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曹公作書與孫權(quán)一首】
〔吳書曰：孫策初與魏武俱事漢，薨。周瑜、魯肅諫權(quán)曰：將軍承父兄馀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何區(qū)區(qū)而受制於人也？權(quán)遂據(jù)江東。西連蜀漢，與劉備和親，故作書與權(quán)，望得來同事漢也?！?/em>
※阮元瑜〔魏志曰：阮瑀，字元瑜，宏才卓逸，不群於俗。太祖為司空，召為軍謀祭酒，又管記室，書檄多瑀所作。又轉(zhuǎn)丞相倉曹屬，卒。《文章志》曰：陳留人也。〕
離絕以來，于今三年，無一日而忘前好。亦猶姻媾之義，恩情已深；〔《爾雅》曰：婿之父曰姻，婦之父曰婚?！睹姽{》曰：重婚曰媾?！秴侵尽吩唬翰卟⒔瓥|，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撫之，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彰取賁女，皆禮辟策弟權(quán)、翊，又命楊州刺史嚴(yán)象舉茂才?！?/em>違異之恨，中間尚淺也。孤懷此心，君豈同哉！每覽古今所由改趣，因緣侵辱，或起瑕釁，心忿意危，用成大變。〔心既忿恨，意不自安?！?/em>若韓信傷心於失楚，彭寵積望於無異，〔《漢書》曰：高祖徙信為楚王，后以為淮陰侯。信知漢畏其能，稱疾不朝，由此日怨。陳豨反，高祖自將往，信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人謀，夜詐赦諸官徒奴，欲發(fā)兵襲呂后、太子。范曄《后漢書》曰：光武至薊，彭寵上謁，自負(fù)功德，光武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光武知之，以問幽州牧朱浮。浮對(duì)曰：陛下昔倚為北道主人，寵謂至當(dāng)延閣握手，交歡并坐，今既不然，所以失望也。〕盧綰嫌畏於已隙，英布憂迫於情漏，此事之緣也。〔《漢書》曰：上立盧綰為燕王。初，上如邯鄲擊陳豨，燕王盧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於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勝至胡，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勝以為然，乃令匈奴兵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qǐng)族勝。勝還報(bào)，具道所以為者，綰寤，乃詐論他人豨以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豨所，欲令連兵無決。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謀豨所。上使使召綰，綰稱病，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乃遣樊噲伐燕。又曰：黥布為淮南王。漢誅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侯，至淮南王，王大恐，陰令人部聚兵，伺旁郡警急。賁赫為布中大夫，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fā)誅也?；茨贤跻善渖涎試幨拢瑵h使又來，頗有所驗(yàn)，遂族赫家，發(fā)兵反?！?/em>孤與將軍，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屬本州，豈若淮陰捐舊之恨。〔楊州舊屬江南，江南之地盡屬焉。今魏徙楊州於壽春，而孫權(quán)全有江南之地，故云屬本州也?！督紙D經(jīng)》曰：江西壽春屬魏，魏楊州刺史鎮(zhèn)壽春。捐舊或?yàn)榫鑺Z，誤也。〕抑遏劉馥，相厚益隆，寧放朱浮顯露之奏，〔《魏志》：劉馥，字元穎，沛國人也。太祖方有袁紹之難，謂馥可任以東南之事，遂為楊州刺史?！逗鬂h書》曰：朱浮為幽州牧，奏漁陽守彭寵多買兵器，不迎母。寵遂反?！?/em>無匿張勝貸〔他改切〕故之變。〔張勝有故於胡，盧綰匿之，而加恩貸也。貸或?yàn)橘E?！?/em>匪有陰構(gòu)賁〔音肥〕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釁也。而忍絕王命，明棄碩交，實(shí)為佞人所構(gòu)會(huì)也。〔《史記》，蘇秦謂齊王曰：此棄仇讎而得石交者也。碩與石古字通?！墩撜Z》子曰：遠(yuǎn)佞人?！?/em>夫似是之言，莫不動(dòng)聽，因形設(shè)象，易為變觀。〔《戰(zhàn)國策》曰：曾參殺人，人有告曾參母，母不信。又有人告之，母又不信。須臾，又有人告之，母乃投杼而起。〕示之以禍難，激之以恥辱，大丈夫雄心，能無憤發(fā)。〔《吳志》曰：周瑜云：受制於人，豈與南面稱孤同哉！〕昔蘇秦說韓，羞以牛后，韓王按劍，作色而怒，雖兵折地割，猶不為悔，人之情也。〔《戰(zhàn)國策》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曰：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尸，不為牛從。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從也！夫以大王之賢也，挾強(qiáng)韓之名，臣切為大王羞之。韓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劍仰天曰：寡人雖死，其不事秦。延叔堅(jiān)《戰(zhàn)國策注》曰：尸，雞中主也。從，牛子也。從或?yàn)楹螅且??！?/em>仁君年壯氣盛，緒信所嬖，〔《楚辭》曰：竊悲申包胥之氣盛。宋均《詩緯注》曰：緒，業(yè)也。〕既懼患至，兼懷忿恨，不能復(fù)遠(yuǎn)度孤心，近慮事勢(shì)，遂赍見薄之決計(jì)，秉翻然之成議。加劉備相扇揚(yáng)，事結(jié)釁連，推而行之。想暢本心，不原於此也。〔《周易》曰：推而行之存乎通。〕
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國朝將泰之運(yùn)，蕩平天下，懷集異類，〔《家語注》曰：異類，夷狄也?！?/em>喜得全功，長享其福。而姻親坐離，厚援生隙，〔《漢書》谷永曰：因而生隙。〕?？趾?nèi)多以相責(zé)，以為老夫苞藏禍心，陰有鄭武取胡之詐，〔《左氏傳》趙孟曰：老夫罪戾是懼，焉能恤遠(yuǎn)。又曰：楚公子圉聘于鄭，鄭使行人子羽與之言曰：大國無乃苞藏禍心以圖之。《韓子》曰：昔者鄭武公伐胡，先以其子妻胡君，以娛其意。因而問於群臣曰：吾所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guān)其思對(duì)曰：胡可。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胡君聞之，以鄭親己，遂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也。〕乃使仁君翻然自絕。以是忿忿，懷慚反側(cè)，常思除棄小事，更申前好，〔小事，忿恨。前好，謂婚姻?！?/em>二族俱榮，流祚后嗣，以明雅素，中誠之效。抱懷數(shù)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離疫氣。燒舡自還，以避惡地，非周瑜水軍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盡穀殫，無所復(fù)據(jù)，徙民還師，又非瑜之所能敗也。〔赤壁，地名，在荊州下。《吳志》曰：曹公臨荊州，權(quán)遣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各領(lǐng)萬人，與劉備俱進(jìn)。遇於赤壁，大破曹公車，燒其馀舡。引退，士卒饑疫死者太半。備、瑜等復(fù)追至南郡，公遂北還，留曹仁於江陵。瑜、仁相守歲馀，所殺傷甚眾，仁委城走。〕荊土本非己分，我盡與君，冀取其馀，〔言荊州之土，非我之分。今盡以與君，實(shí)冀取其馀地耳?！?/em>非相侵肌膚，有所割損也。〔《列子》，孟孫陽謂禽子曰：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思計(jì)此變，無傷於孤，何必自遂於此，不復(fù)還之。〔言我尚冀君之馀地，何必荊州之土，不復(fù)還我哉？〕高帝設(shè)爵以延田橫，光武指河而誓朱鮪，君之負(fù)累，豈如二子？〔《漢書·高紀(jì)》曰：初，田橫攻彭越，項(xiàng)羽已滅，橫懼誅，與賓客亡入海。上恐其久為亂，遣使赦橫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謝承《后漢書》曰：光武攻洛陽，朱鮪守之，上令岑彭說鮪曰：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為胡殷所反害，今公誰為守乎？鮪曰：大司徒公被害，鮪與其謀，誠知罪深，不敢降耳。彭還白上，上謂彭，復(fù)往明曉之：夫建大事，不忌小怨，今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上指水曰：河水在此，吾不食言?！?/em>是以至情，原聞德音。〔《毛詩》曰：彼美孟姜，德音不忘?！?/em>
往年在譙，新造舟舡，取足自載，以至九江，貴欲觀湖漅之形，定江濱之民耳，〔魏志曰：建安十四年二月，軍至譙，作輕舟，治水軍，自渦入淮，出肥水。吳志曰：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為權(quán)所略，微令內(nèi)移，轉(zhuǎn)相警備。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十馀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唯有皖城?！?/em>非有深入攻戰(zhàn)之計(jì)。將恐議者大為己榮，〔《左氏傳》楚子曰：安人之亂，以為己榮。〕自謂策得，長無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慮，慮於未形；達(dá)者所規(guī)，規(guī)於未兆。〔《金匱》曰：明者見於未萌，智者避危於無形?！?/em>是故子胥知姑蘇之有麋鹿，輔果識(shí)智伯之為趙禽。〔《漢書》伍被謂淮南王曰：昔伍子胥諫吳王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臺(tái)也?！对浇^書》曰：姑蘇，臺(tái)名，夫差所造，高見三百里?！稇?zhàn)國策》曰：智伯與韓、魏圍趙於晉陽。張孟談陰見韓、魏之君曰：智伯伐趙，趙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乃與孟談陰約，夜遣人入晉陽。智果見二君，說智伯曰：二主色動(dòng)而變，必背君矣，不如殺之。智伯曰：不可。智果見言之不聽，出便易姓為輔氏?！?/em>穆生謝病，以免楚難；鄒陽北游，不同吳禍。〔《漢書》曰：穆生不嗜酒，楚王戊常設(shè)醴。后忘設(shè)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遂謝病去。后戊乃與吳王通謀，遂應(yīng)吳王反。又曰：鄒陽仕吳，吳王有邪謀，陽奏書諫吳王，王不納。去之梁，從孝王游。〕此四士者，豈圣人哉！徒通變思深，以微知著耳。〔范子《計(jì)然》曰：見微知著?！?/em>以君之明，觀孤術(shù)數(shù)，量君所據(jù)，相計(jì)土地，豈勢(shì)少力乏，不能遠(yuǎn)舉，割江之表，宴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戰(zhàn)，臨江塞要，欲令王師終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戰(zhàn)千里，情巧萬端，越為三軍，吳曾不御；漢潛夏陽，魏豹不意。江河雖廣，其長難衛(wèi)也。〔《左氏傳》曰：越子伐吳，吳子御之笠澤，夾水而陳。越子為左右勾卒，使夜或左或右，鼓噪而進(jìn)。吳師分以御之。越子以三軍潛涉，當(dāng)吳中軍而鼓之，吳師大亂，遂敗之?！稘h書》曰：韓信為左丞相，進(jìn)擊魏王豹。魏王豹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舡欲渡，至於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張兵迎信，信遂虜豹而歸?！?/em>
凡事有宜，不得盡言，將修舊好而張形勢(shì)，更無以威脅重?cái)橙恕?em>〔重，威重也。言以威重迫脅敵人。〕然有所恐，恐書無益。何則？往者軍逼而自引還，今日在遠(yuǎn)而興慰納，辭遜意狹，謂其力盡，適以增驕，不足相動(dòng)，但明效古，當(dāng)自圖之耳。昔淮南信左吳之策，〔《漢書》曰：淮南王安謀反，日夜與左吳等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出入。〕漢隗囂納王元之言，〔范曄《后漢書》曰：隗囂，字季孟，天水人。更始亂，囂亡歸天水，招聚其眾，自稱西州上將軍，遣子恂詣闕。囂將王元說囂曰：天水完富，天下士馬最強(qiáng)，元請(qǐng)一丸泥，東封函谷，此萬世一時(shí)也。囂心然元計(jì)，遂反?！?/em>彭寵受親吏之計(jì)，〔彭寵，已見朱浮《與彭寵書》?！?/em>三夫不寤，終為世笑。梁王不受詭勝，竇融斥逐張玄，二賢既覺，福亦隨之。原君少留意焉。〔《漢書》曰：梁孝王怨袁盎，乃與羊勝、公孫詭之屬，陰使人刺殺袁盎。天子意梁，逐賊，果梁使之。遣使覆案梁事，捕公孫詭、羊勝，皆匿王后宮。韓安國泣諫王，王乃令出之。勝、詭皆自殺。梁王使韓安國因長公主謝，上怒稍解。范曄《后漢書》：竇融，字周公，扶風(fēng)人也，行西河五大郡大將軍事。遙聞光武即位，心欲東向。隗囂使辨士張玄游說西河曰：今各據(jù)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陀。融召豪杰計(jì)議，遂決策東向，奉書獻(xiàn)馬。光武賜融璽綬為涼州牧，封安豐侯，后遷大司空?！?/em>若能內(nèi)取子布，外擊劉備，〔《吳志》曰：張昭，字子布。〕以效赤心，用復(fù)前好，則江表之任，長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觀。上令圣朝無東顧之勞，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榮，孤受其利，豈不快哉！若忽至誠，以處僥幸，婉彼二人，不忍加罪，〔婉，猶親愛也。二人，劉備、張昭也。〕所謂小人之仁。大仁之賊，大雅之人，不肯為此也。〔《韓子》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班固《漢書》贊曰：大雅卓爾不群，河間獻(xiàn)王近之矣?！?/em>若憐子布，原言俱存，亦能傾心去恨，順君之情，更與從事，取其后善。〔《史記》曰：王溫舒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廣雅》曰：從，行也?！?/em>但禽劉備，亦足為效。開設(shè)二者，審處一焉。
聞荊楊諸將，并得降者，皆言交州為君所執(zhí)，豫章距命，不承執(zhí)事，〔《吳志》曰：孫輔，字國儀，假節(jié)交州刺史，遣使與曹公相聞。事覺，權(quán)幽縶之，數(shù)歲卒。又曰：劉繇，字正禮，避亂淮浦，詔遣為楊州刺史。繇不敢之州，遂南保豫章?！?/em>疫旱并行，人兵減損，各求進(jìn)軍，其言云云。孤聞此言，未以為悅。然道路既遠(yuǎn)，降者難信，幸人之災(zāi)，君子不為。〔《左氏傳》曰：秦饑，使乞糴于晉，晉人弗與。慶鄭曰：背施無親，幸災(zāi)不仁。〕且又百姓，國家之有，加懷區(qū)區(qū)，樂欲崇和。庶幾明德，來見昭副，不勞而定，於孤益貴。是故按兵守次，遣書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左氏傳》曰：晉欒書伐鄭，鄭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間可也?！?/em>原仁君及孤，虛心回意，以應(yīng)詩人補(bǔ)袞之嘆，而慎《周易》牽復(fù)之義。〔毛詩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bǔ)之?！吨芤住吩唬籂繌?fù)吉?！?/em>濯鱗清流，飛翼天衢，良時(shí)在茲，勖之而已。
【與朝歌令吳質(zhì)書一首】
〔《典略》曰：質(zhì)為朝歌長。大軍西征，太子南在孟津小城，與質(zhì)書?！稘h書》曰：魏郡有朝歌縣?！?/em>
※魏文帝
