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長統(tǒng)《述志》詩，允謂奇作，其曰“叛散《五經(jīng)》，滅棄《風(fēng)雅》者，得罪于名教甚矣。蓋已開魏晉曠達(dá)之習(xí)，玄虛之風(fēng)，昌黎志辟異端，而漢三賢贊，統(tǒng)與焉，殆未之察也。
湯伯紀(jì)注陶淵明《述酒》詩，定為瘦辭隱語，蓋恭帝哀詩。發(fā)千古之未發(fā)，諸否之韙之，其難解處，亦不敢決，得存疑之意，愚嘗有一二管見補(bǔ)之。“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黃，融風(fēng)久已分。素礫皛修渚，南岳無余云。”湯注：“司馬氏出重黎之后，此言晉室南渡，國雖未末，而勢之分崩久矣。至于今，則典午之氣數(shù)遂盡也。素礫未詳。修渚疑指江陵?！庇拗^以“離”為“黎”，則是陶公故訛其字以相亂。離，南也，午也。重離，典午再造也。止作晉南渡說，自通?！稌贰拔覄t鳴，鳥不聞”，陶正用此。鳥指鳳凰，此謂南渡之初，一時(shí)諸賢猶盛也。礫，小石。修渚，長江，指江左。皛，顯也。此承首句離照字言。“素礫”顯于江渚，其微已甚；至“南岳無余云”，則氣數(shù)全盡矣。“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湯注：“裕始封豫章郡公?！厝A’謂恭帝禪宋也?！庇拗^亦寓裕字，恭帝封零陵王，舜冢在零陵九疑，故云爾。裕實(shí)篡弒，陶翁豈肯以禪目之。
“日中翔河汾”，日中，午也。裕以元熙二年六月廢帝，故詩序夏徂秋，亦寓意云。愚嘗讀《離騷》見屈子閔宗周之阽危，悲身命之將隕，而其賦《元游》之篇曰：“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舊鄉(xiāng)。”“超無為以至清，與泰初而為鄰?！蹦擞菩螣捚?，排空御風(fēng)，浮游八極，后天而終。原雖死，猶不死也。陶公此詩，憤其主弒國亡，而末言游仙修煉之適，且以天容永固、彭殤非倫贊其君，極其尊愛之至，以見亂臣賊子，乍起倏滅于天地之間者，何足道哉。陶公胸次沖淡和平，而忠憤激烈，時(shí)發(fā)其間，得無交戰(zhàn)之累乎？洪慶善之論屈子，有曰：“屈原之憂，憂國也；其樂，樂天也?！蔽嵊谔展嘣?。
湯公因釋《述酒》詩，遂及諸篇，直以暴其心曲，故不泛論，甚簡而精。愚讀之，偶有所見，附著于后?！顿?zèng)長沙公族祖》云：“同源分流，人易世疏?？诲粐@，念茲厥初。禮服遂悠，歲月眇徂，感彼行路，眷然躊躇”云云。蘇明允《族譜》引，一篇之意，不出此數(shù)語?！睹釉姟纺┚洌骸耙嘁蜒稍??！编嵖党伞墩]子書》末曰：“若忽忘不識(shí)，亦已焉哉。”公正用此語，陸放翁《筆記》云爾。《歸鳥》四章。一章“和風(fēng)”，二章接“清陰”句下，三章“日夕氣清”，四章“寒條”，具四時(shí)意?！稓w田園居》第一首：“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惫拧峨u鳴行》：“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巷中?！碧展闷湔Z。第二篇：“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本楊惲?xí)??！妒甲麈?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薄段辶壬鷤鳌罚骸倍毯执┙Y(jié)，簞瓢屢空?！白院侮套ⅰ墩撜Z》，以空為虛無，意本《莊子》，前儒多從之。硃子以回賜屢空貨殖對(duì)言，故以空匱釋之。今此以“被褐”對(duì)“屢空”。又《飲酒》第十二首：案湯注第九首?！邦伾Q為仁，榮公言有道。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币浴皩铱铡睂?duì)“長饑”，硃子之意，正與之合?！哆€舊居》詩：“疇昔家上京?！卑瓷暇┰诮衲峡悼こ峭馐?，栗里原去郡一舍，則公嘗徙于此。前者《移家》詩，居不一處也。《擬古》第二首：“聞?dòng)刑镒犹?，?jié)義為士雄?！睖ⅲ骸疤锂犠肿犹逼綗o終人。”按始疇從劉虞，虞為公孫瓚所害，誓言報(bào)讎，卒不能踐，而從曹操討烏桓，節(jié)義亦不足稱。陶公亦是習(xí)聞世俗所尊慕爾。第三首：“仲春遘時(shí)雨，始雷發(fā)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
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托言不背棄之義。《雜詩》第二首：“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陶翁之志非它，忠憤而已。）念此還悲，終曉不能靜?！贝伺c《述酒》篇“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意同?！蹲x山海經(jīng)》第一首：“繞屋樹扶疏。”湯注：“扶疏本《太玄》。”愚按《燕剌王傳》劉向封事，皆有此語，在揚(yáng)雄前。第十首“刑天舞干戚”，他本誤作“形夭無千歲”，曾纮伯容為辨正之?！短一ㄔ从洸⒃姟罚榫氨R云：“后人因陶公記詩，不過稱贊仙家之樂，唯韓公有‘渺茫寧知偽與真’云云，不及所以作記之意。竊意桃源之事，以避秦為言；至云無論魏晉，乃寓意劉裕，托之于秦爾。又引胡仁仲詩大略云：“靖節(jié)先生絕世人，奈何記偽不考真。先生高步窘末代，雅志不肯為秦民。
故作斯文寫幽意，要似寰海離風(fēng)塵。”斯說得之。愚早歲嘗題《桃源圖》云：“古今所傳避秦，如茹芝之老，采藥之女，入海之童，往往不少，桃源事未必?zé)o，特所記漁父迷不復(fù)得路者，有似異境幻界神仙家之云。此韓公所以有是方言。愚觀翁慨然叔季，寤寐羲皇，異時(shí)所賦‘路若經(jīng)商山，為我少躊躇。多謝綺與角，精爽今何如’，慕向至矣。其于桃源因所樂聞，故今詩云：‘黃綺之商山，伊人亦云逝。愿言躡輕風(fēng)，高舉尋吾契?！诖丝梢灾湫?，而事之有無，奚足論哉？”頗與前輩之意相發(fā)。
予家《淵明集》十卷，卷后有楊休之序錄｜｜宋丞相私記及曾纮說《讀山海經(jīng)》誤句三條，乾道中，林栗守江州時(shí)所刊。第三卷首有序云：“《文選》五臣注淵明《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中》詩題云：‘淵明詩，晉所作者，皆題年號(hào)，入宋所作，但題甲子而已。意者恥事二姓，故以異之?！紣偪紲Y明之詩，有以題甲子者，始庚子距丙辰，凡十七年間，只九首耳，（案集九題詩十一首。）皆晉安帝時(shí)所作也。中有《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作》，此年秋，乃為彭澤令，在官八十余日，即解印綬，賦《歸去來兮》。后一十六年庚申，晉禪宋，恭帝元熙二年也。蕭得施作傳曰：‘自宋高祖王業(yè)漸隆，不復(fù)肯仕?！跍Y明之出處，得其實(shí)矣。寧容晉未禪宋前二十載，輒恥事二姓，所作詩但題以甲子而自取異哉？矧詩中又無標(biāo)晉年號(hào)者，其所記甲子，蓋偶記一時(shí)之事耳，后人類而次之，亦非淵明意也。世之好事者，多尚舊說，今因詳校，故書于第三卷首，以明五臣之失，且袪來者之惑?！庇薨搓愓駥O伯玉亦云：“有治平三年思悅題?！彼紣傉?，不知何人，今未有考，但其所論甚當(dāng)而有未盡。且《宋書南史》皆云自宋高祖王業(yè)漸隆，不復(fù)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hào)，自永初以來，惟云甲子而已。李善注《文選》，淵明《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題下，引《宋書》云云。盡自沈約李延壽皆然，李善亦引之，不獨(dú)五臣誤也。今考淵明文，惟祭程氏妹文書“義熙三年”，《祭從弟敬遠(yuǎn)文》則云“歲在辛亥，節(jié)惟仲秋”，《自祭文》則曰“歲惟丁卯，律中無射”。惟丁卯在宋元嘉四年，辛亥亦在安帝時(shí)，則所謂一時(shí)偶記者，信乎得之矣。本傳：“江州否則史王弘欲識(shí)之，不能致。潛游廬山，弘令其故人龐通之赍酒具，半道栗里邀之。”集中答龐參軍四言五言各一首，皆敘鄰曲契好，明是此人。又有怨詩示龐主簿者，即參軍邪？“半道栗里”，亦可證移家之事。陳氏《書錄》稱吳仁杰斗南有年譜，張縯季長有辨證，俟見并考之。
周伯弜編《三體詩》，絕句以杜?！度A清宮》一首為冠：“行盡江南數(shù)十程，曉風(fēng)殘?jiān)氯肴A清。朝元閣上西風(fēng)急，都入長楊作雨聲?！卑础短剖贰芳靶≌f諸書，皆無杜常名字?；蛘咭詾樗稳恕Ｈ蝗A清宮朝元閣，宋時(shí)不存已久，自當(dāng)為唐人詩無疑。“曉風(fēng)”，以陳仁《詩統(tǒng)》作“曉乘”為是，下有“西風(fēng)”字，不應(yīng)重用也?！伴L楊”止以樹言爾。近有僧圓至，注作長楊宮，在盩厔縣南。相去遼絕，知其不通，遂謂詩人寓言托諷，皆謬也。且此詩首句“江南”之云，地里已自難曉，故或者以蜀江之南釋之，此句亦閑況不切。后兩句雖形容空宮凄涼之景，亦非奇語。又用“長楊”字使人致惑，以冠此編，殊未為當(dāng)。 杜牧之《定量州開元寺》詩首句：“松寺曾同一鶴棲?！敝磷⒃疲?br />
“所謂同鶴棲者，恐是與婦人同宿，托名鶴爾?！贝擞戎囃?。牧之跌宕，人遂以此歸之，可發(fā)一笑。李洞《送三藏歸西域》云：“十萬里程多少難，沙中彈舌授降龍。五天到日應(yīng)頭白，月落長安半夜鐘。”末句言其始去之時(shí)也，至注以為思三藏之時(shí)，則味短矣。
硃子《感興》詩第一篇云：“昆侖大無外，旁礴下深廣。陰陽無停機(jī)，寒暑互來往。皇羲古神圣，妙契一俯仰。不待窺馬圖，人文已宣朗。渾然一理貫，昭晰非象罔。珍重?zé)o極翁，為我重指掌。”北山何先生曰：“此篇三節(jié)，首尾一意。首四句言盈天地間，別無物事，一陰一陽，流行其中，實(shí)天地之功用，品匯之根柢。次六句言伏羲觀象設(shè)卦，開物成務(wù)，建立人極之功。無極翁只是舉濂溪之號(hào)，猶昔人目范太史為唐鑒翁爾。此篇只是以陰陽為主，后面諸章，亦我是說此者，而諸說推之太過?！辈讨儆X謂“此篇言無極、太極，不知指何語為說太極，況無極乎？太極固是陰陽之理，言陰陽則太極已在其中，若強(qiáng)揠作太極說，則一章語脈，皆貫穿不來。此等言語滉瀁，最說理之大病?！钡诙疲骸拔嵊^陰陽化，升降八纮中。前瞻既無始，后際那有終。至理諒斯存，萬世與今同。論證言混沌死，幻語驚盲聾?！泵泯S先生曰：“兩篇皆是言陰陽，前篇是說橫看底，后篇是說直看底，橫是上下四方，遠(yuǎn)近大小，此理拍塞，無一處不周，無一物不到，直是上自開辟以來，下至千萬世之后，只是這物事流行不息。”而蔡氏反以勉齋之說為不然，使二篇果為太極作，勉齋安得無一言以及之乎？
或者猶謂一理至理，豈非太極之名？且何先生固已言太極是陰陽之理，但全篇章指，非說太極耳。蔡氏乃以次篇為說，動(dòng)而陽，靜而陰，尤不可通。又第十四章元亨云云，因誠字萬化原字，諸公又以為說太極。
竊謂此言天道元亨利貞，非誠則無有，而人之五性，實(shí)以此存。世人逞其私見，穿以為知，不順乎自然，故道愈昏而不可見。若山林之士，幽寂探索，反得其原，此指先天太極圖之傳，出于隱者也。蓋上篇言圣賢操存之要，無非踐竹，下篇言異端詞藻之害道，故于此發(fā)明其旨，亦不必深為之說也。
衛(wèi)武公《抑戒賓筵》二詩，極言荒湛之失，本以刺王，而引以自歸。至于喪亂回遹等語，皆所不諱，蓋所以致其警戒之切爾，舊序之言為是。韋蘇州《逢楊開府》詩云：“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持摴蒲局。暮竊鄰家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驪山風(fēng)雪夜，長楊羽獵時(shí)。一字都不識(shí)，飲酒肆頑癡。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讀書事已晚，把筆學(xué)題詩。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非才果不容，出守?fù)釤︽?。忽逢楊開府，論書涕俱垂。坐客何由識(shí)，惟有故人知?！贝松w韋公因見當(dāng)時(shí)三衛(wèi)恣橫，身在其列，故托以自言，亦古人之意。論者遂謂韋少豪縱不羈，晚始折節(jié)，所謂對(duì)癡人談夢也。使真為自言，則竊姬之丑，不識(shí)字之愚，何至如此歷舉乎？ 崔顥《黃鶴樓》詩，題下自注云：“黃鶴，乃人名也。”其詩云：
“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黃鶴樓。”云乘白云，則非乘鶴矣。
《圖經(jīng)》載費(fèi)文袆登仙駕鶴于此，《齊諧志》載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皆因黃鶴而為之說者，當(dāng)以顥之自注為正。張南軒辨費(fèi)文袆事妄，謂黃鶴以山得名，或者山因人而名之歟？李邕《岳麓寺碑》，題江夏黃仙鶴刻，邕書好自刻之，此固邕寓名，然亦可見相傳之舊矣。
《北山》詩后三章，“或燕燕居息”以下凡十二句，皆首用“或”字。韓公《南山》詩蓋本此。盧仝《放魚》詩，亦連六句用“或”字?！赌仙健分鳎诠痰糜谧該粢?。
方崧卿《韓文舉正》后有附錄等，裒集后人有及韓公事甚悉，而李商隱讀韓詩甚壯偉，獨(dú)不及載，何也？王伯大所刻本音釋中載之。
元微之《連昌宮詞》，多重用韻“竹”“速”“錄”“屋”“續(xù)”等。《漁隱叢話》載古人重用韻甚多，而未及此。
“有客來相問，如何是治生。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此賀水部詩。賀，唐末五代時(shí)得道者。東坡以五詩紀(jì)其事，詳見《汪浮溪集》。名亢，陳后山所為作傳者。
沈存中云：“婺州金華山有松石?！标扆斆伞扼覞蓞矔罚骸八墒癁榍偎]?！苯亓ⅰ端墒琛罚骸皦厣桨啬静蛔愕?，康干節(jié)理由人為?！弊ⅲ骸皦厣接邪?，半化為石，余是堅(jiān)木?；丶v康干河有松，人斫之投水中，三年化為石，節(jié)理皆松也?！标懛盼獭稊啾畤@》云“二蕭同起南蘭陵，正如文叔與伯升。至今人悲大蕭死，赍恨不見梁家興”云云，蓋詠蕭懿祠堂碑也。懿忠而衍篡，事具史傳明甚多而翁誤乃如此。又《籌筆驛》云：“一等人間管城子，不堪譙叟作降箋?！卑础度龂尽纷S周為后主畫降策，而降表乃卻正所為，亦誤也。
昔人譏王介甫“殘菊飄零滿地金”之句，以秋英不比春花落，公引《楚詞》為證?；蛑^“落”，初也，始也，如落成之落。愚謂《楚詞》“落英”與“墜落”對(duì)言，屈子似非指“落”為“始”者，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硃子不釋“落”字，亦闕疑之意。硃文公贈(zèng)人詩云：
“知君亦念我，相望（平聲）兩咨嗟?！苯癜础巴弊肿魅ヂ曌x自可；而注平聲者，豈以其音之調(diào)乎？文公之于詩，其精如此。
轆轤出入用韻，必有奇句乃可，如李師中送唐介詩是也。若句韻建黨，用此何為。又必用韻連而聲協(xié)者，若東冬、寒山、爻豪、清青之類，今人乃間越用之，或一在上平，一在下平，皆非是。
舊作集句，用東坡“庭下已生書帶草”句對(duì)唐人“馬頭初見米囊花”，以為的切。近閱張祐詩，有云“碧抽書帶草，紅節(jié)米囊花”，已有此句矣。
舊得黃可玉《江行小藁》，讀其《望九峰山》詩云“看山如覓孟萬年，君自求之眉睫間。病翁生愁午睡去，舟行失卻九峰山。前瞻數(shù)點(diǎn)頗銛銳，沿流計(jì)程只此是”云云，愛其意新而語佳。后閱程致道北山集望九華山詩序云：“船發(fā)大云倉五十里許，顧江南眾江中，有數(shù)峰奇爽特異，一見即知其為九華，問篙人，果然?！币蛑壹疽坝趶V會(huì)中識(shí)孟萬年，正應(yīng)如此，黃豈嘗見此邪？不然，則詩人胸次之妙，固有不約而同者。
