌廟略，則浹相公調(diào)元厚生之化。竟未能歌謠芬馥，紀(jì)敘茂實。下居暗室，有愧明神。昨以赴調(diào)東周，又聆相公此方鎮(zhèn)安之美。陪輿人誦，作《東風(fēng)詩》二首。既詠諸途，輒塵左右，干犯明白。不任戰(zhàn)懼。
◇ 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舉秀才于東湖亭序 貢士有宴，我牧席公新禮也。貞元癸酉歲，邑有秀士八人，公將首薦于闕下。古者相覿相祖，有享有宴，事以昭恭儉，宴以示慈惠。二典為用，鮮或克兼。諸侯升俊造于天子，遣之日唯行鄉(xiāng)飲酒之禮，則享禮也。?肉元酒，莫飲莫食。公念肉不使食，則仁不下浹；酒不使飲，則歡不上交。方欲激邦俗于流ㄤ，致王人乎德行。而賢者仁未伊浹，才者歡未我交，其若蚩蚩何？ 秋七月，與八人者鄉(xiāng)飲之禮既修，乃加之以宴，肴移已膳，醴出家醞。求絲桐、匏竹以將之，選華軒勝境以光之。后一日，遂有東湖亭之會。公削桑梓之禮，執(zhí)賓主之儀，揖讓升堂，雍容就筵。樂遍作而情性不流，爵無算而儀形有肅，鏘鏘焉，濟(jì)濟(jì)焉。于是老幼來窺，盡室盈岐，非其親懿，則其閭里，皆內(nèi)訟而誓遷善焉。於戲！行其教，不必耳提而口授；移其風(fēng)，不必門扇而戶吹。公斯宴，則風(fēng)移教行其間矣，真盡心竭誠，奉主化民之宰也。
煙景未暮，酒德俱飽，有逡巡避位而言曰：「夫詩者，有以美盛德之形容。君侯因片善，附小能，回一邑之心，成一邑之行，而昭吾人恭儉于嘉享，示吾人慈惠于清宴?；厝诵?，成人行，周孔之才也；昭恭儉，示慈惠，管晏之賢也。不有歌詠，其如六義何？」是日人有《甘棠》《?宮》之什，客有天水姜閱、河?xùn)|裴參和、潁川陳詡、邑人濟(jì)陽蔡沼佐贊盛事，亦獻(xiàn)雅章。小子公之?，幸鼓微聲，先八人者鳴。捧豆伺徹，時在公之側(cè)，睹眾君子之作，遂從卜商之后，書其旨為首序。
◇ 別柳由庾序
孔子見老聃，曰：「魚吾知其能游，鳥吾知其能翔，游可網(wǎng)，翔可弋。至于龍，則吾不知。聃其龍乎？」今予遇河?xùn)|柳由庾，亦孔子之聃矣。眉長五寸，耳近上頂，寡言少笑，皎若冰雪。意或時發(fā)，皆玄漠沓冥之事。從君子累忝之游，松櫟殊姿，鴉鸞異情。翌日，予去之京師。柳曰：「月陰日陽，鱗潛羽翔，海鵬君于焉期化，冥鴻君從此而游。南充近有上升者，留言于長老，豈為吾設(shè)耶？吾焉往夫！」其德行文學(xué)，可以敦教化，正雅頌。予勸裨堯而補舜，柳頷而不對。貞元十三年七月十六日，綿州紫極宮黃?齋場別。
◇ 送族叔行元下第歸廣陵序
族叔行元既射策，與主司不合，春二月，將歸淮南。所寓群公設(shè)祖，方獻(xiàn)未酬，叔悄然有不暢之色，群公亦愕爾而阻歡。小子侍觴，奉而前曰：「歸好事，春美時，酒樂物，叔于三者加同人將之，而有未悅，豈禮闈失意之為乎？昆吾產(chǎn)金，荊山產(chǎn)玉，自民役巧，熔琢蓋多，惟干將和璞有大聞。非百煉則其良可用歟？非三獻(xiàn)而其寶可真歟？茍良茍真，不即成，不即售，適以精其研，稔其實。如叔也，亦何稽于一邂逅哉？若昔之人，作必行，動必中，則是蘇秦?zé)o履穿之嘆，甯戚無石爛之歌，孫宏無十上之勤，商鞅無再干之勞也。知泰而不知否，知易而不知難，是夫人也，非所以待乎叔也，叔如之何？」叔欣然見卞氏再來之路，平歸心，納春景，安酒意。四座以葉，千鐘有娛。既醉升車，秋為到期。