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zé)o恙。〔《爾雅》曰：恙，憂也。〕途路雖局，官守有限，〔《爾雅》曰：局，近也?！睹献印吩唬何崧?dòng)泄偈卣?，不得其職則去?！?/em>原言之懷，良不可任。〔《毛詩》曰：原言思子。杜預(yù)《左氏傳》注曰：任，當(dāng)也?！?/em>足下所治僻左，書問致簡(jiǎn)，益用增勞。每念昔日南皮之游，〔《漢書》：勃?？び心掀たh?！?/em>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jīng)，逍遙百氏。〔《莊子》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自以為久矣?！痘茨献印吩唬喊偌耶愓f，各有所出?！?/em>彈棋間設(shè)，終以六博，〔《藝經(jīng)》曰：棋正彈法：二人對(duì)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當(dāng)，更先控，三彈不得，各去控，一棋先補(bǔ)角?！妒勒f》曰：彈棋。出魏宮，大體以巾角拂棋子也?！?/em>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騁北場(chǎng)，旅食南館。〔《儀禮》曰：尊士旅食于門。鄭玄注曰：旅，眾也。士從，謂未得正祿，所謂庶人在官者?！?/em>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并載，以游后園，輿輪徐動(dòng)，參從無聲，清風(fēng)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愴然傷懷。〔列女傳，陶答子妻曰：樂極必哀?！肚f子》仲尼曰：樂未畢，哀又繼之?！?/em>余顧而言，斯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司馬遷《答任少卿書》曰：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鵩鳥賦》曰：化為異物，又何足患?！肚f子》曰：假於異物，托於同體。郭象曰：今死生聚散，變化無方，皆異物也?！?/em>每一念至，何時(shí)可言！
方今蕤賓紀(jì)時(shí)，景風(fēng)扇物。〔《禮記》曰：仲夏之月，律中蕤賓?！兑淄ㄘ则?yàn)》曰：夏至則景風(fēng)至?！?/em>天氣和暖，眾果具繁，時(shí)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xué)托乘於后車，〔《毛詩》曰：命彼后車，謂之載之?！?/em>節(jié)同時(shí)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毛詩》曰：道之云遠(yuǎn)，我勞如何。〕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老子》曰：圣人自愛?！?/em>丕白。
【與吳質(zhì)書一首】
〔《典略》曰：初，徐幹、劉楨、應(yīng)玚、阮瑀、陳琳、王粲等與質(zhì)，并見友於太子。二十二年，魏大疫，諸人多死，故太子與質(zhì)書?！?/em>
※魏文帝
二月三日，丕白：歲月易得，別來行復(fù)四年。〔行，猶且也。〕三年不見，東山猶嘆其遠(yuǎn)，況乃過之，思何可支？〔《毛詩》曰：我徂東山，滔滔不歸。自我不見，于今三年。杜預(yù)《左氏傳注》曰：不支，不能相支持也?！?/em>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jié)。
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zāi)：徐陳應(yīng)劉，一時(shí)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楊惲《報(bào)孫會(huì)宗書》曰：酒后耳熱，仰天撫缶?！?/em>當(dāng)此之時(shí)，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shù)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廣雅》曰：撰，定也。都，凡也?！?/em>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fù)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hù)細(xì)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尚書》曰：不矜細(xì)行，終累大德。〕而偉長獨(dú)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論語》子曰：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痘缸有抡摗罚洪T周曰：身財(cái)高妙。懷質(zhì)抱真。《老子》曰：少私寡欲?！秴问洗呵铩吩唬何魣虺S由於沛澤之中曰：請(qǐng)屬天下於夫子。許由遂之箕山之下?！?/em>著《中論》二十馀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文章志》曰：徐幹，字偉長，北海人。太祖召以為軍謀祭酒，轉(zhuǎn)太子文學(xué)，以道德見稱。著書二十篇，號(hào)曰《中論》。司馬遷書曰：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em>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論語》曰：斐然成章。又曰：述而不作?！?/em>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duì)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楚辭》曰：孤行吟而抆淚?！?/em>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shí)人。〔言其詩之善者，時(shí)人不能逮也?！?/em>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續(xù)自善於辭賦，〔言仲宣最少，續(xù)彼眾賢，自善於辭賦也。續(xù)或?yàn)楠?dú)?！?/em>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典論·論文》曰：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弱，謂之體弱也?！?/em>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yuǎn)過。昔伯牙絕弦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呂氏春秋》曰：子期死，而伯牙乃破琴絕弦。《禮記》曰：孔子哭子路於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進(jìn)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shí)之俊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來者難誣，然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論語》子曰：后生可要，焉知來者之不如今?！?/em>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shí)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shí)復(fù)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馀，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東觀漢記》光武賜隗囂書曰：吾年已三十馀，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厭浮語虛辭耳?！?/em>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zhì)，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法言》曰：敢問質(zhì)曰：羊質(zhì)而虎皮，見草而悅，見豺而戰(zhàn)?！段淖印吩唬喊傩侵鳎蝗缫辉轮?。賈子曰：主之與臣，若日月之與星也。〕動(dòng)見瞻觀，何時(shí)易乎？恐永不復(fù)得為昔日游也！少壯真當(dāng)努力，〔古詩曰：少壯不努力，老大乃傷悲?！?/em>年一過往，何可攀援？〔莊子北海若曰：年不可攀，時(shí)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又始?！?/em>古人思炳燭夜游，良有以也。〔古詩曰：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秉或作炳。〕頃何以自娛？頗復(fù)有所述造不？東望於邑，裁書敘心。〔《楚辭》曰：長呼吸以於邑。〕丕白。
【與鍾大理書一首】
〔《魏志》曰：鍾繇，字元常。魏國初建，為大理?！段郝浴吩唬汉筇嬲鳚h中，太子在孟津，聞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難公索，使臨淄侯轉(zhuǎn)因人說之，繇即送之，太子與繇書?！?/em>
※魏文帝
丕白：良玉比德君子，圭璋見美詩人。〔《禮記》，孔子曰：君子比德於玉。《毛詩》曰：颙颙昂昂，如圭如璋?！?/em>晉之垂棘，魯之玙璠，宋之結(jié)綠，楚之和璞。〔垂棘，見下文?！蹲笫蟼鳌吩唬杭酒阶幼?，陽虎將以玙璠斂?！稇?zhàn)國策》應(yīng)侯謂秦王曰：宋有結(jié)綠，楚有和璞。此二者，而為天下之名器也?！?/em>價(jià)越萬金，貴重都城，〔《尹文子》曰：魏有田父耕于野，得玉徑尺，不知其玉也。棄之于野，鄰人盜之，以獻(xiàn)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賀曰：敢賀大王得天下之寶，臣所未嘗見。王問其價(jià)，玉工曰：此無價(jià)，以當(dāng)之五城之都，聊可一觀。魏王立賜獻(xiàn)者千金，長食上大夫之祿?！?/em>有稱疇昔，流聲將來。〔孔子《家語》曰：流聲后裔?！?/em>是以垂棘出晉，虞虢雙禽；〔《左氏傳》曰：晉荀息請(qǐng)以屈產(chǎn)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虞公許之。宮之奇曰：虞不臘矣。晉滅虢，虢公丑奔京師，旋館於虞，遂襲虞，滅之?！?/em>和璧入秦，相如抗節(jié)。〔《孝經(jīng)援神契》曰：抗節(jié)厲義，通乎至德?！?/em>竊見玉書稱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純漆，赤擬雞冠，黃侔蒸栗。〔王逸《正部論》曰：或問玉符。曰：赤如雞冠，黃如蒸栗，白如豬肪，黑如純漆，玉之符也?！锻ㄋ孜摹吩唬褐谘环荆舴?。〕側(cè)聞斯語，未睹厥狀。雖德非君子，義無詩人，高山景行，私所仰慕。〔《毛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em>然四寶邈焉已遠(yuǎn)，秦漢未聞?dòng)辛急纫?。求之曠年，不遇厥真，私原不果，饑渴未副?em>〔許慎《淮南子注》曰：果，成也。《孔叢子》子思謂魯穆公曰：君若饑渴待賢?！?/em>
近日南陽宗惠叔，稱君侯昔有美玦，聞之驚喜，笑與抃會(huì)。〔《說文》曰：抃，拊手也?！?/em>當(dāng)自白書，恐傳言未審，〔未敢作書?！?/em>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荀氏家傳》曰：荀宏，字仲茂，為太子文學(xué)。〕時(shí)從容喻鄙旨，乃不忽遺，厚見周稱，〔周稱，謂繇書也?！?/em>鄴騎既到，寶玦初至，捧匣跪發(fā)，五內(nèi)震駭。〔繇在鄴城，太子在孟津也。李陵詩曰：行行且自割，無令五內(nèi)傷?！?/em>繩窮匣開，爛然滿目。〔延篤《與李文德書》曰：吾誦伏犧氏之易，煥兮爛兮其滿目?！?/em>猥以蒙鄙之姿，得睹希世之寶。不煩一介之使，不損連城之價(jià)。既有秦昭章臺(tái)之觀，而無藺生詭奪之誑。〔《史記》曰：趙惠文王得和氏之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原以十五城易璧，趙王遂使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臺(tái)，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王。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qǐng)指之。王授相如，相如持璧倚柱，怒發(fā)上沖冠曰：觀大王無償趙城色，故臣復(fù)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與璧俱辟於柱矣?！?/em>嘉貺益腆，敢不欽承。謹(jǐn)奉賦一篇，以贊揚(yáng)麗質(zhì)。丕白。
【與楊德祖書一首】
〔《典略》曰：臨淄侯以才捷愛幸，秉意投脩，數(shù)與脩書，論諸才人優(yōu)劣?！?/em>
※曹子建
植白：數(shù)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仆少小好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dú)步於漢南，孔璋鷹揚(yáng)於河朔，〔仲宣在荊州，故曰漢南?？阻?，廣陵人，在冀州，袁紹記室，故曰河朔。仲長子《昌言》曰：清如冰碧，潔如霜露。輕賤世俗，高立獨(dú)步，此士之次也。《毛詩》曰：惟師尚父，時(shí)惟鷹揚(yáng)?！?/em>偉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藻於海隅，〔徐偉長居北?？?，禹貢之青州也，故云青土。公幹，東平寧陽人也，寧陽邊齊，故云海隅?！秴问洗呵铩吩唬簴|方為海隅。青州，齊也。〕德璉發(fā)跡於此魏，足下高視於上京。〔德璉，南頓人也。近許都，故曰此魏。脩，太尉之子，故曰上京?！?/em>當(dāng)此之時(shí)，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淮南子》曰：隋侯之珠。高誘曰：隋侯見大蛇傷斷，以藥傅而涂之。后蛇於大江中，銜珠以報(bào)之，因曰隋侯之珠?！俄n子》曰：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之中，奉而獻(xiàn)之。文王使玉人治其璞而得寶?！?/em>吾王於是設(shè)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纮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吾王，謂操也。崔寔本論曰：舉彌天之網(wǎng)，以羅海內(nèi)之雄?！痘茨献印吩唬壕胖葜?，是有八澤。八澤之外，乃有八纮?！?/em>然此數(shù)子，猶復(fù)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韓詩外傳》蓋胥曰：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爾。〕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fēng)。譬畫虎不成，反為狗也。〔《東觀漢記》曰：馬援《誡子嚴(yán)書》曰：效杜季良而不成，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也?！?/em>前書嘲之，反作論盛道仆贊其文。夫鍾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列子》曰：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em>吾亦不能忘嘆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仆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yīng)時(shí)改定。〔荀子曰：有人道我善者，是吾賊也。道我惡者，是吾師也。〕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仆潤飾之。〔《論語》曰：行人子羽脩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em>仆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若人，謂敬禮也?！墩撜Z》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包曰：若人，若此之人也?！?/em>敬禮謂仆：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后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dá)言，以為美談。〔《公羊傳》曰：魯人至今以為美談?！?/em>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禮記》曰：魯哀公曰：?jiǎn)韬裟岣浮！妒酚洝吩唬嚎鬃游霓o有可與共者。至于春秋，子游、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em>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其淑媛；〔為劉季緒張本?！稇?zhàn)國策》曰：晉平公得南威，三日不聽朝，遂推而遠(yuǎn)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國者?！稜栄拧吩唬好琅疄殒?。〕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其斷割。〔《戰(zhàn)國策》蘇秦說韓王曰：韓之劍戟，龍淵大阿，陸斷牛馬，水擊鴻雁。〕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摯虞《文章志》曰：劉表子，官至樂安太守，著詩賦頌六篇。〕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說文》曰：訶，大言也。又曰：掎，偏引也?！?/em>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魯連子》曰：齊之辯者曰田巴，辯於狙丘，而議於稷下。毀五帝，罪三王，一日而服千人。有徐劫弟子曰：魯連，謂劫曰：臣原當(dāng)田子，使不敢復(fù)說?！镀呗浴吩唬糊R有稷城門也。齊談?wù)f之士，期會(huì)於稷下者甚眾。《漢書》鄧公謂景帝曰：內(nèi)杜忠臣之口?！?/em>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息乎？〔毛萇《詩傳》曰：息，止也?！?/em>人各有好尚。蘭茝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喻人評(píng)文章，愛好不同也?！秴问洗呵铩吩唬喝擞写蟪粽?，其親戚、兄弟、妻妾、知識(shí)、無能與居者，自苦而居海上！人有悅其臭者，晝夜隨而不去?！?/em>咸池六莖之發(fā)，眾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文論，豈可同哉？〔《樂動(dòng)聲儀》曰：黃帝樂曰咸池?！稘h書》曰：顓頊作六莖樂。墨子有《非樂》篇?！?/em>
