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亞之（二）

　　　　◇　與福州使主徐中丞第一書

　　九月十日，都團(tuán)練副使沈亞之謹(jǐn)再拜，狀所愿陳於閣下。某伏念從古以來，懷其所為，抱其所用者，非知已之進(jìn)，無能自揚(yáng)也。自咎繇之蒙舉，顏回七十子之蒙，范叔之蒙，鮑叔之推。至於今，知已之功，相嗣而不絕，非有文字之記，其功雖如前數(shù)士，而後代無聞也?？刹幌еT！往者某始得以文謁閣下於吳之嘉興。明日，權(quán)幼公謂某，閣下言吾見古史者亞之也。其後涉於仕路，困則遭恩，其知如此。且以閣下居為世之端表，故眾影依之；言為世之典謨，故眾聽傾之。其重如此！使一游其門，則天付以幸也，而況知而推之哉，提而用之哉！然亦懼不申於文字，而後代莫睹。是以前者敢以先人所業(yè)之書，上干清鑒，求其筆為之光。以揚(yáng)於幽故，而為後代寵。奉獻(xiàn)之日，惕?咽然，不能周露，誠以黷矣。伏愿憐其繼志之心，使輝華裔，著於百代。雖大寵何以加於此焉！伏惟俯賜終筆，書辭再陳，無任惕汗。謹(jǐn)再拜。

　　　　◇　上使主第二書

　　二月二十八日，都團(tuán)練副使沈亞之拜書，復(fù)獻(xiàn)大使中丞閣下。亞之昨與二三子同途，晨問起居。指教所謂薄疾未除，將欲有請，草奏具示。始則卒然愕，窒不知詞對。及退舍，伏念閣下之所苦者，惟中年之士，八九而有之。未嘗聞以此而有去告。閣下惟不為出入游宴耳，其馀決教益理，膳息無減。況方在強(qiáng)茂之時(shí)，從以小恙，暫留虜中，乃欲為告以自遂，豈當(dāng)宜也！且今時(shí)仕俗，守榮路者，雖已老朽支扶昏恍矣，然則固其所居，惟恐有損，如此者亦十八九。而閣下了然自悟，所向若此，得無獨(dú)清之累，積疾於彼人之胸中哉！閣下骨肉交姻，如有遠(yuǎn)萬里者，即聞是請，寧知其退讓也。必且疑驚隱慮，莫能自浣，設(shè)使憂能侵人，閣下何以解也？亞之見識(shí)孱淺，無足以奉請事，今極慮深陳於前，誠愿得於中庸，使人無加口語也。非敢憑緣取領(lǐng)厚祿，而終斯說。伏惟稍緩高明之銳以周慮之。冒陳端白，何任恐懼，伏惟憐之。

　　　　◇　上使主第三書

　　二月二十一日，都團(tuán)練副使沈亞之拜書，遣獻(xiàn)中丞閣下。昨日候吏自外來，急告以赦至，亞之誡前後左右，不得常步。及下馬就次，揖謁先圣，獨(dú)張侍御不領(lǐng)?言，哮呼詬訾，ㄏ拽導(dǎo)將，移罵侵怒，俚言攻凌，不容須臾之間以黨畀證，攘掉呀騰，如欲見食。自群官眾將至於聚立者，咸聞見其粗聲奮態(tài)，圜來驚視。誠以亞之樗鉛之材，處不當(dāng)任可逃，遭此眾辱宜矣。然誠恐積暴不除，異日酒場恃醉，率肆所為。又為侵作誣言，飛入清聽，以是寒心自悲，不能無患。亞之幸蒙過意，提在賓階，雖無分銖之能，以事萬一，然誓將鞭勵(lì)孱謹(jǐn)，以效終身。伏愿哀其端拙，察以無辜，稍借光明，使各得分限，免見侵迫。過此之虞，馀何敢請！伏惟加察，幸甚幸甚！謹(jǐn)再拜。

