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二
王命論善曰：王命，帝王受命也。漢書曰：彪遭王莽敗，光武卽位于冀州。時隗囂據(jù)隴擁眾。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zhàn)國并爭，天下分裂，意者從橫之事，復(fù)起于今乎？
班叔皮
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舜亦以命禹。善曰：論語文也。尚書，帝曰：來，禹。予懋乃德，嘉乃丕績，天之歷數(shù)在汝躬，汝終陟元后?？装矅唬簹v數(shù)，謂天道也。元后，天子也。爾雅曰：命，告也。暨于稷契，咸佐唐虞，光濟(jì)四海，奕世載德。至于湯武，而有天下。善曰：稷，武王之祖也。契，成湯之祖也。杜預(yù)左氏傳注曰：暨，至也。國語，祭公謀父曰：奕世載德。孔安國尚書傳曰：載，行也。雖其遭遇異時，禪代不同，至于應(yīng)天順人，其揆一焉。善曰：周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應(yīng)乎人。孟子曰：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于春秋。善曰：漢書贊曰：春秋晉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劉累，范氏其后也。范氏為晉士師，魯文公世，出奔秦，后歸于晉，其處者為劉氏。唐據(jù)火德，而漢紹之。善曰：帝系曰：帝堯封于唐，為火德。漢書贊曰：漢承堯運(yùn)，德祚已盛。斷蛇著符，旗幟尚赤，協(xié)于火德，自然之應(yīng)，得天統(tǒng)矣。始起沛澤，則神母夜號，以彰赤帝之符。善曰：漢書曰：高祖夜徑澤中，有大蛇當(dāng)徑，高祖乃拔劍斬蛇。后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dāng)?shù)?，今者赤帝子斬之。又曰：高祖立為沛公，旗幟皆赤，由是知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也。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顯懿之德，善曰：春秋河圖揆命篇曰：倉、戲、農(nóng)、黃，三陽翼天德圣明。法言曰：昔在有熊、高陽、高辛、唐、虞、三代咸有顯懿，故天因而祚之。豐功厚利積累之業(yè)，善曰：史記，崇侯虎曰：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然后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于生民。善曰：孝經(jīng)，子曰：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尚書，周公曰：道洽政治，澤潤生民。故能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善曰：孟子，萬章曰：堯薦舜如何？曰：使之主祭，百神享之；使之主事，事治而百姓安之。易干鑿度曰：王者，天下所歸。韓詩外傳曰：王者，往也；天下往之，謂之王也。未見運(yùn)世無本，功德不紀(jì)，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善曰：世運(yùn)，五行更運(yùn)相次之世也。不紀(jì)，不為人所記也。春秋元命苞曰：五德之運(yùn)，應(yīng)錄次相代。埤蒼曰：崛，特起也。崛與倔同。世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dá)其故，善曰：漢書曰，高祖曰：吾以布衣取天下。家語，孔子曰：舜起布衣，而終以帝也。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善曰：適，猶遇也。漢書，高祖曰：吾提三尺劍取天下。游說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善曰：漢書，隗囂曰；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人復(fù)知漢乎？太公六韜曰：取天下若逐野鹿，得鹿，天下共分其肉。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韋昭曰：神器，天子璽符服御之物。善曰：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也。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善曰：孟子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若然者，豈徒闇于天道哉？又不覩之于人事矣！
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善曰：說文曰：餓，饑也。谷梁傳曰：五谷不升，謂之饉。流隸，流移賤隸也。左氏傳曰：人有十等，輿臣隸也。饉或為殣。荀悅曰：道瘞，謂之殣也。思有短褐之襲，檐石之蓄，韋昭曰：短為裋，裋，襦也。毛布曰褐。善曰：裋，丁管切。說文曰：襲，重衣也。字林曰：襲，大篋也。晉灼曰：無一檐與一斛之余。所愿不過一金，終于轉(zhuǎn)死溝壑。韋昭曰：一斤為一金。善曰：孟子謂滕文公曰：為人父母，使老稚轉(zhuǎn)乎溝壑，惡在為人父母也。何則？貧窮亦有命也。善曰：墨子曰：貧富治亂，固有天命，不可損益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善曰：禮記，孔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nèi)，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法言曰：天因祚之，為神明主也。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quán)柄，勇如信布，強(qiáng)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锧，烹醢分裂，善曰：史記曰：項籍，其季父項梁。陳勝等起，梁為楚上柱國，軍下邳，自號武信君。北至定陶，再破秦軍。后秦大破之，項梁死。又況么么不及數(shù)子，而欲闇干天位者也。善曰：鹖冠子曰：無道之君，任用么么，動則煩濁。有道之君，任用俊雄，動則明白。通俗文曰：不長曰么，細(xì)小曰么，莫可切。爾雅曰：干，求也。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涂；善曰：廣雅曰：駑，駘也。今謂馬之下者為駑。