唐子西詩文皆精確，前輩謂其早及蘇門，不在秦晁下。以予評(píng)之，規(guī)模意度，殆是陳無己流亞也。世稱宋詩人，句律流麗，必曰陳簡齋；對(duì)偶工切，必曰陸放翁。今子西所作，流布自然，用故事故語，融化深穩(wěn)，前乎二公已有若人矣?！秳⒑蟠逶娫挕穱L舉十余聯(lián)，考其集中，蓋不勝舉也。《春日郊外》詩“水生看欲到垂楊”，絕句“疑此江頭有佳句，為君尋取卻茫茫”，簡齋有“水光忽到樹”及“忽有好詩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難尋”之句，非襲用其語，則亦暗合者與。
作詩之妙，實(shí)與景遇，則語意自別。古人模寫之真，往往后人耳目所未歷，故未知其妙耳。甲寅秋，與黃晉卿夜宿杭佑圣觀，房墻外有古柏一株，月光隔樹，玲瓏晃耀。晉卿曰：“此可賦詩。”后閱默成潘公集，有一詩云：“圓月隔高樹，舉問何以名。鏡懸寶絲網(wǎng)，燈晃云母屏?！毙蚍Q：“因見日未出木表，光景清異，與諸弟約賦。”夜夢人告何不用下二句，乃知此夕發(fā)興，與潘公不殊。又壬戌四月，予過京口，遇謝君植，同登北固，臨視大江，風(fēng)起浪涌，往來帆千百，若凝立不動(dòng)者，因憶古人“千帆來去風(fēng)，帆遠(yuǎn)卻如閑”之句，誠佳語也。此類甚多，姑記二條，與朋友所共知者?！ 〈蟮卤?，師道侍先君在仙居，郭外數(shù)里南峰僧寺，山水頗清絕，嘗一至焉。寺有監(jiān)光軒，宋季名士吳諒直翁講授其上，壁間題刻詩詞，甚有佳者，略記三首于后。郭三益詩云：“山光竹影交寒輝，下有碧浸吹漣漪。沙痕隱隱白鳥去，石聲鑿鑿扁舟歸。芝蘭發(fā)香禪味遠(yuǎn)，云務(wù)吐秀人家稀。須知春事不可挽，杜鵑已繞林中飛?！惫隙珊笕耍瑖L為令。陳碧棲仁玉騷詞云：“懷佳人兮山扃，躡煙霏兮步輕。蹇獨(dú)立兮山上，空山無人兮寒松自聲。懷佳人兮何許，白云封關(guān)兮猿鶴看戶。羌有懷兮曷愬，風(fēng)虛徐兮檐鐸語。遲佳人兮未來，聊逍遙兮容與?！标愑形拿?，以白衣召用，作此時(shí)年甚少，蓋懷吳諒直翁也。又有徐一初《九日登高摸魚兒》詞蓋丙子后作：“對(duì)茱萸一年一度，龍山今在何處？參軍莫道無勛業(yè)，消得從容尊俎。君看取，便破帽飄零，也博名千古。當(dāng)年幕府，知多少時(shí)流，等閑收拾，有個(gè)客如許。追往事，滿目山河晉土，征鴻又過連羽。登臨莫上高層望，怕見故宮禾黍。
觴綠醑，澆萬斛牢愁，淚閣新亭寸。黃花無語，畢竟是西風(fēng)□□披拂，猶識(shí)舊時(shí)主?！币喔锌饕?。
仙居求愛廬先輩說僧清壹詩，略記一二?！都臒o著》云：“逢人稱宿臘，玄解少人知。俗濁唯貪隱，禪高不礙詩。水連秋杖屨，石上雪須眉。雞犬添鄰曲，還同賦此芝?！薄都娜f先輩》云：“歸從衡岳此身清，老校君書眼倍明。白屋有田供伏臘，青云無夢到公卿。頻挑野菜招僧至，少著深衣入郭行。早歲自嗟行役遠(yuǎn)，失將詩律問先生?！比f名哲，字愚公，亦善詩?！吨星锛年惐虠吩疲骸扒餁馇迦绱?，秋花香奈何。人生還健在，月色況明多。有酒君當(dāng)醉，無愁我欲歌。樓高俯松頂，誰共酌姮娥?！苯^句云：“少日時(shí)時(shí)負(fù)百憂，從人絡(luò)馬與牽牛。中年置此身如竹，荏苒風(fēng)前得自由。
宋高宗大字草書《杜花》詩云：”秋入幽巖桂影團(tuán)，香深粟粟照林丹。應(yīng)隨王母瑤池曉，染得朝霞下廣寒?！昂箢}復(fù)古殿御書。先大父有以碑本作兩大幅，掛堂上，盛正卿太傅見之，為考某年月賜某人，以書來言之，后俱不存。天歷己巳歲，予過江西南康郡學(xué)，見石刻在焉，因摹以歸，惜不能記盛公之語，第嘆其博識(shí)而已。
政和二年三月廿四日，鄜延帥府大閱，即席呈獻(xiàn)帥座賈公《豈歌》十首，楊景一：”旌旗風(fēng)暖飏春暉，的礫寒光照鐵衣。壯士銜枚聽傳令，邊鴻敢傍陣云飛。“二：“春天罷清笳聽凱歌，行營細(xì)柳拂彫戈。
征人盡道從軍樂，城上黃云喜氣多?！比骸疤毂f擁貔貅，紫塞年年大有秋。不是頡羌求款附，為君唾手取靈州?！彼模骸罢麖膩碓ヌ斨\，好將忠赤報(bào)衙頭。速修朝覲趨丹鳳，乞汝河十二州?！蔽澹?br />
“王畿諸將戍沙場，亦有家書寄雁行。不說邊庭征戰(zhàn)苦，侍郎恩意似汾陽。”六：“丈八蛇矛錦甲新，虬須虎頸漢將軍。彎弓盤馬當(dāng)牙帳，雙發(fā)鳴髇入塞云?！逼撸骸翱叵沂f漢蕃兵，行鼓分屯細(xì)柳營。白面元戎心似鐵，不教癘羌騎近長城?！卑耍骸搬轻济褪可涞襁h(yuǎn)，三石雕弓月樣彎。為問轅門何似勇，劃騎生馬注南山?！本牛骸罢旭R紅旗繡浪開，戰(zhàn)鼙百面打春雷。南山萬仞陰崖險(xiǎn)，似箭紅塵一溜來?！笔?br />
“宿麥斜桑滿塞垣，彎弓不復(fù)射游魂。華戎說罷干戈事，萬歲山呼荷至尊?！笔最H有古作者風(fēng)，舊得之楊志行待制，所惜其人不著，故錄之。
陸秀夫抱幼主沉海，諸公作挽詩，惟盛元仁一章為冠：“紫宸黃閣共樓船，海氣昏昏日月偏。平地已無行在所，丹心猶數(shù)中興年。生投魚腹不見水，死抱龍髯欲上天。板蕩純臣有如此，流芳青史更無前?！笔⑻?hào)虎林。
吳琳禹玉號(hào)存吾，履齋之子，書法奇逸，詩亦高勝。早年倅婺，題詩鹿田西寺壁云：“為從吏隱招提宿，相望城中隔幾塵。云暗雨來疑是晚，山深寒在不知春。鋤松得石添幽徑，接竹通泉隔近鄰。此去又尋三洞約，初平應(yīng)怪我來頻?！薄霸凇弊衷鳌爸亍保热ブ?，明日，遣小吏持片紙覆其上。予以至治壬戌，與張子長游寺中，時(shí)亦春深雨寒，冥坐云霧中，嘗作志道其事。后數(shù)年為定量城錄事，舍館存吾故第，其孫锳子彥出家集，乃缺此篇，因?qū)戇z之，并和一章云。
嘗見何欽無適好寫竹，賦云：“稜欒兮娟娟，玉立兮露寒。翠青蔥兮薈蔚，鳳鸞舞兮瑯玕。風(fēng)之來兮天之庭，過巖谷兮韻秋聲。金瑣碎兮滿地，日暉暉兮凈明。若有人兮凜高節(jié)，歷歲寒兮傲霜雪。我欲從之兮路絕，隔秋水兮共明月。”詞旨清絕可愛。後閱趙石泉道士詩集，載此篇，云是海陵王崿山父作。近見一隸字大書石本，崿所書者，題作《清涼寺竹賦》云。 韓魏公手書《早夏》三詩，備蕭散閑適之趣，《安陽集》所無，今錄于後。二絕句云：“脫幘吏休後，憑軒風(fēng)快馀。瀑泉增瀨急，新葉補(bǔ)林疏?！薄笆畛跛疅?，觀閣進(jìn)輕涼。果熟愁枝重，荷生覺渚香?！甭稍娫疲骸笆锵醋⒈碧粒A成寬碧澹泱泱。新蒲弱荇參差綠，去鶩來鳧斷續(xù)行。一纜輕波搖鹢舸，滿罾斜日曬魚梁。使君思拙無清夢，高柳陰成草自長?！?br />
杜牧之《聞慶州趙縱使君與黨項(xiàng)戰(zhàn)死》詩云：“將軍獨(dú)乘鐵驄馬，榆溪戰(zhàn)中金仆姑。死綏卻是古來有，驕將自驚今日無。青史文禪爭點(diǎn)筆，硃門歌舞笑捐軀。論證知我亦輕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眱z智高陷康州，守臣曹覲死之，元厚之哀詩云：“轉(zhuǎn)戰(zhàn)譙門日欲晡，空拳獨(dú)自把戈鈇。身垂虎口方安坐，命在鴻毛更疾呼。柱下杲卿存斷節(jié)，袴中杵臼得遺孤?？这湃哂⑿蹥?，不愧山西士大夫?！眲⑨岽逯^二詩可并驅(qū)。嘉定中，金人犯蘄黃，蘄守李誠之茂欽、黃守何大節(jié)立可死之。後村有《聞二守臣訃》詩云：“初聞邊報(bào)暗吞聲，想見登譙與虜爭。世俗今猶疑許遠(yuǎn)，君王元未識(shí)真卿。傷心百口同臨穴，極目孤城絕救兵。多少虎臣提將印，論證知戰(zhàn)死是書生?！薄昂卫祥L身李白須，傳聞死尚握州符。戰(zhàn)場便合營雙廟，太學(xué)今方出二儒。史館何人徵逸事，羽林無日訪遺孤。病夫疇昔曾同幕，西望關(guān)山涕自濡。”詞氣無愧前詩，亦平日愛其作而摹擬之也。宋寧宗紀(jì)書此事云：“何大節(jié)棄城，李誠之死之?！贬岽濉洞鸶挡芍G議書》極辨何公初護(hù)官吏士民過武昌，復(fù)自還黃固守，半月城破，為虜騎擁入大江以死，而逃死吏民誣以遁。疑遠(yuǎn)之句，為何發(fā)也。茂欽，東陽人，予嘗并載何事于《敬鄉(xiāng)錄》。
龔開圣予工詩，善畫馬，篆隸亦奇古，每畫題詩于後，嘗見三幅皆佳。《高馬小兒圖》詩云：“華驄料肥九分ヰ，童子身長五尺饒。 青絲鞚短金勒緊，春風(fēng)去去人馬驍。莫作尋常廝養(yǎng)看，沙陀義兒皆好漢。此兒此馬俱可憐，馬方三齒兒未冠。天真爛熳好容儀，楚楚衣裝無不宜。豈比五陵年少輩，胭脂坡下逗輕肥。四海風(fēng)塵雖已息，人材自少當(dāng)愛惜。如此小兒如此馬，它日應(yīng)須萬人敵。老夫出無驢可騎，乃有此馬騎此兒。呼兒回頭為小駐，停鞭聽我新吟詩。兒不回頭馬行疾，老夫?qū)χ諊K嘖?！薄逗隈R圖》詩云：“八尺龍媒出墨池，昆侖月窟等閑馳。幽州俠客夜騎去，行過陰山鬼不知?！薄妒蓠R圖》詩云：
“一從云霧降天關(guān)，空盡先朝十二閑。今日有誰憐瘦骨，夕陽沙岸影如山。”
張公翊《清溪圖》，畫池陽清溪也。郭功甫題五絕句，有“唯欠子瞻詩”之語，遂求東坡為賦《清溪詞》。蘇公復(fù)令某示秦少游，寫小杜《弄水亭》詩。其後自元豐以來，諸賢題詠甚多，真跡在金華智者寺草堂，蓋宋季王佖元敬使君得之。易世後，其家以售于寺。坡公作詞之後，有長樂張勵(lì)深道長句，知識(shí)化蘇體亦佳：“九華郁兮江南山，清溪下兮貫山間。江北鶩兮溪東旋，濁湯湯兮清漫漫。山幾轉(zhuǎn)兮水幾盤，近交臂兮遠(yuǎn)不。決天末兮浮云端，齊之山兮秋之浦。景晦明兮氣吞吐，草木蓊兮媚林莽。繡屏張兮翠綃舞，深窈窕兮掩幽塢。雨吟猿兮風(fēng)嘯虎，下鳧雁兮泳魴★。商之檣兮漁之罟，互出沒兮更散聚?！ ￠杂猩豳忤笥杏?，云巖阿兮棘樊圃。翚連甍兮岸之滸，弄潺湲兮棹容與。中橫絕兮梁為渡，隱孤城兮其西去。春之朝兮秋之夕，風(fēng)既清兮月又白。遐矯首兮俯陳跡，攜佳人兮不可得?？者h(yuǎn)望兮中感百，思悠悠兮情惻惻。悵興亡兮懷今昔，獨(dú)茲溪兮無終極。嗟夫人兮擺塵滓，遙徜徉兮玩山水。移山川兮置窗幾，手舒卷兮千萬里。辀余車兮秣余馬，往其從兮山之下。枻吾舟兮泛清瀉，樂魚鳥兮放林野。愿未適兮胡為者，聊寓言兮公墨畫。”勵(lì)嘗為江淮制置發(fā)運(yùn)使，名字見王明清《揮塵錄》。吾鄉(xiāng)時(shí)天彝復(fù)作後詞，自謂非敢僭追老仙，聊自寄其耿耿，并錄于此：“予悲時(shí)俗之汩汙兮，欲往睨乎鴻蒙。托剛風(fēng)而上浮兮，恐毳羽之不豐。乃有啟予以幽狀兮，繚陘峴其逶遲。斂千嶂于掌握兮，裒百派于一卮。修梁橫絕兮平漲淼瀰，重彎回復(fù)兮眾漁四來。
突空明兮臥鮮澂，予精壯而神注兮，若有聆其拏音。愿自致于其間兮，嗟道里之邈綿。萃埃?盍其壓頂兮，忽不料其凋年。懷庚白而莫見兮，訪杜子其跡遼。雖枯骴之潰蝕兮，尚想見其宏標(biāo)。托孤嘯于煙月兮，委逸才于篇翰。徒飛揚(yáng)于迮地兮，孰知得志之為憾。遺占畢于來世兮，徒組藻之可尋。謂厥智之殫此兮，非彼昊疇與明。方擎嵩且挾華兮，超東海而控?fù)?。何有九華之韶麗兮，孰眷秋浦之淙潺。顧熾陽之黧馘兮，望茂樹而少休。固知其異于高甍兮，聊以給俄頃之淺謀。後二子數(shù)百禩兮，宛勝踐其猶白。孰使予郁邑而傺侘兮，古與今如一丘之貉。
惟宇宙之曠大兮，舍夫人其誰整。何夫人之足悲兮，恐帝監(jiān)之未審。
予誠非其任兮，背膺胖以紆軫。因幽狀之臨睫兮，獨(dú)默默而深省?！?br />
史蒙卿景正《有感》詩云：“途窮那免哭，哭罷一高歌。白日催年急，青山閱世多。浮生從潦倒，遣恨不消磨。何許南來雁，殷勤掠螟過。”《即事》云：“宮花攢曉日，仙鶴下云端。自是傷心極，那能著眼看。風(fēng)沙兩宮恨，煙草八陵寒。一掬孤臣淚，秋霖對(duì)不乾?！秉S石翁可玉《寒食客中》云：“明朝便典黑貂裘，寒食寧無數(shù)日留?！ 煍辔粼樽樱鹚ソ癫混肷糖?。百年盡付風(fēng)吹柳，一雨遠(yuǎn)隨山入樓。安得五侯鯖到我，自修茶事度香篝?！薄皯K淡微茫斷客魂，最難忘處最難言。南陵不可避風(fēng)雨，麥飯如何托子孫。往事滄江吹白鳥，詮家鐵撥送金尊。欲尋隱者相傾倒，煙柳深深不見門?！睌?shù)詩詞旨精深，音節(jié)悲壯，凄涼感慨之意，溢于言表，讀之猶使人惻然。
葉靖逸《題岳王墓》詩云：“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復(fù)堪憐。
如公少緩須臾死，此虜安能八十年。漠漠凝塵空偃月，堂堂遺像在凌煙。早知埋骨西湖路，學(xué)取鴟夷理釣船?！笔窃娏鱾髂捴巳丝?，其家月致饋于葉。又有林弓寮題云：“天意竟如此，將軍足可傷。忠無身報(bào)主，冤有骨封王。苔雨樓墻暗，花風(fēng)廟路香。沉思百年事，揮淚灑斜陽?！比艘喾Q之，然已不逮葉作。近時(shí)趙子昂篇尤勝：“鄂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已死何嗟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比艄沤褓x詞者，劉改之《六州歌頭》一痊悲壯激烈。詞云：”中興諸將，論證是萬人英。身草莽，人雖死，氣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北，劍三尺，弓兩石，定襄漢，開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過舊時(shí)營壘，荊鄂有遺民。憶故將軍，淚如傾，。說當(dāng)年事，知恨苦，不奉詔，偽邪真。臣有罪，下圣，可鑒臨，一片心。萬古分茅土，終不到，舊奸臣。人世夜，白日照，忽開明。袞佩冕圭百拜，九原下，榮感君恩?？茨昴甓?，滿地野花春，鹵簿迎神?！睍r(shí)有淮西帥李諶和其韻，為書忠烈廟廟額，其詞非劉此也。
方干《泊嚴(yán)光臺(tái)下》詩，末云：“前賢竟何益，此地誤垂竿?！笨芍^無識(shí)之言。于今侑食子陵祠，使子陵有知，必不樂也。
李商隱《隋宮》中四句云：“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yīng)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無蓂火，終古垂楊有暮鴉。”日角、錦帆、蓂火、垂楊是實(shí)事，卻以他字面交蹉對(duì)之，融化自稱，亦其用意深處，真佳句也。
定量城涇縣有琴高山琴高溪，俗傳控鯉而升之所。每歲三月中，有小魚數(shù)十萬，一日來集，亦傳以為投藥滓所化。至今人待此日，盡網(wǎng)之，曝以為乾，味甚美。吳履齋嘗賦詩和人韻云：“仙人藥苗化為魚，身雖纖細(xì)味豐腴。土人涉溪如采荇，以布為網(wǎng)猶恐疏。不比吳王耽嗜鲙，松江千古留腥滓。好似春茶槍與旗，俯視銀條不足數(shù)。人生所樂在家鄉(xiāng)，何必定食河這魴。琴高仙游不可躡，自向昆侖朝玉皇。
玉皇一笑倚天末，乞與五湖任囊括。扁舟煙雨歸去來，臥聽魚槎聲濊濊?！庇鑷L欲為再賦，未暇也。
魯齋王先生，既錄天臺(tái)陳南塘柏茂卿《夙興夜寐箴》，遺其友葉通齋，復(fù)載其《懷友》詩云：“攜書入空山，幾若與世絕。俯仰一室間，頗見古人別。良朋令人思，思君意彌切。食芹差自甘，那得共君啜?！庇钟小妒⒀┏病芬辉娫疲骸案拶绮恢鴷?，周召不決科。端坐廟堂上，四海臻泰和。吾道固如是，後來文藝多。嗒然空山中，獨(dú)抱《明良歌》?！苯灾勒咧砸??！ ∶珴擅裨姡骸安豁氋I絲繡平原，不用黃金鑄子期?！北纠钯R貫休詩語。劉後村“鑄成范蠡何嗟及，繡作平原未必知”，對(duì)亦佳。范蠡事見《吳越春秋》。
荊公詩：“秋日不可見，林端但馀黃?！贬屨咧^“黃”為黃落，非也?！包S”指日之馀輝也，故其下云：“杖藜思平野，俛仰畏無光。”
樊宗師《園記》云“蟲鳥聲無人”，句甚妙。黃魯直《送王郎》詩，全用此句。又《贈(zèng)黃從善》云：“鳥聲無人兮，我友來即?！庇质謱懫涓竵喎颉端挹w屯》詩云：“山間聞雞犬，無人見煙樹?！币嗍怯么艘狻９湃擞谧髡吆谜Z，不忘如此。
鮮于伯幾初至婺，題詩于屏云：“廨舍如僧舍，官曹似馬曹。頭巾終日岸，手板或時(shí)操。”佳句也。
往歲過婺源，偶至江氏瑯玕閣，其人出乃父所得詩卷相示，無慮百數(shù)十首，讀至一首云：“詩仙長倚玉闌干，句脫塵凡妙不難。六月雪霜侵幾研，一生煙火隔心肝。鳳皇管遍風(fēng)旋應(yīng)，悲翠窗深露不乾?！ ∮浀迷旅鞣鲎砩?，骨輕毛豎怯清寒。”灑然異之，乃王儀仲履作也，并得其所為閣記，亦佳，遂綴為一卷，題數(shù)語表之。因?qū)ぴL其作，得數(shù)首，皆警拔可愛。