◇ 送巴東林明府之任序
國以人為本，縣令親人之親者，茍有命授，無非慎擇。今年執(zhí)政，又加精選，自吏曹銓擬仕而退下者，十之五六。濟(jì)南林公，以始任之調(diào)，發(fā)硎之刃，請宰一邑。天官劇巴東也，而使為之。平衡無疑，釣軸不轉(zhuǎn)。非輕重質(zhì)器，目以昭如，則安可于其難而易若此。解褐結(jié)綬，當(dāng)時之盛，既受牒恭命，而濟(jì)南公與予鄉(xiāng)而且故，幼而知公。行先鄉(xiāng)曲譽，是通閭井之意；術(shù)以明經(jīng)升，實操教化之本。今有社稷，有民人，則弓矢入養(yǎng)叔之手，徽弦在師曠之膝，何微之不中？何妙之不盡？去矣，無使朱邑魯恭，專美是官。其余則巫峽峨峨，岷江湯湯，水天下清，山天下秀，游盤貴境，為地為墉，退公多暇，為我回睇。
◇ 送建上人尋陽司業(yè)后留詣涇原劉行軍序
建上人自茲而西，更為故人也。巫咸山有道釋子建上人，元和之淳，氣以類合，休神遂性。曩與少司成陽公得于林棲，公從下風(fēng)之請，斯縻大君之爵，同方相致，殊途且來。雖羈鸞冥鴻，一飛一籠，遐心遠(yuǎn)意，終共超曠。游佛廟，賞靈臺，壺冰片玉，光潔再裕。來為去始，散實聚終。上人故人有在西土，曰：「大夢未覺，還宜一歡?！固掌棵⒙模搜啥?，東路著首，悠然高云。西之人幾日而覿，松柏之下無凡草，??之侶無凡禽。西之人豈陽公之儔歟？覯遇之辰，瓊玖之列，詩可頌德，睹于斯，其撰之竹帛，儻傳，俾后之人知貞元是歲賢人之會二也。
◇ 送李孝廉及第東歸序
明經(jīng)自漢而還，取士之嘉也。經(jīng)也者，圣人講善之錄，志立身正，家齊國理，在乎其中。為人父者，莫不欲其子之明；為人君者，莫不欲其臣之明。明斯行斯，近則平乎性命，遠(yuǎn)則成乎政令。邇來加取比興屬詞之流，更曰進(jìn)士，則近于古之立言也，為時稍稱。其僥幸浮薄之輩，希以無為有，雖中干外槁，多舍明趨進(jìn)。俾去華取實，君子惡以真混假，縱含章抱器，半舍進(jìn)為明。新及第李孝廉，則含章抱器，舍進(jìn)為明者。皙皙肌骨，松寒玉清。以志學(xué)升太學(xué)，以學(xué)就升宗伯。背文手占，滯義口占，二戴不往，皇鄭復(fù)來。投短書，出長卷，精專炳煥，濤倫裒然。圣朝貞元癸丑歲，明經(jīng)登者不上百人，孝廉冠其首。非獨學(xué)勝，亦以文聞。則有我芳華，加之典實，不惡夫僥幸浮薄，角力于比興屬詞，并矢分弓，未知鹿死誰手不為也。拾青紫之有路，獻(xiàn)榮名以趨庭。長途春光，我美多彼。噫！盡藝而適，猶有前聞，家食非明時相待之意，孝廉其志之。
◇ 送常熟許少府之任序
始入仕，一有縣尉，或中或上或紫，銓衡評才，若地稱而命之。至于緊，無得幸而處；而緊中之美者，尤難其人。今年孝廉郎高陽許君授常熟尉者，實緊中之美。君十三舉明經(jīng)，十六登第。后三舉進(jìn)士，皆屈于命。去冬以前明經(jīng)從常調(diào)，蔭資貴中之乙，判居等外之甲。既才且地，擢以是官。夏四月，隨牒之官。玉貌青春，芬芳有?。望棠陰而委質(zhì)，郁蘭陔以辭親。征車轔轔，所往在目。異時九仞，由茲一簣。在邦猶家，不出于忠信，許君常以為己任。夫何恤哉！士之生，懷四方之志，輕念于離別，非所以為士也。行乎！