王逸楚辭注曰：蹇，跛也。呂氏春秋曰：所為貴驥者，為其一日千里也。燕雀之疇，不奮六翮之用；善曰：史記，陳涉曰：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韓詩外傳，蓋賁曰：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耳。楶梲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應(yīng)劭曰：爾雅曰：栭謂之楶。梲，朱儒柱。善曰：說文曰：栭，枅上標(biāo)。周易曰：棟隆之吉，不撓乎下也。楶，音節(jié)。梲，之劣切。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音義曰：筲，竹筥也，受一斗。善曰：論語，子曰：斗筲之人，何足筭也。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共粍倨淙我病Ｉ圃唬褐芤锥ω灾o也。說文曰：鬻，鼎實也。鬻與餗同，音速。
當(dāng)秦之末，豪桀共推陳嬰而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箣霃钠溲裕愂弦詫?。善曰：史記文。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將興也。是時，陵為漢將，而母獲于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愿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jǐn)事之，無有二心?！顾鞂h使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其后，果定于漢。陵為宰相，封侯。善曰：史記文。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jī)，善曰：白虎通曰：庶人稱匹夫何？言其夫妻為偶也。鄭玄周禮注曰：致，猶會也。全宗祀于無窮，垂冊書于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張晏曰：冊書，史記也。晉灼曰：至周名春秋，考紀(jì)也。善曰：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此之謂大丈夫也。是故窮達(dá)有命，吉兇由人。善曰：呂氏春秋曰：道德于此，窮達(dá)一也。左氏傳，周內(nèi)史叔興曰：吉兇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善曰：漢書曰，高祖為人隆準(zhǔn)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三曰神武有征應(yīng)，善曰：征應(yīng)，謂下眾瑞也。四曰寬明而仁恕，善曰：漢書曰：高祖寬仁愛人，意豁如也。五曰知人善任使。善曰：高祖任張良以運(yùn)籌，委蕭何以關(guān)內(nèi)是也。加之以信誠好謀，達(dá)于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善曰：論語，子曰：見善如不及。從諫如順流，趣時如響起。善曰：左氏傳，叔向曰：齊桓公從善如流。周易曰：變通者，趣時者也。當(dāng)食吐哺，納子房之策；善曰：漢書，酈食其欲立六國后，漢王以問張良，良發(fā)八難，漢王輟食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善曰：漢書曰：酈食其求見，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足。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善曰：漢書曰：高祖西都洛陽，戍卒婁敬說上曰：陛下都洛陽，不便。不如入關(guān)據(jù)秦之固。是日車駕西，都長安。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善曰：漢書曰：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呂后不知所為。張良曰：顧上有所不能致四人。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請以為客，令上見之，則一助也。于是太子迎四人至。上破黥布?xì)w，愈欲易太子。及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上乃驚曰：吾求公，公逃避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煩公幸卒調(diào)護(hù)太子。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舉韓信于行陣，收陳平于亡命。善曰：漢書曰：蕭何薦韓信于漢王，于是漢王齋戒設(shè)壇場，拜信為大將軍。又曰：陳平亡楚來降。漢王與語，說之。使驂乘，監(jiān)諸將。英雄陳力，羣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yè)也。善曰：莊子，許由曰：我為汝言其大略。廣雅曰：略，法也。若乃靈瑞符應(yīng)，又可略聞矣。善曰：略，粗略也。初劉媼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冥，有龍虵之怪。善曰：漢書曰：高祖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父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已而有娠，遂產(chǎn)高祖。說文曰：妊，孕也，如蔭切。及長而多靈，有異于眾。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呂公覩形而進(jìn)女；善曰：漢書曰：高祖常從王媼、武負(fù)貰酒，時飲醉臥，武負(fù)、王媼見其上常有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債。貰，食夜切。又曰：呂公見高祖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臣有息女，愿為箕妾也。秦皇東游以厭其氣，呂后望云而知所處；善曰：漢書，秦始皇帝曰：東南有天子氣。于是東游以厭當(dāng)之。高祖隱于芒碭山澤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氣，故從往，常得季。說文曰：厭，塞也，于冉切。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guān)則五星聚。善曰：白蛇分，已見上文。漢書曰：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東井，沛公至霸上也。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善曰：漢書，韓信謂高祖曰：且陛下天授，非人力也。又曰：張良數(shù)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之。