今往仆少小所著辭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yīng)風(fēng)雅。〔《漢書》曰：小說家者，街談巷語，道聽途說之所造也。崔骃曰：竊作頌一篇，以當(dāng)野人擊轅之歌。班固集曰：擊轅相杵，亦足樂也?！?/em>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我此一通，同匹夫之思也?！?/em>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yáng)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楊子云先朝執(zhí)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漢書》曰：揚(yáng)雄奏《羽獵賦》，為郎，然郎皆執(zhí)戟而侍也。東方朔《答客難》曰：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zhí)戟。楊子《法言》曰：彫蟲篆刻，壯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國語》曰：戮力一心?！端淖又v德論》曰：質(zhì)敏以流惠。〕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尚書》王曰：與國咸休，永世無窮?！秴窃酱呵铩?，樂師謂越王曰：君王德可刻金石?！?/em>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shí)錄，辯時(shí)俗之得失，〔班固《漢書》司馬遷贊曰：有良史之才，其文直其事該，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shí)錄。應(yīng)劭曰：言其實(shí)錄事也?！?/em>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司馬遷書曰：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em>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司馬遷書曰：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尚書序曰：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之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張平子書曰：其言之不慚，恃鮑子之知我?！?/em>明早相迎，書不盡懷。植白。
【與吳季重書一首】〔《典略》曰：質(zhì)出為朝歌長，臨淄侯與質(zhì)書。〕
※曹子建
植白：季重足下。前日雖因常調(diào)，得為密坐，〔曹大家《欹器頌》曰：侍帝王之密坐?！?/em>雖燕飲彌日，其於別遠(yuǎn)會(huì)稀，猶不盡其勞積也。〔《毛詩》曰：彌，終也?！?/em>若夫觴酌凌波於前，簫笳發(fā)音於后，足下鷹揚(yáng)其體，鳳嘆虎視，〔鷹揚(yáng)，已見上文。足下，謂季重也。鳳，以喻文也。虎，以喻武也。嘆，猶歌也。取美壯之意?！渡胶＝?jīng)》曰：丹穴之山有鳥，名曰鳳，飲食自歌自舞。《易》曰：虎視眈眈?！?/em>謂蕭曹不足儔，衛(wèi)霍不足侔也。左顧右眄，謂若無人，豈非吾子壯志哉！〔《史記》曰：荊軻與高漸離歌於市，已而相泣，傍若無人?！?/em>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桓子新論曰：人聞長安樂，則出門向西而笑；知肉味美，對(duì)屠門而大嚼?！?/em>當(dāng)斯之時(shí)，原舉太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云夢(mèng)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尚書》曰：云土夢(mèng)作乂?？装矅唬涸茐?mèng)之澤在江南。《尚書》曰：泗濱浮磬?！?/em>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莊子》，淳芒謂苑風(fēng)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取之而不竭。《淮南子》曰：今夫溜水足以溢壺榼，而江河不能實(shí)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然日不我與，曜靈急節(jié)，〔《楚辭》曰：角宿未旦，耀靈焉藏?！稄V雅》曰：曜靈，日也。〕面有逸量之速，別有參商之闊。〔《左氏傳》子產(chǎn)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shí)沈，不相能。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shí)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其季葉曰唐叔，故參為晉星?！?/em>思欲抑六龍之首，頓羲和之轡，〔《楚辭》曰：貫鴻濛以東竭兮，維六龍於扶桑。又曰：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em>折若木之華，閉濛汜之谷。〔《楚辭》曰：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佯。王逸曰：若木在昆侖，言折取若木以拂擊蔽日，使之還卻也?！冻o》曰：出自陽谷，次於濛汜?！?/em>天路高邈，良久無緣，〔仲長子《昌言》曰：蕩蕩乎若昇天路而不知夫所登也?！?/em>懷戀反側(cè)，如何如何！
得所來訊，文采委曲，曄若春榮，瀏若清風(fēng)，〔《答賓戲》曰：摛藻如春華?！睹姟吩唬杭ψ黜?，穆如清風(fēng)?！冻o》曰：秋風(fēng)瀏以蕭蕭兮?！?/em>申詠反覆，曠若復(fù)面。其諸賢所著文章，想還所治，復(fù)申詠之也。〔所治，謂朝歌也?！?/em>可令憙事小吏，諷而誦之。〔《周禮》曰：諷誦言語。鄭玄曰：背文曰諷，以聲節(jié)之曰誦。〕夫文章之難，非獨(dú)今也。古之君子，猶亦病諸。〔《論語》子曰：堯舜其猶病諸。〕家有千里，驥而不珍焉；人懷盈尺，和氏無貴矣。〔言驥及和氏，以希為貴。今若家有千里，人懷盈尺，即驥及和氏，寧得珍貴乎？《呂氏春秋》曰：所為貴驥者，為其一日千里也?！痘茨献印吩唬菏ト瞬毁F尺璧而重寸陰?！俄n子》曰：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之中，遂名曰和氏之璧?！?/em>夫君子而知音樂，古之達(dá)論，謂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為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值墨翟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
又聞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法言》曰：學(xué)者所以有求為君子，求而不得者有矣，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em>且改轍易行，非良樂之御；〔《呂氏春秋》曰：古之善相馬者，若趙之王良，秦之伯樂，尤盡其妙也。《左氏傳》曰：晉趙鞅納衛(wèi)太子于戚，將戰(zhàn)，郵無恤御。杜預(yù)曰：郵無恤，王良也?！?/em>易民而治，非楚鄭之政。〔《戰(zhàn)國策》曰：趙告謂趙王曰：臣聞之，圣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變欲而勸?！妒酚洝吩唬貉簦袑O叔敖，鄭有子產(chǎn)，而二國俱治，是不易之民也。〕原足下勉之而已矣。適對(duì)嘉賓，口授不悉，往來數(shù)相聞。曹植白。〔植集此書別題云：夫?yàn)榫佣恢魳?，古之達(dá)論，謂之通而蔽。墨翟自不好伎，何謂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而正值墨氏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今本以墨翟之好伎，置和氏無貴矣之下，蓋昭明移之，與季重之書相映耳?！?/em>
【答東阿王書一首】
※吳季重
質(zhì)白：信到。奉所惠貺，發(fā)函伸紙，是何文采之巨麗，而慰喻之綢繆乎！夫登東岳者，然后知眾山之邐迤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法言》曰：觀書者譬如觀山，升東岳而知眾山之邐迤也。況介丘乎？下句蓋季重自況也?！?/em>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shí)，〔《尚書》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shí)?！?/em>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羨寵光之休，慕猗頓之富。〔《毛詩》曰：既見君子，為龍為光。毛萇曰：龍，寵也?！犊讌沧印纷赢a(chǎn)問子順曰：臣匱於財(cái)。聞猗頓善殖貨，欲學(xué)之。然先生同國也，當(dāng)知其術(shù)，原以告我。答曰：然，我知之。猗頓，魯之窮士也，耕則常饑，桑則常寒，聞朱公富，往之問術(shù)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當(dāng)畜五牸。於是乃適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間，其滋息不可計(jì)，貲擬王公，馳名天下，以興富於猗氏，故曰猗頓。〕誠以身賤犬馬，德輕鴻毛，〔《戰(zhàn)國策》魯連說張相國曰：鴻毛之輕也，而不能自舉?！?/em>至乃歷玄闕，排金門，升玉堂，〔《三輔舊事》曰：未央宮北有玄武闕?！督獬啊吩唬簹v金門，上玉堂，有日矣?！?/em>伏虛檻於前殿，臨曲池而行觴。〔《楚辭》曰：坐堂伏檻臨曲池?！?/em>既威儀虧替，言辭漏渫雖恃平原養(yǎng)士之懿，愧無毛遂燿穎之才。〔《史記》曰：秦之圍邯鄲，使平原君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士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得十九人，馀無可取者。毛遂自贊於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俗，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在左右未有所稱誦，是先生無所有也。毛遂曰：臣今日請(qǐng)?zhí)幠抑卸Ｊ顾煸绲锰幠抑?，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em>深蒙薛公折節(jié)之禮，而無馮諼三窟之效。〔《漢書》曰：淮南王折節(jié)下士。《戰(zhàn)國策》曰：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原寄食門下。孟嘗君曰：諾。孟嘗問門下諸客，誰習(xí)會(huì)計(jì)，能為文收債於薛者乎？馮諼曰能。於是約車促裝，單衣載契而辭。問曰：收債畢，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驅(qū)而之薛，矯命以債賜諸人，因燒其券，人稱萬歲。長驅(qū)到齊，孟嘗君見之曰：何市而反？曰：竊計(jì)君家所無不有，所乏者義爾，為君市義。孟嘗不悅。后有毀孟嘗君於湣王，孟嘗君就國于薛，未至百里，老幼迎於道中。孟嘗君顧馮諼曰：先生為文市義，乃今見矣。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免其死耳。今君有一，未得高枕而臥也。請(qǐng)為君復(fù)鑿二窟。孟嘗君乃與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於梁。梁惠王聘孟嘗君，齊王聞之，君臣恐懼，使太傅謝孟嘗君曰：原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tǒng)民。馮諼謂孟嘗君：請(qǐng)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謂孟嘗君曰：三窟已就，請(qǐng)君高枕為樂矣。〕屢獲信陵虛左之德，又無侯生可述之美。〔《史記》曰：魏公子置酒，大會(huì)賓客。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衣冠，直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公子執(zhí)轡愈恭。侯生謂公子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市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em>凡此數(shù)者，乃質(zhì)之所以憤積於胸臆，懷眷而悁邑者也。
若追前宴，謂之未究，傾海為酒，并山為肴，伐竹云夢(mèng)，斬梓泗濱，然后極雅意，盡歡情，信公子之壯觀，非鄙人之所庶幾也。〔封禪書曰：天下之壯觀?！吨芤住吩唬侯伿现?，其殆庶幾乎？〕若質(zhì)之志，實(shí)在所天。〔《左氏傳》箴尹克黃曰：君，天也?！?/em>思投印釋黻，朝夕侍坐，鉆仲父之遺訓(xùn)，覽老氏之要言，〔仲父，仲尼也。老氏，老子也?！?/em>對(duì)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毛詩》曰：既載清酤。又曰：嘉肴脾臄?！?/em>使西施出帷，嫫母侍側(cè)，〔《越絕書》曰：越王乃飾美女西施，使大夫種獻(xiàn)之於吳王?！冻o》曰：西施婉而不得見兮，嫫母勃屑而日侍。王逸曰：嫫母，丑女也?！?/em>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周易》曰：日新之謂盛德?！睹姟吩唬杭让髑艺?，以保其身?！?/em>若乃近者之觀，實(shí)蕩鄙心。秦箏發(fā)徽，二八迭奏。〔《楚辭》曰：挾秦箏而彈徽。又曰：二八齊容起鄭舞?！?/em>塤簫激於華屋，靈鼓動(dòng)於座右。〔《舞賦》曰：燿華屋而熺洞房?！吨芏Y》曰：靈鼓，靈鼗也。〕耳嘈嘈於無聞，情踴躍於鞍馬。謂可北懾肅慎，使貢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獻(xiàn)其白雉，〔《家語》曰：孔子之陳，陳惠公賓之。有隼集庭而死，楛矢貫之?；莨故谷缈鬃又^問之。孔子曰：昔武王克商，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故銘其楛曰肅慎氏貢矢，以分太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王肅曰：肅慎，北夷國名也。楛，木名也。砮箭鏃也。《太公金匱》曰：武王伐殷，四夷聞，各以來貢。越裳獻(xiàn)白雉，重譯而至。〕又況權(quán)備，夫何足視乎！
還治諷采所著，觀省英瑋，實(shí)賦頌之宗，作者之師也。〔《漢書》曰：司馬相如蔚為辭宗，賦頌之首?！?/em>眾賢所述，亦各有志。昔趙武過鄭，七子賦詩，春秋載列，以為美談。〔《左氏傳》曰：趙武與諸侯大夫會(huì)，過鄭，鄭伯享趙孟於垂隴，七子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qǐng)皆賦詩，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伯有賦鶉之奔奔，子西賦黍苗之四章，子產(chǎn)賦《隰?！?，子大叔賦《野有蔓草》，叔段賦《蟋蟀》，公孫段賦《桑扈》?！?/em>質(zhì)小人也，無以承命。又所答貺，辭丑義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尚書》曰：至于再，至于三?！缎⊙拧吩唬好鎽M曰赧?！?/em>此邦之人，閑習(xí)辭賦，三事大夫，莫不諷誦，何但小吏之有乎！〔《毛詩》曰：三事大夫，莫肯夙夜。〕