“求田問舍暮年意，談道著書千古心。相如徒有四立壁，郿塢多藏?cái)?shù)萬金。園絲五色繰獨(dú)繭，廣奏七均諧大音。何時(shí)洼尊酌春水，筧溪石上青楓林?！雹?br />
“似聞梅塢夸新筑，但愿柴門守故山。田翁有酒飲輒醉，釣船無魚空復(fù)還。半生墮落憂患界，萬事元在鴻濛間。繩床坐了一小劫，縱有天梯何用攀。”㈡
“牛羊矗矗澤中道，薺麥芃芃霜後村。朔風(fēng)作惡吹破屋，落葉不知深擁門。盡歡水飲而菽食，隨緣女嫁并男婚。平生四海習(xí)鑿齒，茗碗風(fēng)爐相對(duì)論?！雹?br />
“五月蘋花思渺然，綠波憶蕩浦西船。寧穿布襪青鞋底，不醉琵琶綠繭弦。山郭鶯啼春又暮，蕭齋人靜澹無煙。一言滿慰三年別，借枕風(fēng)前對(duì)榻眠。”㈣他皆類此。
大德中，有謝文質(zhì)海牙者，為浙東廉訪僉事，性嗜酒，不飲則臨政精明。市日者某，形貌長大，每飲引與對(duì)坐，不交一談，亦不與之酒，醉則取劍撫弄，眾避匿乃已。嘗分司舟回，二書吏從，未至城數(shù)里宿，夜中，月明興動(dòng)，潛起登岸，題一詩酒家壁云：“修云淡淡抹山眉，野水人家半酒旗。應(yīng)是小梅開未了，小舟撐月過前溪?！比ト肷铰葱∷?，登樓撞鐘，僧皆驚起，謝踞禪床，大呼索酒，貯以木桶，跪僧于前，以一白酌竟，擊僧頂，置其上，酒盡困睡，僧不敢去。天明，舟中失謝所在，遙見堊壁題字，書吏識(shí)之，跡其所往，逢道上樵者言寺中擾擾狀，趨視，則謝猶未醒，須臾，騶從至迎之，乃去?！ |坡自黃移汝，別子由于高安，過瑞昌亭子山，題字崖石，點(diǎn)墨竹葉上，至今環(huán)山之竹，葉葉有墨點(diǎn)。景定中，王景琰主瑞昌簿，移植?事，扁其堂曰景蘇，蓋簿?東坡夜宿處也。吾鄉(xiāng)橫山丘一中，為江州添倅，記其概。一時(shí)多賦詩者。僧道璨《無文》詩云：“一葉復(fù)一葉，也道幾翻覆。一點(diǎn)復(fù)一點(diǎn)，書墨要接續(xù)。親見長公來，一節(jié)不肯曲。見竹如見公，北麓能不俗?；厥孜踟S間，幾人愧此竹。翰墨直枝葉，點(diǎn)化到草木。長公有深意，此事付北麓?！闭Z雖直致而意佳。
北麓，景琰號(hào)也。丘記未見。其遺藁有《答主簿短啟》，中有云：“移來三兩竿之清風(fēng)，拈起三二百年之公案。所恨無米之筆，十丈卷船；何當(dāng)?shù)蔷疤K之堂，一尊酌月?！币酁槔锶怂鶄髡b云。
佛家記李習(xí)之問道藥山，惟儼禪師作偈曰：“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我來問道無馀語，云在青天水在瓶?！卑戳?xí)之文集有《去佛齋文》，衛(wèi)道之意，不畔韓公。平生不甚作詩，止有《戲贈(zèng)》一首“縣君好磚渠”云云，語尤淺拙不類，必依托者為之也。獨(dú)吏部行狀云：“及長，讀書能詩也?！鄙?xí)，此語卻非，一時(shí)不自覺耳?！ 《爬稀侗囆小罚骸伴L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苯h讀之，不過以為漫語而已。更事之馀，始知此語之信。蓋賦斂之苛，貪暴之苦，非無訪察之司，陳訴之令，而言之未必見理，或反得害。不然，雖幸復(fù)伸，而異時(shí)疾怒報(bào)復(fù)之禍尤酷，此民之所以不敢言也?！半m”字“敢”字，曲盡事情。
文文山死節(jié)，諸公傷悼之作佳者，如鄧中齋光薦詩云：“憶公淚縣河，九地?zé)o處瀉。想公騎赤龍，請(qǐng)命蒼梧野。世人醉生死，翻笑獨(dú)醒者。焉知千載英，精爽皎不夜。義士無廢興，時(shí)運(yùn)有代謝。念昔喪亂初，公騎使君馬。奮袂起勤王，慷慨淚盈把。須臾三萬眾，如自九天下。燈棋書檄交，笑語雜悲咤。捧土障洪河，一繩維大廈。至哉朝宗性，百折終不舍。身北冠自南，血碧心肯化。顏鉤凜忠勁，杜詩蔚騷雅。晉陽骨肉冤，東市刀兵解。精誠揭天日，氣魄動(dòng)夷夏。丈夫如此何，一死尤足怕。田橫老賓客，白發(fā)馀息假。有時(shí)夢巖電，意悟當(dāng)飄灑。非無中丞傳，殺青自誰寫?；隁w哀江南，千秋俎鄉(xiāng)社?！庇帧顿澁嬒瘛吩疲骸澳炕突唾馐栊菚院瑲庥⒂①馇缋滓笊?。頭碎柱而璧完，血化碧而心丹。鳴呼，論證謂斯人，不在世間?！崩铕B(yǎng)吾明通題《吟嘯集》云：“南人不識(shí)兩膝貴，曲摺百態(tài)卑且勞。斯人護(hù)膝不護(hù)頭，故以頸血沾君刀。蟠胸孤憤擘不碎，殺氣千丈纏旌旄。援桴親鼓盡南海，背水更用蜑丁鏖。俘來吮血語神語，咄咄尚與天爭豪。須臾赤日減顏色，玄云莽莽風(fēng)颼颼。或言巨靈收拾付真宰，讀罷拊臆生長號(hào)。又言豐隆列缺對(duì)愁絕，疾指玉鞭鞭六鰲。雨瓢倒翻水怪舞，斗樞橫軋?zhí)旎[號(hào)。憐伊肝膽苦復(fù)苦，亦見曩昔真《離騷》。劫灰滿地莫掛眼，蓬萊雖遠(yuǎn)容輕舠。長驅(qū)癘鬼尚堪戰(zhàn)，假說閑未許飛仙遨。乃言興廢在爾不吾與，吾死吾主吾焉逃。魯叟聞言拍手笑，斯人《六經(jīng)》為骨為皮毛。斯人卷取《六經(jīng)》去，空將贗本傳兒曹。”黃誠性云：
“三百馀年樂育恩，晚從科目得斯人。崎嶇嶺海期年國，零落氈毛萬死身。諸葛未亡猶有漢，包胥欲泣更無秦。挑燈慷慨歌《梁父》，鬢發(fā)蕭森忄雙鬼神?！苯钥蓚髡b。謝皋羽《挽詩》：“落日沈滄海，寒風(fēng)上薊門。雨青馀化血，林黑見歸魂?！碑愅涫孜菜木錉?。皋羽又有三詩為文山作，亦感激悲痛。其一《結(jié)客行》云：“結(jié)客衛(wèi)京師，棄家南斗陲。相看各意氣，欲取遼陽歸。事左脫身去，豈為無所為。家藏楚王子，手執(zhí)五陵兒。泣奉先主令，白旄曏天麾。鞭尸讎必報(bào)，函首捷終馳。力盡志不遂，以死謝漸離?！逼湟弧囤菘蕖吩疲骸摆菘?，井水竭。去年哭母瘴海熱，今年此日來邳州，母死未禫子為囚?！ ≮萃翛軠I長在，化為蒼苔色不改，雨洗離魂歸瘴海?！逼湟粍t任士林叔實(shí)所作?！吨x翱傳》云：“翱晚登子陵西臺(tái)，以竹如意擊石，歌《招魂》之詞曰：‘魂來兮何極，魂去兮關(guān)水黑?；癁槌p鳥兮，有咮焉食?！鄙w謝嘗義從公，故尤不能忘情也。
方岳巨山《詠史》：“堪笑張華死不休，謾精象緯古無儔。中臺(tái)星折何曾識(shí)，祇識(shí)龍泉?jiǎng)佣放??！保◤埲A）“堪笑平生血濺衣，但知忠義未知幾。命關(guān)鬼質(zhì)緣何事，年及縣車自不歸。”（顏真卿“笑”字改作“嘆”字，可也。）命意甚佳。近見牟應(yīng)龍成父二詩亦類此：“伏波垂老困壺頭，正坐功名意未休。為問是翁夸矍鑠，何如老子得遨游?！保R援）“長源銳意偓佺齊，晚節(jié)還為富貴迷。幸自山中足煨芋，何須禁里覓燒梨?！睂?duì)偶尤工。
閻子靜初挾其鄉(xiāng)人書至京謁賈仲明，以梅枝拄杖為獻(xiàn)，適姚公茂諸人至，賈因見閻道其故，諸公令賦《梅杖》詩，閻即賦云：“斫取江南萬玉柯，春風(fēng)入手慣摩挲。較清邛竹能香否，斗品鳩藤奈俗何。聲破夢回霜滿戶，影隨詩瘦月橫坡。人言功在調(diào)羹上，不道扶顛力更多?！敝T公延譽(yù)，遂知名。
友人葉審言家茂孫應(yīng)時(shí)手寫五言律詩十八首，自荊江入蜀止石頭城，蓋規(guī)摹老杜者。應(yīng)時(shí)字季和，馀姚人，游硃呂之門。慶元中，宰常熟縣，為子游立祠，硃子作記者。硃子嘗稱其《湖山》諸詩，語意清遠(yuǎn)，豈此等邪？今錄數(shù)首于後：“日落風(fēng)更起，江頭船不行。凄涼大夫宅，蕭瑟故王城。一醉重樓晚，千秋萬古情。愁邊動(dòng)寒角，夜久意難平?！保ā稓w舟晚泊》）“落照久未夕，斷云低不飛。孤舟上水急，歸鳥度山微。蕭颯天涯鬢，淋浪醉後衣。憑闌一笑去，客夢轉(zhuǎn)頭非?！保ㄒ娌蚂o境軒）“小飲不成醉，清談多所欣。秋聲搖落日，野色蕩寒云。心事長千載，腰圍更幾分。西風(fēng)叢桂發(fā)，倚檻得相聞?！保ㄎ鋼?dān)山）“西臺(tái)在何許，秋草暮云間。十畝有馀竹，一窗無數(shù)山。望遠(yuǎn)足離思，憂時(shí)多苦顏。相看終惜醉，更挈酒瓶還。”（武擔(dān)西臺(tái)）“今晨明客眼，桃杏照江紅。鳥哢蒼山曲，人聲翠竹中。獨(dú)游空遠(yuǎn)思，一笑負(fù)春風(fēng)。
便想荊州重，簪花醉渚宮?！保ā缎聻┮娞倚訒隆贰＃┏p子又稱其《子陵仲弓》二絕甚佳?！蹲恿辍吩娨娽帷夺炁_(tái)》諸作中?！吨俟吩娫疲骸扒濯?dú)無心陳仲弓，圓機(jī)聊救漢諸公。末流不料兒孫誤，千古黃初佐命功?！蓖鹾颀S《困學(xué)紀(jì)聞》云：“孫燭湖其號(hào)也?！?br />
劉因夢吉《詠薔薇》詩：“色染女真黃，露凝天水碧?！庇帧端N薇酒》詩，亦用下六字，常愛其佳對(duì)。李思衍昌翁亦有一聯(lián)云：“土暗塵昏天水碧，風(fēng)驚雨過女真黃。”未知孰先後也。李又有“鬼火光中遺石馬，仙盤柱下泣銅人”句，對(duì)亦工。
吳興姚式子敬手寫高顏敬《尚書絕句》一卷，皆佳。“北來朋友不如鴻，幾個(gè)西飛幾個(gè)東。多少登臨舊樓觀，闌干閑在夕陽中?！保ㄟ^京口）“二千里地佳山水，無數(shù)海棠官路旁。風(fēng)送落紅攙馬過，春光更比路人忙。”（過信州）“雷聲驅(qū)雨轉(zhuǎn)山西，山腹云根似削齊。日暮牧兒歸不得，料應(yīng)白水漲前溪。”（《弋陽》“仰有嵐光俯有溪，軒窗初不計(jì)東西。云峰雨岫安排定，松竹林林自整齊。”拍洪樓）“山腰澗曲垣，百怪老樹龍蛇蜿。山翁有時(shí)抱琴至，雪霽明月開北軒?！雹濉跋^白鷺來相安，溪上紅桃雨打殘。滿目云山為誰好，一川晴色上樓看?！保ā稘M目云山樓》）“古木陰中生白煙，忽從石上見流泉。閑隨委曲尋源去，直到人家竹塢連?！保ā都词隆罚半u鳴上馬戴星還，鄰近人家見面難。一度相思一回首，二千里外得相看?！雹妗安⑿醒仃澆酵砬纾跋銧恳^林坰。誰知卻是江南夢，尋到西曹夜直??！保ā都挠选罚安萆槴\逼兩楹，早陰才過午陰晴。斜陽又送西軒影，一就移床待月生?！保ā稘?jì)州道庵》）子敬為人修潔，詞翰皆工，此卷作行草，尤可愛。
柳柳州云：“微風(fēng)一披拂，林影久參差?！标惡嘄S云：“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語有所自，而意不同。
《題赤松》詩，舒道紀(jì)最佳。（見下卷。）唐人如皎然曹唐二絕旬，亦可喜。皎云：“綠岸朦朧出見天，晴沙瀝瀝水濺濺。何處羽人長洗藥，殘花無數(shù)逐流泉?！辈茉疲骸肮矏鄢跗阶【畔?，焚香不出閉金華。
白羊成陣難收拾，吃盡溪連苣蕂花。”吾鄉(xiāng)談赤松題詠者，未有人拈出也。
陶公《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毕聫?fù)云：“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毕邓捎趶交木棒柚?，其意可知矣。又好言孤松，如“冬嶺秀孤松”，如“青松在東園，眾草沒其姿”，下云“連林人不見，獨(dú)樹眾乃奇”，皆以自況也。人但知陶翁菊愛而已，不知此也。
李商隱詩：“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妝成貯阿嬌?！币詵|方朔為方朔，人以為病，若用臣朔字自佳，乃傳語也。
唐人詩云：“惟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贬崛搜匾u用之，往往謂舊燕復(fù)來。其實(shí)燕至人家，既養(yǎng)雛而去，已不知其所往，安有復(fù)來之理？此類皆習(xí)於口熟，而不覺其誤者也。 李伯時(shí)畫《飛騎習(xí)射圖》，其手帖云：“公麟元豐初點(diǎn)檢南宮試卷畢，陪集英殿門應(yīng)奉廷試，因得至衛(wèi)士班，見飛騎習(xí)射拖球楊枝戲，人偉馬駿，妙天下選。時(shí)乘輿幸寶津有日，督課勝負(fù)，窮景不休，故頗遂縱觀。今追圖大概，以奉雌堂清玩，若氣勢不至差俗，則丹青可屏，當(dāng)蒙照恕也。元祐丁卯臘日謹(jǐn)題?！贬嵊衷疲骸暗谝豁紧A射，最難引弓，然多中，中者自帛而下，平截?cái)嘀?，射球鮮中，以飛?昆故，十發(fā)三四中為精矣。”尤延之楊廷秀樓大防皆有題詩。硃文公跋云：
“觀龍眠《飛騎圖》，及讀延之廷秀大防三君子佳句，因思法云秀公語，尤物移人，甚可畏也?！贬崛擞泄朋w詩二首，其一云《奉題太丞丈龍眠騎射圖》，下有叔簡字，不著姓；其一題嘉定庚午四月二十日章良能。叔簡詩云：“飛球飲羽柳如截，馬氣橫生人更杰。不作游觀御寶津，騎戰(zhàn)還應(yīng)一當(dāng)百。天家行樂少人知，龍眠屬從天上歸。意象慘淡研精微，曹霸以來無此奇。壯夫披圖雙淚垂，時(shí)危那得生致之?！闭略娫疲骸敖麪I貔虎天廄龍，技癢不奈芻粟豐。聞道寶津嘗扈駕，前期踴躍矜驍雄。紅綃低系柳枝碧，滿滿彎弓斫鬉射。偶然穿葉未為奇，截下紅綃方破的。采繩長曳采球輕，閃爍眩轉(zhuǎn)如奔星。弦頭霹靂趁馬腳，回看一箭落欃槍。烏紗帽穩(wěn)春衫薄，文韉煥爛青絲絡(luò)。千步場深隔九關(guān)，畢景馳驅(qū)有馀樂。李侯應(yīng)奉隨春官，日晏歸穿衛(wèi)士班。平生抵死憐神駿，絕藝那能不細(xì)看。不學(xué)閻公伏池側(cè)，倉皇丹粉供定量索。 他年乘興試追尋，妙處祇須憑子墨。十六蹄翻意態(tài)真，罄控應(yīng)節(jié)顧眄親。當(dāng)時(shí)騎士盡應(yīng)爾，尚想元豐兵制新。慨今多事困供億，養(yǎng)兵殆且殫民力。未聞士歌馬騰槽，安得從容觀戲劇?！逼纸w敬叔先購得圖，後得帖，遂為完美。謂圖出玉山汪季路家，缺二馬及楊樓詩，蓋為人裁取別作卷也。考《續(xù)通鑒長編》，嘉定二年己巳五月丁巳，御史章良能同知樞密院，六年癸酉夏四月丙子參知政事，明年二月薨，此詩在政府作也。又紹熙元年庚戌秋八月，校書郎王叔簡與禮部侍郎李巘、著作郎鄧驲同檢視劉季榮所造新歷，叔簡必王叔簡也。所謂太丞及雌堂稱太守，不知為何人也。尤楊樓有集，詩不錄，王章二作皆佳，不以能詩名，故表而出之。
韓魏公賦《喜雨》“須慰滿三農(nóng)望，收斂神功寂似無”，足以覘其相業(yè)。李邦直《沂山禱雨有應(yīng)》詩云：“南山高峻層，北山亦崷崒，坐看兩山云出沒。來傷驅(qū)，歸如呼，始覺山中有神物。郁郁其焚蘭，坎坎其擊鼓，祝屢云云巫屢舞。我民無罪天所憐，一夜雷風(fēng)三尺雨。
嶺木兮蒼蒼，溪泉兮泱泱。云散諸峰互明滅，東阡西陌農(nóng)事忙，廟閉山空音響絕?！睜钍略煺Z極佳，然其意則本婦翁而衍之者也。公又有“雨勻春圃桔槔閑”之句，邦直“農(nóng)事忙”句，亦反而用之也。
時(shí)天彝詩，（見下卷。）其書《唐百家詩選》後諸評(píng)，深知唐人詩法者也，悉錄于後：
薛稷詩，明健激昂，有建安七子之風(fēng)，不類唐人。其字偉麗亦稱之，不自珍惜，附麗匪人，至汙斧锧，為士君子所戒。有才而無學(xué)，良不可哉。
孟浩然高抗有節(jié)，一時(shí)豪杰翕然慕仰，非特以其詩也。張承吉云： “孟簡雖持節(jié)，襄陽屬浩然?！彼宰蕴幷呷绱?。而韓竇方訝其不來，多見其不知量也。盧象開元時(shí)人，詩亦清妙，要非後來所及也。（第一卷。）
高適才高，頗有雄氣，其詩不習(xí)而能，雖乏小巧，終是大才。岑嘉州與子美游，長於五言，皆唐詩巨擘也。（第二、三卷。）
自儲(chǔ)光羲而下，王建崔顥陶翰崔國輔皆開元天寶間人，詞旨淳雅，蓋一時(shí)風(fēng)氣所鍾如此。元和以後，雖波濤闊遠(yuǎn)，動(dòng)成奇?zhèn)ィ笃淙绱说儒溥h(yuǎn)清妙，不可得也。（第四卷。）
王昌齡尤所寶玩。李頎於諸人中尤有古意。戎昱稍為後輩，多軍旅離別之思，造語益巧，用意益淺矣。（第五卷。）
此卷十四家，予所有者，獨(dú)李嘉祐集。楊衡雍裕之見《十賢集》中，往往皆律詩，蓋小才也。馀人多有奇語，沈千運(yùn)王季友尤老成趙微明最為不顯，挽歌長別之句，使人三嘆，雖當(dāng)時(shí)作者，不能過也。（第六卷。）
大歷後，李紓包佶有盛名，叔倫士元從容其間，詩思逸發(fā)，於綺麗外仍有思致，非馀子所及也。（第七卷。）
錢起屢擅場，《江行》百篇，韻短意密。盧綸與李益中表，唱酬交贊，在大歷十才子中號(hào)為翹楚。司空文明結(jié)思尤精，如“前途歡不集，往事恨空來”，令人三嘆不已。（第八卷。）