歷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yùn)，考五者之所謂，取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韋昭曰：厭，合也。善曰：一艷切。而茍昧權(quán)利，越次妄據(jù)，外不量力，內(nèi)不知命，善曰：左氏傳曰：息侯伐鄭，君子曰：不量力。論語，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善曰：左氏傳曰：趙孟過鄭，印段賦蟋蟀。趙孟曰：保家之主也。莊子，弟子問于莊子曰：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也。遇折足之兇，伏斧鉞之誅。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yuǎn)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善曰：左氏傳，師服曰：下無覬覦。杜預(yù)曰：下不敢望上位也。說文曰：覬，幸也。覦，欲也。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貪不可冀，無為二母之所笑，韋昭曰：幾，望也。今本作冀。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善曰：尚書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文選考異
注「復(fù)起于今乎」案：此下有脫文，必并引「既感囂言，以及乃著王命論等語。各本皆脫。善例不全同本書，無以補(bǔ)也。
注「三陽翼天德圣明」袁本、茶陵本「圣」作「清」。案：此尤校改之也。
注「善曰世運(yùn)」案：「世運(yùn)」當(dāng)作「運(yùn)世」。各本皆倒。
檐石之蓄袁本、茶陵本「檐」作「擔(dān)」，注同。案：此所見不同也。漢書作「儋」，「擔(dān)」卽「儋」字，或從木作「檐」，見毛詩傳釋文；又羣經(jīng)音辨之木部可證?？嗪小搁苣倚腥⌒健梗嘤弥?。
注「韋昭曰短為裋」案：「曰」當(dāng)作「以」，各本皆誤。
注「善曰裋丁管切」袁本、茶陵本「裋」作「短」。案：「短」字是也。
注「鬻鼎實也」案：「鬻」當(dāng)作「」，下同。各本皆訛。
注「道德于此」何?！傅隆垢摹傅谩?，陳同。各本皆誤。
注「則見蛟龍于其上」袁本、茶陵本「于」作「據(jù)」。案：此尤校改之也。
貪不可冀無為二母之所笑何校「貪」上添「毋」字，「為」上去「無」字。案：依漢書校，蓋是也。各本皆傳寫誤。
典論論文
魏文帝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共?，喻兄弟之次也。言勝負(fù)在兄弟之間，不甚相踰也。范曄后漢書曰：班超，字仲升，徐令彪之少子也。夫人善于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顾共蛔砸娭家病|觀漢記曰：吳漢入蜀都，縱兵大掠。上詔讓漢曰：城降，孩兒老母口萬數(shù)。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家有弊帚，享之千金。禹宗室子孫，故嘗更職，何忍行此。杜預(yù)左氏傳注曰：亨，通也。亨或為享。
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yīng)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xué)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千里，已見上文。毛萇詩傳曰：田獵齊足尚疾也。蓋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呂氏春秋曰：君子必審諸己，然后任人。楚辭曰：羌內(nèi)恕己以量人。王逸曰：量，度也。而作論文。
王粲長于辭賦；徐干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言齊俗文體舒緩，而徐干亦有斯累。漢書地理志曰：故齊詩曰：子之還兮，遭我乎峱之間兮。此亦舒緩之體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干之玄猿漏巵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yīng)玚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兹隗w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詞，漢書，東方朔、枚皋不根持論。孔叢子，平原君謂公孫龍曰：公無復(fù)與孔子高辯事也，其理勝于辭，公辭勝于理。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楊班儔也。
常人貴遠(yuǎn)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于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qiáng)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蒼頡篇曰：檢，法度也。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桓子新論曰：惟人心之所獨(dú)曉，父不能以禪子，兄不能以教弟也。
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司馬遷書曰：西伯拘而演周易。不以隱約而弗務(wù)，不以康樂而加思。周易曰：隱約者，觀其不懾懼。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茨献釉唬菏ト瞬毁F尺之璧，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讌沧?，孔子曰：不讀易，則不知圣人之心。必不使時過已也。而人多不強(qiáng)力，貧賤則懾于饑寒，富貴則流于逸樂，鄭玄禮記注曰：懾，恐懼也。賈逵國語注曰：流，放也。遂營目前之務(wù)，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于上，體貌衰于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古詩曰：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融等已逝，唯干著論，成一家言。
