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既筑俞樓之三年，余方自春明乞假歸.與吳子叔和徘徊后圃，以西爽亭至樓地尚寥廓，不可無亭檻以映帶之。叔和欣然樂任，乃自六一泉之海月門筑一方亭。以亭外為東坡庵，取吾師曲園先生“山上吟庵伴老坡”句。名曰“伴坡”。出亭隨山勢高下，制為長廊。上可尾石徑登山，下可臨瓢池而釣?；狙陟\，一望無際。廊迤而西，復(fù)自西而北，再向北而西，路凡三折。以陸放翁有“清吹時聞曲曲廊”句，題曰“曲曲廊”。蓋園為小曲園，此又園中之至曲者也。出廊而北，建一高閣。背墻面山，可望見吳山及湖光一角。其閣前有松，今春有神降焉。詳見俞樓《四異》詩。因用謝惠連“松惟靈木”語，題曰“靈松閣”。左有吾師退省山人畫梅刻石，其右為短廊。廊內(nèi)有山人七律詩刻。出廊不數(shù)武，為舫齋，與閣俱面東。庭前竹石參差，蒼翠交潤。以西湖古跡事實，孤山舊有小蓬萊。適當(dāng)其地，與退省庵之小瀛洲遙相望也，遂名曰“小蓬萊”。其左有先生《韓碑書后》石刻，右則屬于西爽亭之舊廊矣。出亭而左，尚有隙地，余乃壘石為臺，其高尋丈，廣可一筵。喜其平而露也，名曰“曝書臺”。其下當(dāng)山之骨，石壁天然，余曾夢為先生守書之鶴，乃題石曰“鶴守巖”。自臺啟小扉而北，于石壁上得“斯文在茲”四大字，旁署趙人張奇逢題?？紡垶閲跏睾伎ふ摺Ｓ嗲澳曛侵链藭r，藤蘿滿壁，僅見一文字。今歲復(fù)至，則四字畢見。距太守官杭時，政二百三十年。物之顯晦，固有時耶！乃謀于同門，復(fù)于此筑亭。以有文在石上也，名曰“文石亭”。余謂先生于右臺山筑書冢，而茲山闕然，天殆欲為先生更設(shè)一書冢耶！時吾師汪柳門侍讀同坐亭上，商略鑿石為藏內(nèi)先生全書于中，名曰“曲園書藏”，與右臺并一佳話。而張之刻石，亦不虛矣。自亭而北，于山巔得一池，冬夏不涸。吾聞天目有湖在山之巔，先生德清之金鵝山頂亦有池，此殆發(fā)源于天目、金鵝者乎？以其在文石亭上也，名日“文泉”。自文泉循舊路而歸，至曝書臺足，別有一洞入。而左旋，可至李適叟之小磐谷，此亦余為新筑者，別載《李谷記》。側(cè)而右旋，可俯窺鶴守巖。若循石徑而下，則達(dá)于伴坡亭西之廊矣。是役也，經(jīng)營于三月，成于七月。比秋深先生來湖上，門下諸人觴于小蓬萊。先生命余為后記，余因循未果。先生爰就題榜處各賦一詩，名曰《俞樓詩記》。詩既成，余裒而刻之。思與全書匯送入山，然不可無序，并不可無記。因撮述大致，謂之《后記》可也，謂之《詩記》之《序言》亦可也。
光緒七年十二月既望，門下士徐琪謹(jǐn)識。

俞樓詩記
白花農(nóng)諸君為我筑俞樓于孤山西麓，今年吳叔和比部又增益之。亭臺之盛日加，泉石之勝亦日出。余舊有《俞樓經(jīng)始》一卷，特紀(jì)其緣起耳棉花農(nóng)所為《俞樓記》亦未備，擬作《后記》又未果。余恐久遠(yuǎn)之后湮沒失傳，一乃就其中凡有題榜之處，悉以詩記之，不拘一體。其前后敘次。粗有條理。蓋欲以濤代記也。因名之曰《俞樓詩記》。
俞樓