皇甫冉鮑防二張?jiān)姡谔浦腥~，所謂鐵中錚錚者。冉及張登耿湋有全集，李端于《武陵集》，錢塘陳氏刊行，才各百馀首，僅是斷藁耳。（第九、十卷。） 文章尚論其世，長孫佐輔貞元前人，要為有一種風(fēng)氣。五竇詩存者惟《聯(lián)珠集》。叔向詩彌佳，傳彌少，草木飄風(fēng)之嘆，不其然乎？
羊士諤刺王韋遠(yuǎn)貶，亦有氣節(jié)?！妒t集》，士諤亦在其中。（第十一卷。）
楊巨源始與元白學(xué)詩，而詩絕不類元白。王建自云紹張文昌，而詩絕不類文昌。豈相馬者固不在色別乎？巨源清新明嚴(yán)，有元白所不能至者。建樂府固仿文昌，然文昌恣態(tài)橫生，化俗為雅，建則從俗而已，馴致其弊，便類聶夷中。（第十二卷。）
武元衡令狐楚皆以將相之重，聲蓋一時(shí)，其詩宏毅闊遠(yuǎn)，與灞橋驢子上所得者異矣。劉言史有小說行於世，其詩鋪張甚富，而咀嚼少味，正似其小說，獨(dú)《竹間梅》二十八字，清灑可愛耳。（第十三卷。）
憲宗將吐突承璀，李絳白居易爭之甚苦，僅能略出之?；茨侠钌嫣缴弦?，知承璀恩顧未衰，遽上言兵不可罷，承璀親近信臣不可出?！ ≈獏Q使孔戣責(zé)誚不受，涉行貨於他徑，達(dá)之上前。戣奏涉奸罔滔天，遂被遠(yuǎn)貶。其為人如此，而詩句清熟，有足賞者，世方以言取人，果可信乎？（第十四卷。）
盧仝奇怪，賈島寒澀，自成一家。張祐樂府，時(shí)有美麗。趙嘏多警句，能為律詩，蓋小才也。硃慶馀，張籍門人，傳其詩法，然獨(dú)以《閨怨》一篇知名于時(shí)，此集乃不錄。于鵠曹唐，僅如候蟲之自鳴者耳。（第十五卷。）
許用晦工為七言。項(xiàng)斯亦師張水部，自以字清意遠(yuǎn)匠物為工，然格律卑近，漸類晚唐矣。至李頻，則真晚唐也。（第十六卷。）
兩卷十八家，多大中以後人。施肩吾最為富麗，李楚望結(jié)思尤清，高蟾工為絕句，然無甚高論矣。李君玉特為令狐綯所知，前後集十卷，亦多可稱者。薛大拙高自位置，訶罵前作，以是為有識(shí)所貶，至其妙處，纖秾間作，亦不可誣也。陳雍二陶薛逢崔涂之流，皆慕為組麗，百[B11？]一豆，時(shí)亦見之。（第十七、十八卷。）
三劉二曹，如負(fù)蝂升高，雖窮智力，要為有限。崔魯粗有法度，玄英荀鶴插陋已甚。退之所謂蟬噪，非此也邪？（第十九卷。）
子華致光，著名晚唐，俱直翰苑，以文章領(lǐng)袖眾作。方昭宗時(shí)，君邪內(nèi)訌，兇頑外擅，致光間關(guān)其間，執(zhí)義彌堅(jiān)，如不草韋昭范詔，凜然有烈丈夫之風(fēng)，非子華所能及也。然其詩過於纖巧，淫靡特甚，不類其所為?；蜓浴断銑Y集》和凝所作，誤歸之致光，豈信然邪。（第二十卷。）
老杜“佳人雪藕絲”，“雪”字蓋本《家語》“以黍雪桃”，注者皆不知此。又凡作詩難用經(jīng)句，老杜則不然，“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云”，若自己出。
老杜七言長篇，句多作對(duì)，皆深穩(wěn)矯健?！断幢R行》除首尾及攀龍附鳳云云兩句不對(duì)，司徒尚書一聯(lián)稍散異，馀無不對(duì)者，尤為諸篇之冠。韓公長句皆不對(duì)，其體正相反。 崔鶠德符，崇寧後，監(jiān)洛南稻田務(wù)，嘗送客會(huì)節(jié)園，時(shí)梅花正開。
明年，監(jiān)修大內(nèi)閹官容佐，取以為景華御苑。德符不知，春晚復(fù)騎瘦馬與老兵來游，坐梅下賦詩云：“去年白玉花，結(jié)子深枝間。小憩藉清影，深顰啄微酸。故人不可見，春事今已闌。繞樹尋履跡，空馀玉花斑?！贝稳眨羧雸@，見馬糞，知為德符，且怒其未嘗見己，即具春天，劾以擅入御苑，勒停。家貧，傳食諸人家，久而後歸陽翟。洪氏《隨筆》載其事，以為馬永卿嘗載《嬾真錄》中而未見。今考馬錄正同，特以為在定量和中者，當(dāng)是劉克莊。潛夫嘗賦梅云：“東君誤執(zhí)花權(quán)柄，卻忌孤高不主張?！扁枋废鄰涍h(yuǎn)，不得遷。又有詩云：
“夢得因桃數(shù)左遷，長源為柳忤當(dāng)權(quán)。雖然不識(shí)桃和柳，卻被梅花累十年?！庇衷疲骸耙宦?lián)半首致魁臺(tái)，前有沂公後簡齋。自是君詩無警策，梅花窮殺幾人來?！卑丛娙俗芬娎?，無如德符，而潛夫不及之者，恐未聞爾。
東坡《送別子由》詩云：“登高回首坡隴隔，時(shí)見烏帽出復(fù)沒?！蹦懮豕?。異時(shí)記凌虛臺(tái)，謂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累累然如人之旅行於墻外而見其髻也，蓋同一機(jī)軸。
李明李明通養(yǎng)吾《紅梅》詩云：“月香水影眩錦畫，冰魂雪骨酣華春。神仙狡獪本玩世，處干游俠聊驚人。怒艴不顧殺氣橫，忠赤自與晴曦親。山林著汝吾未許，絳衣硃襮鏖緇塵?！鄙w寓意有所指也?！惰馈吩娨嗉眩骸跋嘤H賴有楮先生，雪與陽春指顧成。狐白溫溫疑伯仲，龜紋隱隱見縱橫。夜闌更作封章夢，晨起猶聞?wù)咕砺暋４估衔赐@故紙，三生習(xí)氣太分明?！?br />
吾鄉(xiāng)蘭溪，去城三十里，其地名白雁，次則望云山與建德接境。
建德之鎮(zhèn)山曰烏龍，旁一港通分水縣，先君嘗誦鄉(xiāng)人趙叔嘉左藏說有人賦詩一聯(lián)云：“烏龍分水去，白雁望云來。”可謂精確，惜不得全篇?！ ″X塘李道坦坦之，早歲入道洞霄宮，學(xué)文於隱者鄧牧牧心，盛為所稱許。有葉林玄文者，亦隱山中。二人既沒，坦之遂出山。大德中，留蘭溪，與予極相得，時(shí)時(shí)誦葉鄧詩。鄧有《奇友》詩云：“我在越，君在吳，馳書邀我游西湖。我還吳，君適越，遙隔三江共明月。明月可望，佳人參差。笑言何時(shí)，寫我相思。知君去掃嚴(yán)陵墓，祇把清尊酹黃土。浮云茫茫江水深，感慨空勞吊今古。孤山山下約陳實(shí)，聯(lián)騎須來踏春色。西湖千樹花正繁，莫待東風(fēng)吹雪積。有酒如澠，有肉如陵。鼓趙瑟，彈秦箏，與君沉醉不用醒。人生行樂耳，何必千秋萬歲名?！比~公詩，如：“金粟花前風(fēng)細(xì)細(xì)，寶階地上月輝輝。夢回不屬紅塵境，涼露滿衣人醉歸?！彼淙纾骸败綋u風(fēng)柳掛月，醉來健倒梨花堆。千百舂鉏一株樹，野田吹下雪花風(fēng)。”皆佳。戴錫祖禹能詩，因牧心推獎(jiǎng)，遂知名。送《白湛淵教授定量城》云：“乘閑為我吊李白，醉臥江連不復(fù)醒。當(dāng)時(shí)錦袍照綠水，今日孤墳秋草生?！比撕舸骶G水，。又《賦白馬圖》云：“當(dāng)時(shí)超逸真絕倫，皎如玉龍上天門。朝馳峻坂飛疋練，暮浴深淵浮素云。四蹄飽踏咸陽月，滿身猶帶燕山云。祇愁玄霧閟雄姿，未許清塵汙汗血?！比撕舸靼遵R。《送牧心》云：“去年別爾雁南征，今年迎爾春水生。我心思爾如江水，回波相續(xù)無窮已。君如鴻雁早驚霜，方逐長風(fēng)度千里?！薄洞雾嵢衫淼猛粜小吩疲骸懊廊宋魫鄢兑林荨罚倌晡唇馊碎g愁。五侯系馬春日暮，白云繞梁花滿樓。同游星散樂難得，重逢卻怪旁人識(shí)?；S塵土暗芳菲，鳳閉樊籠摧羽翼。不須感舊為凄然，夢境悲歡能幾年。君看古來歌舞地，梁園金谷成荒田?！弊x此可信。牧心嘗客會(huì)稽王修竹監(jiān)簿所，有陳觀國用賓送其《出陶山》詩，亦佳：“青山無送迎，幽人自來去。
落葉若相送，卷卷及行屨。檐端有孤云，仍為守其處。落葉惜人不在山，孤云尚期人再還。斯人可期復(fù)可惜，我處落葉孤云間。”謝翱皋羽善古詩文，牧心與之善，其卒也，為作傳云：“初與之論文不合，後乃相推敬。牧薄游山水間，君病篤，望牧不至，懷以詩云：‘謝豹花開桑葉齊，戴勝{艸干}生藥草肥，九鎖山人歸未歸。’蓋絕筆之作。”前輩風(fēng)致如此。今坦之既不可復(fù)見，姑錄所記憶者于此。
坦之作《杜鵑行》云：“吾聞昔有蜀天子，化作冤禽名杜宇。一身流落懷故鄉(xiāng)，萬里逢人訴離苦。西來縱呼巫峽間，楚臺(tái)花落青春闌。
臺(tái)中魂夢久寂寞，行云日暮愁空山。明朝復(fù)向?yàn)t湘發(fā)，北叫蒼梧江竹裂。竹間之淚花上血，怨入東風(fēng)俱不滅。天涯無窮朝暮啼，王孫草綠不思?xì)w。哀哉王孫終不歸，江南江北楊花飛?！睍r(shí)年二十馀爾。逮從鄧公，日益精進(jìn)，其歌行最為流麗，嘗言學(xué)詩必以李杜為宗，唐律四十字、五十六字，成一片文章，豈可以閑冗語填之。大凡詩一字未佳未穩(wěn)，必有一字可代，思之自當(dāng)?shù)靡病Ｔ谔m江時(shí)，嘗手寫一帙留予家。
至大戊申別後，寄友三詩，一以與予曰：“拂袖行歌歸故鄉(xiāng)，相思又是一星霜。夢回江上秋楓杳，愁入天涯春草長。書問久淹嗟契闊，詩章時(shí)讀慰凄涼。知君亦有逍遙興?？蠈W(xué)征鴻為稻粱?！庇帧端腿藲w嚴(yán)陵并寄予》云：“官車一兩馬并馳，送君朝出城門西。投觴誓河以為別，東流到海無還期。云間掛冠歸故里，河上停帆謝游子。不愿松江食巨鱸，甘向桐川釣寒水。子陵昔釣川之側(cè)，百尺高臺(tái)猶屹立。斜日歸舟系石根，稽首清風(fēng)無愧色。金華洞天深且幽，神仙牧羊松下游。
故人吳君仙者儔，高臥巖屋秋浮浮。茲山相鄰爾睦州，山翠俯壓城南樓。吳君之家某水丘，尺書欲煩親手投。一見足寫平生憂。”坦之素善書，予愛之，嘗裒其手寫者一卷，為人竊去，僅存一幅，二詩皆佳?！ 陡邔④姲_子歌》：“淮西猛士高將軍，新獲驍領(lǐng)取被涼素。調(diào)之弗顧情未狎，跨馬臂出城東云。征鴻作字云邊斜，聳身直上誰能遮。
天寒日莫望不見，北風(fēng)萬里吹瑤花。云飛忽斷鴻飛卻，短草長煙際沙漠。但馀孤色搖清秋，未許纖毫生碧落。歸來珍衛(wèi)不解鞲，親手喂肉供饑喉。英雄遇合固有分，可惜驚塵俱雪頭?！逼湟弧独畎拙茦歉琛罚?br />
“溧陽酒樓春水涯，白也系馬樓東家。千金醉盡不復(fù)顧，猶吹玉笛引吳娃。日斜樓外東風(fēng)起，春愁滿眼楊花里。高歌一曲下樓去，傳徧江南數(shù)千里。錦袍綠水迷蹤跡，月落空梁照顏色。江頭盡日不見人，樓上幾年無此客。倚闌仰看西飛云，胡為不飲愁其身。即今寂寞千年後，論證酹青山山下墳?！彼灶惔恕＞淙纾骸奥淙罩性?，悲風(fēng)易水寒?！眹L自言以此詩寄鄧，善之，鄧借以為己作?！胺参锝詺w土，深山始見天。”《落葉》“城南草綠王孫去，江上花飛燕子來?！薄扒褰偾锘ǖ?，漁火孤村莫雨中?！薄败饺厮屉p鳧冷，苜蓿秋高萬馬肥?！辈豢蓜黉浺病?br />
嚴(yán)陵釣臺(tái)詠甚多，自范希文黃魯直三絕句後，殆難措手。戴復(fù)古詩亦為人所稱道，此外所見尚有佳者，《釣臺(tái)集》所未及。王厚齋記孫燭湖應(yīng)時(shí)作云：“簿書流汗走君房，那得狂奴故態(tài)降。努力諸公了臺(tái)閣，不煩魚雁到桐江?！蔽徉l(xiāng)陳子象《庚谿詩話》中記不知名作云：
“范蠡妄名載西子，介推逃跡累山焚。先生正爾無多事，聊把魚竿坐水村?！庇杓矣小侗眻@吟》一編，昆山陳壽卿作一詩云：“尚父鷹揚(yáng)起渭濱，《六韜》猶自佐周文。子陵豈是要君者，寇鄧諸公已策勛。”先大父嘗言吾鄉(xiāng)有楊某者，好為詩，多俚率，獨(dú)《釣臺(tái)》詩可喜云：
“虹作長竿云作餌，纖月沉鉤在江底。巨鱗入手還縱之，漢家鼎小難調(diào)理?！弊蠋r于介翁，予早歲所師，嘗記其作云：“拋卻羊裘入漢庭，偶然偃臥兩忘形。先生無處可伸足，太史何煩奏客星?！?br />
○詞附
《木蘭花慢》柳耆卿《清明》詞，得音調(diào)之正，蓋傾城、盈盈、歡情於第二字中有韻。近見吳彥高《中秋》詞，亦不失此體，馀人皆不能然。元遺山集中凡九首，內(nèi)五首兩處用韻，亦未為全知者，今載二詞于後：
柳詞云：“拆桐花爛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艷杏燒林，緗桃繡野，芳景如屏。傾城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出郊坰。風(fēng)暖繁弦脃管，萬家競奏新聲。盈盈，斗草踏青人，艷冶遞逢迎。向路旁往往，遺簪墮珥，珠翠縱橫。歡情，對(duì)佳麗地，任金累罄竭玉山傾。拚卻明朝永日，畫堂一枕春酲?！?br />
吳詞云：“敞千門萬戶，瞰蒼海，爛銀盤。對(duì)沆瀣樓高，儲(chǔ)胥雁過，墜露生寒。闌干眺，河漢外，送浮云，盡出眾星乾。丹桂霓裳縹緲，似聞雜佩珊珊。長安底處，高（寬）人不見，路漫漫。嘆舊日心情，如今容鬢，瘦沈愁潘。幽歡縱容易得，數(shù)佳期動(dòng)是隔年看。歸去江湖葉，浩然對(duì)影垂竿?！比粎窃~後段起句又異，當(dāng)依柳為正。
東坡《賀新郎》詞“乳燕飛華屋”云云，後段“石榴半吐紅巾蹙”以下皆詠榴?！恫匪阕印贰叭痹聮焓柰痹圃疲翱~緲孤鴻影”，以下皆說鴻，別一格也。
韓南澗題《采石蛾眉亭》詞云：“倚天絕壁，直下江千尺。天際兩蛾橫黛，愁與恨，幾時(shí)極。暮潮風(fēng)正急，酒闌聞塞笛。試問謫仙何處？青山外，遠(yuǎn)煙碧?！贝恕端鞎越恰氛{(diào)也，未有能繼之者。
于湖玩鞭亭，晉明帝覘王敦營壘處，自溫庭筠賦詩後，張文潛又賦《于湖曲》，以正湖陰之誤，詞皆奇麗警拔，膾炙人口。徐寶之韓南澗亦發(fā)新意。張安國賦《滿江紅》云：“千古凄涼，興亡事，但悲陳跡。凝望眼，吳波不動(dòng)，楚山叢碧。巴滇綠駿追風(fēng)遠(yuǎn)，武昌云旆連天赤。笑老奸遺臭到如今，留空壁。邊書靜，烽煙息。通軺傳，銷鋒鏑。仰太平天子，圣明無敵。蹙踏揚(yáng)州開帝里，渡江天馬龍為匹。看東南佳氣郁蔥蔥，傳千億?！彪m間采溫張語，而詞氣亦不在其下。嘗見安國大書此詞，後題云：“乾道元年正月十日?！惫P勢奇?zhèn)タ蓯?。 ?。ń祵?shí)錄唐□□所曾者亦林湖陰云云，庭筠之誤有自來矣。）
歐公小詞氣亦不在其下，間見諸詞集，陳氏《書錄》云一卷，其間多有與《陽春花間》相雜者，亦有鄙褻之語一二廁其中，當(dāng)是仇人無名子所為。近有《醉翁琴趣外篇》，凡六卷，二百馀首，所謂鄙褻之語，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前題東坡居士序，近八九語，所云散落尊酒間，盛為人所愛尚，猶小技，其上有取焉者。詞氣卑陋，不類坡作，益可以證詞之偽。
姚子敬嘗手選《古今樂府》一帙，以夏英公竦《喜遷鶯》宮詞為冠，其詞云：“霞散綺，月沉鉤，簾卷未央樓。夜涼河漢截天流，宮闕鎖清秋?，庪A樹，金莖露，玉輦香秋云霧。三千珠翠擁宸游，水殿按《涼州》?！睂m艷精工，誠為絕唱。
“新來塞北，傳到真消息。赤地居民無一粒，更五單于爭立。論證師尚父鷹揚(yáng)，熊羆百萬堂堂。看取黃金假鉞，歸來異姓真王?！庇衷疲骸疤蒙现\臣尊俎，邊頭將士干戈，天時(shí)地利與人和，燕可伐歟曰可。今日樓臺(tái)鼎鼎，明年帶礪山河。大家齊唱《大風(fēng)歌》，不日四方來賀?！笔纻餍劣装矇垌n侂胄詞也。又有小詞一首，尤多俚談，不錄?！ 〗x謝疊山文，論李氏《系年錄朝野雜記》之非，謂乾道間，幼安以金有必亡之勢，愿詔大臣修邊備，為倉卒應(yīng)變之計(jì)，此憂國遠(yuǎn)猷也，今摘數(shù)語而曰贊開邊，借江西劉過京師人小詞曰“此幼安作也”，忠魂得無冤乎？故今特為拈出。
○跋
元吳禮部正傳集，世多抄本，獨(dú)《詩話雜說》一卷，罕有藏弆者。
明金華胡孝廉元瑞家，收書最富，嘗跋此冊(cè)及《敬鄉(xiāng)錄》云：“遍舉郡邑凡有聞?wù)?，緝其制作履歷，粲若指掌，下逮畸流逸客，片語只詞，亦博采旁證，竟其隱伏，耳目所不及，點(diǎn)綴弗遺。其為力勤而用心苦矣。今去吳公僅二百載，而文辭之詳邈，弗得睹南渡而上人才篇什，史乘佚而未收者，尚倚藉諸編，稍獲蹤其崖略。余于禮部，異世子云也，因筆于簡末，以俟異世之為余子云者驗(yàn)之。解元端所云此書難得而可寶審矣?！壁踅R君半楂癖嗜異書，搜剔隱秘，購得元時(shí)刻本，方與余同輯《宋詩紀(jì)事》，獲覯南宋諸賢佚唱，如王叔簡、吳諒、陳仁玉、萬喜、吳琳、孫應(yīng)時(shí)、張勱、史蒙卿、林泳、陳柏、王儀、鄧剡、僧靈一輩，嘆為未有。獨(dú)《敬鄉(xiāng)錄》無從訪求，向晤東陽王丈鶴潭云有其書，恨未借抄以成合璧，而為元瑞之子云，余兩人未敢讓焉。 錢塘厲鶚書。
右小山堂趙氏寫本，郁君佩先所贈(zèng)，惜傳鈔多謬，無從得維揚(yáng)馬氏所藏元刻正之耳。至卷內(nèi)舒道紀(jì)《赤松》詩及時(shí)天彝詩二條，元注云見下卷，亦不傳，惜哉。知不足齋書。