重惠苦言，訓(xùn)以政事，〔《史記》，衛(wèi)鞅曰：苦言，藥也。甘言，疾也。〕惻隱之恩，形乎文墨。〔謝承《后漢書》曰：甄豐惻隱之恩，發(fā)於自然?！?/em>墨子回車，而質(zhì)四年，雖無德與民，式歌且舞。〔《淮南子》曰：曾子至孝，不過勝母里；墨子非樂，不入朝歌。鄒陽上書曰：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hào)朝歌，墨子回車?！睹姟吩唬弘m無德與女，式歌且舞。式作或者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眾，不足以揚(yáng)名；〔《左氏傳》，伍員曰：少康有眾一旅。杜預(yù)曰：一旅，伍百人也。〕步武之間，不足以騁跡；〔司馬《法》曰：六尺曰步?！抖Y記》曰：堂上接武。鄭玄《注》曰：武，跡也?！?/em>若不改轍易御，將何以效其力哉！今處此而求大功，猶絆良驥之足，而責(zé)以千里之任；檻猿猴之勢(shì)，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淮南子》曰：兩絆驥而求其致千里，置猿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em>不勝見恤，謹(jǐn)附遣白答，不敢繁辭。吳質(zhì)白。
【與滿公琰書一首】〔賈弼之《山公表注》曰：滿寵，子炳，字公琰，為別部司馬?！?/em>
※應(yīng)休璉〔公琰前日曾過休璉，至明日欲遣書謝，值公琰又使人來召璩，璩別事不得往，故為報(bào)?！?/em>
璩白：昨者不遺，猥見照臨，雖昔侯生納顧於夷門，毛公受眷於逆旅，無以過也。〔夷門，侯嬴也，已見《吳季重答東阿王書》?！妒酚洝吩唬黑w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魏公子欲見之，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聞所在，乃閒步往，從此兩人游甚歡。《左氏傳》荀息曰：今虢為不道，保於逆旅?！?/em>外嘉郎君謙下之德，內(nèi)幸頑才見誠知己，歡欣踴躍，情有無量。是以奔騁御仆，宣命周求。陽書喻於詹何，楊倩說於范武。〔《說苑》曰：宓子賤將適單父，陽書謂子賤曰：吾少賤，無以送子。今贈(zèng)子以釣道。夫投綸錯(cuò)餌，迎而吸之者，楊鱎也，其為魚味薄而美。若亡若存，若食若不食者魴，其為魚味厚。子賤至單父，冠蓋逆之者，交接於道。子賤曰：陽書所謂楊鱎者也。乃請(qǐng)耆老尊賢與之共化?！读凶印吩唬赫埠?，楚人也。以獨(dú)蠒為綸，芒針為鉤，荊棘為竿，剖粒為餌，而引盈車之魚。《韓子》曰：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jǐn)，為酒甚美，懸?guī)蒙醺撸欢皇?，酒酸。怪其故，問其所知閭長者楊倩，曰：汝狗猛。曰：狗猛則酒美，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蛄钊孀討彦X攜壺甕而往酤，狗迎而龁之，此酒所以酸不售也。夫國亦然，有道之士，懷其術(shù)而欲以輔萬乘之主，大臣為猛狗，迎而龁之。人主之所以蔽脅，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范武，未詳。〕故使鮮魚出於潛淵，芳旨發(fā)自幽巷，繁俎綺錯(cuò)，羽爵飛騰，〔《楚辭》曰：瑤漿蜜勺，實(shí)羽觴兮?！稘h書·音義》曰：羽觴作生爵形?！秲x禮》曰：請(qǐng)媵爵。鄭玄曰：今文媵多作騰?！?/em>牙曠高徽，義渠哀激。〔《列子》伯牙善鼓琴。《左氏傳》曰：師曠侍於晉侯。杜預(yù)曰：師曠，晉樂太師也。許慎《淮南子注》曰：鼓琴循弦謂之徽。《戰(zhàn)國策》曰：義渠君之魏。高誘曰：義渠，西戎國名也，其樂未聞?！?/em>當(dāng)此之時(shí)，仲孺不辭同產(chǎn)之服，孟公不顧尚書之期。〔《漢書》曰：灌夫，字仲孺。夫嘗有姊服，過丞相田蚡。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huì)仲孺有服。夫曰：將軍乃肯幸臨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辭。又曰：陳遵，字孟公，嗜酒好賓客，每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候遵霑醉時(shí)，突入見遵母，叩頭白曰：當(dāng)對(duì)尚書有期會(huì)狀。母乃令刺史從后閣出去?！?/em>徒恨宴樂始酣，白日傾夕，驪駒就駕，意不宣展，〔《漢書》曰：諸博士共持酒肉勞王式，江翁謂歌吹諸生曰：歌驪駒。王式曰：聞之於師，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母庸歸》。今諸君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服虔曰：《大戴禮》篇，客欲去，歌之。文穎曰：其辭曰：驪駒在門，仆夫具存。驪駒在路，仆夫整駕。〕追惟耿介，迄于明發(fā)。〔《楚辭》曰：獨(dú)耿介而不隨?！睹姟吩唬好靼l(fā)不寐?！?/em>
適欲遣書，會(huì)承來命，知諸君子，復(fù)有漳渠之會(huì)。夫漳渠，西有伯陽之館，北有曠野之望，〔伯陽即老子也。《詩》曰：率彼曠野?！?/em>高樹翳朝云，文禽蔽綠水，沙場(chǎng)夷敞，清風(fēng)肅穆，是京臺(tái)之樂也，得無流而不反乎？〔《淮南子》曰：令尹子瑕請(qǐng)飲，莊王許諾。子瑕具於京臺(tái)，莊王不往，曰：吾聞京臺(tái)者，南望獵山，北臨方皇，左江右淮，其樂忘歸。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當(dāng)此樂也?？至鞫荒茏苑?。高誘曰：京臺(tái)，高臺(tái)也。方皇，大澤也?！?/em>適有事務(wù)，須自經(jīng)營，〔何休《公羊傳注》曰：適，遇也?！?/em>不獲侍坐，良增邑邑。〔邑邑，不樂也?！?/em>因白不悉。璩白。
【與侍郎曹長思書一首】
※應(yīng)休璉
璩白：足下去后，甚相思想。叔田有無人之歌，闉阇有匪存之思，風(fēng)人之作，豈虛也哉！〔《毛詩》曰：叔于田，巷無居人。又曰：出其闉阇，有女如荼。又曰：雖則如云，匪我思存。闉音因。阇音都。〕
王肅以宿德顯授，何曾以后進(jìn)見拔，〔《魏志》曰：王肅，字子雍。黃初中，為散騎黃門侍郎。臧榮緒《晉書》曰：何曾，字穎考，陳國人也。曾弱冠累遷散騎侍郎，給事黃門郎?！稏|觀漢記》梁商上書曰：猥復(fù)超起宿德。《論語》子曰：后進(jìn)於禮樂，君子也?！?/em>皆鷹揚(yáng)虎視，有萬里之望。薄援助者，不能追參於高妙，復(fù)斂翼於故枝，〔《桓子新論》曰：昔顏淵有高妙次圣之才，聞一知十?！?/em>塊然獨(dú)處，有離群之志。〔《淮南子》曰：卓然獨(dú)立，塊然幽處。《禮記》子夏曰：吾離群索居，亦已久矣。〕汲黯樂在郎署，何武恥為宰相，千載揆之，知其有由也。〔《漢書》：汲黯，字長孺。拜淮陽太守，黯伏地謝，不受印綬。臣原為中郎，出入禁闈，臣之原也。又曰：何武，字君公，為御史、司空，多所舉奏，號(hào)為煩碎，不稱賢公。恥，義未詳。〕德非陳平，門無結(jié)駟之跡；〔《漢書》曰：陳平家貧，好讀書，張負(fù)隨平至其家，家負(fù)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em>學(xué)非揚(yáng)雄，堂無好事之客；〔《漢書》曰：揚(yáng)雄家素貧，嗜酒，人稀至其門。時(shí)有好事者，載酒肴，從雄游學(xué)。〕才劣仲舒，無下帷之思；家貧孟公，無置酒之樂。〔《漢書》曰：董仲舒，廣川人，以學(xué)《春秋》，孝景時(shí)為博士，下帷講誦。又曰：陳遵，字孟公，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遵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樂之?！?/em>悲風(fēng)起於閨闥，紅塵蔽於機(jī)榻，幸有袁生，時(shí)步玉趾，樵蘇不爨，清談而已，〔《左氏傳》，楚宰薳啟疆謂魯侯曰：今君若步玉趾，辱見寡君也?！稘h書》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樵蘇后爨，師不宿飽。晉灼曰：樵，取薪也。蘇，取草也?！?/em>有似周黨之過閔子。〔《東觀漢記》曰：太原閔貢，字仲叔。與周黨相遇，含菽飲水，無菜茹也?！?/em>
夫皮朽者毛落，川涸者魚逝。〔蔡邕《正論》曰：皮朽則毛落，水涸則魚逝，其勢(shì)然也?！?/em>春生者繁華，秋榮者零悴，〔《周書·陰符》太公曰：春道生，萬物榮。秋道成，萬物零。〕自然之?dāng)?shù)，豈有恨哉！聊為大弟陳其苦懷耳。想還在近，故不益言。璩白。
【與廣川長岑文瑜書一首】〔廣川縣時(shí)旱，祈雨不得，作書以戲之?！?/em>
※應(yīng)休璉
璩白：頃者炎旱，日更增甚，沙礫銷鑠，草木焦卷。〔《呂氏春秋》曰：湯時(shí)大旱七年，煎沙爛石?！渡胶＝?jīng)》曰：十日所落，草木焦卷?！?/em>處涼臺(tái)而有郁蒸之煩，浴寒水而有灼爛之慘。宇宙雖廣，無陰以憩。《云漢》之詩，何以過此？〔《毛詩·云漢》曰：赫赫炎炎，云我無所。鄭玄曰：言無所芘蔭而處也?！?/em>土龍矯首於玄寺，泥人鶴立於闕里，〔《淮南子》曰：圣人用物，若用朱絲約芻狗，若為土龍以求雨，芻狗待之而求福，土龍待之而得食。高誘曰：土龍致雨，雨而成穀，故待土龍之神而得穀食。玄寺，道場(chǎng)也?！讹L(fēng)俗通》曰：尚書御史所止皆曰寺，故后代道場(chǎng)及祠宇，皆取其稱焉?！痘茨献印吩唬何魇?、毛嬙，猶倛丑也。高誘曰：倛丑，請(qǐng)雨土人也。司馬彪《續(xù)漢書》，梅福上書曰：仲尼之廟，不出闕里?！?/em>修之歷旬，靜無徵效，明勸教之術(shù)，非致雨之備也。
知恤下人，躬自暴露，拜起靈壇，勤亦至矣。〔司馬彪《續(xù)漢書》曰：郡國旱，各掃除社稷，公卿官長，以次行雩禮求雨。〕昔夏禹之解陽旴，殷湯之禱桑林，〔《淮南子》曰：禹為水，以身解於陽旴之河。湯苦旱，以身禱於桑林之祭。高誘曰：為治水解禱，以身為質(zhì)。解，讀解除之解。陽旴河，蓋在秦地。桑山之林，能興云致雨，故禱之。旴音紆。〕言未發(fā)而水旋流，辭未卒而澤滂沛。〔《說苑》曰：湯之時(shí)大旱七年，使人持三足鼎而祝山川。蓋辭未已，而天下大雨也?！?/em>今者，云重積而復(fù)散，雨垂落而復(fù)收，得無賢圣殊品，優(yōu)劣異姿，割發(fā)宜及膚，翦爪宜侵肌乎？〔《呂氏春秋》曰：昔殷湯克夏，而大旱五年，湯乃身禱於桑林。於是翦其發(fā)，磨阝其手，自以為犧，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悅，雨乃大至。磨阝音酈?！?/em>周征殷而年豐，衛(wèi)伐邢而致雨。〔《左氏傳》：衛(wèi)人伐邢，於是衛(wèi)大旱。甯莊曰：昔周饑，克殷而年豐。今邢方無道，諸侯無伯，天其或者欲使衛(wèi)討邢乎？從之，師興而雨。〕善否之應(yīng)，甚於影響，未可以為不然也。〔《尚書》曰：惠迪吉，從逆兇，惟影響?！?/em>想雅思所未及，謹(jǐn)書起予。〔《論語》子曰：起予者商也?！?/em>應(yīng)璩白。
【與從弟君苗君胄書一首】〔此書言欲歸田，故報(bào)二從弟也?！?/em>
※應(yīng)休璉
璩報(bào)：間者北游，喜歡無量。登芒濟(jì)河，曠若發(fā)矇。〔《說文》曰：芒，洛北大阜也?！抖Y記》曰：昭然若發(fā)蒙矣。如淳《漢書注》曰：以物蒙覆其頭，而為發(fā)去，其人欲之耳?！?/em>風(fēng)伯掃途，雨師灑道，〔《韓子》，師曠曰：黃帝合鬼神於太山之上，風(fēng)伯進(jìn)掃，雨師灑道?！读邢蓚鳌吩唬撼嗨勺訛橛陰??！?/em>按轡清路，周望山野，亦既至止，酌彼春酒。〔《詩》曰：亦既見止。又曰：至止肅肅。又曰：為此春酒?！?/em>接武茅茨，涼過大夏；〔《禮記》曰：堂上接武。鄭玄曰：武，跡也?！墩f文》曰：屋以草蓋曰茨?！痘茨献印吩唬捍笙脑黾?，擬於昆侖。高誘曰：大夏，大屋也。涼或作棟，非也。〕扶寸肴脩，味逾方丈。〔《尚書大傳》曰：扶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鄭玄曰：四指為扶。扶音膚?！赌印吩唬好朗撤秸?，目不能遍視，口不能遍味?！?/em>逍遙陂塘之上，吟詠菀柳之下，〔《淮南子》曰：禹有陂塘之事?！睹姟吩唬狠冶肆埂！?/em>結(jié)春芳以崇佩，折若華以翳日，〔《楚辭》曰：紐秋蘭以為佩。又曰：春蘭兮秋菊。毛萇《詩傳》曰：崇，充也。若華已見曹植《與吳季重書》。〕弋下高云之鳥，餌出深淵之魚，蒲且贊善，便嬛稱妙，何其樂哉！〔《列子》，詹何曰：臣聞蒲且子之弋，弱弓微繳，乘風(fēng)振之，連雙鸧於青云之上，用心專也?！痘茨献印吩唬弘m有鉤針芳餌，加以詹何、便嬛之妙，猶不能與罔罟?fàn)幍靡?。高誘曰：便嬛，白翁時(shí)人也?！镀甙l(fā)》曰：蜎嬛、詹何之倫。然便嬛即蜎蠉也?！?/em>雖仲尼忘味於虞韶，楚人流遁於京臺(tái)，無以過也。〔《論語》曰：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京臺(tái)，已見應(yīng)休璉《與滿公琰書》?！?/em>班嗣之書，信不虛矣。〔《漢書》曰：桓生欲借其書，班嗣報(bào)曰：漁釣一壑，則萬物不奸其志。棲遲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em>
來還京都，塊然獨(dú)處。營宅濱洛，困於囂塵，〔《晏子春秋》曰：景公欲更晏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居?！?/em>思樂汶上，發(fā)於寤寐。〔《論語》曰：季氏使閔子騫為費(fèi)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fù)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em>昔伊尹輟耕，郅惲投竿，思致君於有虞，濟(jì)蒸人於涂炭。〔《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湯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之曰：與我處畎畝之中，是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東觀漢記》曰：郅惲，字君章，汝南人也。鄭次都隱於弋陽山中，惲即去，從次都止，漁釣甚娛。留數(shù)十日，惲喟然嘆曰：天生俊士，以為民也。鳥獸不可與同群。子從我為伊尹乎，將為許巢而去堯舜也？次都曰：吾年耄矣，安得從子？子勉正性命，勿勞神以害生。告別而去。惲客於江夏郡，舉孝廉為郎。《尚書》曰：民墜涂炭。〕而吾方欲秉耒耜於山陽，沉鉤緡於丹水，知其不如古人遠(yuǎn)矣。〔《漢書》：河內(nèi)郡有山陽縣。又上黨郡高都縣有莞谷，丹水所出。莞音管。〕然山父不貪天地之樂，曾參不慕晉楚之富，亦其志也。〔山父，即巢父也。譙周《古考史》曰：許由夏常居巢，故一號(hào)巢父。《琴操》曰：許由夏則巢居，冬則穴處。饑則仍山而食，渴則仍河而飲。堯大其志，禪為天子，由曰：放發(fā)優(yōu)游，所以安己不懼，非以貪天下也?！睹献印吩釉唬簳x、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之？〕
前者邑人念弟無已，欲州郡崇禮，官師授邑，誠美意也。歷觀前后，來入軍府，至有皓首猶未遇也，〔《漢書》，賈誼上疏曰：古者內(nèi)有公卿大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小史，延及庶人?！?/em>徒有饑寒駿奔之勞。〔《尚書》曰：駿奔走?！?/em>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左氏傳》子駟曰：周詩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杜預(yù)曰：言人壽促，而河清遲也?！?/em>且宦無金張之援，游無子孟之資，〔《漢書·金日磾贊》曰：夷狄亡國，羈虜漢庭。七葉內(nèi)侍，何其盛矣！又《張湯贊》曰：張氏子孫相繼，自宣、元已來，為侍中中常侍者凡十馀人。功臣之后，唯有金氏、張氏?！稘h書》曰：霍光，字子孟，驃騎將軍去病之弟也。〕而圖富貴之榮，望殊異之寵，是隴西之游，越人之射耳。〔《淮南子》曰：夫乘舟而惑者，不知東西，見斗極則曉然而寤矣。性亦人之斗極，有自見也，則不失物之情；無以自見，則動(dòng)而惑。譬若隴西之游，愈躁愈沈。又曰：越人學(xué)遠(yuǎn)射，參天而發(fā)，適在五步之內(nèi)，不易其儀。時(shí)已變矣，而守其故，譬猶越之射爾?！?/em>幸賴先君之靈，免負(fù)擔(dān)之勤，〔《左氏傳》，陳公子完曰：免於罪戾，弛於負(fù)擔(dān)?！?/em>追蹤丈人，畜雞種黍，〔《論語》曰：子路從而后，遇丈人，以杖荷。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天子？植其杖而耘。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稘h書》鄭朗曰：修農(nóng)圃之疇，畜雞種黍。〕潛精墳籍，立身揚(yáng)名，斯為可矣。〔《孝經(jīng)》曰：立身行道，揚(yáng)名於后世?！?/em>無或游言，以增邑邑。〔《禮記》曰：大人不倡游言。鄭玄曰：游，浮也，不可用之言。〕郊牧之田，宜以為意，〔《爾雅》曰：邑外曰郊?！吨芏Y》有牧田?！?/em>廣開土宇，吾將老焉。〔《左氏傳》曰：隱公使?fàn)I菟裘，吾將老焉。菟音涂。〕劉杜二生，想數(shù)往來。朱明之期，已復(fù)至矣。〔《爾雅》曰：夏為朱明。〕相見在近，故不復(fù)為書。慎夏自愛。璩白。