門外有“俞樓”二字，彭雪琴侍郎所書也?？套钟诖u，置磚于楣。
陶廬謝墅總千秋，如我微名豈足留。
行到白沙堤盡處，居然人盡識俞樓。
小曲園
又進(jìn)而有門，署“小曲園”三字，梅筱巖中丞所書。以余吳下有曲園，故以小別之。然實則小者大，而大者小矣。吳中盛園林，高下窮土木。而我虱其間，亦有園一曲。一曲渺乎小，在我則已足。云何移此名，來署湖邊屋。小而又小之，無乃太局促。豈知入其中，深邃如盤谷。儼割孤山半，山顛到山麓。斯乃大曲園，云小吾轉(zhuǎn)恧。蒙莊齊物論，萬事無定局。借此泯小大，滄海亦一粟。
碧霞西舍
花農(nóng)未筑俞樓之先，曾夢游此地。其東有碧霞門，余因名正室曰“碧霞”。西舍其上有樓，所謂俞樓也。其前有平屋，以休賓客之從者。其后有軒，以為燕坐之地。其西偏樓屋，乃彭雪琴侍郎所增筑者。樓下為余臥息處，樓上設(shè)內(nèi)子姚夫人之位。然皆統(tǒng)以碧霞西舍，不復(fù)異為之名矣。
徐子曾從夢里來，碧霞門在左邊開。因之小筑稱西舍，卻好遙山對右臺。（余生壙在右臺山，適相對也。）林木猶須十年計，賓朋頗具一時才。不煩更辟西頭屋，恐有陳人臥夜臺。（舍西尚有隙地，然有古墓存?？趾笕嘶蜃h開拓，故戒之。）
瓢池
碧霞西舍之后，鑿一小池，其形如瓢，故曰“瓢池”。王夢薇有《瓢池記》。地在山足，鑿之不易。雪琴侍郎使麾下健兒荷鍤從事，鍤為屢折，三日而就。
鑿池成瓢形，清漣可俯狎。
勿輕此一瓢，三折健兒鍤。
伴坡亭
瓢池之東，有伴坡亭。蓋垣外即東坡庵。余濤云“山上吟庵伴老坡”，謂此也。故即以名亭。
舊聞東坡庵，即在六一泉。徐子補(bǔ)筑之，則在泉西偏。又西即與俞樓連，乃筑斯亭廣一筵。名以伴坡坡囅然，衰朽何足陪前賢。
靈松閣
由伴坡亭循廊西上，有靈松閣。以今年春金華將軍之神降于閣前松上，初擬名以“迎仙”。余渭將軍乃神，而非仙也，故易此名。
曲廊西上，有閣存焉。問閣何名？或日“迎仙”。
問曲園叟，叟曰不然。是乃神降，而非仙緣。金華降神，于松之顛。松以神靈，閣以松傳。無曰松樨，神所回旋；無曰閣小。松將參天。
小蓬萊
由靈松閣而上，有屋西向?；ㄞr(nóng)名之曰“小蓬萊”。余問故，曰：“舊有斯名，襲用之耳?！庇嗌醪唤馄湟狻＜榷蛟唬貉┣偈汤伤油耸♀衷谌队≡?，臨湖有榜曰“小瀛洲”?；ㄞr(nóng)意在以吾比老彭耳。因有詩寄侍郎曰：“說與老彭堪一—笑，小蓬萊對小瀛洲。”
我聞小蓬萊，西湖舊有二：一在延祥觀，一在甘園地。云何筑室襲其名？不知徐子焉取義。揭來我泛三潭舟，有榜大書小瀛洲。中有老彭一寄樓，乃悟斯名良有由。蓬萊正與瀛洲侔，得無戲弄雙白頭，誑我謂我神仙儔。作書偶向老彭說，老彭聞之轉(zhuǎn)愁絕。瀛洲雖好不歸來，已與西湖兩年別。
西爽亭
由小蓬萊而上，折而東，有西爽亭?；ㄞr(nóng)云：“李敏達(dá)所筑西爽亭，即在此地?！庇囝}楹聯(lián)所謂“小筑一亭，存西爽遺跡”者也。
敏達(dá)此開府，曾營西爽亭。
尚堪尋舊跡，不必草新銘。
夕照長銜壁，東風(fēng)先入欞。
偶然來拄笏，坐對四山青。
鶴守巖