文選考異
享之千金案：「享」當(dāng)作「亨」。善引左傳注「亨，通也」，而云「亨或為享」，正文是「亨」字甚明。后來以「享」改「亨」，各本皆然，與注不相應(yīng)，非也。
注「故嘗更職」何校「更」下添「吏」字，陳同。今案：范蔚宗書公孫述傳作「嘗更吏職」，但各本皆無，仍未當(dāng)輒補(bǔ)。
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陳云「以自」國志注引作「自以」。案：依文義，「自以」是也。各本皆倒耳。
注「遭我乎峱之間兮」袁本「峱」作「嶩」，是也。茶陵本亦誤「峱」。
注「不根持論」袁本、茶陵本「根」作「長」。案：此尤校改之也。
以至乎雜以嘲戲袁本、茶陵本無上「以」字，「乎」作「于」。案：此所見不同也。魏志王粲傳注引此無「以」字，「乎」作「于」。蓋二本是矣。
不假良史之辭袁本云善無「不」字。茶陵本云五臣有「不」字。案：此尤校修改添之也。初亦同二本，所見皆傳寫脫。
日月逝于上茶陵本「逝」作「游」，云五臣作「逝」。袁本云善作「游」。案：此尤校改正之也?！赣巍棺植豢赏ǎ貍鲗懻`也。
六代論論夏、殷、周、秦、漢、魏也。
曹元首魏氏春秋曰：曹冏，字符首，少帝族祖也。是時，天子幼稚，冏冀以此論感悟曹爽，爽不能納，為弘農(nóng)太守。少帝，齊王芳也。
昔夏殷周之歷世數(shù)十，而秦二世而亡。紀(jì)年曰：凡夏自禹以至于桀，十七王。殷自成湯滅夏以至于受，二十九王。大戴禮曰：殷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何？殷周有道而長，秦?zé)o道而暴也。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dú)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dú)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班固漢書贊曰：孝宣帝稱曰：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知獨(dú)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班固漢書贊曰：昔周盛，則周、召相，其治致刑措，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之。兼親疎而兩用，參同異而并進(jìn)。是以輕重足以相鎮(zhèn)，親疎足以相衛(wèi)，并兼路塞，逆節(jié)不生。賈誼過秦曰：秦并兼諸侯山東三十郡。漢書，主父偃說上曰：今以法割削諸侯，則逆節(jié)萌起。及其衰也，桓文帥禮；齊桓、晉文。苞茅不貢，齊師伐楚；宋不城周，晉戮其宰。左氏傳曰：齊侯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不虞君之涉吾地，何故？管仲對曰：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又曰：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于翟泉，將以城成周，宋仲幾不受功，曰：滕、薛、郳，吾役也，為宋役亦職也。士伯怒曰：必以仲幾為戮。乃執(zhí)仲幾歸諸京師。王綱弛而復(fù)張，諸侯傲而復(fù)肅。二霸之后，寖以陵遲。漢書曰：二霸之后，寖以陵遲。吳楚憑江，負(fù)固方城，雖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左氏傳，屈完對齊侯曰：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又曰：楚子觀兵于周疆，問鼎之大小輕重焉，王孫滿對曰：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奸情散于胸懷，逆謀消于唇吻亡粉反，斯豈非信重親戚，任用賢能，枝葉碩茂，本根賴之與？班固漢書述曰：公族蕃滋，枝葉碩茂。自此之后，轉(zhuǎn)相攻伐。吳并于越，晉分為三，魯滅于楚，鄭兼于韓。史記曰：越王勾踐自會稽歸，拊循其士民伐吳，大破之，吳王自殺。又曰：魏武侯、韓哀侯、趙敬侯滅晉后，而三分其地。又曰：楚考烈王伐滅魯。又曰：韓哀滅鄭，并其國。暨乎戰(zhàn)國，諸姬微矣，唯燕衛(wèi)獨(dú)存。然皆弱小，西迫強(qiáng)秦，南畏齊、楚，救于滅亡，匪遑相恤。至于王匿簡，降為庶人，猶枝干相持，得居虛位。海內(nèi)無主，四十余年。班固漢書贊曰：暨于王，降為庶人，用天年終，號位已絕于天下，尚猶枝葉相持，莫得居其虛位。海內(nèi)無主，四十余年也。秦?fù)?jù)勢勝之地，騁譎詐之術(shù)，征伐關(guān)東，蠶食九國。班固漢書贊曰：秦?fù)?jù)勢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一切取勝。賈誼過秦曰：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jìn)。至于始皇，乃定天位。尚書曰：天位艱哉。曠日若彼，用力若此，班固漢書贊曰：至始皇乃并天下。以德若彼，用力如此，其艱難也。豈非深根固蔕，不拔之道乎？老子曰：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蔕，長生久視之道。班固漢書贊曰：所以親親賢賢，襃表功德，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怪艿缕淇芍^當(dāng)之矣。周易否卦之辭也。鄭玄曰：苞，植也。否世之人，不知圣人有命，咸云其將亡矣，其將亡矣，而圣乃自系于植桑，不亡也。王弼曰：心存將危，乃得固也。