《文選》 唐·李善注
〔吳書曰：孫策初與魏武俱事漢，薨。周瑜、魯肅諫權(quán)曰：將軍承父兄馀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何區(qū)區(qū)而受制於人也？權(quán)遂據(jù)江東。西連蜀漢，與劉備和親，故作書與權(quán)，望得來同事漢也?！?/em>
※阮元瑜〔魏志曰：阮瑀，字元瑜，宏才卓逸，不群於俗。太祖為司空，召為軍謀祭酒，又管記室，書檄多瑀所作。又轉(zhuǎn)丞相倉曹屬，卒。《文章志》曰：陳留人也。〕
離絕以來，于今三年，無一日而忘前好。亦猶姻媾之義，恩情已深；〔《爾雅》曰：婿之父曰姻，婦之父曰婚?！睹姽{》曰：重婚曰媾?！秴侵尽吩唬翰卟⒔瓥|，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撫之，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彰取賁女，皆禮辟策弟權(quán)、翊，又命楊州刺史嚴(yán)象舉茂才?！?/em>違異之恨，中間尚淺也。孤懷此心，君豈同哉！每覽古今所由改趣，因緣侵辱，或起瑕釁，心忿意危，用成大變。〔心既忿恨，意不自安?！?/em>若韓信傷心於失楚，彭寵積望於無異，〔《漢書》曰：高祖徙信為楚王，后以為淮陰侯。信知漢畏其能，稱疾不朝，由此日怨。陳豨反，高祖自將往，信陰使人之豨所，而與家人謀，夜詐赦諸官徒奴，欲發(fā)兵襲呂后、太子。范曄《后漢書》曰：光武至薊，彭寵上謁，自負(fù)功德，光武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光武知之，以問幽州牧朱浮。浮對(duì)曰：陛下昔倚為北道主人，寵謂至當(dāng)延閣握手，交歡并坐，今既不然，所以失望也。〕盧綰嫌畏於已隙，英布憂迫於情漏，此事之緣也。〔《漢書》曰：上立盧綰為燕王。初，上如邯鄲擊陳豨，燕王盧綰亦擊其東北。豨使王黃求救於匈奴，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勝至胡，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見勝曰：公何不令燕且緩豨，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勝以為然，乃令匈奴兵擊燕。綰疑勝與胡反，上書請(qǐng)族勝。勝還報(bào)，具道所以為者，綰寤，乃詐論他人豨以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豨所，欲令連兵無決。漢既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謀豨所。上使使召綰，綰稱病，於是上曰：綰果反矣。乃遣樊噲伐燕。又曰：黥布為淮南王。漢誅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賜諸侯，至淮南王，王大恐，陰令人部聚兵，伺旁郡警急。賁赫為布中大夫，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fā)誅也?；茨贤跻善渖涎試幨拢瑵h使又來，頗有所驗(yàn)，遂族赫家，發(fā)兵反?！?/em>孤與將軍，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屬本州，豈若淮陰捐舊之恨。〔楊州舊屬江南，江南之地盡屬焉。今魏徙楊州於壽春，而孫權(quán)全有江南之地，故云屬本州也?！督紙D經(jīng)》曰：江西壽春屬魏，魏楊州刺史鎮(zhèn)壽春。捐舊或?yàn)榫鑺Z，誤也。〕抑遏劉馥，相厚益隆，寧放朱浮顯露之奏，〔《魏志》：劉馥，字元穎，沛國人也。太祖方有袁紹之難，謂馥可任以東南之事，遂為楊州刺史?！逗鬂h書》曰：朱浮為幽州牧，奏漁陽守彭寵多買兵器，不迎母。寵遂反?！?/em>無匿張勝貸〔他改切〕故之變。〔張勝有故於胡，盧綰匿之，而加恩貸也。貸或?yàn)橘E?！?/em>匪有陰構(gòu)賁〔音肥〕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釁也。而忍絕王命，明棄碩交，實(shí)為佞人所構(gòu)會(huì)也。〔《史記》，蘇秦謂齊王曰：此棄仇讎而得石交者也。碩與石古字通?！墩撜Z》子曰：遠(yuǎn)佞人?！?/em>夫似是之言，莫不動(dòng)聽，因形設(shè)象，易為變觀。〔《戰(zhàn)國策》曰：曾參殺人，人有告曾參母，母不信。又有人告之，母又不信。須臾，又有人告之，母乃投杼而起。〕示之以禍難，激之以恥辱，大丈夫雄心，能無憤發(fā)。〔《吳志》曰：周瑜云：受制於人，豈與南面稱孤同哉！〕昔蘇秦說韓，羞以牛后，韓王按劍，作色而怒，雖兵折地割，猶不為悔，人之情也。〔《戰(zhàn)國策》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曰：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尸，不為牛從。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從也！夫以大王之賢也，挾強(qiáng)韓之名，臣切為大王羞之。韓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劍仰天曰：寡人雖死，其不事秦。延叔堅(jiān)《戰(zhàn)國策注》曰：尸，雞中主也。從，牛子也。從或?yàn)楹螅且??！?/em>仁君年壯氣盛，緒信所嬖，〔《楚辭》曰：竊悲申包胥之氣盛。宋均《詩緯注》曰：緒，業(yè)也。〕既懼患至，兼懷忿恨，不能復(fù)遠(yuǎn)度孤心，近慮事勢(shì)，遂赍見薄之決計(jì)，秉翻然之成議。加劉備相扇揚(yáng)，事結(jié)釁連，推而行之。想暢本心，不原於此也。〔《周易》曰：推而行之存乎通。〕
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國朝將泰之運(yùn)，蕩平天下，懷集異類，〔《家語注》曰：異類，夷狄也?！?/em>喜得全功，長享其福。而姻親坐離，厚援生隙，〔《漢書》谷永曰：因而生隙。〕?？趾?nèi)多以相責(zé)，以為老夫苞藏禍心，陰有鄭武取胡之詐，〔《左氏傳》趙孟曰：老夫罪戾是懼，焉能恤遠(yuǎn)。又曰：楚公子圉聘于鄭，鄭使行人子羽與之言曰：大國無乃苞藏禍心以圖之。《韓子》曰：昔者鄭武公伐胡，先以其子妻胡君，以娛其意。因而問於群臣曰：吾所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guān)其思對(duì)曰：胡可。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胡君聞之，以鄭親己，遂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也。〕乃使仁君翻然自絕。以是忿忿，懷慚反側(cè)，常思除棄小事，更申前好，〔小事，忿恨。前好，謂婚姻?！?/em>二族俱榮，流祚后嗣，以明雅素，中誠之效。抱懷數(shù)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離疫氣。燒舡自還，以避惡地，非周瑜水軍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盡穀殫，無所復(fù)據(jù)，徙民還師，又非瑜之所能敗也。〔赤壁，地名，在荊州下。《吳志》曰：曹公臨荊州，權(quán)遣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各領(lǐng)萬人，與劉備俱進(jìn)。遇於赤壁，大破曹公車，燒其馀舡。引退，士卒饑疫死者太半。備、瑜等復(fù)追至南郡，公遂北還，留曹仁於江陵。瑜、仁相守歲馀，所殺傷甚眾，仁委城走。〕荊土本非己分，我盡與君，冀取其馀，〔言荊州之土，非我之分。今盡以與君，實(shí)冀取其馀地耳?！?/em>非相侵肌膚，有所割損也。〔《列子》，孟孫陽謂禽子曰：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思計(jì)此變，無傷於孤，何必自遂於此，不復(fù)還之。〔言我尚冀君之馀地，何必荊州之土，不復(fù)還我哉？〕高帝設(shè)爵以延田橫，光武指河而誓朱鮪，君之負(fù)累，豈如二子？〔《漢書·高紀(jì)》曰：初，田橫攻彭越，項(xiàng)羽已滅，橫懼誅，與賓客亡入海。上恐其久為亂，遣使赦橫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謝承《后漢書》曰：光武攻洛陽，朱鮪守之，上令岑彭說鮪曰：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為胡殷所反害，今公誰為守乎？鮪曰：大司徒公被害，鮪與其謀，誠知罪深，不敢降耳。彭還白上，上謂彭，復(fù)往明曉之：夫建大事，不忌小怨，今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上指水曰：河水在此，吾不食言?！?/em>是以至情，原聞德音。〔《毛詩》曰：彼美孟姜，德音不忘?！?/em>
往年在譙，新造舟舡，取足自載，以至九江，貴欲觀湖漅之形，定江濱之民耳，〔魏志曰：建安十四年二月，軍至譙，作輕舟，治水軍，自渦入淮，出肥水。吳志曰：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為權(quán)所略，微令內(nèi)移，轉(zhuǎn)相警備。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十馀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唯有皖城?！?/em>非有深入攻戰(zhàn)之計(jì)。將恐議者大為己榮，〔《左氏傳》楚子曰：安人之亂，以為己榮。〕自謂策得，長無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慮，慮於未形；達(dá)者所規(guī)，規(guī)於未兆。〔《金匱》曰：明者見於未萌，智者避危於無形?！?/em>是故子胥知姑蘇之有麋鹿，輔果識(shí)智伯之為趙禽。〔《漢書》伍被謂淮南王曰：昔伍子胥諫吳王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臺(tái)也?！对浇^書》曰：姑蘇，臺(tái)名，夫差所造，高見三百里?！稇?zhàn)國策》曰：智伯與韓、魏圍趙於晉陽。張孟談陰見韓、魏之君曰：智伯伐趙，趙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乃與孟談陰約，夜遣人入晉陽。智果見二君，說智伯曰：二主色動(dòng)而變，必背君矣，不如殺之。智伯曰：不可。智果見言之不聽，出便易姓為輔氏?！?/em>穆生謝病，以免楚難；鄒陽北游，不同吳禍。〔《漢書》曰：穆生不嗜酒，楚王戊常設(shè)醴。后忘設(shè)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遂謝病去。后戊乃與吳王通謀，遂應(yīng)吳王反。又曰：鄒陽仕吳，吳王有邪謀，陽奏書諫吳王，王不納。去之梁，從孝王游。〕此四士者，豈圣人哉！徒通變思深，以微知著耳。〔范子《計(jì)然》曰：見微知著?！?/em>以君之明，觀孤術(shù)數(shù)，量君所據(jù)，相計(jì)土地，豈勢(shì)少力乏，不能遠(yuǎn)舉，割江之表，宴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戰(zhàn)，臨江塞要，欲令王師終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戰(zhàn)千里，情巧萬端，越為三軍，吳曾不御；漢潛夏陽，魏豹不意。江河雖廣，其長難衛(wèi)也。〔《左氏傳》曰：越子伐吳，吳子御之笠澤，夾水而陳。越子為左右勾卒，使夜或左或右，鼓噪而進(jìn)。吳師分以御之。越子以三軍潛涉，當(dāng)吳中軍而鼓之，吳師大亂，遂敗之?！稘h書》曰：韓信為左丞相，進(jìn)擊魏王豹。魏王豹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舡欲渡，至於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張兵迎信，信遂虜豹而歸?！?/em>
凡事有宜，不得盡言，將修舊好而張形勢(shì)，更無以威脅重?cái)橙恕?em>〔重，威重也。言以威重迫脅敵人。〕然有所恐，恐書無益。何則？往者軍逼而自引還，今日在遠(yuǎn)而興慰納，辭遜意狹，謂其力盡，適以增驕，不足相動(dòng)，但明效古，當(dāng)自圖之耳。昔淮南信左吳之策，〔《漢書》曰：淮南王安謀反，日夜與左吳等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出入。〕漢隗囂納王元之言，〔范曄《后漢書》曰：隗囂，字季孟，天水人。更始亂，囂亡歸天水，招聚其眾，自稱西州上將軍，遣子恂詣闕。囂將王元說囂曰：天水完富，天下士馬最強(qiáng)，元請(qǐng)一丸泥，東封函谷，此萬世一時(shí)也。囂心然元計(jì)，遂反?！?/em>彭寵受親吏之計(jì)，〔彭寵，已見朱浮《與彭寵書》?！?/em>三夫不寤，終為世笑。梁王不受詭勝，竇融斥逐張玄，二賢既覺，福亦隨之。原君少留意焉。〔《漢書》曰：梁孝王怨袁盎，乃與羊勝、公孫詭之屬，陰使人刺殺袁盎。天子意梁，逐賊，果梁使之。遣使覆案梁事，捕公孫詭、羊勝，皆匿王后宮。韓安國泣諫王，王乃令出之。勝、詭皆自殺。梁王使韓安國因長公主謝，上怒稍解。范曄《后漢書》：竇融，字周公，扶風(fēng)人也，行西河五大郡大將軍事。遙聞光武即位，心欲東向。隗囂使辨士張玄游說西河曰：今各據(jù)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陀。融召豪杰計(jì)議，遂決策東向，奉書獻(xiàn)馬。光武賜融璽綬為涼州牧，封安豐侯，后遷大司空?！?/em>若能內(nèi)取子布，外擊劉備，〔《吳志》曰：張昭，字子布。〕以效赤心，用復(fù)前好，則江表之任，長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觀。上令圣朝無東顧之勞，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榮，孤受其利，豈不快哉！若忽至誠，以處僥幸，婉彼二人，不忍加罪，〔婉，猶親愛也。二人，劉備、張昭也。〕所謂小人之仁。大仁之賊，大雅之人，不肯為此也。〔《韓子》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班固《漢書》贊曰：大雅卓爾不群，河間獻(xiàn)王近之矣?！?/em>若憐子布，原言俱存，亦能傾心去恨，順君之情，更與從事，取其后善。〔《史記》曰：王溫舒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廣雅》曰：從，行也?！?/em>但禽劉備，亦足為效。開設(shè)二者，審處一焉。
聞荊楊諸將，并得降者，皆言交州為君所執(zhí)，豫章距命，不承執(zhí)事，〔《吳志》曰：孫輔，字國儀，假節(jié)交州刺史，遣使與曹公相聞。事覺，權(quán)幽縶之，數(shù)歲卒。又曰：劉繇，字正禮，避亂淮浦，詔遣為楊州刺史。繇不敢之州，遂南保豫章?！?/em>疫旱并行，人兵減損，各求進(jìn)軍，其言云云。孤聞此言，未以為悅。然道路既遠(yuǎn)，降者難信，幸人之災(zāi)，君子不為。〔《左氏傳》曰：秦饑，使乞糴于晉，晉人弗與。慶鄭曰：背施無親，幸災(zāi)不仁。〕且又百姓，國家之有，加懷區(qū)區(qū)，樂欲崇和。庶幾明德，來見昭副，不勞而定，於孤益貴。是故按兵守次，遣書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左氏傳》曰：晉欒書伐鄭，鄭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間可也?！?/em>原仁君及孤，虛心回意，以應(yīng)詩人補(bǔ)袞之嘆，而慎《周易》牽復(fù)之義。〔毛詩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bǔ)之?！吨芤住吩唬籂繌?fù)吉?！?/em>濯鱗清流，飛翼天衢，良時(shí)在茲，勖之而已。
【與朝歌令吳質(zhì)書一首】
〔《典略》曰：質(zhì)為朝歌長。大軍西征，太子南在孟津小城，與質(zhì)書?！稘h書》曰：魏郡有朝歌縣?！?/em>
※魏文帝
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zé)o恙。〔《爾雅》曰：恙，憂也。〕途路雖局，官守有限，〔《爾雅》曰：局，近也?！睹献印吩唬何崧?dòng)泄偈卣?，不得其職則去?！?/em>原言之懷，良不可任。〔《毛詩》曰：原言思子。杜預(yù)《左氏傳》注曰：任，當(dāng)也?！?/em>足下所治僻左，書問致簡(jiǎn)，益用增勞。每念昔日南皮之游，〔《漢書》：勃?？び心掀たh?！?/em>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jīng)，逍遙百氏。〔《莊子》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自以為久矣?！痘茨献印吩唬喊偌耶愓f，各有所出?！?/em>彈棋間設(shè)，終以六博，〔《藝經(jīng)》曰：棋正彈法：二人對(duì)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當(dāng)，更先控，三彈不得，各去控，一棋先補(bǔ)角?！妒勒f》曰：彈棋。出魏宮，大體以巾角拂棋子也?！?/em>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騁北場(chǎng)，旅食南館。〔《儀禮》曰：尊士旅食于門。鄭玄注曰：旅，眾也。士從，謂未得正祿，所謂庶人在官者?！?/em>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并載，以游后園，輿輪徐動(dòng)，參從無聲，清風(fēng)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愴然傷懷。〔列女傳，陶答子妻曰：樂極必哀?！肚f子》仲尼曰：樂未畢，哀又繼之?！?/em>余顧而言，斯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司馬遷《答任少卿書》曰：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鵩鳥賦》曰：化為異物，又何足患?！肚f子》曰：假於異物，托於同體。郭象曰：今死生聚散，變化無方，皆異物也?！?/em>每一念至，何時(shí)可言！