　　　　◇　與李給事薦士書　　月日，新及第進(jìn)士沈亞之再拜稽首給事閣下。亞之幼學(xué)，見其往記，說曾參、閔子騫之孝，至於跬步不忘。雖?幼，亦能蹴然內(nèi)慕。自是常思其人，有能?於曾參、閔子騫之行者，即往傳其名於親戚朋友卿大夫間，使其聲不滅。昔者五年，亞之以進(jìn)士入貢至京師，與其等清河張宗顏比居。嘗與往來言，始愛其大無游詞。至春，宗顏去還家。久聞其親喪。又明年，亞之東歸至洛。聞人稱宗顏之孝曰：「宗顏貧無以事喪，乃與其兄東下至汴，出操契書，奴裝自賣。聞?wù)呓詰Q感流涕。然盈月不得售。汴帥聞之，持百縑使吊勞歸之。盡發(fā)其先故羈柩，歸葬於所?！故菤q亞之至彭城，日話其事。彭城人曰：「此吾里之孝子也。八九歲時(shí)喪私親，貧不能奉飯含，乃系木為車，與其兄自挽而送。吾里謠之曰拖車?yán)??！故墙裨㈤h之行難，而閭里盡熟。亞之竊痛賢公卿未得稱其如此。伏思閣下於異行尤能銳樂，故亞之敢以宗顏之事為請。伏惟訪察之，幸不默默已也。

　　　　◇　與潞州盧留後書

　　中丞閣下，法者：古王一其度於天下，蓋欲必信於人耳。非執(zhí)事之臣，能得專喜怒以自弄？今或奉之未如其意，何哉？乃十四日，亞之晨出南府門，見一人衣縞不帶，乘捷馬北馳，健仆呵道。眾仆皆左右馬，分走甚嚴(yán)。亞之意謂執(zhí)事有服者，即止馬匿道下。既去，私曰：「執(zhí)事寧不帶耶？不則又何呵也？」問其仆，曰：「是方士李元戢者，系盜他郡焉。」亞之曰：「既系，何謂縱而遨乎？」仆曰：「彼言能化黃金反童齒。今一郡大惑，下自豪吏，盡欲德之。故馳過其家，旦暮不暇?！箒喼蜓龆簦┒驹唬骸甘悄芑S金反童齒焉？凡執(zhí)左道亂正者，在殺不以赦。今其人且系，尚能惑。設(shè)冠帶自儀，而孰不陷？」前日信州刺史以夕祀黃老不當(dāng)理，官臣譖之，得罪幾夷，誠可寒心。今閣下獨(dú)不省悟，亞之雖不肖，亦知為閣下畏。伏惟亟誡獄吏，使固手足之系與常死罪者等，無令出入自便。不然，法為吏侮，而閣下安所任主哉！幸留意焉。亞之再拜。

　　　　◇　與同州試官書　　今年秋，亞之求貢於郡，以文求知已於郡之執(zhí)事。凡三易郡，失其知，輒去。其友相率而笑之。亞之為之語曰：「里人有良金鬻於市，而里之豪亦鬻焉，俱將售於衡者。豪人金雖精，里人出其左。衡人畏豪，奪其價(jià)而先豪。里人懷而去。明日之他市而衡之，直復(fù)不同，又懷去。又明日之他又然。歸而聚黨與謀曰：『聞某市有衡人不欺，一市之人謂之直?！凰焱c群金角，俱歷火升衡，市人曰：『雖然，愿先豪?！缓馊嗽唬骸菏蔷衷谀?，輕重在衡，衡目可欺乎？』市人慚而退。其直果然?！菇駚喼?fù)詞之來，於執(zhí)事其望亦同於直者也。伏惟熟察無忽。亞之再拜。

　　　　◇　與京兆試官書　　孔子之徒三千，而言升堂者十輩。然皆不能周其德，故各以其所長出人者稱之，名曰四科。百世之下，皆言孔子圣，是知無全能者也。今亞之雖不肖，其著之文，亦思有繼於言，而得名光裔。裔不滅於後，由是旨《春秋》而法太史。雖未得陳其筆，於君臣廢興之際，如有義烈端節(jié)之事，輒書之。善惡無所回，雖日受摧辱，然其志不死。亦將俟能為孔子之心者拔之，是以晝夜增矣。時(shí)亦有人勉亞之於進(jìn)士科。言得祿位，大可以養(yǎng)上飽下。去年始來京師，與群士皆求進(jìn)，而賦以八詠。雕琢綺言與聲病，亞之習(xí)未熟，而又以文不合於禮部，先黜去。今年復(fù)來，聞執(zhí)事主選京兆，長安中賢士皆賀亞之曰：「某執(zhí)事斯謂明矣，其取舍必以目辨而察?！箒喼唬骸肝喼园隧崬槲??！箤υ唬骸覆蝗?。夫良工為廈而選材者，不以桷廢棟，不責(zé)能此而否彼?！褂衷唬骸笩o求備於一人，此圣人采取之至言也?！箒喼囊沿曇?，執(zhí)事其服孔子之心有素，如其取舍之際，亦能留意乎？亞之再拜。