秦觀周之弊，將以為以弱見奪，于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班固漢書贊曰：秦既稱帝，患周之?dāng)?，以為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于是削去五等。史記，李斯奏曰：置諸侯不便。始皇于是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置守尉監(jiān)也。棄禮樂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無尺寸之封，功臣無立錐之土，內(nèi)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蕃衛(wèi)。班固漢書贊曰：秦竊自號謂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nèi)亡骨肉本根之輔，外亡尺土蕃翼之衛(wèi)。莊子曰：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仁心不加于親戚，惠澤不流于枝葉，譬猶芟刈股肱，獨(dú)任胸腹；浮舟江海，捐棄楫棹。法言曰：灝灝之海，濟(jì)樓航之力也。航人無楫，如航何？通俗文：棹，謂檝也。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豈不悖哉！賈誼過秦曰：天下已定，始皇之心，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是時，淳于越諫曰：「臣聞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余歲。今陛下君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無輔弼，何以相救？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故酚浽唬糊R簡公立田常、監(jiān)止為左右相。田氏殺監(jiān)止，簡公出奔。田氏執(zhí)簡公于徐州，遂殺之。又曰：晉昭公卒，六卿強(qiáng)，公室卑。六卿謂：范氏、中行氏、智氏及趙、韓、魏也。論語，糺滑讖曰：陳滅齊，六卿分晉。尚書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代，匪說攸聞。始皇聽李斯偏說而絀其義。至身死之日，無所寄付，委天下之重于凡夫之手，托廢立之命于奸臣之口，史記曰：始皇崩，趙高乃與胡亥，丞相李斯陰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為丞相受始皇遺詔，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死。至令趙高之徒，誅鋤宗室。史記曰：二世尊用趙高，申法令，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春秋合誠圖曰：誅鋤民害。胡亥少習(xí)克薄之教，長遵兇父之業(yè)，史記曰：趙高故常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史記，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不能改制易法，寵任兄弟，而乃師謨申商，諮謀趙高，自幽深宮，委政讒賊，史記，李斯上書二世曰：能明申、韓之術(shù)，而修商君之法，法修術(shù)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應(yīng)劭漢書注曰：申不害，韓昭侯相。衛(wèi)公孫鞅，秦孝公相。李奇曰：法皆深刻無恩。史記曰：二世常居禁中，與趙高決事，事無大小，輙決于高。蒼頡篇曰：委，任之也。身殘望夷，求為黔首，豈可得哉？史記曰：二世齋望夷宮，欲祠涇，使使責(zé)讓趙高以盜事，高懼，乃陰與其女壻咸陽令閻樂謀易上。樂前，卽謂二世曰：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愿得妻子為黔首。閻樂麾其兵進(jìn)，二世自殺也。遂乃郡國離心，眾庶潰叛，尚書曰：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左氏傳曰：人逃其上曰潰。勝廣唱之于前，劉項斃之于后。史記曰：吳廣為假王，擊秦。班固漢書贊曰：秦竊自號謂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吳、陳奮其白挺，劉、項隨而斃之。向使始皇納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論，割裂州國，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后，報功臣之勞，土有常君，民有定主，枝葉相扶，首尾為用，雖使子孫有失道之行，時人無湯武之賢，奸謀未發(fā)，而身已屠戮，何區(qū)區(qū)之陳項，而復(fù)得措其手足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qū)烏集之眾，曾子曰：烏合之眾，初雖相歡，后必相咋也。五年之中，而成帝業(yè)。漢書曰：高祖五年斬羽東城，卽皇帝位于汜水之陽。自開辟以來，其興功立勛，未有若漢祖之易者也。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班固漢書贊曰：漢無尺土之階，繇一劍之任，五年而成帝業(yè)，書傳所未嘗有焉。何則？古代相革皆承圣王之烈，今漢獨(dú)收孤秦之?dāng)馈ｇ澖鹗唠y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其勢然也。
漢鑒秦之失，封植子弟。及諸呂擅權(quán)，圖危劉氏，漢書，太后崩，上將軍呂祿、相國呂產(chǎn)專兵秉政，謀作亂。賈逵國語注曰：權(quán)，秉，卽柄字也。而天下所以不能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強(qiáng)大，盤石膠固，漢書，宋昌曰：高帝王子弟，所謂盤石之宗也。莊子曰：待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范曄后漢書曰：鄭泰曰，以膠固之眾，當(dāng)解合之勢。東牟朱虛授命于內(nèi)，齊代吳楚作衛(wèi)于外故也。漢書，宋昌曰：諸呂擅權(quán)專制，太尉卒以滅之。內(nèi)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齊、代之強(qiáng)。又曰：齊悼惠王肥，高祖六年立。又曰：齊悼惠王子章，高后封為朱虛侯。章弟興居為東牟侯。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王逸楚辭注曰：踵，繼也。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已傳，非劉氏有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域，小者連城數(shù)十，上下無別，權(quán)侔京室，故有吳楚七國之患。班固漢書贊曰：漢興，懲戒亡秦孤立之?dāng)?，于是封王子弟，大者跨州兼郡，小者連城數(shù)十，宮室百官，制同京師。賈誼曰：「諸侯強(qiáng)盛，長亂起奸。