湯伯紀(jì)注陶淵明《述酒》詩，定為瘦辭隱語，蓋恭帝哀詩。發(fā)千古之未發(fā)，諸否之韙之，其難解處，亦不敢決，得存疑之意，愚嘗有一二管見補(bǔ)之。“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黃，融風(fēng)久已分。素礫皛修渚，南岳無余云。”湯注：“司馬氏出重黎之后，此言晉室南渡，國雖未末，而勢之分崩久矣。至于今，則典午之氣數(shù)遂盡也。素礫未詳。修渚疑指江陵?！庇拗^以“離”為“黎”，則是陶公故訛其字以相亂。離，南也，午也。重離，典午再造也。止作晉南渡說，自通?！稌贰拔覄t鳴，鳥不聞”，陶正用此。鳥指鳳凰，此謂南渡之初，一時(shí)諸賢猶盛也。礫，小石。修渚，長江，指江左。皛，顯也。此承首句離照字言。“素礫”顯于江渚，其微已甚；至“南岳無余云”，則氣數(shù)全盡矣。“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湯注：“裕始封豫章郡公?！厝A’謂恭帝禪宋也?！庇拗^亦寓裕字，恭帝封零陵王，舜冢在零陵九疑，故云爾。裕實(shí)篡弒，陶翁豈肯以禪目之。
“日中翔河汾”，日中，午也。裕以元熙二年六月廢帝，故詩序夏徂秋，亦寓意云。愚嘗讀《離騷》見屈子閔宗周之阽危，悲身命之將隕，而其賦《元游》之篇曰：“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舊鄉(xiāng)。”“超無為以至清，與泰初而為鄰?！蹦擞菩螣捚?，排空御風(fēng)，浮游八極，后天而終。原雖死，猶不死也。陶公此詩，憤其主弒國亡，而末言游仙修煉之適，且以天容永固、彭殤非倫贊其君，極其尊愛之至，以見亂臣賊子，乍起倏滅于天地之間者，何足道哉。陶公胸次沖淡和平，而忠憤激烈，時(shí)發(fā)其間，得無交戰(zhàn)之累乎？洪慶善之論屈子，有曰：“屈原之憂，憂國也；其樂，樂天也?！蔽嵊谔展嘣?。
湯公因釋《述酒》詩，遂及諸篇，直以暴其心曲，故不泛論，甚簡而精。愚讀之，偶有所見，附著于后?！顿?zèng)長沙公族祖》云：“同源分流，人易世疏?？诲粐@，念茲厥初。禮服遂悠，歲月眇徂，感彼行路，眷然躊躇”云云。蘇明允《族譜》引，一篇之意，不出此數(shù)語?！睹釉姟纺┚洌骸耙嘁蜒稍??！编嵖党伞墩]子書》末曰：“若忽忘不識(shí)，亦已焉哉。”公正用此語，陸放翁《筆記》云爾。《歸鳥》四章。一章“和風(fēng)”，二章接“清陰”句下，三章“日夕氣清”，四章“寒條”，具四時(shí)意?！稓w田園居》第一首：“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惫拧峨u鳴行》：“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巷中?！碧展闷湔Z。第二篇：“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本楊惲?xí)??！妒甲麈?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薄段辶壬鷤鳌罚骸倍毯执┙Y(jié)，簞瓢屢空?！白院侮套ⅰ墩撜Z》，以空為虛無，意本《莊子》，前儒多從之。硃子以回賜屢空貨殖對(duì)言，故以空匱釋之。今此以“被褐”對(duì)“屢空”。又《飲酒》第十二首：案湯注第九首?！邦伾Q為仁，榮公言有道。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币浴皩铱铡睂?duì)“長饑”，硃子之意，正與之合?！哆€舊居》詩：“疇昔家上京?！卑瓷暇┰诮衲峡悼こ峭馐?，栗里原去郡一舍，則公嘗徙于此。前者《移家》詩，居不一處也。《擬古》第二首：“聞?dòng)刑镒犹?，?jié)義為士雄?！睖ⅲ骸疤锂犠肿犹逼綗o終人。”按始疇從劉虞，虞為公孫瓚所害，誓言報(bào)讎，卒不能踐，而從曹操討烏桓，節(jié)義亦不足稱。陶公亦是習(xí)聞世俗所尊慕爾。第三首：“仲春遘時(shí)雨，始雷發(fā)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
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托言不背棄之義。《雜詩》第二首：“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陶翁之志非它，忠憤而已。）念此還悲，終曉不能靜?！贝伺c《述酒》篇“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意同?！蹲x山海經(jīng)》第一首：“繞屋樹扶疏。”湯注：“扶疏本《太玄》。”愚按《燕剌王傳》劉向封事，皆有此語，在揚(yáng)雄前。第十首“刑天舞干戚”，他本誤作“形夭無千歲”，曾纮伯容為辨正之?！短一ㄔ从洸⒃姟罚榫氨R云：“后人因陶公記詩，不過稱贊仙家之樂，唯韓公有‘渺茫寧知偽與真’云云，不及所以作記之意。竊意桃源之事，以避秦為言；至云無論魏晉，乃寓意劉裕，托之于秦爾。又引胡仁仲詩大略云：“靖節(jié)先生絕世人，奈何記偽不考真。先生高步窘末代，雅志不肯為秦民。
故作斯文寫幽意，要似寰海離風(fēng)塵。”斯說得之。愚早歲嘗題《桃源圖》云：“古今所傳避秦，如茹芝之老，采藥之女，入海之童，往往不少，桃源事未必?zé)o，特所記漁父迷不復(fù)得路者，有似異境幻界神仙家之云。此韓公所以有是方言。愚觀翁慨然叔季，寤寐羲皇，異時(shí)所賦‘路若經(jīng)商山，為我少躊躇。多謝綺與角，精爽今何如’，慕向至矣。其于桃源因所樂聞，故今詩云：‘黃綺之商山，伊人亦云逝。愿言躡輕風(fēng)，高舉尋吾契?！诖丝梢灾湫?，而事之有無，奚足論哉？”頗與前輩之意相發(fā)。
予家《淵明集》十卷，卷后有楊休之序錄｜｜宋丞相私記及曾纮說《讀山海經(jīng)》誤句三條，乾道中，林栗守江州時(shí)所刊。第三卷首有序云：“《文選》五臣注淵明《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中》詩題云：‘淵明詩，晉所作者，皆題年號(hào)，入宋所作，但題甲子而已。意者恥事二姓，故以異之?！紣偪紲Y明之詩，有以題甲子者，始庚子距丙辰，凡十七年間，只九首耳，（案集九題詩十一首。）皆晉安帝時(shí)所作也。中有《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作》，此年秋，乃為彭澤令，在官八十余日，即解印綬，賦《歸去來兮》。后一十六年庚申，晉禪宋，恭帝元熙二年也。蕭得施作傳曰：‘自宋高祖王業(yè)漸隆，不復(fù)肯仕?！跍Y明之出處，得其實(shí)矣。寧容晉未禪宋前二十載，輒恥事二姓，所作詩但題以甲子而自取異哉？矧詩中又無標(biāo)晉年號(hào)者，其所記甲子，蓋偶記一時(shí)之事耳，后人類而次之，亦非淵明意也。世之好事者，多尚舊說，今因詳校，故書于第三卷首，以明五臣之失，且袪來者之惑?！庇薨搓愓駥O伯玉亦云：“有治平三年思悅題?！彼紣傉?，不知何人，今未有考，但其所論甚當(dāng)而有未盡。且《宋書南史》皆云自宋高祖王業(yè)漸隆，不復(fù)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hào)，自永初以來，惟云甲子而已。李善注《文選》，淵明《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題下，引《宋書》云云。盡自沈約李延壽皆然，李善亦引之，不獨(dú)五臣誤也。今考淵明文，惟祭程氏妹文書“義熙三年”，《祭從弟敬遠(yuǎn)文》則云“歲在辛亥，節(jié)惟仲秋”，《自祭文》則曰“歲惟丁卯，律中無射”。惟丁卯在宋元嘉四年，辛亥亦在安帝時(shí)，則所謂一時(shí)偶記者，信乎得之矣。本傳：“江州否則史王弘欲識(shí)之，不能致。潛游廬山，弘令其故人龐通之赍酒具，半道栗里邀之。”集中答龐參軍四言五言各一首，皆敘鄰曲契好，明是此人。又有怨詩示龐主簿者，即參軍邪？“半道栗里”，亦可證移家之事。陳氏《書錄》稱吳仁杰斗南有年譜，張縯季長有辨證，俟見并考之。
周伯弜編《三體詩》，絕句以杜?！度A清宮》一首為冠：“行盡江南數(shù)十程，曉風(fēng)殘?jiān)氯肴A清。朝元閣上西風(fēng)急，都入長楊作雨聲?！卑础短剖贰芳靶≌f諸書，皆無杜常名字?；蛘咭詾樗稳恕Ｈ蝗A清宮朝元閣，宋時(shí)不存已久，自當(dāng)為唐人詩無疑。“曉風(fēng)”，以陳仁《詩統(tǒng)》作“曉乘”為是，下有“西風(fēng)”字，不應(yīng)重用也?！伴L楊”止以樹言爾。近有僧圓至，注作長楊宮，在盩厔縣南。相去遼絕，知其不通，遂謂詩人寓言托諷，皆謬也。且此詩首句“江南”之云，地里已自難曉，故或者以蜀江之南釋之，此句亦閑況不切。后兩句雖形容空宮凄涼之景，亦非奇語。又用“長楊”字使人致惑，以冠此編，殊未為當(dāng)。 杜牧之《定量州開元寺》詩首句：“松寺曾同一鶴棲?！敝磷⒃疲?br />
“所謂同鶴棲者，恐是與婦人同宿，托名鶴爾?！贝擞戎囃?。牧之跌宕，人遂以此歸之，可發(fā)一笑。李洞《送三藏歸西域》云：“十萬里程多少難，沙中彈舌授降龍。五天到日應(yīng)頭白，月落長安半夜鐘。”末句言其始去之時(shí)也，至注以為思三藏之時(shí)，則味短矣。
硃子《感興》詩第一篇云：“昆侖大無外，旁礴下深廣。陰陽無停機(jī)，寒暑互來往。皇羲古神圣，妙契一俯仰。不待窺馬圖，人文已宣朗。渾然一理貫，昭晰非象罔。珍重?zé)o極翁，為我重指掌。”北山何先生曰：“此篇三節(jié)，首尾一意。首四句言盈天地間，別無物事，一陰一陽，流行其中，實(shí)天地之功用，品匯之根柢。次六句言伏羲觀象設(shè)卦，開物成務(wù)，建立人極之功。無極翁只是舉濂溪之號(hào)，猶昔人目范太史為唐鑒翁爾。此篇只是以陰陽為主，后面諸章，亦我是說此者，而諸說推之太過?！辈讨儆X謂“此篇言無極、太極，不知指何語為說太極，況無極乎？太極固是陰陽之理，言陰陽則太極已在其中，若強(qiáng)揠作太極說，則一章語脈，皆貫穿不來。此等言語滉瀁，最說理之大病?！钡诙疲骸拔嵊^陰陽化，升降八纮中。前瞻既無始，后際那有終。至理諒斯存，萬世與今同。論證言混沌死，幻語驚盲聾?！泵泯S先生曰：“兩篇皆是言陰陽，前篇是說橫看底，后篇是說直看底，橫是上下四方，遠(yuǎn)近大小，此理拍塞，無一處不周，無一物不到，直是上自開辟以來，下至千萬世之后，只是這物事流行不息。”而蔡氏反以勉齋之說為不然，使二篇果為太極作，勉齋安得無一言以及之乎？
或者猶謂一理至理，豈非太極之名？且何先生固已言太極是陰陽之理，但全篇章指，非說太極耳。蔡氏乃以次篇為說，動(dòng)而陽，靜而陰，尤不可通。又第十四章元亨云云，因誠字萬化原字，諸公又以為說太極。
竊謂此言天道元亨利貞，非誠則無有，而人之五性，實(shí)以此存。世人逞其私見，穿以為知，不順乎自然，故道愈昏而不可見。若山林之士，幽寂探索，反得其原，此指先天太極圖之傳，出于隱者也。蓋上篇言圣賢操存之要，無非踐竹，下篇言異端詞藻之害道，故于此發(fā)明其旨，亦不必深為之說也。
衛(wèi)武公《抑戒賓筵》二詩，極言荒湛之失，本以刺王，而引以自歸。至于喪亂回遹等語，皆所不諱，蓋所以致其警戒之切爾，舊序之言為是。韋蘇州《逢楊開府》詩云：“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持摴蒲局。暮竊鄰家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驪山風(fēng)雪夜，長楊羽獵時(shí)。一字都不識(shí)，飲酒肆頑癡。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讀書事已晚，把筆學(xué)題詩。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非才果不容，出守?fù)釤︽?。忽逢楊開府，論書涕俱垂。坐客何由識(shí)，惟有故人知?！贝松w韋公因見當(dāng)時(shí)三衛(wèi)恣橫，身在其列，故托以自言，亦古人之意。論者遂謂韋少豪縱不羈，晚始折節(jié)，所謂對(duì)癡人談夢也。使真為自言，則竊姬之丑，不識(shí)字之愚，何至如此歷舉乎？ 崔顥《黃鶴樓》詩，題下自注云：“黃鶴，乃人名也。”其詩云：
“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黃鶴樓。”云乘白云，則非乘鶴矣。
《圖經(jīng)》載費(fèi)文袆登仙駕鶴于此，《齊諧志》載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皆因黃鶴而為之說者，當(dāng)以顥之自注為正。張南軒辨費(fèi)文袆事妄，謂黃鶴以山得名，或者山因人而名之歟？李邕《岳麓寺碑》，題江夏黃仙鶴刻，邕書好自刻之，此固邕寓名，然亦可見相傳之舊矣。
《北山》詩后三章，“或燕燕居息”以下凡十二句，皆首用“或”字。韓公《南山》詩蓋本此。盧仝《放魚》詩，亦連六句用“或”字?！赌仙健分鳎诠痰糜谧該粢?。
方崧卿《韓文舉正》后有附錄等，裒集后人有及韓公事甚悉，而李商隱讀韓詩甚壯偉，獨(dú)不及載，何也？王伯大所刻本音釋中載之。
元微之《連昌宮詞》，多重用韻“竹”“速”“錄”“屋”“續(xù)”等。《漁隱叢話》載古人重用韻甚多，而未及此。
“有客來相問，如何是治生。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此賀水部詩。賀，唐末五代時(shí)得道者。東坡以五詩紀(jì)其事，詳見《汪浮溪集》。名亢，陳后山所為作傳者。
沈存中云：“婺州金華山有松石?！标扆斆伞扼覞蓞矔罚骸八墒癁榍偎]?！苯亓ⅰ端墒琛罚骸皦厣桨啬静蛔愕?，康干節(jié)理由人為?！弊ⅲ骸皦厣接邪?，半化為石，余是堅(jiān)木?；丶v康干河有松，人斫之投水中，三年化為石，節(jié)理皆松也?！标懛盼獭稊啾畤@》云“二蕭同起南蘭陵，正如文叔與伯升。至今人悲大蕭死，赍恨不見梁家興”云云，蓋詠蕭懿祠堂碑也。懿忠而衍篡，事具史傳明甚多而翁誤乃如此。又《籌筆驛》云：“一等人間管城子，不堪譙叟作降箋?！卑础度龂尽纷S周為后主畫降策，而降表乃卻正所為，亦誤也。
昔人譏王介甫“殘菊飄零滿地金”之句，以秋英不比春花落，公引《楚詞》為證?；蛑^“落”，初也，始也，如落成之落。愚謂《楚詞》“落英”與“墜落”對(duì)言，屈子似非指“落”為“始”者，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硃子不釋“落”字，亦闕疑之意。硃文公贈(zèng)人詩云：
“知君亦念我，相望（平聲）兩咨嗟?！苯癜础巴弊肿魅ヂ曌x自可；而注平聲者，豈以其音之調(diào)乎？文公之于詩，其精如此。
轆轤出入用韻，必有奇句乃可，如李師中送唐介詩是也。若句韻建黨，用此何為。又必用韻連而聲協(xié)者，若東冬、寒山、爻豪、清青之類，今人乃間越用之，或一在上平，一在下平，皆非是。
舊作集句，用東坡“庭下已生書帶草”句對(duì)唐人“馬頭初見米囊花”，以為的切。近閱張祐詩，有云“碧抽書帶草，紅節(jié)米囊花”，已有此句矣。
舊得黃可玉《江行小藁》，讀其《望九峰山》詩云“看山如覓孟萬年，君自求之眉睫間。病翁生愁午睡去，舟行失卻九峰山。前瞻數(shù)點(diǎn)頗銛銳，沿流計(jì)程只此是”云云，愛其意新而語佳。后閱程致道北山集望九華山詩序云：“船發(fā)大云倉五十里許，顧江南眾江中，有數(shù)峰奇爽特異，一見即知其為九華，問篙人，果然?！币蛑壹疽坝趶V會(huì)中識(shí)孟萬年，正應(yīng)如此，黃豈嘗見此邪？不然，則詩人胸次之妙，固有不約而同者。