　　　　◇　與馮陶書

　　馮生足下，前辱書時(shí)，會(huì)鄙人將有適方事役在焉。今則足下又赴省說東，故束書久不遑答，有負(fù)懇款，無以自露。然則書辭所屬，寧鄙人宜當(dāng)托是乎？乃敢自酌以揆其意，惟智府悟之。樂府倡為歌十年，聲流邯鄲下，而魏歌者往請之曰：「聞古之韓娥，其歌也，能易哀樂，變林籟，則有是也。何自而及是乎？今子能揚(yáng)韻激妙，感物態(tài)矣。而人投聲請價(jià)者，宜以遂之。必且語我，使聞聽於眾耳，以得售進(jìn)，入為王左右之娛?！箤υ唬骸溉繇n娥之歌，韻合於氣，聲合於情。是故草木之於地也，氣為之君；五腑之居人也，情為之長。草木之生，其根處瘠則其表訥，處潤則其表昌。瘠之訥，潤之昌，不過其草木及氣之作也。為溫陽則萬族舒，為晦寒則眾色稚。瘁五腑，伏五行，設(shè)如金困於內(nèi)，則肺亢應(yīng)於外，而嗅厭，極則反之；木極於內(nèi)，則肝怠應(yīng)於外，而食亂，困則反之。困而厭，極而亂，不過一發(fā)於內(nèi)，一應(yīng)於外而已。及情之作也。為喜適，則七竅走而會(huì)之怡；為悲愁，則六氣集而赴之慘。自皆不得自任也。韓娥之得也在此。馭二情以攻之，故能易哀樂；歧二氣以襲物，則能變林籟。其神至矣，亦尚未聞飫寵賞於當(dāng)時(shí)者。何也？所感者智人也。草木仰天性，智人不混於累。夫眾庶之目怫於視，世俗之耳離其聽，故擊弊缶，貫鼠革，聚觀於市，促促之歌巴聲夷辭，唱一而和百，贊之者千萬人。南風(fēng)之弦，云和之瑟，曠世莫用，烏能自唱其德於聲音？雖韓娥之妙，欲誰繼者？」今足下將行者古道也。將操者至聲也。鄙人方困世之厭斥，安足以使之聞聽於眾耳，發(fā)嘉譽(yù)於此日乎？猥辱雅向，愿悉所識(shí)。幸甚幸甚！

　　　　◇　答李生書

　　亞之白。辱書，覽所指，令仆人持書致安南守，使從雅旨以恝所欲。意者謂仆人居峻勢，能可驅(qū)其意（一作謂仆職在軍副其力可驅(qū)彼之情），易如瞬?旬。夫何妄誤容易而不見知其不能如此哉！且安南守其志木很，自齊從事已下，咸以公籍督稽，歷受訕侮，繼章謗凌。彼恃門矜耄，無所加責(zé)，前日韋同舍亦然。顧亞之孱畏，靜常遭尤。況又掌刑書，累以法操其吏，彼無路而露忿於仆人耳。今來書指教，欲使有為，是執(zhí)仇而赴於敵也。何能致其愿乎？幸終悉省，不宣。亞之再拜。