◇ 送張陲山南謁嚴(yán)相公序
相國馮翊王作鎮(zhèn)南梁，為名賢藪澤。四方浮川走陸，結(jié)轍連艫，岷山之坡碾成谷，漢水之磧汩成淵。耀華呈實，涌溢門館，量器而待，未始失賢。故天下真賢，雖遠(yuǎn)皆往。以賢躡跡者，清河張子乎？張百行為實，五言為華；有實可呈，有華可耀。度虛襟之必答，抗高步以斯謁。玉露初降，金風(fēng)景清，褒斜峰峰。千萬相見，奮客情如歸意，指危棧猶平道。馮翊之門，唯才與德，人之所與，馮栩無不與。是行也，非張獨知其可，眾君子共知之。既知之，若詠老歌，各言其知。
◇ 送王式東游序
瑯琊王式字公范，予邑之英，而忘形之友生也。少同所好，服膺周孔之教；長齊所得，愿裨堯舜之化。時命不與，人無已知，雨散云乖，四方五祀。既乏孔融、鄭莊之公薦，乃效張儀、蘇季之自鬻。百川會海，相得上國。凡誠未昭于鏡鑒，黃金已銷于桂玉。予懷待兔之固，猶伺北闕寢書之報。公范見變豹之理，將游東諸侯之國。魚川鳥陸，俾為異路，曩日之別，復(fù)起于今。
嗟乎！夫人不得自然之至道，冥冥飄于物外，則天之至愚，亻昏亻昏貿(mào)貿(mào)乎泥滓各得其方，無枉性矯神之艱也。企矚仁義，盤旋禮樂，下不植地，上不麗天，孤云隨風(fēng)，斷蓬逐?，是不能，??亭昭灼，揚光其間。坼華資而公范猶蒙，賈薄藝而予莫售，禽犧朽木，蠖屈窮轍?？杀卜?！況赫赫皇都，實吾人逞志之所。大丈夫斂塵襟而瞻紱冕，策蹇驢以窺軒蓋，食米菽而覘粱肉，吟寒苦以聆鐘鼓。傷哉公范，得無愧耶！加之離情，恨恨何述！萬乘之都，千箱之年，有故人而適遠(yuǎn)，無卮酒以敘別。男兒卮酒之不致，亦何論他日之浮沉哉！平生之懷，未易言也。離者會之資，會實離之本。今離既由昨會，后會得不由今離乎？離會相生，蓋不足嘆，公范勉之！東諸侯聞有梁孝、燕昭矣。
◇ 送蔡沼孝廉及第后歸閩覲省序
昔人論別有賦，論恨有賦，狀仳離，陳感憤，其未見予于蔡侯是日之情，蓋古人之遺情也。人之慚，莫先乎同有求而一不得；人之慕，莫甚乎偕遠(yuǎn)游而一先歸。蔡侯沼字虛中，予之邑人，又懿親也。虛中以學(xué)，予謬以文，共受遣乎長吏，皆求試于宗伯。虛中登太常第，歸寧故園；予有曝鰓之困，猶留京師。同求在予則不得，偕游虛中則先歸。堂俱有親，身亦祈達(dá)。自負(fù)違顏落羽之恥，對人飛鳴就養(yǎng)之慶。懷方寸為丈夫，稟太和曰人子。不包羞，不痛心，行道之人也。虛中胸中有心者，以予此辰之意如何哉？忄良忄良凄凄，渾渾迷迷，飲甘觴以若荼，視春光其如秋。周秦九軌之道，吳楚千里之水。騁逸騎，揚輕舟，激爾清風(fēng)，歡拜非遠(yuǎn)。人則姻昵，家惟里閭，到日榮賀，盡室當(dāng)在。念沽名之不異，想出門之是同，父也母也，兄也弟也。雖喜人之善則有，而傷子之不肖豈無？重增于部結(jié)之端矣。明鏡前，平衡下，姿媚無取，銖兩不登，才歟命歟？不自知也。烹乳為醍醐，鍛金為干將，予期烹鍛以變化。虛中其行乎！勿謂業(yè)就不增修，勿謂名成有所忽，及此方遠(yuǎn)大。虛中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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