西爽亭下有巖石焉，花農(nóng)名之曰鶴守巖。寫刻石上跋云：“余夢前生為曲園守書之鶴，故以名此巖。”斯雖讕語，亦佳話矣。
徐子始生時，先德有異夢。夢一道士化為鶴，心知此兒必異眾。徐子亦有夢，此夢可軒渠。自言前生一仙鶴，為我護(hù)持萬卷書。大書鶴守巖，刻之巖石上。仙人騏驥本清高，福地瑯?gòu)仲Y保障。我書久行世，存者良亦稀。不須為我更苦守，送爾去披一品衣。
曝書臺
鶴守巖之上，壘石為臺。可以眺遠(yuǎn)，是為曝書臺。
朝登斯臺兮湖山蒼蒼，旭日初升兮化為湖光。吾曝吾書兮發(fā)此奇香。
暮登斯臺兮湖山簇簇，明月初起兮蕩為山淥。吾收吾書兮留此奇馥。
文石亭
下曝書臺，出一小門，循垣而北，有石壁刻四大字曰“斯文在茲”。又六小字曰“趙人張奇逢題”。自來言西湖金石者，所未著錄。張公，獲鹿縣人。順治五年，來守杭郡者也?；ㄞr(nóng)始筑俞樓時，曾履其地。荊榛梗塞，苔蘚斑斕，然已隱約見一“文”字。今春又爬羅剔抉，而其字乃全見。是亦一名跡也。因筑亭覆之，名曰“文石”。
昔人志西湖，金石亦有記。不知孤山巔，乃有此四字。趙人張奇逢，石壁親磨礱。二百三十年，久被蒼苔封。掃石摹其文，筆意頗奇怪。蒼勁有古法，欹邪見姿態(tài)。異哉文在茲，惜哉人不知。筑亭署文石，要使千秋垂。
曲園書藏
汪柳門侍讀與花農(nóng)、叔和、澤山同坐文石亭，見此四字之外，余石尚多。乃謀鑿其右畔為石室，而納余所著全書于中，署曰“曲園書藏”。嗟乎！余書豈足藏之名山，諸君所為過矣。姑取以配右臺山之書冢，故亦賦一詩。
吾于右臺筑書冢，一時競作書冢歌。何意好事諸君子，又營石室孤山阿。汪子倡議諸子和，一議而定無燴娿。遂命匠石運(yùn)斤斧，丁丁鑿破青嵯峨。納我全書入山腹，封以巨石加礱磨。署日曲園之書藏，不知藏此將云何！古人著書藏名山，往往山壁出蚪蝌。如我豈足言制述，無乃讕語相（讠也）詫。第思西湖有故事，稍可解我慚顏酡。不見龍井之石室，句曲外史手自劂。瘞埋所注道德經(jīng)，并及平日諸吟哦。即如書冢亦有例，請觀寶石山之坡。吾丘貞白文冢在，至今或未埋煙蘿。自古文人例好事，謂我不可彼則那。作詩敬謝諸君子，且告山靈煩護(hù)呵。
文泉
由文石亭西上，有一大池。南北可七八丈，東西可三丈。其地雖非孤山之顛，然在西麓亦為最高矣。有此大池，是亦一奇景也。而《志書》不載，蓋知者鮮矣。余因與文石亭相近，名曰“文泉”，刻石上。
雁蕩得名因有蕩，蕩在山顛不可望。傳聞蘆荻滿汀洲，竟與江湖同混漾。吾鄉(xiāng)西郭金鵝山，其上有
泉流潺潺。歲月既久泉亦涸，遂使金鵝去不還。山上有水謂之潯，《爾雅》所傳非妄說。如何孤山有此泉，故老無聞紀(jì)載缺。近筑俞樓始得之，見者驚詫呼天池。我披荊榛試俯視，愛此一頃青琉璃。乃為手寫“文泉”字，大書深刻傍水次。他年于此筑精廬。且待廬成再為記。

俞樓詩記·附刻
俞樓經(jīng)始
俞樾