　　　　◇　答馮兄書

　　降書誨慰，滓滯之情，稍以揚(yáng)矣。昨日奉策應(yīng)對之日，操意張謀，唯恐不遠(yuǎn)，刻文勵(lì)語，唯恐不工。思欲下肩於俗，以為世之大寵。及遭不錄，退舍自念。夫若是也，非窮心於此，安能堅(jiān)然而顧之？雖窮心極思，而風(fēng)水之力所排者，又安能固之於此，固之於彼？非吾兄，韓兵部安能無所惑者，知與既寡，攀援將誰？近世復(fù)以知人為恥，既知而譽(yù)，乃謂之私，反不若譽(yù)姻黨耳。以此自悲，不能無憤。亦欲極老目之力，不忘於文，以思雪於後代之人耳。吾兄豈嘗失味於是耶！乃教之空門之說。小人狹薄，尚為激然之氣，戰(zhàn)燎於胸中。故九引達(dá)者之波而澆之，而熱腹九泄，未知其救也。果兄之教復(fù)室，是將有可開也。自廣之詞，紙不能盡。亞之再拜。

　　　　◇　上九江鄭使君書

　　郢崖謫吏敬對所詰引言為書，致於九江郡守鄭君閣下。詰之既深，焉得默默已也。固折委譴之于章，遂用悉陳，惟聽之。

　　國朝天後之時(shí)，使四裔達(dá)威德之令皆儒臣。自喬知之、陳子昂受命通西北兩塞，封玉門關(guān)，戎虜遁避，而無酬勞之命。斯蓋大有之時(shí)，體臣之常理也。然喬死於讒，陳死於枉，皆由武三思嫉怒於一時(shí)之情，致力克害。一則奪其伎妾以加害，一則疑其擯排以為累，陰令桑梓之宰拉辱之，皆死於不命。嗟乎嗟乎！自是之後，臨戎觀危酌逸勞之狀為使者，而儒臣莫與矣。

　　前年天子以兩河逐叛之兵，連歲不解。負(fù)挽之輸而不造廩庫，皆從便道為戰(zhàn)士衣食之給，於兩河之間，負(fù)尚賑?。輦轂之下，執(zhí)笏常謂請罷所討者十八九。獨(dú)諫大夫自以為習(xí)知叛臣之情日就窘，請得往導(dǎo)愍痛以歸之。既可所奏，即請以亞之為副。又以為古者單車為使，有功則為戎臣輕害之，遂於行，請兵以自柄。詔書仍以便宜從事。又詔邯鄲鉅鹿兵，各以百騎與俱。蓋欲重?fù)翳徶?。及過平原郡城，而有常山卒分居之。諫大夫因令亞之為書檄之。書成，亞之題帛引弓，射書於常山帥。帥得書，以期請降。滄海之人聞之，降者日百有馀輩。及滄?？芸钆c符印偕至，即請以城歸使者。是日往受城，亞之復(fù)引前驅(qū)，騎馬先至滄海。同捷與其徒系頸者，服衰不帶，伏軍門之左，委命於使執(zhí)事。於是諫大夫遣河南將石稅部獻(xiàn)闕下。稅夜殺同捷於平昌。亞之分道馳還以報(bào)事，道中不得乘，乃乘羸驅(qū)。馳至貝魏之門，守長皆為艱，日昃不得食，因中病於廣武之間。歷再旬而謫書降，即奔上所委。今閣下罪諫大夫，以為狷急忘體，冒危取禍。習(xí)傳不察其端本，附言和唱，敢避忌應(yīng)對哉。

　　昔者酈生馮軾下齊城七十，韓信劫而烹之。在前代且爾，況今持兵連營？淹歲經(jīng)時(shí)，既費(fèi)且敗，萬無以自塞之際。而使臣奉命詔，銜解羈裂網(wǎng)之恩，啟萬死重生之路，曝鰓就鼎之枯，彼不思于降，復(fù)何歸矣？今習(xí)詩書步規(guī)矩而進(jìn)於是者，固未嘗習(xí)武事，況親於戰(zhàn)斗之間耶？必多武臣之言以為信。何者？重已之不李?避能耳，誠邁越之談也?；蛞嘤性憗喼唬骸咐?避壁攻平原城，城危且急，尚不聞?dòng)行?。且使臣居間，曾不逾月，而云城降者，何端？」亞之應(yīng)之曰：「獨(dú)不見童子之情乎？夫童子，師與終身之益，何惡而不附？乳母蠕蠕之常恩，而投戀肆喜。何者？氣微意迫，則毅容之難洽，而告訴之言在前也。是則向使之卒披堅(jiān)甲持銳鋒以相攻，差剛決於敵者，不瞬而殞形喪魄矣。有如使臣之煦諭明白，寧有忘生?死之渝乎？」此解析之言，誠不當(dāng)為閣下說，說亦不能降聽。以委書之丁寧者，蓋欲流之於世，以俟通方之士，次第於所誤耳。梗概之錄，下文於詞。亞之敬再拜。