方今蕤賓紀(jì)時(shí)，景風(fēng)扇物。〔《禮記》曰：仲夏之月，律中蕤賓?！兑淄ㄘ则?yàn)》曰：夏至則景風(fēng)至?！?/em>天氣和暖，眾果具繁，時(shí)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xué)托乘於后車，〔《毛詩》曰：命彼后車，謂之載之?！?/em>節(jié)同時(shí)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毛詩》曰：道之云遠(yuǎn)，我勞如何。〕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老子》曰：圣人自愛?！?/em>丕白。
【與吳質(zhì)書一首】
〔《典略》曰：初，徐幹、劉楨、應(yīng)玚、阮瑀、陳琳、王粲等與質(zhì)，并見友於太子。二十二年，魏大疫，諸人多死，故太子與質(zhì)書?！?/em>
※魏文帝
二月三日，丕白：歲月易得，別來行復(fù)四年。〔行，猶且也。〕三年不見，東山猶嘆其遠(yuǎn)，況乃過之，思何可支？〔《毛詩》曰：我徂東山，滔滔不歸。自我不見，于今三年。杜預(yù)《左氏傳注》曰：不支，不能相支持也?！?/em>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jié)。
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zāi)：徐陳應(yīng)劉，一時(shí)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楊惲《報(bào)孫會(huì)宗書》曰：酒后耳熱，仰天撫缶?！?/em>當(dāng)此之時(shí)，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shù)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廣雅》曰：撰，定也。都，凡也?！?/em>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fù)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hù)細(xì)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尚書》曰：不矜細(xì)行，終累大德。〕而偉長獨(dú)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論語》子曰：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痘缸有抡摗罚洪T周曰：身財(cái)高妙。懷質(zhì)抱真。《老子》曰：少私寡欲?！秴问洗呵铩吩唬何魣虺S由於沛澤之中曰：請(qǐng)屬天下於夫子。許由遂之箕山之下?！?/em>著《中論》二十馀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文章志》曰：徐幹，字偉長，北海人。太祖召以為軍謀祭酒，轉(zhuǎn)太子文學(xué)，以道德見稱。著書二十篇，號(hào)曰《中論》。司馬遷書曰：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em>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論語》曰：斐然成章。又曰：述而不作?！?/em>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duì)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楚辭》曰：孤行吟而抆淚?！?/em>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shí)人。〔言其詩之善者，時(shí)人不能逮也?！?/em>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續(xù)自善於辭賦，〔言仲宣最少，續(xù)彼眾賢，自善於辭賦也。續(xù)或?yàn)楠?dú)?！?/em>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典論·論文》曰：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弱，謂之體弱也?！?/em>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yuǎn)過。昔伯牙絕弦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呂氏春秋》曰：子期死，而伯牙乃破琴絕弦。《禮記》曰：孔子哭子路於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進(jìn)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shí)之俊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來者難誣，然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論語》子曰：后生可要，焉知來者之不如今?！?/em>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shí)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shí)復(fù)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馀，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東觀漢記》光武賜隗囂書曰：吾年已三十馀，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厭浮語虛辭耳?！?/em>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zhì)，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法言》曰：敢問質(zhì)曰：羊質(zhì)而虎皮，見草而悅，見豺而戰(zhàn)?！段淖印吩唬喊傩侵鳎蝗缫辉轮?。賈子曰：主之與臣，若日月之與星也。〕動(dòng)見瞻觀，何時(shí)易乎？恐永不復(fù)得為昔日游也！少壯真當(dāng)努力，〔古詩曰：少壯不努力，老大乃傷悲?！?/em>年一過往，何可攀援？〔莊子北海若曰：年不可攀，時(shí)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又始?！?/em>古人思炳燭夜游，良有以也。〔古詩曰：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秉或作炳。〕頃何以自娛？頗復(fù)有所述造不？東望於邑，裁書敘心。〔《楚辭》曰：長呼吸以於邑。〕丕白。
【與鍾大理書一首】
〔《魏志》曰：鍾繇，字元常。魏國初建，為大理?！段郝浴吩唬汉筇嬲鳚h中，太子在孟津，聞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難公索，使臨淄侯轉(zhuǎn)因人說之，繇即送之，太子與繇書?！?/em>
※魏文帝
丕白：良玉比德君子，圭璋見美詩人。〔《禮記》，孔子曰：君子比德於玉。《毛詩》曰：颙颙昂昂，如圭如璋?！?/em>晉之垂棘，魯之玙璠，宋之結(jié)綠，楚之和璞。〔垂棘，見下文?！蹲笫蟼鳌吩唬杭酒阶幼?，陽虎將以玙璠斂?！稇?zhàn)國策》應(yīng)侯謂秦王曰：宋有結(jié)綠，楚有和璞。此二者，而為天下之名器也?！?/em>價(jià)越萬金，貴重都城，〔《尹文子》曰：魏有田父耕于野，得玉徑尺，不知其玉也。棄之于野，鄰人盜之，以獻(xiàn)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賀曰：敢賀大王得天下之寶，臣所未嘗見。王問其價(jià)，玉工曰：此無價(jià)，以當(dāng)之五城之都，聊可一觀。魏王立賜獻(xiàn)者千金，長食上大夫之祿?！?/em>有稱疇昔，流聲將來。〔孔子《家語》曰：流聲后裔?！?/em>是以垂棘出晉，虞虢雙禽；〔《左氏傳》曰：晉荀息請(qǐng)以屈產(chǎn)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虞公許之。宮之奇曰：虞不臘矣。晉滅虢，虢公丑奔京師，旋館於虞，遂襲虞，滅之?！?/em>和璧入秦，相如抗節(jié)。〔《孝經(jīng)援神契》曰：抗節(jié)厲義，通乎至德?！?/em>竊見玉書稱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純漆，赤擬雞冠，黃侔蒸栗。〔王逸《正部論》曰：或問玉符。曰：赤如雞冠，黃如蒸栗，白如豬肪，黑如純漆，玉之符也?！锻ㄋ孜摹吩唬褐谘环荆舴?。〕側(cè)聞斯語，未睹厥狀。雖德非君子，義無詩人，高山景行，私所仰慕。〔《毛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em>然四寶邈焉已遠(yuǎn)，秦漢未聞?dòng)辛急纫?。求之曠年，不遇厥真，私原不果，饑渴未副?em>〔許慎《淮南子注》曰：果，成也。《孔叢子》子思謂魯穆公曰：君若饑渴待賢?！?/em>
近日南陽宗惠叔，稱君侯昔有美玦，聞之驚喜，笑與抃會(huì)。〔《說文》曰：抃，拊手也?！?/em>當(dāng)自白書，恐傳言未審，〔未敢作書?！?/em>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荀氏家傳》曰：荀宏，字仲茂，為太子文學(xué)。〕時(shí)從容喻鄙旨，乃不忽遺，厚見周稱，〔周稱，謂繇書也?！?/em>鄴騎既到，寶玦初至，捧匣跪發(fā)，五內(nèi)震駭。〔繇在鄴城，太子在孟津也。李陵詩曰：行行且自割，無令五內(nèi)傷?！?/em>繩窮匣開，爛然滿目。〔延篤《與李文德書》曰：吾誦伏犧氏之易，煥兮爛兮其滿目?！?/em>猥以蒙鄙之姿，得睹希世之寶。不煩一介之使，不損連城之價(jià)。既有秦昭章臺(tái)之觀，而無藺生詭奪之誑。〔《史記》曰：趙惠文王得和氏之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原以十五城易璧，趙王遂使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臺(tái)，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王。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qǐng)指之。王授相如，相如持璧倚柱，怒發(fā)上沖冠曰：觀大王無償趙城色，故臣復(fù)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與璧俱辟於柱矣?！?/em>嘉貺益腆，敢不欽承。謹(jǐn)奉賦一篇，以贊揚(yáng)麗質(zhì)。丕白。
【與楊德祖書一首】
〔《典略》曰：臨淄侯以才捷愛幸，秉意投脩，數(shù)與脩書，論諸才人優(yōu)劣?！?/em>
※曹子建
植白：數(shù)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仆少小好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dú)步於漢南，孔璋鷹揚(yáng)於河朔，〔仲宣在荊州，故曰漢南?？阻?，廣陵人，在冀州，袁紹記室，故曰河朔。仲長子《昌言》曰：清如冰碧，潔如霜露。輕賤世俗，高立獨(dú)步，此士之次也。《毛詩》曰：惟師尚父，時(shí)惟鷹揚(yáng)?！?/em>偉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藻於海隅，〔徐偉長居北?？?，禹貢之青州也，故云青土。公幹，東平寧陽人也，寧陽邊齊，故云海隅?！秴问洗呵铩吩唬簴|方為海隅。青州，齊也。〕德璉發(fā)跡於此魏，足下高視於上京。〔德璉，南頓人也。近許都，故曰此魏。脩，太尉之子，故曰上京?！?/em>當(dāng)此之時(shí)，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淮南子》曰：隋侯之珠。高誘曰：隋侯見大蛇傷斷，以藥傅而涂之。后蛇於大江中，銜珠以報(bào)之，因曰隋侯之珠?！俄n子》曰：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之中，奉而獻(xiàn)之。文王使玉人治其璞而得寶?！?/em>吾王於是設(shè)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纮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吾王，謂操也。崔寔本論曰：舉彌天之網(wǎng)，以羅海內(nèi)之雄?！痘茨献印吩唬壕胖葜?，是有八澤。八澤之外，乃有八纮?！?/em>然此數(shù)子，猶復(fù)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韓詩外傳》蓋胥曰：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爾。〕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fēng)。譬畫虎不成，反為狗也。〔《東觀漢記》曰：馬援《誡子嚴(yán)書》曰：效杜季良而不成，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也?！?/em>前書嘲之，反作論盛道仆贊其文。夫鍾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列子》曰：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em>吾亦不能忘嘆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仆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yīng)時(shí)改定。〔荀子曰：有人道我善者，是吾賊也。道我惡者，是吾師也。〕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仆潤飾之。〔《論語》曰：行人子羽脩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em>仆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若人，謂敬禮也?！墩撜Z》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包曰：若人，若此之人也?！?/em>敬禮謂仆：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后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dá)言，以為美談。〔《公羊傳》曰：魯人至今以為美談?！?/em>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禮記》曰：魯哀公曰：?jiǎn)韬裟岣浮！妒酚洝吩唬嚎鬃游霓o有可與共者。至于春秋，子游、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em>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其淑媛；〔為劉季緒張本?！稇?zhàn)國策》曰：晉平公得南威，三日不聽朝，遂推而遠(yuǎn)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國者?！稜栄拧吩唬好琅疄殒?。〕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其斷割。〔《戰(zhàn)國策》蘇秦說韓王曰：韓之劍戟，龍淵大阿，陸斷牛馬，水擊鴻雁。〕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摯虞《文章志》曰：劉表子，官至樂安太守，著詩賦頌六篇。〕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說文》曰：訶，大言也。又曰：掎，偏引也?！?/em>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魯連子》曰：齊之辯者曰田巴，辯於狙丘，而議於稷下。毀五帝，罪三王，一日而服千人。有徐劫弟子曰：魯連，謂劫曰：臣原當(dāng)田子，使不敢復(fù)說?！镀呗浴吩唬糊R有稷城門也。齊談?wù)f之士，期會(huì)於稷下者甚眾。《漢書》鄧公謂景帝曰：內(nèi)杜忠臣之口?！?/em>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息乎？〔毛萇《詩傳》曰：息，止也?！?/em>人各有好尚。蘭茝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喻人評(píng)文章，愛好不同也?！秴问洗呵铩吩唬喝擞写蟪粽?，其親戚、兄弟、妻妾、知識(shí)、無能與居者，自苦而居海上！人有悅其臭者，晝夜隨而不去?！?/em>咸池六莖之發(fā)，眾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文論，豈可同哉？〔《樂動(dòng)聲儀》曰：黃帝樂曰咸池?！稘h書》曰：顓頊作六莖樂。墨子有《非樂》篇?！?/em>