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令海內(nèi)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事?！刮牡鄄粡?。漢書賈誼上疏之文。至于孝景猥用朝錯之計，削黜諸侯。親者怨恨，疏者震恐，吳楚唱謀，五國從風(fēng)。兆發(fā)高祖，釁成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漢書曰：朝錯數(shù)言吳過可削，文帝寬不忍罰。及景帝卽位，錯曰：高帝初定天下，諸子弱，故大封同姓。今吳謀作亂逆，削之亦反，不削亦反。于是方議削吳。吳王恐，因欲發(fā)謀舉事。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及吳先起兵，膠西、膠東、淄川、濟(jì)南、楚、趙亦皆反。猥，曲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左氏傳，楚子問于申無宇曰：國有大城，何如？對曰：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杜預(yù)曰：折，折其本也。尾同于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
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命。自是之后，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漢書，主父偃說上曰：今諸侯或連城數(shù)十，愿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稍自銷弱矣。上從其計。又，班固贊曰：武帝施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使諸侯得分戶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陟而國自析。自是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也。遂以陵遲，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豫政事，班固漢書贊曰：景帝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諸侯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蛞贼鹈庀鳎蛞詿o后國除。漢書曰：列侯坐獻(xiàn)黃金酎祭宗廟，不如法奪爵者百六人。漢儀注，王子為侯，侯歲以戶口酎黃金于漢廟，皇帝臨受獻(xiàn)金助祭。大祀曰飲酎，飲酎受金，小不如斤兩色惡者，王削縣，侯免國。漢書曰：趙哀王福薨，無子，國除。至于成帝，王氏擅朝。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yuǎn)，母黨專政，排擯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jié)h書劉向上疏之文。其言深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嘆息而不能用。漢書曰：成帝卽位，向數(shù)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shù)十上，以助觀覽，補(bǔ)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嘉其言，常嗟嘆之。至乎哀平，異姓秉權(quán)，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高拱而竊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漢宗室王侯，解印釋綬，貢奉社稷，猶懼不得為臣妾，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班固漢書贊曰：至哀、平之際，王莽知中外殫微，因母后之權(quán)，假伊、周之稱，詐謀既成，遂據(jù)南面之尊。漢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璽韨，唯恐在后，或乃稱美頌德，以求容媚，豈不哀哉！田常篡齊，已見上文。漢書曰：王莽廢漢藩王。廣陵王嘉獻(xiàn)符命，封扶策侯。又曰：郚鄉(xiāng)侯閔以莽篡位，獻(xiàn)神書言莽，得封列侯。郚音吾。由斯言之，非宗子獨(dú)忠孝于惠文之間，而叛逆于哀平之際也，徒以權(quán)輕勢弱，不能有定耳。
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杜篤論都賦曰：于時圣帝，兼不世之姿。禽王莽于已成，紹漢祀于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耶？而曾不鑒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踵亡國之法，而僥幸無疆之期。至于桓靈，奄豎執(zhí)衡，范曄后漢書曰：桓帝立，曹騰以定策功，遷大長秋。又曰：靈帝時，大將軍竇武謀誅中官，曹節(jié)矯詔誅武等。鄭玄尚書注曰：稱上曰衡。朝無死難之臣，外無同憂之國，君孤立于上，臣弄權(quán)于下，班固漢書序曰：漢興，懲戒亡秦孤立之?dāng)?。本末不能相御，身手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奸兇并爭，張超箋曰：中外云擾，萬夫鼎沸。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yōu)檩杷?。杜預(yù)左氏傳注曰：燼，火余木也。居九州島之地，而身無所安處，悲夫！