　　　　◇　與潞?州書

　　亞之再拜稽首大夫閣下。亞之昨去長安時(shí)，歷別於所知親友門。所知親友謂亞之曰：「安所適？安所為？」亞之對曰：「適?，將假貸於諸侯門?！顾H友賀亞之曰：「?有長，賢大夫也，喜文學(xué)仁義之道。故其所為文學(xué)仁義之道，忻忻焉走其門者日有之?！箒喼{喜於心充充焉。捶馬走仆，忘其勞，失其怠，望閣下之境，日近日喜。及至之也，且觀將謁之禮於其門，乃自納客之官，奔奔而入，促促而出。言不及吐，道不及陳，退居三日，不知所為。乃復(fù)聽閣下采取賓士之道，高下之等，則曰某自某方來，以某執(zhí)事書為之輕重。書之多者，館善宇，飽善味。書之次者又次之。其有無因而至者，雖辯智過人，猶以為狂。即與偶然之輩，徼幸之徒，退棲陋室，與百姓雜處，飯惡味。且走來閣下門者，亦不獨(dú)盡窮餓無依，而來求粟帛於閣下。亦有抱其智，懷其才，聞閣下好賢，而來求臧否於閣下，而望其推引之濟(jì)耳。今一貫而禮，一類而惠，賢愚顛倒，而又以書不書而為之輕重。竊恐天下之士其來閣下門者，皆相爭赍書為糧。受閣下之惠者，不曰閣下之惠，而皆曰某官之書禮我也。何有愧於閣下？不惟不愧而已，亦有憤激於衷而終怨怒者，竊恐閣下勞費(fèi)以取無益。亞之愚，獨(dú)為閣下惜。伏愿閣下稍精接士之道，使賢愚明白。閣下能知此，則四方之士聞之，皆謂閣下不惜己之不至，而求其方直如此。今亞之冒旌戟之嚴(yán)，敢言進(jìn)於閣下，亦希知言之士聞之，知亞之不茍曲於閣下，而存其直如此。戰(zhàn)戢無任，亞之再拜。

　　　　◇　別前岐山令鄒君序　　昔者亞之西游過岐山，而令秩始謝，余將就給食，人曰：「故令雖貧，然能卑人厚禮，何不往舍也？」時(shí)方暑，既見，解帶坐。令衣弊繒短衣，使兒孫侄捧案前賓食。食已，有客越而請?jiān)唬骸嘎劻罴覠o女使賤走，賓客食必夫人親治之。誠厚士勤矣！且賓之來者，無賢不肖，皆即混然齊飽，是愚為冒矣。而賢者安所愧乎？今愿擇之而厚結(jié)，如何也？」令曰：「古者侯生亦有言，人固未易知。夫士以食而來我者，留於門，無系帶之間，尚已為久矣。焉能待辨而後進(jìn)乎，亦寧有給之一食，而使其甚愧。固如是，雖賢愚何望哉?！箍蛻M而退。至今三年，與令遇，未嘗再會(huì)食客。今令窮來京師，人無假氣而延於進(jìn)者。嗟乎！會(huì)予與令各有適，故書前事，以敘所憤云。