唐子西詩文皆精確，前輩謂其早及蘇門，不在秦晁下。以予評(píng)之，規(guī)模意度，殆是陳無己流亞也。世稱宋詩人，句律流麗，必曰陳簡齋；對(duì)偶工切，必曰陸放翁。今子西所作，流布自然，用故事故語，融化深穩(wěn)，前乎二公已有若人矣?！秳⒑蟠逶娫挕穱L舉十余聯(lián)，考其集中，蓋不勝舉也。《春日郊外》詩“水生看欲到垂楊”，絕句“疑此江頭有佳句，為君尋取卻茫茫”，簡齋有“水光忽到樹”及“忽有好詩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難尋”之句，非襲用其語，則亦暗合者與。
作詩之妙，實(shí)與景遇，則語意自別。古人模寫之真，往往后人耳目所未歷，故未知其妙耳。甲寅秋，與黃晉卿夜宿杭佑圣觀，房墻外有古柏一株，月光隔樹，玲瓏晃耀。晉卿曰：“此可賦詩。”后閱默成潘公集，有一詩云：“圓月隔高樹，舉問何以名。鏡懸寶絲網(wǎng)，燈晃云母屏?！毙蚍Q：“因見日未出木表，光景清異，與諸弟約賦。”夜夢人告何不用下二句，乃知此夕發(fā)興，與潘公不殊。又壬戌四月，予過京口，遇謝君植，同登北固，臨視大江，風(fēng)起浪涌，往來帆千百，若凝立不動(dòng)者，因憶古人“千帆來去風(fēng)，帆遠(yuǎn)卻如閑”之句，誠佳語也。此類甚多，姑記二條，與朋友所共知者?！ 〈蟮卤?，師道侍先君在仙居，郭外數(shù)里南峰僧寺，山水頗清絕，嘗一至焉。寺有監(jiān)光軒，宋季名士吳諒直翁講授其上，壁間題刻詩詞，甚有佳者，略記三首于后。郭三益詩云：“山光竹影交寒輝，下有碧浸吹漣漪。沙痕隱隱白鳥去，石聲鑿鑿扁舟歸。芝蘭發(fā)香禪味遠(yuǎn)，云務(wù)吐秀人家稀。須知春事不可挽，杜鵑已繞林中飛?！惫隙珊笕耍瑖L為令。陳碧棲仁玉騷詞云：“懷佳人兮山扃，躡煙霏兮步輕。蹇獨(dú)立兮山上，空山無人兮寒松自聲。懷佳人兮何許，白云封關(guān)兮猿鶴看戶。羌有懷兮曷愬，風(fēng)虛徐兮檐鐸語。遲佳人兮未來，聊逍遙兮容與?！标愑形拿?，以白衣召用，作此時(shí)年甚少，蓋懷吳諒直翁也。又有徐一初《九日登高摸魚兒》詞蓋丙子后作：“對(duì)茱萸一年一度，龍山今在何處？參軍莫道無勛業(yè)，消得從容尊俎。君看取，便破帽飄零，也博名千古。當(dāng)年幕府，知多少時(shí)流，等閑收拾，有個(gè)客如許。追往事，滿目山河晉土，征鴻又過連羽。登臨莫上高層望，怕見故宮禾黍。
觴綠醑，澆萬斛牢愁，淚閣新亭寸。黃花無語，畢竟是西風(fēng)□□披拂，猶識(shí)舊時(shí)主?！币喔锌饕?。
仙居求愛廬先輩說僧清壹詩，略記一二?！都臒o著》云：“逢人稱宿臘，玄解少人知。俗濁唯貪隱，禪高不礙詩。水連秋杖屨，石上雪須眉。雞犬添鄰曲，還同賦此芝?！薄都娜f先輩》云：“歸從衡岳此身清，老校君書眼倍明。白屋有田供伏臘，青云無夢到公卿。頻挑野菜招僧至，少著深衣入郭行。早歲自嗟行役遠(yuǎn)，失將詩律問先生?！比f名哲，字愚公，亦善詩?！吨星锛年惐虠吩疲骸扒餁馇迦绱?，秋花香奈何。人生還健在，月色況明多。有酒君當(dāng)醉，無愁我欲歌。樓高俯松頂，誰共酌姮娥?！苯^句云：“少日時(shí)時(shí)負(fù)百憂，從人絡(luò)馬與牽牛。中年置此身如竹，荏苒風(fēng)前得自由。
宋高宗大字草書《杜花》詩云：”秋入幽巖桂影團(tuán)，香深粟粟照林丹。應(yīng)隨王母瑤池曉，染得朝霞下廣寒?！昂箢}復(fù)古殿御書。先大父有以碑本作兩大幅，掛堂上，盛正卿太傅見之，為考某年月賜某人，以書來言之，后俱不存。天歷己巳歲，予過江西南康郡學(xué)，見石刻在焉，因摹以歸，惜不能記盛公之語，第嘆其博識(shí)而已。
政和二年三月廿四日，鄜延帥府大閱，即席呈獻(xiàn)帥座賈公《豈歌》十首，楊景一：”旌旗風(fēng)暖飏春暉，的礫寒光照鐵衣。壯士銜枚聽傳令，邊鴻敢傍陣云飛。“二：“春天罷清笳聽凱歌，行營細(xì)柳拂彫戈。
征人盡道從軍樂，城上黃云喜氣多?！比骸疤毂f擁貔貅，紫塞年年大有秋。不是頡羌求款附，為君唾手取靈州?！彼模骸罢麖膩碓ヌ斨\，好將忠赤報(bào)衙頭。速修朝覲趨丹鳳，乞汝河十二州?！蔽澹?br />
“王畿諸將戍沙場，亦有家書寄雁行。不說邊庭征戰(zhàn)苦，侍郎恩意似汾陽。”六：“丈八蛇矛錦甲新，虬須虎頸漢將軍。彎弓盤馬當(dāng)牙帳，雙發(fā)鳴髇入塞云?！逼撸骸翱叵沂f漢蕃兵，行鼓分屯細(xì)柳營。白面元戎心似鐵，不教癘羌騎近長城?！卑耍骸搬轻济褪可涞襁h(yuǎn)，三石雕弓月樣彎。為問轅門何似勇，劃騎生馬注南山?！本牛骸罢旭R紅旗繡浪開，戰(zhàn)鼙百面打春雷。南山萬仞陰崖險(xiǎn)，似箭紅塵一溜來?！笔?br />
“宿麥斜桑滿塞垣，彎弓不復(fù)射游魂。華戎說罷干戈事，萬歲山呼荷至尊?！笔最H有古作者風(fēng)，舊得之楊志行待制，所惜其人不著，故錄之。
陸秀夫抱幼主沉海，諸公作挽詩，惟盛元仁一章為冠：“紫宸黃閣共樓船，海氣昏昏日月偏。平地已無行在所，丹心猶數(shù)中興年。生投魚腹不見水，死抱龍髯欲上天。板蕩純臣有如此，流芳青史更無前?！笔⑻?hào)虎林。
吳琳禹玉號(hào)存吾，履齋之子，書法奇逸，詩亦高勝。早年倅婺，題詩鹿田西寺壁云：“為從吏隱招提宿，相望城中隔幾塵。云暗雨來疑是晚，山深寒在不知春。鋤松得石添幽徑，接竹通泉隔近鄰。此去又尋三洞約，初平應(yīng)怪我來頻?！薄霸凇弊衷鳌爸亍保热ブ?，明日，遣小吏持片紙覆其上。予以至治壬戌，與張子長游寺中，時(shí)亦春深雨寒，冥坐云霧中，嘗作志道其事。后數(shù)年為定量城錄事，舍館存吾故第，其孫锳子彥出家集，乃缺此篇，因?qū)戇z之，并和一章云。
嘗見何欽無適好寫竹，賦云：“稜欒兮娟娟，玉立兮露寒。翠青蔥兮薈蔚，鳳鸞舞兮瑯玕。風(fēng)之來兮天之庭，過巖谷兮韻秋聲。金瑣碎兮滿地，日暉暉兮凈明。若有人兮凜高節(jié)，歷歲寒兮傲霜雪。我欲從之兮路絕，隔秋水兮共明月。”詞旨清絕可愛。後閱趙石泉道士詩集，載此篇，云是海陵王崿山父作。近見一隸字大書石本，崿所書者，題作《清涼寺竹賦》云。 韓魏公手書《早夏》三詩，備蕭散閑適之趣，《安陽集》所無，今錄于後。二絕句云：“脫幘吏休後，憑軒風(fēng)快馀。瀑泉增瀨急，新葉補(bǔ)林疏?！薄笆畛跛疅?，觀閣進(jìn)輕涼。果熟愁枝重，荷生覺渚香?！甭稍娫疲骸笆锵醋⒈碧粒A成寬碧澹泱泱。新蒲弱荇參差綠，去鶩來鳧斷續(xù)行。一纜輕波搖鹢舸，滿罾斜日曬魚梁。使君思拙無清夢，高柳陰成草自長?！?br />
杜牧之《聞慶州趙縱使君與黨項(xiàng)戰(zhàn)死》詩云：“將軍獨(dú)乘鐵驄馬，榆溪戰(zhàn)中金仆姑。死綏卻是古來有，驕將自驚今日無。青史文禪爭點(diǎn)筆，硃門歌舞笑捐軀。論證知我亦輕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眱z智高陷康州，守臣曹覲死之，元厚之哀詩云：“轉(zhuǎn)戰(zhàn)譙門日欲晡，空拳獨(dú)自把戈鈇。身垂虎口方安坐，命在鴻毛更疾呼。柱下杲卿存斷節(jié)，袴中杵臼得遺孤?？这湃哂⑿蹥?，不愧山西士大夫?！眲⑨岽逯^二詩可并驅(qū)。嘉定中，金人犯蘄黃，蘄守李誠之茂欽、黃守何大節(jié)立可死之。後村有《聞二守臣訃》詩云：“初聞邊報(bào)暗吞聲，想見登譙與虜爭。世俗今猶疑許遠(yuǎn)，君王元未識(shí)真卿。傷心百口同臨穴，極目孤城絕救兵。多少虎臣提將印，論證知戰(zhàn)死是書生?！薄昂卫祥L身李白須，傳聞死尚握州符。戰(zhàn)場便合營雙廟，太學(xué)今方出二儒。史館何人徵逸事，羽林無日訪遺孤。病夫疇昔曾同幕，西望關(guān)山涕自濡。”詞氣無愧前詩，亦平日愛其作而摹擬之也。宋寧宗紀(jì)書此事云：“何大節(jié)棄城，李誠之死之?！贬岽濉洞鸶挡芍G議書》極辨何公初護(hù)官吏士民過武昌，復(fù)自還黃固守，半月城破，為虜騎擁入大江以死，而逃死吏民誣以遁。疑遠(yuǎn)之句，為何發(fā)也。茂欽，東陽人，予嘗并載何事于《敬鄉(xiāng)錄》。
龔開圣予工詩，善畫馬，篆隸亦奇古，每畫題詩于後，嘗見三幅皆佳。《高馬小兒圖》詩云：“華驄料肥九分ヰ，童子身長五尺饒。 青絲鞚短金勒緊，春風(fēng)去去人馬驍。莫作尋常廝養(yǎng)看，沙陀義兒皆好漢。此兒此馬俱可憐，馬方三齒兒未冠。天真爛熳好容儀，楚楚衣裝無不宜。豈比五陵年少輩，胭脂坡下逗輕肥。四海風(fēng)塵雖已息，人材自少當(dāng)愛惜。如此小兒如此馬，它日應(yīng)須萬人敵。老夫出無驢可騎，乃有此馬騎此兒。呼兒回頭為小駐，停鞭聽我新吟詩。兒不回頭馬行疾，老夫?qū)χ諊K嘖?！薄逗隈R圖》詩云：“八尺龍媒出墨池，昆侖月窟等閑馳。幽州俠客夜騎去，行過陰山鬼不知?！薄妒蓠R圖》詩云：
“一從云霧降天關(guān)，空盡先朝十二閑。今日有誰憐瘦骨，夕陽沙岸影如山。”
張公翊《清溪圖》，畫池陽清溪也。郭功甫題五絕句，有“唯欠子瞻詩”之語，遂求東坡為賦《清溪詞》。蘇公復(fù)令某示秦少游，寫小杜《弄水亭》詩。其後自元豐以來，諸賢題詠甚多，真跡在金華智者寺草堂，蓋宋季王佖元敬使君得之。易世後，其家以售于寺。坡公作詞之後，有長樂張勵(lì)深道長句，知識(shí)化蘇體亦佳：“九華郁兮江南山，清溪下兮貫山間。江北鶩兮溪東旋，濁湯湯兮清漫漫。山幾轉(zhuǎn)兮水幾盤，近交臂兮遠(yuǎn)不。決天末兮浮云端，齊之山兮秋之浦。景晦明兮氣吞吐，草木蓊兮媚林莽。繡屏張兮翠綃舞，深窈窕兮掩幽塢。雨吟猿兮風(fēng)嘯虎，下鳧雁兮泳魴★。商之檣兮漁之罟，互出沒兮更散聚?！ ￠杂猩豳忤笥杏?，云巖阿兮棘樊圃。翚連甍兮岸之滸，弄潺湲兮棹容與。中橫絕兮梁為渡，隱孤城兮其西去。春之朝兮秋之夕，風(fēng)既清兮月又白。遐矯首兮俯陳跡，攜佳人兮不可得?？者h(yuǎn)望兮中感百，思悠悠兮情惻惻。悵興亡兮懷今昔，獨(dú)茲溪兮無終極。嗟夫人兮擺塵滓，遙徜徉兮玩山水。移山川兮置窗幾，手舒卷兮千萬里。辀余車兮秣余馬，往其從兮山之下。枻吾舟兮泛清瀉，樂魚鳥兮放林野。愿未適兮胡為者，聊寓言兮公墨畫。”勵(lì)嘗為江淮制置發(fā)運(yùn)使，名字見王明清《揮塵錄》。吾鄉(xiāng)時(shí)天彝復(fù)作後詞，自謂非敢僭追老仙，聊自寄其耿耿，并錄于此：“予悲時(shí)俗之汩汙兮，欲往睨乎鴻蒙。托剛風(fēng)而上浮兮，恐毳羽之不豐。乃有啟予以幽狀兮，繚陘峴其逶遲。斂千嶂于掌握兮，裒百派于一卮。修梁橫絕兮平漲淼瀰，重彎回復(fù)兮眾漁四來。
突空明兮臥鮮澂，予精壯而神注兮，若有聆其拏音。愿自致于其間兮，嗟道里之邈綿。萃埃?盍其壓頂兮，忽不料其凋年。懷庚白而莫見兮，訪杜子其跡遼。雖枯骴之潰蝕兮，尚想見其宏標(biāo)。托孤嘯于煙月兮，委逸才于篇翰。徒飛揚(yáng)于迮地兮，孰知得志之為憾。遺占畢于來世兮，徒組藻之可尋。謂厥智之殫此兮，非彼昊疇與明。方擎嵩且挾華兮，超東海而控?fù)?。何有九華之韶麗兮，孰眷秋浦之淙潺。顧熾陽之黧馘兮，望茂樹而少休。固知其異于高甍兮，聊以給俄頃之淺謀。後二子數(shù)百禩兮，宛勝踐其猶白。孰使予郁邑而傺侘兮，古與今如一丘之貉。
惟宇宙之曠大兮，舍夫人其誰整。何夫人之足悲兮，恐帝監(jiān)之未審。
予誠非其任兮，背膺胖以紆軫。因幽狀之臨睫兮，獨(dú)默默而深省?！?br />
史蒙卿景正《有感》詩云：“途窮那免哭，哭罷一高歌。白日催年急，青山閱世多。浮生從潦倒，遣恨不消磨。何許南來雁，殷勤掠螟過。”《即事》云：“宮花攢曉日，仙鶴下云端。自是傷心極，那能著眼看。風(fēng)沙兩宮恨，煙草八陵寒。一掬孤臣淚，秋霖對(duì)不乾?！秉S石翁可玉《寒食客中》云：“明朝便典黑貂裘，寒食寧無數(shù)日留?！ 煍辔粼樽樱鹚ソ癫混肷糖?。百年盡付風(fēng)吹柳，一雨遠(yuǎn)隨山入樓。安得五侯鯖到我，自修茶事度香篝?！薄皯K淡微茫斷客魂，最難忘處最難言。南陵不可避風(fēng)雨，麥飯如何托子孫。往事滄江吹白鳥，詮家鐵撥送金尊。欲尋隱者相傾倒，煙柳深深不見門?！睌?shù)詩詞旨精深，音節(jié)悲壯，凄涼感慨之意，溢于言表，讀之猶使人惻然。
葉靖逸《題岳王墓》詩云：“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復(fù)堪憐。
如公少緩須臾死，此虜安能八十年。漠漠凝塵空偃月，堂堂遺像在凌煙。早知埋骨西湖路，學(xué)取鴟夷理釣船?！笔窃娏鱾髂捴巳丝?，其家月致饋于葉。又有林弓寮題云：“天意竟如此，將軍足可傷。忠無身報(bào)主，冤有骨封王。苔雨樓墻暗，花風(fēng)廟路香。沉思百年事，揮淚灑斜陽?！比艘喾Q之，然已不逮葉作。近時(shí)趙子昂篇尤勝：“鄂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已死何嗟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比艄沤褓x詞者，劉改之《六州歌頭》一痊悲壯激烈。詞云：”中興諸將，論證是萬人英。身草莽，人雖死，氣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北，劍三尺，弓兩石，定襄漢，開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過舊時(shí)營壘，荊鄂有遺民。憶故將軍，淚如傾，。說當(dāng)年事，知恨苦，不奉詔，偽邪真。臣有罪，下圣，可鑒臨，一片心。萬古分茅土，終不到，舊奸臣。人世夜，白日照，忽開明。袞佩冕圭百拜，九原下，榮感君恩?？茨昴甓?，滿地野花春，鹵簿迎神?！睍r(shí)有淮西帥李諶和其韻，為書忠烈廟廟額，其詞非劉此也。
方干《泊嚴(yán)光臺(tái)下》詩，末云：“前賢竟何益，此地誤垂竿?！笨芍^無識(shí)之言。于今侑食子陵祠，使子陵有知，必不樂也。
李商隱《隋宮》中四句云：“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yīng)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無蓂火，終古垂楊有暮鴉。”日角、錦帆、蓂火、垂楊是實(shí)事，卻以他字面交蹉對(duì)之，融化自稱，亦其用意深處，真佳句也。
定量城涇縣有琴高山琴高溪，俗傳控鯉而升之所。每歲三月中，有小魚數(shù)十萬，一日來集，亦傳以為投藥滓所化。至今人待此日，盡網(wǎng)之，曝以為乾，味甚美。吳履齋嘗賦詩和人韻云：“仙人藥苗化為魚，身雖纖細(xì)味豐腴。土人涉溪如采荇，以布為網(wǎng)猶恐疏。不比吳王耽嗜鲙，松江千古留腥滓。好似春茶槍與旗，俯視銀條不足數(shù)。人生所樂在家鄉(xiāng)，何必定食河這魴。琴高仙游不可躡，自向昆侖朝玉皇。
玉皇一笑倚天末，乞與五湖任囊括。扁舟煙雨歸去來，臥聽魚槎聲濊濊?！庇鑷L欲為再賦，未暇也。
魯齋王先生，既錄天臺(tái)陳南塘柏茂卿《夙興夜寐箴》，遺其友葉通齋，復(fù)載其《懷友》詩云：“攜書入空山，幾若與世絕。俯仰一室間，頗見古人別。良朋令人思，思君意彌切。食芹差自甘，那得共君啜?！庇钟小妒⒀┏病芬辉娫疲骸案拶绮恢鴷?，周召不決科。端坐廟堂上，四海臻泰和。吾道固如是，後來文藝多。嗒然空山中，獨(dú)抱《明良歌》?！苯灾勒咧砸??！ ∶珴擅裨姡骸安豁氋I絲繡平原，不用黃金鑄子期?！北纠钯R貫休詩語。劉後村“鑄成范蠡何嗟及，繡作平原未必知”，對(duì)亦佳。范蠡事見《吳越春秋》。
荊公詩：“秋日不可見，林端但馀黃?！贬屨咧^“黃”為黃落，非也?！包S”指日之馀輝也，故其下云：“杖藜思平野，俛仰畏無光。”
樊宗師《園記》云“蟲鳥聲無人”，句甚妙。黃魯直《送王郎》詩，全用此句。又《贈(zèng)黃從善》云：“鳥聲無人兮，我友來即?！庇质謱懫涓竵喎颉端挹w屯》詩云：“山間聞雞犬，無人見煙樹?！币嗍怯么艘狻９湃擞谧髡吆谜Z，不忘如此。
鮮于伯幾初至婺，題詩于屏云：“廨舍如僧舍，官曹似馬曹。頭巾終日岸，手板或時(shí)操。”佳句也。
往歲過婺源，偶至江氏瑯玕閣，其人出乃父所得詩卷相示，無慮百數(shù)十首，讀至一首云：“詩仙長倚玉闌干，句脫塵凡妙不難。六月雪霜侵幾研，一生煙火隔心肝。鳳皇管遍風(fēng)旋應(yīng)，悲翠窗深露不乾?！ ∮浀迷旅鞣鲎砩?，骨輕毛豎怯清寒。”灑然異之，乃王儀仲履作也，并得其所為閣記，亦佳，遂綴為一卷，題數(shù)語表之。因?qū)ぴL其作，得數(shù)首，皆警拔可愛。
“求田問舍暮年意，談道著書千古心。相如徒有四立壁，郿塢多藏?cái)?shù)萬金。園絲五色繰獨(dú)繭，廣奏七均諧大音。何時(shí)洼尊酌春水，筧溪石上青楓林?！雹?br />