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資，兼神武之略，晉灼漢書注曰：資，材量也。恥王綱之廢絕，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兗豫，魏志曰：太祖武皇帝，沛國譙人，為兗州牧。后太祖遷都于許。許屬豫州。東京賦曰：龍飛白水，鳳翔參墟。掃除兇逆，剪滅鯨鯢。左氏傳曰：楚子曰：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鯨鯢而封以為大戮。杜預(yù)曰：鯨鯢，大魚。以喻不義之人也。迎帝西京，定都潁邑。魏志曰：天子?xùn)|遷，敗于曹陽，太祖乃遣曹洪將兵，西迎天子還雒。董昭勸太祖都許。漢書，潁川郡有許縣。德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覩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晏子曰：諺曰：前車覆，后車戒也。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于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quán)均匹夫，勢齊凡庶，內(nèi)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代之業(yè)也。左氏傳曰：周之宗盟，異姓為后。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shù)人，或兄弟并據(jù)。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qiáng)干弱枝，備萬一之慮也。班固漢書贊曰：徙吏二千石于諸陵，蓋亦強(qiáng)干弱枝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以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于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畢志于衡軛之內(nèi)，衡軛，車之衡軛也。言王者之御羣臣，猶人之御牛馬，故以衡軛喻焉。畢志其內(nèi)，未得騁其駿足也。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jìn)賢能，襃異宗族之禮也。
夫泉竭則流涸，根朽則葉枯。枝繁者蔭根，條落者本孤。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扶之者眾也。」魯連子曰：百足之蟲，至斷不蹶者，持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司馬相如諫獵書曰：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且墉基不可倉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文子曰：人主之有人，猶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卽本固，基厚卽上安也。皆為之有漸，建之有素。譬之種樹，久則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葉。若造次徙于山林之中，植于宮闕之下，雖壅之以黑墳，暖之以春日，尚書曰：厥土惟黑墳?？装矅唬荷诙鴫炂鹨?。猶不救于枯槁，何暇繁育哉？夫樹猶親戚，土猶士民，建置不久，則輕下慢上，平居猶懼其離叛，危急將如之何？是圣王安而不逸，以慮危也；存而設(shè)備，以懼亡也。故疾風(fēng)卒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
文選考異
注「韓哀滅鄭并其國」案：「哀」下當(dāng)有「侯」字。各本皆脫。所引鄭世家文也。
四十余年何?！杆摹垢摹溉?，注同。魏志注作「四」，陳云「四」當(dāng)作「三」。案：魏志注在武文世王公傳下，蓋誤耳。善引漢書諸侯王表為注，彼文作「三」。師古曰「三十五年」。今此各本并依正文改之，更誤。何、陳所校是也。
注「秦竊自號謂皇帝」何?！钢^」改「為」，后所引同，是也。各本皆誤。
千有余歲何?！笟q」改「城」，陳同。魏志注作「城」。今案：「城」字誤也。元首此文出于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彼作「歲」，可證。又，孝文本紀(jì)「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余歲」，漢書作「皆且千歲」，然則當(dāng)時語自如此矣。魏志注必不知者所改，何、陳誤據(jù)之也。袁、茶陵二本校語云善作「歲」，五臣作「人」。五臣正謂「歲」字不安，與改魏志注者字有異而意相同，皆非。
胡亥少習(xí)克薄之教袁本云善作「克」。茶陵本云五臣作「刻」。案：各本所見皆傳寫誤也。善注引商君傳，自作「刻」，不作「克」。魏志注亦是「刻」字。
土有常君袁本、茶陵本「土」作「士」，是也。魏志注亦是「士」字。
注「權(quán)秉卽柄字也」陳云「秉」下脫「也秉」二字，是也。各本皆脫。
而天下所以不能傾動何校去「能」字。魏志注無。袁本云善有「能」。茶陵本云五臣無。案：此疑各本所見傳寫衍也。
而叛逆于哀平之際也茶陵本云五臣作「叛」。袁本云善作「畔」。案：此所見不同也。魏志注亦是「叛」字，下文「平居猶懼其離叛」。各本皆不作「畔」，似此未必善與五臣有異。
是圣王安而不逸袁本、茶陵本「是」下有「以」字，云善本無。案：此疑各本所見傳寫脫也，魏志注有。
博弈論系本曰：烏曹作博。許慎說文曰：博，局戲也。六箸十二棊也。楊雄方言曰：圍棊，自關(guān)而東，齊、魯之間謂之弈。
韋弘嗣吳志曰：韋曜，字弘嗣，吳郡人。為太子中庶子。時蔡穎亦在東宮，性好博弈，太子和以為無益，令曜論之。后為中書仆射。孫皓誅之。裴松之曰：曜本名昭，史為晉諱改之也。
蓋君子恥當(dāng)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論語，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故曰：「學(xué)如不及，猶恐失之」。論語孔子之辭。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建也。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息。經(jīng)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寧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呂氏春秋曰：寧越，中牟之鄙人也。苦耕稼之勞，謂其友曰：何為而可以免此苦耕也？其友曰：莫如學(xué)。學(xué)三十歲則可達(dá)矣。寧越曰：請以十五歲。人將休，吾將不休；人將臥，吾將不敢臥。十五歲而周威王師之。漢書曰：董仲舒修春秋，三年不窺園圃，其精如此。且以西伯之圣，姬公之才，猶有日待旦之勞，尚書，周公曰：文王自朝至于日中，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孟子曰：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