　　　　◇　送李膠秀才詩序　　歌詩之所以為發(fā)寤，其旨甚遠(yuǎn)。夫物情暢樂怨抑之感，吁而散之大空，還會(huì)於風(fēng)?，降於水土，包聲於陶埴之器。仿佛之變，盡搖於樂。樂之所感，微則占於音，章則見於詞。微於音者，圣人察之；章於詞者，賢人畏之。故勤人之君，欲以聞其下；忠主之佐，使以達(dá)其上。夫往代之詩樂，皆能沿聲諧韻，今徵其文以觀之，而其代興衰可見也。寧近世學(xué)者固不變風(fēng)從律耶？何為其詞不聞充陳於管弦乎。今樂府既闕所奏，如有忠言之意，眾所仰哉。余故友李賀，善擇南北朝樂府故詞，其所賦亦多怨郁凄艷之巧。誠以藎古排今，使為詞者莫得偶矣。惜乎其終亦不備聲弦唱。賀名溢天下，年二十七，官卒奉常。由是後學(xué)爭躍賀相與綴裁其字句以媒取價(jià)。嗚呼！貢諷合韻之勤益遠(yuǎn)矣！膠亦諸王孫，頗專七言詞。始來長安，人以為思轍賀。今一不中第，言歸故楚江陵下。豈欲以廣其情於煙波？顧有撰，余乃敢悉序詩歌之大端，以為別贄。

　　　　◇　送杜忄惠序

　　初，亞之提筆西入關(guān)，留舍鮑溶於揚(yáng)州。溶出詩吟，至夕過百篇，而窈窕之思雜發(fā)。亞之嘆息曰：「後生亦有繼之哉！」鮑溶言前在長安，常出入冢官杜氏家，群孫皆喜溶。是時(shí)忄惠方學(xué)何虞詩，于其音往往能自振激，後可得也。及亞之與生昆弟游，其相樂之愛，故與溶等。而溶言果然。十年春，生長上知生之志，謂生曰：「巴漢瀟湘之水，皆淪流於東，合而為大江，猛注於江陵、揚(yáng)州兩地之間。其名山圜連，橫秀之色，屬江而起。前文者自馬遷皆經(jīng)游之。六代為詩之士，而得聲名騰翔矣。」因命生去游，以廣其思。三月生即路，亞之喜鮑之知言，又樂生受命之游，故終始以序。

　　　　◇　送受降城使序　　清河張生，少以善言語應(yīng)對聞，長又好六符神略。嘗從奇丈夫游至北邊，歷塞，經(jīng)受降城，以宗人蒙幸於上將軍。受降城扼塞，得與方鎮(zhèn)列。方鎮(zhèn)諸侯，時(shí)節(jié)更置其使通殷勤，生以善言語故，遂得居使者位。今年夏，生使於夏，得其歡而還。夫以節(jié)度尚書公專聲重義，為天下望者重目。故以四方使其來者難如此。不必言受降城上將軍之善應(yīng)對不辱，於此而見其不辱也。不必言尚書公專聲重義，於此而見其專重也。六月壬子，尚書公餞使者於陽平樓，命幕府賓佐相與追詩以為贈(zèng)。不以亞之為不知言者，皆愿以亞之言為首。

　　　　◇　送洪遜師序

　　自佛行中國已來，國人為緇衣之學(xué)，多幾於儒等。然其師弟子之禮，傳為嚴(yán)專。到於今世，則儒道少衰，不能與之等矣。於其流亦有派別焉。為之師者，量其性之高下而有授說。故有暝坐而短行，毀刑而鼓談之道，歧於是也。十一年春，予東上會(huì)稽，還造江。有緇衣洪遜，從余假渡。自言能贊導(dǎo)佛語，嘗與其曹群居講誦，恒為宿輩推信。他日復(fù)來，言當(dāng)之關(guān)中，欲余以序之。夫西都輻集之地，居多豪緇，得進(jìn)於上前者，車服之饒，擬於卿士。而遜得無欲乎？在自勉而已。余不知佛，故序無以備汝曹之事。

　　　　◇　送張從事侍中東征序

　　去年淮夷誅，凡諸侯執(zhí)兵者，皆統(tǒng)在侍中，故侍中得坐制於大梁。以長子常侍帥萬人臨事，破堅(jiān)北涇，皆先諸侯軍。故宣武論功，得為上令。今年齊淄不順命，天子復(fù)使討，圜其境之諸侯，咸會(huì)兵四塞。於是侍中空大梁，驅(qū)甲馬三萬騎，與攻壓之具，金鐵草木飛石騰礻弟之器，載而引者亦三萬乘。擇日出夷門。門下之賓參於幕者，張生從焉。生舉進(jìn)士得第，因東客於侍中門，以協(xié)律銀綬而居。侍中器之，以為敏良可親，起居必與俱。及考鉦有期，故謂余敘其所以云?！　　　　蟆∷褪甯笟w覲序