“似聞梅塢夸新筑，但愿柴門守故山。田翁有酒飲輒醉，釣船無魚空復(fù)還。半生墮落憂患界，萬事元在鴻濛間。繩床坐了一小劫，縱有天梯何用攀。”㈡
“牛羊矗矗澤中道，薺麥芃芃霜後村。朔風(fēng)作惡吹破屋，落葉不知深擁門。盡歡水飲而菽食，隨緣女嫁并男婚。平生四海習(xí)鑿齒，茗碗風(fēng)爐相對(duì)論?！雹?br />
“五月蘋花思渺然，綠波憶蕩浦西船。寧穿布襪青鞋底，不醉琵琶綠繭弦。山郭鶯啼春又暮，蕭齋人靜澹無煙。一言滿慰三年別，借枕風(fēng)前對(duì)榻眠。”㈣他皆類此。
大德中，有謝文質(zhì)海牙者，為浙東廉訪僉事，性嗜酒，不飲則臨政精明。市日者某，形貌長大，每飲引與對(duì)坐，不交一談，亦不與之酒，醉則取劍撫弄，眾避匿乃已。嘗分司舟回，二書吏從，未至城數(shù)里宿，夜中，月明興動(dòng)，潛起登岸，題一詩酒家壁云：“修云淡淡抹山眉，野水人家半酒旗。應(yīng)是小梅開未了，小舟撐月過前溪?！比ト肷铰葱∷?，登樓撞鐘，僧皆驚起，謝踞禪床，大呼索酒，貯以木桶，跪僧于前，以一白酌竟，擊僧頂，置其上，酒盡困睡，僧不敢去。天明，舟中失謝所在，遙見堊壁題字，書吏識(shí)之，跡其所往，逢道上樵者言寺中擾擾狀，趨視，則謝猶未醒，須臾，騶從至迎之，乃去?！ |坡自黃移汝，別子由于高安，過瑞昌亭子山，題字崖石，點(diǎn)墨竹葉上，至今環(huán)山之竹，葉葉有墨點(diǎn)。景定中，王景琰主瑞昌簿，移植?事，扁其堂曰景蘇，蓋簿?東坡夜宿處也。吾鄉(xiāng)橫山丘一中，為江州添倅，記其概。一時(shí)多賦詩者。僧道璨《無文》詩云：“一葉復(fù)一葉，也道幾翻覆。一點(diǎn)復(fù)一點(diǎn)，書墨要接續(xù)。親見長公來，一節(jié)不肯曲。見竹如見公，北麓能不俗?；厥孜踟S間，幾人愧此竹。翰墨直枝葉，點(diǎn)化到草木。長公有深意，此事付北麓?！闭Z雖直致而意佳。
北麓，景琰號(hào)也。丘記未見。其遺藁有《答主簿短啟》，中有云：“移來三兩竿之清風(fēng)，拈起三二百年之公案。所恨無米之筆，十丈卷船；何當(dāng)?shù)蔷疤K之堂，一尊酌月?！币酁槔锶怂鶄髡b云。
佛家記李習(xí)之問道藥山，惟儼禪師作偈曰：“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我來問道無馀語，云在青天水在瓶?！卑戳?xí)之文集有《去佛齋文》，衛(wèi)道之意，不畔韓公。平生不甚作詩，止有《戲贈(zèng)》一首“縣君好磚渠”云云，語尤淺拙不類，必依托者為之也。獨(dú)吏部行狀云：“及長，讀書能詩也?！鄙?xí)，此語卻非，一時(shí)不自覺耳?！ 《爬稀侗囆小罚骸伴L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苯h讀之，不過以為漫語而已。更事之馀，始知此語之信。蓋賦斂之苛，貪暴之苦，非無訪察之司，陳訴之令，而言之未必見理，或反得害。不然，雖幸復(fù)伸，而異時(shí)疾怒報(bào)復(fù)之禍尤酷，此民之所以不敢言也?！半m”字“敢”字，曲盡事情。
文文山死節(jié)，諸公傷悼之作佳者，如鄧中齋光薦詩云：“憶公淚縣河，九地?zé)o處瀉。想公騎赤龍，請(qǐng)命蒼梧野。世人醉生死，翻笑獨(dú)醒者。焉知千載英，精爽皎不夜。義士無廢興，時(shí)運(yùn)有代謝。念昔喪亂初，公騎使君馬。奮袂起勤王，慷慨淚盈把。須臾三萬眾，如自九天下。燈棋書檄交，笑語雜悲咤。捧土障洪河，一繩維大廈。至哉朝宗性，百折終不舍。身北冠自南，血碧心肯化。顏鉤凜忠勁，杜詩蔚騷雅。晉陽骨肉冤，東市刀兵解。精誠揭天日，氣魄動(dòng)夷夏。丈夫如此何，一死尤足怕。田橫老賓客，白發(fā)馀息假。有時(shí)夢巖電，意悟當(dāng)飄灑。非無中丞傳，殺青自誰寫?；隁w哀江南，千秋俎鄉(xiāng)社?！庇帧顿澁嬒瘛吩疲骸澳炕突唾馐栊菚院瑲庥⒂①馇缋滓笊?。頭碎柱而璧完，血化碧而心丹。鳴呼，論證謂斯人，不在世間?！崩铕B(yǎng)吾明通題《吟嘯集》云：“南人不識(shí)兩膝貴，曲摺百態(tài)卑且勞。斯人護(hù)膝不護(hù)頭，故以頸血沾君刀。蟠胸孤憤擘不碎，殺氣千丈纏旌旄。援桴親鼓盡南海，背水更用蜑丁鏖。俘來吮血語神語，咄咄尚與天爭豪。須臾赤日減顏色，玄云莽莽風(fēng)颼颼。或言巨靈收拾付真宰，讀罷拊臆生長號(hào)。又言豐隆列缺對(duì)愁絕，疾指玉鞭鞭六鰲。雨瓢倒翻水怪舞，斗樞橫軋?zhí)旎[號(hào)。憐伊肝膽苦復(fù)苦，亦見曩昔真《離騷》。劫灰滿地莫掛眼，蓬萊雖遠(yuǎn)容輕舠。長驅(qū)癘鬼尚堪戰(zhàn)，假說閑未許飛仙遨。乃言興廢在爾不吾與，吾死吾主吾焉逃。魯叟聞言拍手笑，斯人《六經(jīng)》為骨為皮毛。斯人卷取《六經(jīng)》去，空將贗本傳兒曹。”黃誠性云：
“三百馀年樂育恩，晚從科目得斯人。崎嶇嶺海期年國，零落氈毛萬死身。諸葛未亡猶有漢，包胥欲泣更無秦。挑燈慷慨歌《梁父》，鬢發(fā)蕭森忄雙鬼神?！苯钥蓚髡b。謝皋羽《挽詩》：“落日沈滄海，寒風(fēng)上薊門。雨青馀化血，林黑見歸魂?！碑愅涫孜菜木錉?。皋羽又有三詩為文山作，亦感激悲痛。其一《結(jié)客行》云：“結(jié)客衛(wèi)京師，棄家南斗陲。相看各意氣，欲取遼陽歸。事左脫身去，豈為無所為。家藏楚王子，手執(zhí)五陵兒。泣奉先主令，白旄曏天麾。鞭尸讎必報(bào)，函首捷終馳。力盡志不遂，以死謝漸離?！逼湟弧囤菘蕖吩疲骸摆菘?，井水竭。去年哭母瘴海熱，今年此日來邳州，母死未禫子為囚?！ ≮萃翛軠I長在，化為蒼苔色不改，雨洗離魂歸瘴海?！逼湟粍t任士林叔實(shí)所作?！吨x翱傳》云：“翱晚登子陵西臺(tái)，以竹如意擊石，歌《招魂》之詞曰：‘魂來兮何極，魂去兮關(guān)水黑?；癁槌p鳥兮，有咮焉食?！鄙w謝嘗義從公，故尤不能忘情也。
方岳巨山《詠史》：“堪笑張華死不休，謾精象緯古無儔。中臺(tái)星折何曾識(shí)，祇識(shí)龍泉?jiǎng)佣放??！保◤埲A）“堪笑平生血濺衣，但知忠義未知幾。命關(guān)鬼質(zhì)緣何事，年及縣車自不歸。”（顏真卿“笑”字改作“嘆”字，可也。）命意甚佳。近見牟應(yīng)龍成父二詩亦類此：“伏波垂老困壺頭，正坐功名意未休。為問是翁夸矍鑠，何如老子得遨游?！保R援）“長源銳意偓佺齊，晚節(jié)還為富貴迷。幸自山中足煨芋，何須禁里覓燒梨?！睂?duì)偶尤工。
閻子靜初挾其鄉(xiāng)人書至京謁賈仲明，以梅枝拄杖為獻(xiàn)，適姚公茂諸人至，賈因見閻道其故，諸公令賦《梅杖》詩，閻即賦云：“斫取江南萬玉柯，春風(fēng)入手慣摩挲。較清邛竹能香否，斗品鳩藤奈俗何。聲破夢回霜滿戶，影隨詩瘦月橫坡。人言功在調(diào)羹上，不道扶顛力更多?！敝T公延譽(yù)，遂知名。
友人葉審言家茂孫應(yīng)時(shí)手寫五言律詩十八首，自荊江入蜀止石頭城，蓋規(guī)摹老杜者。應(yīng)時(shí)字季和，馀姚人，游硃呂之門。慶元中，宰常熟縣，為子游立祠，硃子作記者。硃子嘗稱其《湖山》諸詩，語意清遠(yuǎn)，豈此等邪？今錄數(shù)首于後：“日落風(fēng)更起，江頭船不行。凄涼大夫宅，蕭瑟故王城。一醉重樓晚，千秋萬古情。愁邊動(dòng)寒角，夜久意難平?！保ā稓w舟晚泊》）“落照久未夕，斷云低不飛。孤舟上水急，歸鳥度山微。蕭颯天涯鬢，淋浪醉後衣。憑闌一笑去，客夢轉(zhuǎn)頭非?！保ㄒ娌蚂o境軒）“小飲不成醉，清談多所欣。秋聲搖落日，野色蕩寒云。心事長千載，腰圍更幾分。西風(fēng)叢桂發(fā)，倚檻得相聞?！保ㄎ鋼?dān)山）“西臺(tái)在何許，秋草暮云間。十畝有馀竹，一窗無數(shù)山。望遠(yuǎn)足離思，憂時(shí)多苦顏。相看終惜醉，更挈酒瓶還。”（武擔(dān)西臺(tái)）“今晨明客眼，桃杏照江紅。鳥哢蒼山曲，人聲翠竹中。獨(dú)游空遠(yuǎn)思，一笑負(fù)春風(fēng)。
便想荊州重，簪花醉渚宮?！保ā缎聻┮娞倚訒隆贰＃┏p子又稱其《子陵仲弓》二絕甚佳?！蹲恿辍吩娨娽帷夺炁_(tái)》諸作中?！吨俟吩娫疲骸扒濯?dú)無心陳仲弓，圓機(jī)聊救漢諸公。末流不料兒孫誤，千古黃初佐命功?！蓖鹾颀S《困學(xué)紀(jì)聞》云：“孫燭湖其號(hào)也?！?br />
劉因夢吉《詠薔薇》詩：“色染女真黃，露凝天水碧?！庇帧端N薇酒》詩，亦用下六字，常愛其佳對(duì)。李思衍昌翁亦有一聯(lián)云：“土暗塵昏天水碧，風(fēng)驚雨過女真黃。”未知孰先後也。李又有“鬼火光中遺石馬，仙盤柱下泣銅人”句，對(duì)亦工。
吳興姚式子敬手寫高顏敬《尚書絕句》一卷，皆佳。“北來朋友不如鴻，幾個(gè)西飛幾個(gè)東。多少登臨舊樓觀，闌干閑在夕陽中?！保ㄟ^京口）“二千里地佳山水，無數(shù)海棠官路旁。風(fēng)送落紅攙馬過，春光更比路人忙。”（過信州）“雷聲驅(qū)雨轉(zhuǎn)山西，山腹云根似削齊。日暮牧兒歸不得，料應(yīng)白水漲前溪。”（《弋陽》“仰有嵐光俯有溪，軒窗初不計(jì)東西。云峰雨岫安排定，松竹林林自整齊。”拍洪樓）“山腰澗曲垣，百怪老樹龍蛇蜿。山翁有時(shí)抱琴至，雪霽明月開北軒?！雹濉跋^白鷺來相安，溪上紅桃雨打殘。滿目云山為誰好，一川晴色上樓看?！保ā稘M目云山樓》）“古木陰中生白煙，忽從石上見流泉。閑隨委曲尋源去，直到人家竹塢連?！保ā都词隆罚半u鳴上馬戴星還，鄰近人家見面難。一度相思一回首，二千里外得相看?！雹妗安⑿醒仃澆酵砬纾跋銧恳^林坰。誰知卻是江南夢，尋到西曹夜直??！保ā都挠选罚安萆槴\逼兩楹，早陰才過午陰晴。斜陽又送西軒影，一就移床待月生?！保ā稘?jì)州道庵》）子敬為人修潔，詞翰皆工，此卷作行草，尤可愛。
柳柳州云：“微風(fēng)一披拂，林影久參差?！标惡嘄S云：“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語有所自，而意不同。
《題赤松》詩，舒道紀(jì)最佳。（見下卷。）唐人如皎然曹唐二絕旬，亦可喜。皎云：“綠岸朦朧出見天，晴沙瀝瀝水濺濺。何處羽人長洗藥，殘花無數(shù)逐流泉?！辈茉疲骸肮矏鄢跗阶【畔?，焚香不出閉金華。
白羊成陣難收拾，吃盡溪連苣蕂花。”吾鄉(xiāng)談赤松題詠者，未有人拈出也。
陶公《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毕聫?fù)云：“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毕邓捎趶交木棒柚?，其意可知矣。又好言孤松，如“冬嶺秀孤松”，如“青松在東園，眾草沒其姿”，下云“連林人不見，獨(dú)樹眾乃奇”，皆以自況也。人但知陶翁菊愛而已，不知此也。
李商隱詩：“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妝成貯阿嬌?！币詵|方朔為方朔，人以為病，若用臣朔字自佳，乃傳語也。
唐人詩云：“惟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贬崛搜匾u用之，往往謂舊燕復(fù)來。其實(shí)燕至人家，既養(yǎng)雛而去，已不知其所往，安有復(fù)來之理？此類皆習(xí)於口熟，而不覺其誤者也。 李伯時(shí)畫《飛騎習(xí)射圖》，其手帖云：“公麟元豐初點(diǎn)檢南宮試卷畢，陪集英殿門應(yīng)奉廷試，因得至衛(wèi)士班，見飛騎習(xí)射拖球楊枝戲，人偉馬駿，妙天下選。時(shí)乘輿幸寶津有日，督課勝負(fù)，窮景不休，故頗遂縱觀。今追圖大概，以奉雌堂清玩，若氣勢不至差俗，則丹青可屏，當(dāng)蒙照恕也。元祐丁卯臘日謹(jǐn)題?！贬嵊衷疲骸暗谝豁紧A射，最難引弓，然多中，中者自帛而下，平截?cái)嘀?，射球鮮中，以飛?昆故，十發(fā)三四中為精矣。”尤延之楊廷秀樓大防皆有題詩。硃文公跋云：
“觀龍眠《飛騎圖》，及讀延之廷秀大防三君子佳句，因思法云秀公語，尤物移人，甚可畏也?！贬崛擞泄朋w詩二首，其一云《奉題太丞丈龍眠騎射圖》，下有叔簡字，不著姓；其一題嘉定庚午四月二十日章良能。叔簡詩云：“飛球飲羽柳如截，馬氣橫生人更杰。不作游觀御寶津，騎戰(zhàn)還應(yīng)一當(dāng)百。天家行樂少人知，龍眠屬從天上歸。意象慘淡研精微，曹霸以來無此奇。壯夫披圖雙淚垂，時(shí)危那得生致之?！闭略娫疲骸敖麪I貔虎天廄龍，技癢不奈芻粟豐。聞道寶津嘗扈駕，前期踴躍矜驍雄。紅綃低系柳枝碧，滿滿彎弓斫鬉射。偶然穿葉未為奇，截下紅綃方破的。采繩長曳采球輕，閃爍眩轉(zhuǎn)如奔星。弦頭霹靂趁馬腳，回看一箭落欃槍。烏紗帽穩(wěn)春衫薄，文韉煥爛青絲絡(luò)。千步場深隔九關(guān)，畢景馳驅(qū)有馀樂。李侯應(yīng)奉隨春官，日晏歸穿衛(wèi)士班。平生抵死憐神駿，絕藝那能不細(xì)看。不學(xué)閻公伏池側(cè)，倉皇丹粉供定量索。 他年乘興試追尋，妙處祇須憑子墨。十六蹄翻意態(tài)真，罄控應(yīng)節(jié)顧眄親。當(dāng)時(shí)騎士盡應(yīng)爾，尚想元豐兵制新。慨今多事困供億，養(yǎng)兵殆且殫民力。未聞士歌馬騰槽，安得從容觀戲劇?！逼纸w敬叔先購得圖，後得帖，遂為完美。謂圖出玉山汪季路家，缺二馬及楊樓詩，蓋為人裁取別作卷也。考《續(xù)通鑒長編》，嘉定二年己巳五月丁巳，御史章良能同知樞密院，六年癸酉夏四月丙子參知政事，明年二月薨，此詩在政府作也。又紹熙元年庚戌秋八月，校書郎王叔簡與禮部侍郎李巘、著作郎鄧驲同檢視劉季榮所造新歷，叔簡必王叔簡也。所謂太丞及雌堂稱太守，不知為何人也。尤楊樓有集，詩不錄，王章二作皆佳，不以能詩名，故表而出之。
韓魏公賦《喜雨》“須慰滿三農(nóng)望，收斂神功寂似無”，足以覘其相業(yè)。李邦直《沂山禱雨有應(yīng)》詩云：“南山高峻層，北山亦崷崒，坐看兩山云出沒。來傷驅(qū)，歸如呼，始覺山中有神物。郁郁其焚蘭，坎坎其擊鼓，祝屢云云巫屢舞。我民無罪天所憐，一夜雷風(fēng)三尺雨。
嶺木兮蒼蒼，溪泉兮泱泱。云散諸峰互明滅，東阡西陌農(nóng)事忙，廟閉山空音響絕?！睜钍略煺Z極佳，然其意則本婦翁而衍之者也。公又有“雨勻春圃桔槔閑”之句，邦直“農(nóng)事忙”句，亦反而用之也。
時(shí)天彝詩，（見下卷。）其書《唐百家詩選》後諸評(píng)，深知唐人詩法者也，悉錄于後：
薛稷詩，明健激昂，有建安七子之風(fēng)，不類唐人。其字偉麗亦稱之，不自珍惜，附麗匪人，至汙斧锧，為士君子所戒。有才而無學(xué)，良不可哉。
孟浩然高抗有節(jié)，一時(shí)豪杰翕然慕仰，非特以其詩也。張承吉云： “孟簡雖持節(jié)，襄陽屬浩然?！彼宰蕴幷呷绱?。而韓竇方訝其不來，多見其不知量也。盧象開元時(shí)人，詩亦清妙，要非後來所及也。（第一卷。）
高適才高，頗有雄氣，其詩不習(xí)而能，雖乏小巧，終是大才。岑嘉州與子美游，長於五言，皆唐詩巨擘也。（第二、三卷。）
自儲(chǔ)光羲而下，王建崔顥陶翰崔國輔皆開元天寶間人，詞旨淳雅，蓋一時(shí)風(fēng)氣所鍾如此。元和以後，雖波濤闊遠(yuǎn)，動(dòng)成奇?zhèn)ィ笃淙绱说儒溥h(yuǎn)清妙，不可得也。（第四卷。）
王昌齡尤所寶玩。李頎於諸人中尤有古意。戎昱稍為後輩，多軍旅離別之思，造語益巧，用意益淺矣。（第五卷。）
此卷十四家，予所有者，獨(dú)李嘉祐集。楊衡雍裕之見《十賢集》中，往往皆律詩，蓋小才也。馀人多有奇語，沈千運(yùn)王季友尤老成趙微明最為不顯，挽歌長別之句，使人三嘆，雖當(dāng)時(shí)作者，不能過也。（第六卷。）
大歷後，李紓包佶有盛名，叔倫士元從容其間，詩思逸發(fā)，於綺麗外仍有思致，非馀子所及也。（第七卷。）
錢起屢擅場，《江行》百篇，韻短意密。盧綸與李益中表，唱酬交贊，在大歷十才子中號(hào)為翹楚。司空文明結(jié)思尤精，如“前途歡不集，往事恨空來”，令人三嘆不已。（第八卷。）
皇甫冉鮑防二張?jiān)姡谔浦腥~，所謂鐵中錚錚者。冉及張登耿湋有全集，李端于《武陵集》，錢塘陳氏刊行，才各百馀首，僅是斷藁耳。（第九、十卷。） 文章尚論其世，長孫佐輔貞元前人，要為有一種風(fēng)氣。五竇詩存者惟《聯(lián)珠集》。叔向詩彌佳，傳彌少，草木飄風(fēng)之嘆，不其然乎？