歷觀古今功名之士，皆有積累殊異之跡，勞神苦體，契闊勤思，平居不惰其業(yè)，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于耕牧，而黃霸受道于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漢書曰：卜式，河南人。以田畜為事，入山牧羊，十余年，羊致千余頭。又曰：黃霸，字次公，淮陽人，遷丞相長史。宣帝欲襃先帝，夏侯勝曰：武帝不宜為立廟樂。勝坐非議詔書，霸坐阿縱勝不舉劾，皆下獄。勝、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經(jīng)，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勝賢其言，遂授之。系更再冬，講論不怠。故山甫勤于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豈有游惰哉？毛詩曰：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東觀漢記曰：吳漢，字子顏，南陽人。鄧禹及諸將多漢舉者，再三召見。其后勤勤不離公門。上亦以其南陽人，漸親之。
今世之人，多不務(wù)經(jīng)術(shù)，好翫博弈，廢事棄業(yè)，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dāng)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神迷體倦，人事曠而不修，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物，徙棊易行，埤蒼：賭，●也。賭，丁古切。●，記被切。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fā)。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wù)不過方罫古買之間；方言曰：投博謂之枰，皮兵切?；缸T新論曰：俗有圍棊，或言是兵法之類也。及為之上者，張置疏遠(yuǎn)，多得道而為勝；中者，務(wù)相絕遮要，以爭便利；下者，守邊趍作罫，自生于小地，猶薛公之言黥布反也。上計取吳、楚，廣道者也；中計塞城皋，遮要爭利者也；下計據(jù)長沙以臨越，此守邊隅趍作罫者也。更始帝將相不能防衛(wèi)，而令罫中死棊皆生。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zé)o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jīng)國。立身者不階其術(shù)，征選者不由其道。廣雅曰：階，因也。求之于戰(zhàn)陣，則非孫吳之倫也；劉向圍棊賦曰：略觀圍棊，法于用兵，怯者無功，貪者先亡。漢書曰：孫子兵法八十二篇。吳起三十八篇。考之于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務(wù)，則非忠信之事也；以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尹文子曰：以智力求者喻如弈。弈，進(jìn)退取與，攻劫殺舍，在我者也。而空妨日廢業(yè)，終無補(bǔ)益。是何異設(shè)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yǎng)；其在朝也，竭命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暇博弈之足躭？左氏傳，伍奢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班固漢書述曰：媚茲一人，日旰忘食。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章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nèi)未平，圣朝干干，務(wù)在得人；周易曰：君子終日干干。班固公孫弘贊曰：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熊虎猛捷，故以譬武。龍鳳五彩，故以喻文。尚書曰：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蘇武答李陵書曰：其于學(xué)人，皆如鳳如龍。百行兼苞，文武并騖。孝經(jīng)鉤命決曰：引興摘暴，一字管百行。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賈逵國語注曰：旌，表也。設(shè)程試之科，垂金爵之賞。說文曰：程，品也，廣雅曰：科，條也。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也?；缸有抡撛唬悍蚴ト四饲лd一出。周易曰：亨者，嘉之會也。當(dāng)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廣雅曰：惜，愛也。使名書史籍，勛在盟府。左氏傳，宮之奇曰：虢叔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乃君子之務(wù)，當(dāng)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棊三百，孰與萬人之將。邯鄲淳藝經(jīng)曰：棊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棊子，各一百五十枚。袞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棊局而貿(mào)博弈矣。周禮曰：三公自袞冕而下。鄭玄曰：袞龍，九章衣也。東都賦曰：修袞龍之法服。左氏傳曰：晉侯以樂之半賜魏絳，始有金石之樂。廣雅曰：貿(mào)，易之也。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用之于詩書，是有顏閔之志也；用之于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于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猗頓，已見賈誼過秦論。用之于射御，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yuǎn)矣。
文選考異
注「多漢舉者」袁本、茶陵本「漢」作「薦」，是也。
注「中計塞城皋」案：「城」當(dāng)作「成」。各本皆誤。
求之于戰(zhàn)陣袁本云善無「于」字。茶陵本云五臣有。案：此尤校添之也。吳志有「于」字。二本所見，蓋傳寫脫。
注「一字管百行」袁本、茶陵本「一」字作「學(xué)」，是也。
注「貿(mào)易之也」案：「之」字不當(dāng)有。各本皆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