　　古之取仕，得明經(jīng)為清選，近世即為進(jìn)士。亞之叔父，獨(dú)謂古道可恃，乃曰：「我儒世家也，當(dāng)勤經(jīng)策義，取高第耳?！箻I(yè)之三貢，果得中。遂理橐言歸，亟思以賀為高堂之壽。嗟乎！斯古孝廉之職，叔父盡之無愧耳。及東出都，命諸子亞之撰序，詩以贊行云。

　　　　◇　送田令二子歸寧序　　昔西河之流未歸，而中書公為魏將，因其師喪故，門下將卒咸以戎事歸中書公。天子從人之欲而拜之。凡類之制無大小，皆俟決於朝。朝之命，士卒有所不熟聞?wù)?，往往孽齬。一年而化，其後四年，天子討淮夷，使其中子布與兵。五年，命討常山，悉師臨淮南宮城。七年，淮夷滅。八年，常山貢二郡，赦之。秋，命討齊魯，移兵東河渡，急攻濟(jì)北。九年，拔之，斬其魁以獻(xiàn)。其秋入覲，盡以昆弟諸子去魏，從謁京師者十馀人。十年，常山帥卒。常山人以其狀來告中書公，由此得其事前白奏。於是拜帥常山，自以魏歸。不十年，天子之兵南滅淮夷東清兩河，而曰中書公之勤也。乃以兄為尚書，留置洛，以其弟執(zhí)金吾，以子肇為亞尹居歧，以將軍右持節(jié)回中，以?為將軍居北軍，又以群為將軍居列位，午為少將作，牟為殿中丞，以支恭玉昆弟侄，俱以中書公蒙寵居官。然皆謹(jǐn)恭下士，人多以為當(dāng)任，與儒者比。長慶初，少子牟牟弟早令覲中書公。明日出都門來顧余，以云轂下名人文士，必以文寵別，欲余有撰。於是與述終始之跡，以塞其勤。

　　　　◇　送韓北渚赴江西序

　　或曰：近世有府之侯，邀士拜賓，不由己之所尚，而使群居不類。故有諛言順容積微之才，以基所毀。四鄰之地，更效遞笑，飛流短長，天下聞之矣，而其侯尚且不寤。夫言諛足以瞽明，薄毀足以害忠。若是雖欲明其橈直，而明莫之遂也；雖樂聞已之所闕，而闕莫之聞也。彼思勤過畏者，一牽於諛讒即爾，而況已之所尚，又使群居不類，是以慎行者之所畏也。昔者余嘗得諸吏部昌黎公，凡游門下十有馀年。北渚，公之諸孫也。左右杖屨，奉應(yīng)對，言忠情勞。其馀則工為魏晉之詩，盡造其度。今年春，進(jìn)士得第，冬則賓仕於江西府。且有行日，其友追詩以為別，乃相與訊其將處者而誰與，曰有引農(nóng)生亻京耳。夫引農(nóng)慎行其道不欺者也，北渚之往，吾無虞其類之患。勉矣惟爾，不衰於道而已?！　　　　蟆∷晚n靜略序

　　或者以文為客語曰：「古人有言，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乃客之所尚也?；致跗鎽B(tài)，纟由紐已思以自織剪，違曩者之成轍，豈君子因循之道歟？」客應(yīng)曰：「草木之病煩也。使秋以治之，繼孱萌於窮?之馀，搔風(fēng)披露，相望愁泫，陽津下潛。雖佳懿之彩，猶且抑隱。惟恐失類於慘禪菸黃之色耳，安暇自任其所長耶？即春以治之，擢?dú)忪镀涓?，升津百體之上，暢之風(fēng)露，而繡英作?？浼t奮綺，緗縹紺紫，錯(cuò)若裝畫，揚(yáng)華流香。靄蕩乎天地之端，各極其至。使肆勇曜如是，寧可以一狀拘之？人有植木堂下，欲其益茂，伐他干以加之枝上，名之樹資。過者雖愚，猶知其欺也。且裁經(jīng)綴史，補(bǔ)之如疣，是文之病煩久矣。聞之韓祭酒之言曰：善藝樹者，必壅以美壤，以時(shí)沃濯，其柯萌之鋒，由是而銳也。夫經(jīng)史百家之學(xué)，於心灌沃而已。余以為構(gòu)室於室下，葺之故材，其上下不能逾其覆，拘於所限故也。創(chuàng)之隙空之地，訪堅(jiān)修之良，然後工之於人，何高不可者？祭酒導(dǎo)其涯於前，而後流蒙波，稍稍自澤?！轨o略於祭酒，其宗也。遵道十年而功就，頗秀出流類。今既別而延蔓，將游乎河江，豈欲益其自廣哉，惟其勉無怠。