羊士諤刺王韋遠(yuǎn)貶，亦有氣節(jié)?！妒t集》，士諤亦在其中。（第十一卷。）
楊巨源始與元白學(xué)詩，而詩絕不類元白。王建自云紹張文昌，而詩絕不類文昌。豈相馬者固不在色別乎？巨源清新明嚴(yán)，有元白所不能至者。建樂府固仿文昌，然文昌恣態(tài)橫生，化俗為雅，建則從俗而已，馴致其弊，便類聶夷中。（第十二卷。）
武元衡令狐楚皆以將相之重，聲蓋一時(shí)，其詩宏毅闊遠(yuǎn)，與灞橋驢子上所得者異矣。劉言史有小說行於世，其詩鋪張甚富，而咀嚼少味，正似其小說，獨(dú)《竹間梅》二十八字，清灑可愛耳。（第十三卷。）
憲宗將吐突承璀，李絳白居易爭之甚苦，僅能略出之?；茨侠钌嫣缴弦?，知承璀恩顧未衰，遽上言兵不可罷，承璀親近信臣不可出?！ ≈獏Q使孔戣責(zé)誚不受，涉行貨於他徑，達(dá)之上前。戣奏涉奸罔滔天，遂被遠(yuǎn)貶。其為人如此，而詩句清熟，有足賞者，世方以言取人，果可信乎？（第十四卷。）
盧仝奇怪，賈島寒澀，自成一家。張祐樂府，時(shí)有美麗。趙嘏多警句，能為律詩，蓋小才也。硃慶馀，張籍門人，傳其詩法，然獨(dú)以《閨怨》一篇知名于時(shí)，此集乃不錄。于鵠曹唐，僅如候蟲之自鳴者耳。（第十五卷。）
許用晦工為七言。項(xiàng)斯亦師張水部，自以字清意遠(yuǎn)匠物為工，然格律卑近，漸類晚唐矣。至李頻，則真晚唐也。（第十六卷。）
兩卷十八家，多大中以後人。施肩吾最為富麗，李楚望結(jié)思尤清，高蟾工為絕句，然無甚高論矣。李君玉特為令狐綯所知，前後集十卷，亦多可稱者。薛大拙高自位置，訶罵前作，以是為有識(shí)所貶，至其妙處，纖秾間作，亦不可誣也。陳雍二陶薛逢崔涂之流，皆慕為組麗，百[B11？]一豆，時(shí)亦見之。（第十七、十八卷。）
三劉二曹，如負(fù)蝂升高，雖窮智力，要為有限。崔魯粗有法度，玄英荀鶴插陋已甚。退之所謂蟬噪，非此也邪？（第十九卷。）
子華致光，著名晚唐，俱直翰苑，以文章領(lǐng)袖眾作。方昭宗時(shí)，君邪內(nèi)訌，兇頑外擅，致光間關(guān)其間，執(zhí)義彌堅(jiān)，如不草韋昭范詔，凜然有烈丈夫之風(fēng)，非子華所能及也。然其詩過於纖巧，淫靡特甚，不類其所為?；蜓浴断銑Y集》和凝所作，誤歸之致光，豈信然邪。（第二十卷。）
老杜“佳人雪藕絲”，“雪”字蓋本《家語》“以黍雪桃”，注者皆不知此。又凡作詩難用經(jīng)句，老杜則不然，“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云”，若自己出。
老杜七言長篇，句多作對(duì)，皆深穩(wěn)矯健?！断幢R行》除首尾及攀龍附鳳云云兩句不對(duì)，司徒尚書一聯(lián)稍散異，馀無不對(duì)者，尤為諸篇之冠。韓公長句皆不對(duì)，其體正相反。 崔鶠德符，崇寧後，監(jiān)洛南稻田務(wù)，嘗送客會(huì)節(jié)園，時(shí)梅花正開。
明年，監(jiān)修大內(nèi)閹官容佐，取以為景華御苑。德符不知，春晚復(fù)騎瘦馬與老兵來游，坐梅下賦詩云：“去年白玉花，結(jié)子深枝間。小憩藉清影，深顰啄微酸。故人不可見，春事今已闌。繞樹尋履跡，空馀玉花斑?！贝稳眨羧雸@，見馬糞，知為德符，且怒其未嘗見己，即具春天，劾以擅入御苑，勒停。家貧，傳食諸人家，久而後歸陽翟。洪氏《隨筆》載其事，以為馬永卿嘗載《嬾真錄》中而未見。今考馬錄正同，特以為在定量和中者，當(dāng)是劉克莊。潛夫嘗賦梅云：“東君誤執(zhí)花權(quán)柄，卻忌孤高不主張?！扁枋废鄰涍h(yuǎn)，不得遷。又有詩云：
“夢得因桃數(shù)左遷，長源為柳忤當(dāng)權(quán)。雖然不識(shí)桃和柳，卻被梅花累十年?！庇衷疲骸耙宦?lián)半首致魁臺(tái)，前有沂公後簡齋。自是君詩無警策，梅花窮殺幾人來?！卑丛娙俗芬娎?，無如德符，而潛夫不及之者，恐未聞爾。
東坡《送別子由》詩云：“登高回首坡隴隔，時(shí)見烏帽出復(fù)沒?！蹦懮豕?。異時(shí)記凌虛臺(tái)，謂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累累然如人之旅行於墻外而見其髻也，蓋同一機(jī)軸。
李明李明通養(yǎng)吾《紅梅》詩云：“月香水影眩錦畫，冰魂雪骨酣華春。神仙狡獪本玩世，處干游俠聊驚人。怒艴不顧殺氣橫，忠赤自與晴曦親。山林著汝吾未許，絳衣硃襮鏖緇塵?！鄙w寓意有所指也?！惰馈吩娨嗉眩骸跋嘤H賴有楮先生，雪與陽春指顧成。狐白溫溫疑伯仲，龜紋隱隱見縱橫。夜闌更作封章夢，晨起猶聞?wù)咕砺暋４估衔赐@故紙，三生習(xí)氣太分明?！?br />
吾鄉(xiāng)蘭溪，去城三十里，其地名白雁，次則望云山與建德接境。
建德之鎮(zhèn)山曰烏龍，旁一港通分水縣，先君嘗誦鄉(xiāng)人趙叔嘉左藏說有人賦詩一聯(lián)云：“烏龍分水去，白雁望云來。”可謂精確，惜不得全篇?！ ″X塘李道坦坦之，早歲入道洞霄宮，學(xué)文於隱者鄧牧牧心，盛為所稱許。有葉林玄文者，亦隱山中。二人既沒，坦之遂出山。大德中，留蘭溪，與予極相得，時(shí)時(shí)誦葉鄧詩。鄧有《奇友》詩云：“我在越，君在吳，馳書邀我游西湖。我還吳，君適越，遙隔三江共明月。明月可望，佳人參差。笑言何時(shí)，寫我相思。知君去掃嚴(yán)陵墓，祇把清尊酹黃土。浮云茫茫江水深，感慨空勞吊今古。孤山山下約陳實(shí)，聯(lián)騎須來踏春色。西湖千樹花正繁，莫待東風(fēng)吹雪積。有酒如澠，有肉如陵。鼓趙瑟，彈秦箏，與君沉醉不用醒。人生行樂耳，何必千秋萬歲名?！比~公詩，如：“金粟花前風(fēng)細(xì)細(xì)，寶階地上月輝輝。夢回不屬紅塵境，涼露滿衣人醉歸?！彼淙纾骸败綋u風(fēng)柳掛月，醉來健倒梨花堆。千百舂鉏一株樹，野田吹下雪花風(fēng)。”皆佳。戴錫祖禹能詩，因牧心推獎(jiǎng)，遂知名。送《白湛淵教授定量城》云：“乘閑為我吊李白，醉臥江連不復(fù)醒。當(dāng)時(shí)錦袍照綠水，今日孤墳秋草生?！比撕舸骶G水，。又《賦白馬圖》云：“當(dāng)時(shí)超逸真絕倫，皎如玉龍上天門。朝馳峻坂飛疋練，暮浴深淵浮素云。四蹄飽踏咸陽月，滿身猶帶燕山云。祇愁玄霧閟雄姿，未許清塵汙汗血?！比撕舸靼遵R。《送牧心》云：“去年別爾雁南征，今年迎爾春水生。我心思爾如江水，回波相續(xù)無窮已。君如鴻雁早驚霜，方逐長風(fēng)度千里?！薄洞雾嵢衫淼猛粜小吩疲骸懊廊宋魫鄢兑林荨罚倌晡唇馊碎g愁。五侯系馬春日暮，白云繞梁花滿樓。同游星散樂難得，重逢卻怪旁人識(shí)?；S塵土暗芳菲，鳳閉樊籠摧羽翼。不須感舊為凄然，夢境悲歡能幾年。君看古來歌舞地，梁園金谷成荒田?！弊x此可信。牧心嘗客會(huì)稽王修竹監(jiān)簿所，有陳觀國用賓送其《出陶山》詩，亦佳：“青山無送迎，幽人自來去。
落葉若相送，卷卷及行屨。檐端有孤云，仍為守其處。落葉惜人不在山，孤云尚期人再還。斯人可期復(fù)可惜，我處落葉孤云間。”謝翱皋羽善古詩文，牧心與之善，其卒也，為作傳云：“初與之論文不合，後乃相推敬。牧薄游山水間，君病篤，望牧不至，懷以詩云：‘謝豹花開桑葉齊，戴勝{艸干}生藥草肥，九鎖山人歸未歸。’蓋絕筆之作。”前輩風(fēng)致如此。今坦之既不可復(fù)見，姑錄所記憶者于此。
坦之作《杜鵑行》云：“吾聞昔有蜀天子，化作冤禽名杜宇。一身流落懷故鄉(xiāng)，萬里逢人訴離苦。西來縱呼巫峽間，楚臺(tái)花落青春闌。
臺(tái)中魂夢久寂寞，行云日暮愁空山。明朝復(fù)向?yàn)t湘發(fā)，北叫蒼梧江竹裂。竹間之淚花上血，怨入東風(fēng)俱不滅。天涯無窮朝暮啼，王孫草綠不思?xì)w。哀哉王孫終不歸，江南江北楊花飛?！睍r(shí)年二十馀爾。逮從鄧公，日益精進(jìn)，其歌行最為流麗，嘗言學(xué)詩必以李杜為宗，唐律四十字、五十六字，成一片文章，豈可以閑冗語填之。大凡詩一字未佳未穩(wěn)，必有一字可代，思之自當(dāng)?shù)靡病Ｔ谔m江時(shí)，嘗手寫一帙留予家。
至大戊申別後，寄友三詩，一以與予曰：“拂袖行歌歸故鄉(xiāng)，相思又是一星霜。夢回江上秋楓杳，愁入天涯春草長。書問久淹嗟契闊，詩章時(shí)讀慰凄涼。知君亦有逍遙興?？蠈W(xué)征鴻為稻粱?！庇帧端腿藲w嚴(yán)陵并寄予》云：“官車一兩馬并馳，送君朝出城門西。投觴誓河以為別，東流到海無還期。云間掛冠歸故里，河上停帆謝游子。不愿松江食巨鱸，甘向桐川釣寒水。子陵昔釣川之側(cè)，百尺高臺(tái)猶屹立。斜日歸舟系石根，稽首清風(fēng)無愧色。金華洞天深且幽，神仙牧羊松下游。
故人吳君仙者儔，高臥巖屋秋浮浮。茲山相鄰爾睦州，山翠俯壓城南樓。吳君之家某水丘，尺書欲煩親手投。一見足寫平生憂。”坦之素善書，予愛之，嘗裒其手寫者一卷，為人竊去，僅存一幅，二詩皆佳?！ 陡邔④姲_子歌》：“淮西猛士高將軍，新獲驍領(lǐng)取被涼素。調(diào)之弗顧情未狎，跨馬臂出城東云。征鴻作字云邊斜，聳身直上誰能遮。
天寒日莫望不見，北風(fēng)萬里吹瑤花。云飛忽斷鴻飛卻，短草長煙際沙漠。但馀孤色搖清秋，未許纖毫生碧落。歸來珍衛(wèi)不解鞲，親手喂肉供饑喉。英雄遇合固有分，可惜驚塵俱雪頭?！逼湟弧独畎拙茦歉琛罚?br />
“溧陽酒樓春水涯，白也系馬樓東家。千金醉盡不復(fù)顧，猶吹玉笛引吳娃。日斜樓外東風(fēng)起，春愁滿眼楊花里。高歌一曲下樓去，傳徧江南數(shù)千里。錦袍綠水迷蹤跡，月落空梁照顏色。江頭盡日不見人，樓上幾年無此客。倚闌仰看西飛云，胡為不飲愁其身。即今寂寞千年後，論證酹青山山下墳?！彼灶惔恕＞淙纾骸奥淙罩性?，悲風(fēng)易水寒?！眹L自言以此詩寄鄧，善之，鄧借以為己作?！胺参锝詺w土，深山始見天。”《落葉》“城南草綠王孫去，江上花飛燕子來?！薄扒褰偾锘ǖ?，漁火孤村莫雨中?！薄败饺厮屉p鳧冷，苜蓿秋高萬馬肥?！辈豢蓜黉浺病?br />
嚴(yán)陵釣臺(tái)詠甚多，自范希文黃魯直三絕句後，殆難措手。戴復(fù)古詩亦為人所稱道，此外所見尚有佳者，《釣臺(tái)集》所未及。王厚齋記孫燭湖應(yīng)時(shí)作云：“簿書流汗走君房，那得狂奴故態(tài)降。努力諸公了臺(tái)閣，不煩魚雁到桐江?！蔽徉l(xiāng)陳子象《庚谿詩話》中記不知名作云：
“范蠡妄名載西子，介推逃跡累山焚。先生正爾無多事，聊把魚竿坐水村?！庇杓矣小侗眻@吟》一編，昆山陳壽卿作一詩云：“尚父鷹揚(yáng)起渭濱，《六韜》猶自佐周文。子陵豈是要君者，寇鄧諸公已策勛。”先大父嘗言吾鄉(xiāng)有楊某者，好為詩，多俚率，獨(dú)《釣臺(tái)》詩可喜云：
“虹作長竿云作餌，纖月沉鉤在江底。巨鱗入手還縱之，漢家鼎小難調(diào)理?！弊蠋r于介翁，予早歲所師，嘗記其作云：“拋卻羊裘入漢庭，偶然偃臥兩忘形。先生無處可伸足，太史何煩奏客星?！?br />
○詞附
《木蘭花慢》柳耆卿《清明》詞，得音調(diào)之正，蓋傾城、盈盈、歡情於第二字中有韻。近見吳彥高《中秋》詞，亦不失此體，馀人皆不能然。元遺山集中凡九首，內(nèi)五首兩處用韻，亦未為全知者，今載二詞于後：
柳詞云：“拆桐花爛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艷杏燒林，緗桃繡野，芳景如屏。傾城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出郊坰。風(fēng)暖繁弦脃管，萬家競奏新聲。盈盈，斗草踏青人，艷冶遞逢迎。向路旁往往，遺簪墮珥，珠翠縱橫。歡情，對(duì)佳麗地，任金累罄竭玉山傾。拚卻明朝永日，畫堂一枕春酲?！?br />
吳詞云：“敞千門萬戶，瞰蒼海，爛銀盤。對(duì)沆瀣樓高，儲(chǔ)胥雁過，墜露生寒。闌干眺，河漢外，送浮云，盡出眾星乾。丹桂霓裳縹緲，似聞雜佩珊珊。長安底處，高（寬）人不見，路漫漫。嘆舊日心情，如今容鬢，瘦沈愁潘。幽歡縱容易得，數(shù)佳期動(dòng)是隔年看。歸去江湖葉，浩然對(duì)影垂竿?！比粎窃~後段起句又異，當(dāng)依柳為正。
東坡《賀新郎》詞“乳燕飛華屋”云云，後段“石榴半吐紅巾蹙”以下皆詠榴?！恫匪阕印贰叭痹聮焓柰痹圃疲翱~緲孤鴻影”，以下皆說鴻，別一格也。
韓南澗題《采石蛾眉亭》詞云：“倚天絕壁，直下江千尺。天際兩蛾橫黛，愁與恨，幾時(shí)極。暮潮風(fēng)正急，酒闌聞塞笛。試問謫仙何處？青山外，遠(yuǎn)煙碧?！贝恕端鞎越恰氛{(diào)也，未有能繼之者。
于湖玩鞭亭，晉明帝覘王敦營壘處，自溫庭筠賦詩後，張文潛又賦《于湖曲》，以正湖陰之誤，詞皆奇麗警拔，膾炙人口。徐寶之韓南澗亦發(fā)新意。張安國賦《滿江紅》云：“千古凄涼，興亡事，但悲陳跡。凝望眼，吳波不動(dòng)，楚山叢碧。巴滇綠駿追風(fēng)遠(yuǎn)，武昌云旆連天赤。笑老奸遺臭到如今，留空壁。邊書靜，烽煙息。通軺傳，銷鋒鏑。仰太平天子，圣明無敵。蹙踏揚(yáng)州開帝里，渡江天馬龍為匹。看東南佳氣郁蔥蔥，傳千億?！彪m間采溫張語，而詞氣亦不在其下。嘗見安國大書此詞，後題云：“乾道元年正月十日?！惫P勢奇?zhèn)タ蓯?。 ?。ń祵?shí)錄唐□□所曾者亦林湖陰云云，庭筠之誤有自來矣。）
歐公小詞氣亦不在其下，間見諸詞集，陳氏《書錄》云一卷，其間多有與《陽春花間》相雜者，亦有鄙褻之語一二廁其中，當(dāng)是仇人無名子所為。近有《醉翁琴趣外篇》，凡六卷，二百馀首，所謂鄙褻之語，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前題東坡居士序，近八九語，所云散落尊酒間，盛為人所愛尚，猶小技，其上有取焉者。詞氣卑陋，不類坡作，益可以證詞之偽。
姚子敬嘗手選《古今樂府》一帙，以夏英公竦《喜遷鶯》宮詞為冠，其詞云：“霞散綺，月沉鉤，簾卷未央樓。夜涼河漢截天流，宮闕鎖清秋?，庪A樹，金莖露，玉輦香秋云霧。三千珠翠擁宸游，水殿按《涼州》?！睂m艷精工，誠為絕唱。
“新來塞北，傳到真消息。赤地居民無一粒，更五單于爭立。論證師尚父鷹揚(yáng)，熊羆百萬堂堂。看取黃金假鉞，歸來異姓真王?！庇衷疲骸疤蒙现\臣尊俎，邊頭將士干戈，天時(shí)地利與人和，燕可伐歟曰可。今日樓臺(tái)鼎鼎，明年帶礪山河。大家齊唱《大風(fēng)歌》，不日四方來賀?！笔纻餍劣装矇垌n侂胄詞也。又有小詞一首，尤多俚談，不錄?！ 〗x謝疊山文，論李氏《系年錄朝野雜記》之非，謂乾道間，幼安以金有必亡之勢，愿詔大臣修邊備，為倉卒應(yīng)變之計(jì)，此憂國遠(yuǎn)猷也，今摘數(shù)語而曰贊開邊，借江西劉過京師人小詞曰“此幼安作也”，忠魂得無冤乎？故今特為拈出。
○跋
元吳禮部正傳集，世多抄本，獨(dú)《詩話雜說》一卷，罕有藏弆者。
明金華胡孝廉元瑞家，收書最富，嘗跋此冊(cè)及《敬鄉(xiāng)錄》云：“遍舉郡邑凡有聞?wù)?，緝其制作履歷，粲若指掌，下逮畸流逸客，片語只詞，亦博采旁證，竟其隱伏，耳目所不及，點(diǎn)綴弗遺。其為力勤而用心苦矣。今去吳公僅二百載，而文辭之詳邈，弗得睹南渡而上人才篇什，史乘佚而未收者，尚倚藉諸編，稍獲蹤其崖略。余于禮部，異世子云也，因筆于簡末，以俟異世之為余子云者驗(yàn)之。解元端所云此書難得而可寶審矣?！壁踅R君半楂癖嗜異書，搜剔隱秘，購得元時(shí)刻本，方與余同輯《宋詩紀(jì)事》，獲覯南宋諸賢佚唱，如王叔簡、吳諒、陳仁玉、萬喜、吳琳、孫應(yīng)時(shí)、張勱、史蒙卿、林泳、陳柏、王儀、鄧剡、僧靈一輩，嘆為未有。獨(dú)《敬鄉(xiāng)錄》無從訪求，向晤東陽王丈鶴潭云有其書，恨未借抄以成合璧，而為元瑞之子云，余兩人未敢讓焉。 錢塘厲鶚書。
右小山堂趙氏寫本，郁君佩先所贈(zèng)，惜傳鈔多謬，無從得維揚(yáng)馬氏所藏元刻正之耳。至卷內(nèi)舒道紀(jì)《赤松》詩及時(shí)天彝詩二條，元注云見下卷，亦不傳，惜哉。知不足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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