今往仆少小所著辭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yīng)風(fēng)雅。〔《漢書》曰：小說家者，街談巷語，道聽途說之所造也。崔骃曰：竊作頌一篇，以當(dāng)野人擊轅之歌。班固集曰：擊轅相杵，亦足樂也?！?/em>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我此一通，同匹夫之思也?！?/em>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yáng)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楊子云先朝執(zhí)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漢書》曰：揚(yáng)雄奏《羽獵賦》，為郎，然郎皆執(zhí)戟而侍也。東方朔《答客難》曰：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zhí)戟。楊子《法言》曰：彫蟲篆刻，壯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國語》曰：戮力一心?！端淖又v德論》曰：質(zhì)敏以流惠。〕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尚書》王曰：與國咸休，永世無窮?！秴窃酱呵铩?，樂師謂越王曰：君王德可刻金石?！?/em>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shí)錄，辯時(shí)俗之得失，〔班固《漢書》司馬遷贊曰：有良史之才，其文直其事該，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shí)錄。應(yīng)劭曰：言其實(shí)錄事也?！?/em>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司馬遷書曰：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em>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司馬遷書曰：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尚書序曰：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之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張平子書曰：其言之不慚，恃鮑子之知我?！?/em>明早相迎，書不盡懷。植白。
【與吳季重書一首】〔《典略》曰：質(zhì)出為朝歌長，臨淄侯與質(zhì)書。〕
※曹子建
植白：季重足下。前日雖因常調(diào)，得為密坐，〔曹大家《欹器頌》曰：侍帝王之密坐?！?/em>雖燕飲彌日，其於別遠(yuǎn)會(huì)稀，猶不盡其勞積也。〔《毛詩》曰：彌，終也?！?/em>若夫觴酌凌波於前，簫笳發(fā)音於后，足下鷹揚(yáng)其體，鳳嘆虎視，〔鷹揚(yáng)，已見上文。足下，謂季重也。鳳，以喻文也。虎，以喻武也。嘆，猶歌也。取美壯之意?！渡胶＝?jīng)》曰：丹穴之山有鳥，名曰鳳，飲食自歌自舞。《易》曰：虎視眈眈?！?/em>謂蕭曹不足儔，衛(wèi)霍不足侔也。左顧右眄，謂若無人，豈非吾子壯志哉！〔《史記》曰：荊軻與高漸離歌於市，已而相泣，傍若無人?！?/em>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桓子新論曰：人聞長安樂，則出門向西而笑；知肉味美，對(duì)屠門而大嚼?！?/em>當(dāng)斯之時(shí)，原舉太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云夢(mèng)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尚書》曰：云土夢(mèng)作乂?？装矅唬涸茐?mèng)之澤在江南。《尚書》曰：泗濱浮磬?！?/em>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莊子》，淳芒謂苑風(fēng)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取之而不竭。《淮南子》曰：今夫溜水足以溢壺榼，而江河不能實(shí)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然日不我與，曜靈急節(jié)，〔《楚辭》曰：角宿未旦，耀靈焉藏?！稄V雅》曰：曜靈，日也。〕面有逸量之速，別有參商之闊。〔《左氏傳》子產(chǎn)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shí)沈，不相能。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shí)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其季葉曰唐叔，故參為晉星?！?/em>思欲抑六龍之首，頓羲和之轡，〔《楚辭》曰：貫鴻濛以東竭兮，維六龍於扶桑。又曰：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em>折若木之華，閉濛汜之谷。〔《楚辭》曰：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佯。王逸曰：若木在昆侖，言折取若木以拂擊蔽日，使之還卻也?！冻o》曰：出自陽谷，次於濛汜?！?/em>天路高邈，良久無緣，〔仲長子《昌言》曰：蕩蕩乎若昇天路而不知夫所登也?！?/em>懷戀反側(cè)，如何如何！
得所來訊，文采委曲，曄若春榮，瀏若清風(fēng)，〔《答賓戲》曰：摛藻如春華?！睹姟吩唬杭ψ黜?，穆如清風(fēng)?！冻o》曰：秋風(fēng)瀏以蕭蕭兮?！?/em>申詠反覆，曠若復(fù)面。其諸賢所著文章，想還所治，復(fù)申詠之也。〔所治，謂朝歌也?！?/em>可令憙事小吏，諷而誦之。〔《周禮》曰：諷誦言語。鄭玄曰：背文曰諷，以聲節(jié)之曰誦。〕夫文章之難，非獨(dú)今也。古之君子，猶亦病諸。〔《論語》子曰：堯舜其猶病諸。〕家有千里，驥而不珍焉；人懷盈尺，和氏無貴矣。〔言驥及和氏，以希為貴。今若家有千里，人懷盈尺，即驥及和氏，寧得珍貴乎？《呂氏春秋》曰：所為貴驥者，為其一日千里也?！痘茨献印吩唬菏ト瞬毁F尺璧而重寸陰?！俄n子》曰：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之中，遂名曰和氏之璧?！?/em>夫君子而知音樂，古之達(dá)論，謂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為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值墨翟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
又聞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法言》曰：學(xué)者所以有求為君子，求而不得者有矣，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em>且改轍易行，非良樂之御；〔《呂氏春秋》曰：古之善相馬者，若趙之王良，秦之伯樂，尤盡其妙也。《左氏傳》曰：晉趙鞅納衛(wèi)太子于戚，將戰(zhàn)，郵無恤御。杜預(yù)曰：郵無恤，王良也?！?/em>易民而治，非楚鄭之政。〔《戰(zhàn)國策》曰：趙告謂趙王曰：臣聞之，圣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變欲而勸?！妒酚洝吩唬貉簦袑O叔敖，鄭有子產(chǎn)，而二國俱治，是不易之民也。〕原足下勉之而已矣。適對(duì)嘉賓，口授不悉，往來數(shù)相聞。曹植白。〔植集此書別題云：夫?yàn)榫佣恢魳?，古之達(dá)論，謂之通而蔽。墨翟自不好伎，何謂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而正值墨氏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今本以墨翟之好伎，置和氏無貴矣之下，蓋昭明移之，與季重之書相映耳?！?/em>
【答東阿王書一首】
※吳季重
質(zhì)白：信到。奉所惠貺，發(fā)函伸紙，是何文采之巨麗，而慰喻之綢繆乎！夫登東岳者，然后知眾山之邐迤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法言》曰：觀書者譬如觀山，升東岳而知眾山之邐迤也。況介丘乎？下句蓋季重自況也?！?/em>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shí)，〔《尚書》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shí)?！?/em>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羨寵光之休，慕猗頓之富。〔《毛詩》曰：既見君子，為龍為光。毛萇曰：龍，寵也?！犊讌沧印纷赢a(chǎn)問子順曰：臣匱於財(cái)。聞猗頓善殖貨，欲學(xué)之。然先生同國也，當(dāng)知其術(shù)，原以告我。答曰：然，我知之。猗頓，魯之窮士也，耕則常饑，桑則常寒，聞朱公富，往之問術(shù)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當(dāng)畜五牸。於是乃適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間，其滋息不可計(jì)，貲擬王公，馳名天下，以興富於猗氏，故曰猗頓。〕誠以身賤犬馬，德輕鴻毛，〔《戰(zhàn)國策》魯連說張相國曰：鴻毛之輕也，而不能自舉?！?/em>至乃歷玄闕，排金門，升玉堂，〔《三輔舊事》曰：未央宮北有玄武闕?！督獬啊吩唬簹v金門，上玉堂，有日矣?！?/em>伏虛檻於前殿，臨曲池而行觴。〔《楚辭》曰：坐堂伏檻臨曲池?！?/em>既威儀虧替，言辭漏渫雖恃平原養(yǎng)士之懿，愧無毛遂燿穎之才。〔《史記》曰：秦之圍邯鄲，使平原君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士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得十九人，馀無可取者。毛遂自贊於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俗，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在左右未有所稱誦，是先生無所有也。毛遂曰：臣今日請(qǐng)?zhí)幠抑卸Ｊ顾煸绲锰幠抑?，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em>深蒙薛公折節(jié)之禮，而無馮諼三窟之效。〔《漢書》曰：淮南王折節(jié)下士。《戰(zhàn)國策》曰：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原寄食門下。孟嘗君曰：諾。孟嘗問門下諸客，誰習(xí)會(huì)計(jì)，能為文收債於薛者乎？馮諼曰能。於是約車促裝，單衣載契而辭。問曰：收債畢，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驅(qū)而之薛，矯命以債賜諸人，因燒其券，人稱萬歲。長驅(qū)到齊，孟嘗君見之曰：何市而反？曰：竊計(jì)君家所無不有，所乏者義爾，為君市義。孟嘗不悅。后有毀孟嘗君於湣王，孟嘗君就國于薛，未至百里，老幼迎於道中。孟嘗君顧馮諼曰：先生為文市義，乃今見矣。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免其死耳。今君有一，未得高枕而臥也。請(qǐng)為君復(fù)鑿二窟。孟嘗君乃與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於梁。梁惠王聘孟嘗君，齊王聞之，君臣恐懼，使太傅謝孟嘗君曰：原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tǒng)民。馮諼謂孟嘗君：請(qǐng)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謂孟嘗君曰：三窟已就，請(qǐng)君高枕為樂矣。〕屢獲信陵虛左之德，又無侯生可述之美。〔《史記》曰：魏公子置酒，大會(huì)賓客。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衣冠，直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公子執(zhí)轡愈恭。侯生謂公子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市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em>凡此數(shù)者，乃質(zhì)之所以憤積於胸臆，懷眷而悁邑者也。
若追前宴，謂之未究，傾海為酒，并山為肴，伐竹云夢(mèng)，斬梓泗濱，然后極雅意，盡歡情，信公子之壯觀，非鄙人之所庶幾也。〔封禪書曰：天下之壯觀?！吨芤住吩唬侯伿现?，其殆庶幾乎？〕若質(zhì)之志，實(shí)在所天。〔《左氏傳》箴尹克黃曰：君，天也?！?/em>思投印釋黻，朝夕侍坐，鉆仲父之遺訓(xùn)，覽老氏之要言，〔仲父，仲尼也。老氏，老子也?！?/em>對(duì)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毛詩》曰：既載清酤。又曰：嘉肴脾臄?！?/em>使西施出帷，嫫母侍側(cè)，〔《越絕書》曰：越王乃飾美女西施，使大夫種獻(xiàn)之於吳王?！冻o》曰：西施婉而不得見兮，嫫母勃屑而日侍。王逸曰：嫫母，丑女也?！?/em>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周易》曰：日新之謂盛德?！睹姟吩唬杭让髑艺?，以保其身?！?/em>若乃近者之觀，實(shí)蕩鄙心。秦箏發(fā)徽，二八迭奏。〔《楚辭》曰：挾秦箏而彈徽。又曰：二八齊容起鄭舞?！?/em>塤簫激於華屋，靈鼓動(dòng)於座右。〔《舞賦》曰：燿華屋而熺洞房?！吨芏Y》曰：靈鼓，靈鼗也。〕耳嘈嘈於無聞，情踴躍於鞍馬。謂可北懾肅慎，使貢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獻(xiàn)其白雉，〔《家語》曰：孔子之陳，陳惠公賓之。有隼集庭而死，楛矢貫之?；莨故谷缈鬃又^問之。孔子曰：昔武王克商，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故銘其楛曰肅慎氏貢矢，以分太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王肅曰：肅慎，北夷國名也。楛，木名也。砮箭鏃也。《太公金匱》曰：武王伐殷，四夷聞，各以來貢。越裳獻(xiàn)白雉，重譯而至。〕又況權(quán)備，夫何足視乎！
還治諷采所著，觀省英瑋，實(shí)賦頌之宗，作者之師也。〔《漢書》曰：司馬相如蔚為辭宗，賦頌之首?！?/em>眾賢所述，亦各有志。昔趙武過鄭，七子賦詩，春秋載列，以為美談。〔《左氏傳》曰：趙武與諸侯大夫會(huì)，過鄭，鄭伯享趙孟於垂隴，七子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qǐng)皆賦詩，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伯有賦鶉之奔奔，子西賦黍苗之四章，子產(chǎn)賦《隰?！?，子大叔賦《野有蔓草》，叔段賦《蟋蟀》，公孫段賦《桑扈》?！?/em>質(zhì)小人也，無以承命。又所答貺，辭丑義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尚書》曰：至于再，至于三?！缎⊙拧吩唬好鎽M曰赧?！?/em>此邦之人，閑習(xí)辭賦，三事大夫，莫不諷誦，何但小吏之有乎！〔《毛詩》曰：三事大夫，莫肯夙夜。〕