　　　　◇　別權(quán)武序

　　秦隴之地其氣雄，而能產(chǎn)出奇夫良士，由是古稱賢士大夫多隴西。秦川在隴右數(shù)百里，而隴峻水夷，川之源出其左。余吳興人，生於?隴之陽，長而西望秦原，水土精神之氣，昏旦異狀。予又怪近世奇夫良士，不繁出於此。往者五年，予自東來京師，見中山劉定命。言：「天水權(quán)武，其人可教耳。吾嘗語善於武，武發(fā)言往往次道，及出門行事多以言?！姑魅沼柽^言之，復(fù)其語，則仁與不仁，義與不義，必汗流肌栗，胸目如即事。既罷，定命又從容為予言志所未遑者，則下涕頓首。又曰：「吾有女弟，欲以歸武，愿言成之?！故陆晕醇埃瑫?huì)予東拜親於江淮。冬還都下，不幸而定命死，其親友赴喪者數(shù)十人。武臨喪具事，終日維哀無絕聲。予持其手曰：「秦隴之能產(chǎn)賢，由賢之能產(chǎn)德，誠未窮矣?！辜仍?，武當(dāng)西去。予贈(zèng)之曰：夫孝慈仁誼，忠信廉直，總於已曰賢，辨是而行之不惑曰明，子有之矣，慎終行之。夫金之為物也，熔而為器，無不能。然則將求為大用，必圖於善冶者。當(dāng)其未善，必更之；當(dāng)其善，無墮熔。

　　　　◇　送同年任畹歸蜀序　　十年，新及第進(jìn)士將去都，乃大宴朝賢卿士，與來會(huì)樂。而都中樂工倡優(yōu)女子，皆坐優(yōu)人前，贊舞者奮袖出席，於是堂上下匏，吹弦簧大奏。即暮既罷，生揖語亞之曰：「吾家世居蜀，嘗以進(jìn)士得第。吾少能嗣其業(yè)，幸子之文得稱甚光，愿為我序還家之榮?！箒喼o謝不敏，曰：「愿無讓?！乖唬骸甘忌c兄之來舉進(jìn)士，得絀。及綴字為便口之句，歷贄其文於公卿之門，由是一歲而名。八年，成都貢士，生名在貢首。九年，生與其兄試貢京兆，京兆籍貢名，生名為亞首，生之兄亦在列下。十年，禮部第士，生名在甲乙。如是而後歸。亞之以為相如還蜀之榮，而生未後也。

　　　　◇　敘草書送山人王傳?

　　夫匠心於浩茫之間，為其為者，必有意氣所感，然後能啟其象也。此凡一舉志則爾，而況六藝之倫乎。余聞之學(xué)者曰：「昔張旭善草書，出見公孫大娘舞劍器渾脫，鼓吹既作，言能使孤蓬自振，驚沙坐飛，而旭歸為之書，則非常矣?！顾挂鈿庵袣e！今山人王傳?，學(xué)為旭書，居故吳公子光劍池山傍，積十年而功就。歷游天下，慕其出已者師之，欲增其功也。及至長安，舍予家。為予題《旌故平盧節(jié)士文》，因感之，聳發(fā)寒肌，謂吾友生曰，愿欲余序其書。意者豈予之文以感王生之志於鼓噪劍氣之勢乎？顧不敏，誠以孤生之望也，聊題百數(shù)十言，以塞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