重惠苦言，訓(xùn)以政事，〔《史記》，衛(wèi)鞅曰：苦言，藥也。甘言，疾也。〕惻隱之恩，形乎文墨。〔謝承《后漢書》曰：甄豐惻隱之恩，發(fā)於自然?！?/em>墨子回車，而質(zhì)四年，雖無德與民，式歌且舞。〔《淮南子》曰：曾子至孝，不過勝母里；墨子非樂，不入朝歌。鄒陽上書曰：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hào)朝歌，墨子回車?！睹姟吩唬弘m無德與女，式歌且舞。式作或者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眾，不足以揚(yáng)名；〔《左氏傳》，伍員曰：少康有眾一旅。杜預(yù)曰：一旅，伍百人也。〕步武之間，不足以騁跡；〔司馬《法》曰：六尺曰步?！抖Y記》曰：堂上接武。鄭玄《注》曰：武，跡也?！?/em>若不改轍易御，將何以效其力哉！今處此而求大功，猶絆良驥之足，而責(zé)以千里之任；檻猿猴之勢(shì)，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淮南子》曰：兩絆驥而求其致千里，置猿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em>不勝見恤，謹(jǐn)附遣白答，不敢繁辭。吳質(zhì)白。
【與滿公琰書一首】〔賈弼之《山公表注》曰：滿寵，子炳，字公琰，為別部司馬?！?/em>
※應(yīng)休璉〔公琰前日曾過休璉，至明日欲遣書謝，值公琰又使人來召璩，璩別事不得往，故為報(bào)?！?/em>
璩白：昨者不遺，猥見照臨，雖昔侯生納顧於夷門，毛公受眷於逆旅，無以過也。〔夷門，侯嬴也，已見《吳季重答東阿王書》?！妒酚洝吩唬黑w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魏公子欲見之，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聞所在，乃閒步往，從此兩人游甚歡。《左氏傳》荀息曰：今虢為不道，保於逆旅?！?/em>外嘉郎君謙下之德，內(nèi)幸頑才見誠知己，歡欣踴躍，情有無量。是以奔騁御仆，宣命周求。陽書喻於詹何，楊倩說於范武。〔《說苑》曰：宓子賤將適單父，陽書謂子賤曰：吾少賤，無以送子。今贈(zèng)子以釣道。夫投綸錯(cuò)餌，迎而吸之者，楊鱎也，其為魚味薄而美。若亡若存，若食若不食者魴，其為魚味厚。子賤至單父，冠蓋逆之者，交接於道。子賤曰：陽書所謂楊鱎者也。乃請(qǐng)耆老尊賢與之共化?！读凶印吩唬赫埠?，楚人也。以獨(dú)蠒為綸，芒針為鉤，荊棘為竿，剖粒為餌，而引盈車之魚。《韓子》曰：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jǐn)，為酒甚美，懸?guī)蒙醺撸欢皇?，酒酸。怪其故，問其所知閭長者楊倩，曰：汝狗猛。曰：狗猛則酒美，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蛄钊孀討彦X攜壺甕而往酤，狗迎而龁之，此酒所以酸不售也。夫國亦然，有道之士，懷其術(shù)而欲以輔萬乘之主，大臣為猛狗，迎而龁之。人主之所以蔽脅，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范武，未詳。〕故使鮮魚出於潛淵，芳旨發(fā)自幽巷，繁俎綺錯(cuò)，羽爵飛騰，〔《楚辭》曰：瑤漿蜜勺，實(shí)羽觴兮?！稘h書·音義》曰：羽觴作生爵形?！秲x禮》曰：請(qǐng)媵爵。鄭玄曰：今文媵多作騰?！?/em>牙曠高徽，義渠哀激。〔《列子》伯牙善鼓琴。《左氏傳》曰：師曠侍於晉侯。杜預(yù)曰：師曠，晉樂太師也。許慎《淮南子注》曰：鼓琴循弦謂之徽。《戰(zhàn)國策》曰：義渠君之魏。高誘曰：義渠，西戎國名也，其樂未聞?！?/em>當(dāng)此之時(shí)，仲孺不辭同產(chǎn)之服，孟公不顧尚書之期。〔《漢書》曰：灌夫，字仲孺。夫嘗有姊服，過丞相田蚡。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huì)仲孺有服。夫曰：將軍乃肯幸臨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辭。又曰：陳遵，字孟公，嗜酒好賓客，每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候遵霑醉時(shí)，突入見遵母，叩頭白曰：當(dāng)對(duì)尚書有期會(huì)狀。母乃令刺史從后閣出去?！?/em>徒恨宴樂始酣，白日傾夕，驪駒就駕，意不宣展，〔《漢書》曰：諸博士共持酒肉勞王式，江翁謂歌吹諸生曰：歌驪駒。王式曰：聞之於師，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母庸歸》。今諸君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服虔曰：《大戴禮》篇，客欲去，歌之。文穎曰：其辭曰：驪駒在門，仆夫具存。驪駒在路，仆夫整駕。〕追惟耿介，迄于明發(fā)。〔《楚辭》曰：獨(dú)耿介而不隨?！睹姟吩唬好靼l(fā)不寐?！?/em>
適欲遣書，會(huì)承來命，知諸君子，復(fù)有漳渠之會(huì)。夫漳渠，西有伯陽之館，北有曠野之望，〔伯陽即老子也。《詩》曰：率彼曠野?！?/em>高樹翳朝云，文禽蔽綠水，沙場(chǎng)夷敞，清風(fēng)肅穆，是京臺(tái)之樂也，得無流而不反乎？〔《淮南子》曰：令尹子瑕請(qǐng)飲，莊王許諾。子瑕具於京臺(tái)，莊王不往，曰：吾聞京臺(tái)者，南望獵山，北臨方皇，左江右淮，其樂忘歸。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當(dāng)此樂也?？至鞫荒茏苑?。高誘曰：京臺(tái)，高臺(tái)也。方皇，大澤也?！?/em>適有事務(wù)，須自經(jīng)營，〔何休《公羊傳注》曰：適，遇也?！?/em>不獲侍坐，良增邑邑。〔邑邑，不樂也?！?/em>因白不悉。璩白。
【與侍郎曹長思書一首】
※應(yīng)休璉
璩白：足下去后，甚相思想。叔田有無人之歌，闉阇有匪存之思，風(fēng)人之作，豈虛也哉！〔《毛詩》曰：叔于田，巷無居人。又曰：出其闉阇，有女如荼。又曰：雖則如云，匪我思存。闉音因。阇音都。〕
王肅以宿德顯授，何曾以后進(jìn)見拔，〔《魏志》曰：王肅，字子雍。黃初中，為散騎黃門侍郎。臧榮緒《晉書》曰：何曾，字穎考，陳國人也。曾弱冠累遷散騎侍郎，給事黃門郎?！稏|觀漢記》梁商上書曰：猥復(fù)超起宿德。《論語》子曰：后進(jìn)於禮樂，君子也?！?/em>皆鷹揚(yáng)虎視，有萬里之望。薄援助者，不能追參於高妙，復(fù)斂翼於故枝，〔《桓子新論》曰：昔顏淵有高妙次圣之才，聞一知十?！?/em>塊然獨(dú)處，有離群之志。〔《淮南子》曰：卓然獨(dú)立，塊然幽處。《禮記》子夏曰：吾離群索居，亦已久矣。〕汲黯樂在郎署，何武恥為宰相，千載揆之，知其有由也。〔《漢書》：汲黯，字長孺。拜淮陽太守，黯伏地謝，不受印綬。臣原為中郎，出入禁闈，臣之原也。又曰：何武，字君公，為御史、司空，多所舉奏，號(hào)為煩碎，不稱賢公。恥，義未詳。〕德非陳平，門無結(jié)駟之跡；〔《漢書》曰：陳平家貧，好讀書，張負(fù)隨平至其家，家負(fù)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em>學(xué)非揚(yáng)雄，堂無好事之客；〔《漢書》曰：揚(yáng)雄家素貧，嗜酒，人稀至其門。時(shí)有好事者，載酒肴，從雄游學(xué)。〕才劣仲舒，無下帷之思；家貧孟公，無置酒之樂。〔《漢書》曰：董仲舒，廣川人，以學(xué)《春秋》，孝景時(shí)為博士，下帷講誦。又曰：陳遵，字孟公，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遵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樂之?！?/em>悲風(fēng)起於閨闥，紅塵蔽於機(jī)榻，幸有袁生，時(shí)步玉趾，樵蘇不爨，清談而已，〔《左氏傳》，楚宰薳啟疆謂魯侯曰：今君若步玉趾，辱見寡君也?！稘h書》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樵蘇后爨，師不宿飽。晉灼曰：樵，取薪也。蘇，取草也?！?/em>有似周黨之過閔子。〔《東觀漢記》曰：太原閔貢，字仲叔。與周黨相遇，含菽飲水，無菜茹也?！?/em>
夫皮朽者毛落，川涸者魚逝。〔蔡邕《正論》曰：皮朽則毛落，水涸則魚逝，其勢(shì)然也?！?/em>春生者繁華，秋榮者零悴，〔《周書·陰符》太公曰：春道生，萬物榮。秋道成，萬物零。〕自然之?dāng)?shù)，豈有恨哉！聊為大弟陳其苦懷耳。想還在近，故不益言。璩白。
【與廣川長岑文瑜書一首】〔廣川縣時(shí)旱，祈雨不得，作書以戲之?！?/em>
※應(yīng)休璉
璩白：頃者炎旱，日更增甚，沙礫銷鑠，草木焦卷。〔《呂氏春秋》曰：湯時(shí)大旱七年，煎沙爛石?！渡胶＝?jīng)》曰：十日所落，草木焦卷?！?/em>處涼臺(tái)而有郁蒸之煩，浴寒水而有灼爛之慘。宇宙雖廣，無陰以憩。《云漢》之詩，何以過此？〔《毛詩·云漢》曰：赫赫炎炎，云我無所。鄭玄曰：言無所芘蔭而處也?！?/em>土龍矯首於玄寺，泥人鶴立於闕里，〔《淮南子》曰：圣人用物，若用朱絲約芻狗，若為土龍以求雨，芻狗待之而求福，土龍待之而得食。高誘曰：土龍致雨，雨而成穀，故待土龍之神而得穀食。玄寺，道場(chǎng)也?！讹L(fēng)俗通》曰：尚書御史所止皆曰寺，故后代道場(chǎng)及祠宇，皆取其稱焉?！痘茨献印吩唬何魇?、毛嬙，猶倛丑也。高誘曰：倛丑，請(qǐng)雨土人也。司馬彪《續(xù)漢書》，梅福上書曰：仲尼之廟，不出闕里?！?/em>修之歷旬，靜無徵效，明勸教之術(shù)，非致雨之備也。
知恤下人，躬自暴露，拜起靈壇，勤亦至矣。〔司馬彪《續(xù)漢書》曰：郡國旱，各掃除社稷，公卿官長，以次行雩禮求雨。〕昔夏禹之解陽旴，殷湯之禱桑林，〔《淮南子》曰：禹為水，以身解於陽旴之河。湯苦旱，以身禱於桑林之祭。高誘曰：為治水解禱，以身為質(zhì)。解，讀解除之解。陽旴河，蓋在秦地。桑山之林，能興云致雨，故禱之。旴音紆。〕言未發(fā)而水旋流，辭未卒而澤滂沛。〔《說苑》曰：湯之時(shí)大旱七年，使人持三足鼎而祝山川。蓋辭未已，而天下大雨也?！?/em>今者，云重積而復(fù)散，雨垂落而復(fù)收，得無賢圣殊品，優(yōu)劣異姿，割發(fā)宜及膚，翦爪宜侵肌乎？〔《呂氏春秋》曰：昔殷湯克夏，而大旱五年，湯乃身禱於桑林。於是翦其發(fā)，磨阝其手，自以為犧，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悅，雨乃大至。磨阝音酈?！?/em>周征殷而年豐，衛(wèi)伐邢而致雨。〔《左氏傳》：衛(wèi)人伐邢，於是衛(wèi)大旱。甯莊曰：昔周饑，克殷而年豐。今邢方無道，諸侯無伯，天其或者欲使衛(wèi)討邢乎？從之，師興而雨。〕善否之應(yīng)，甚於影響，未可以為不然也。〔《尚書》曰：惠迪吉，從逆兇，惟影響?！?/em>想雅思所未及，謹(jǐn)書起予。〔《論語》子曰：起予者商也?！?/em>應(yīng)璩白。
【與從弟君苗君胄書一首】〔此書言欲歸田，故報(bào)二從弟也?！?/em>
※應(yīng)休璉
璩報(bào)：間者北游，喜歡無量。登芒濟(jì)河，曠若發(fā)矇。〔《說文》曰：芒，洛北大阜也?！抖Y記》曰：昭然若發(fā)蒙矣。如淳《漢書注》曰：以物蒙覆其頭，而為發(fā)去，其人欲之耳?！?/em>風(fēng)伯掃途，雨師灑道，〔《韓子》，師曠曰：黃帝合鬼神於太山之上，風(fēng)伯進(jìn)掃，雨師灑道?！读邢蓚鳌吩唬撼嗨勺訛橛陰??！?/em>按轡清路，周望山野，亦既至止，酌彼春酒。〔《詩》曰：亦既見止。又曰：至止肅肅。又曰：為此春酒?！?/em>接武茅茨，涼過大夏；〔《禮記》曰：堂上接武。鄭玄曰：武，跡也?！墩f文》曰：屋以草蓋曰茨?！痘茨献印吩唬捍笙脑黾?，擬於昆侖。高誘曰：大夏，大屋也。涼或作棟，非也。〕扶寸肴脩，味逾方丈。〔《尚書大傳》曰：扶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鄭玄曰：四指為扶。扶音膚?！赌印吩唬好朗撤秸?，目不能遍視，口不能遍味?！?/em>逍遙陂塘之上，吟詠菀柳之下，〔《淮南子》曰：禹有陂塘之事?！睹姟吩唬狠冶肆埂！?/em>結(jié)春芳以崇佩，折若華以翳日，〔《楚辭》曰：紐秋蘭以為佩。又曰：春蘭兮秋菊。毛萇《詩傳》曰：崇，充也。若華已見曹植《與吳季重書》。〕弋下高云之鳥，餌出深淵之魚，蒲且贊善，便嬛稱妙，何其樂哉！〔《列子》，詹何曰：臣聞蒲且子之弋，弱弓微繳，乘風(fēng)振之，連雙鸧於青云之上，用心專也?！痘茨献印吩唬弘m有鉤針芳餌，加以詹何、便嬛之妙，猶不能與罔罟?fàn)幍靡?。高誘曰：便嬛，白翁時(shí)人也?！镀甙l(fā)》曰：蜎嬛、詹何之倫。然便嬛即蜎蠉也?！?/em>雖仲尼忘味於虞韶，楚人流遁於京臺(tái)，無以過也。〔《論語》曰：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京臺(tái)，已見應(yīng)休璉《與滿公琰書》?！?/em>班嗣之書，信不虛矣。〔《漢書》曰：桓生欲借其書，班嗣報(bào)曰：漁釣一壑，則萬物不奸其志。棲遲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em>
來還京都，塊然獨(dú)處。營宅濱洛，困於囂塵，〔《晏子春秋》曰：景公欲更晏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居?！?/em>思樂汶上，發(fā)於寤寐。〔《論語》曰：季氏使閔子騫為費(fèi)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fù)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em>昔伊尹輟耕，郅惲投竿，思致君於有虞，濟(jì)蒸人於涂炭。〔《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湯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之曰：與我處畎畝之中，是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東觀漢記》曰：郅惲，字君章，汝南人也。鄭次都隱於弋陽山中，惲即去，從次都止，漁釣甚娛。留數(shù)十日，惲喟然嘆曰：天生俊士，以為民也。鳥獸不可與同群。子從我為伊尹乎，將為許巢而去堯舜也？次都曰：吾年耄矣，安得從子？子勉正性命，勿勞神以害生。告別而去。惲客於江夏郡，舉孝廉為郎。《尚書》曰：民墜涂炭。〕而吾方欲秉耒耜於山陽，沉鉤緡於丹水，知其不如古人遠(yuǎn)矣。〔《漢書》：河內(nèi)郡有山陽縣。又上黨郡高都縣有莞谷，丹水所出。莞音管。〕然山父不貪天地之樂，曾參不慕晉楚之富，亦其志也。〔山父，即巢父也。譙周《古考史》曰：許由夏常居巢，故一號(hào)巢父。《琴操》曰：許由夏則巢居，冬則穴處。饑則仍山而食，渴則仍河而飲。堯大其志，禪為天子，由曰：放發(fā)優(yōu)游，所以安己不懼，非以貪天下也?！睹献印吩釉唬簳x、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之？〕
前者邑人念弟無已，欲州郡崇禮，官師授邑，誠美意也。歷觀前后，來入軍府，至有皓首猶未遇也，〔《漢書》，賈誼上疏曰：古者內(nèi)有公卿大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小史，延及庶人?！?/em>徒有饑寒駿奔之勞。〔《尚書》曰：駿奔走?！?/em>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左氏傳》子駟曰：周詩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杜預(yù)曰：言人壽促，而河清遲也?！?/em>且宦無金張之援，游無子孟之資，〔《漢書·金日磾贊》曰：夷狄亡國，羈虜漢庭。七葉內(nèi)侍，何其盛矣！又《張湯贊》曰：張氏子孫相繼，自宣、元已來，為侍中中常侍者凡十馀人。功臣之后，唯有金氏、張氏?！稘h書》曰：霍光，字子孟，驃騎將軍去病之弟也。〕而圖富貴之榮，望殊異之寵，是隴西之游，越人之射耳。〔《淮南子》曰：夫乘舟而惑者，不知東西，見斗極則曉然而寤矣。性亦人之斗極，有自見也，則不失物之情；無以自見，則動(dòng)而惑。譬若隴西之游，愈躁愈沈。又曰：越人學(xué)遠(yuǎn)射，參天而發(fā)，適在五步之內(nèi)，不易其儀。時(shí)已變矣，而守其故，譬猶越之射爾?！?/em>幸賴先君之靈，免負(fù)擔(dān)之勤，〔《左氏傳》，陳公子完曰：免於罪戾，弛於負(fù)擔(dān)?！?/em>追蹤丈人，畜雞種黍，〔《論語》曰：子路從而后，遇丈人，以杖荷。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天子？植其杖而耘。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稘h書》鄭朗曰：修農(nóng)圃之疇，畜雞種黍。〕潛精墳籍，立身揚(yáng)名，斯為可矣。〔《孝經(jīng)》曰：立身行道，揚(yáng)名於后世?！?/em>無或游言，以增邑邑。〔《禮記》曰：大人不倡游言。鄭玄曰：游，浮也，不可用之言。〕郊牧之田，宜以為意，〔《爾雅》曰：邑外曰郊?！吨芏Y》有牧田?！?/em>廣開土宇，吾將老焉。〔《左氏傳》曰：隱公使?fàn)I菟裘，吾將老焉。菟音涂。〕劉杜二生，想數(shù)往來。朱明之期，已復(fù)至矣。〔《爾雅》曰：夏為朱明。〕相見在近，故不復(fù)為書。慎夏自愛。璩白。
《文選》 唐·李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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