光緒三年秋九月，曲園叟觴門下諸子于西湖詁經(jīng)精舍之第一樓。王子夢薇作《俞樓秋集圖》寄曲園叟于吳下，汪子子喬書“俞樓”二字，將懸之詁經(jīng)精舍。王子夢薇以告曲園叟，一止以書，再止以詞。于是徐子花農(nóng)議建俞樓，以書來告。四年夏四月，始筑俞樓。其年晉豫大無，曲園叟移書徐子，請停樓工。徐子不可。是歲之秋，退省翁巡江東下，歸休乎西湖。乃拓俞樓而大之，且為筑池。冬十二月，俞樓成。五年春二月，退省翁疊石為小山于其庭，徐子又為具小舟于湖。曲園叟命之曰“小浮梅俞”。三月補(bǔ)筑山上小亭，曲園叟自書三十八字懸之俞樓之前楹。徐子為《俞樓記》，書而懸之壁。
俞樓記
徐琪
山水非自名也，得人而名。吾浙左江右湖，為東南勝。渡江者必訪嚴(yán)灘，泛湖者必登孤山。夫嚴(yán)灘乃富春之片瀨，孤山特明圣之一阜。而人顧往復(fù)流連者，非徒以山水之勝。蓋以子陵、君復(fù)故也。吾師曲園先生。自中州還，杜門卻掃，一意以著書自娛。其高潔不在兩賢下。而羽翼經(jīng)訓(xùn)，啟迪來學(xué)，則又似過之。然子陵有垂釣之臺，君復(fù)擅巢居之閣。而先生主講湖上，課院而外，未謀游息之區(qū)，非所以慰山林也。于是同門諸子，度地于六一泉側(cè)，得地數(shù)弓。面湖枕岡，極幽秀之趣。其山，即孤山也。與君復(fù)可把臂而語。登山南望，富春帆影落樽俎間。而子陵釣磯出沒云霧，又如遙相揖讓者。以先生而居此，庶其宜乎！爰乃披榛剪棘，依山筑垣。間以修廊短籬，四時花木雜蒔其中。而以樓為之主，軒窗洞開，可受三面之景。南為小軒，以象湖艇。北有曲欄登山，山石嶙峋，千態(tài)萬狀，若與門下諸生環(huán)而聽講者。然其上一如平砥，可資觴詠。昔李敏達(dá)建西爽亭，謂“孤山西麓有高阜如平臺”，當(dāng)即在此。故仍為小亭，亦以西爽名之。循石徑而下，有滿月門可通六一泉。泉側(cè)舊有亭館，歲久頹廢。余因葺斯樓，屢經(jīng)其地，請于陽羨任筱沅方伯，并東坡庵諸勝，俱為新之。先生著書之暇，與二三子禊飲其間，歐蘇之風(fēng)恍然如遇。是子陵、君復(fù)而外，又一嘉鄰矣。還入此門而南，鑿一曲池。先生于吳下營曲園，名其池曰曲池，此象其意也。池南有便坐即樓之北。其西又為斗室，室南北向。自北扉出，則可遵徑以登山。出其南，則可循廊以達(dá)于湖。少折而東，則樓之前楹。楹有聯(lián)云：“四圍花木多于屋；萬卷文章著等身?！奔o(jì)其實也。方是樓之未筑也，先生每春秋一來，即課院之第一樓置酒為樂，同人習(xí)以為常。遂呼之為“俞樓”，并繪《俞樓秋集圖》，將榜二字于上。先生寓書止之，事載《春在堂詞集》。既而俞樓之名，溢于湖上，漁歌樵唱，至以薛廬、彭庵、蔣祠、俞樓為新景之四。而增筑斯樓之議遂定。先生雖貽書又阻，而同志已堅不可回。余遂經(jīng)度其間，規(guī)模粗定。而游人之來觀者，皆曰此“俞樓”也，故即以“俞樓”顏之。而中丞梅筱巖師榜其門曰“小曲園”，從先生吳下寓園之名也。是歲之冬，吾師雪琴宮保巡江東下，駐節(jié)于西湖退省庵。日與余扁舟往采其間，病其卑隘，廓而大之。又因池當(dāng)山足，石骨堅凝，鑿者告疲。乃發(fā)帳下健兒荷鍤從事，分沙劈石，三日而就。山泉湖液交匯于此，清潔可愛。余以山石俱在后圃，而前庭殊平衍，擬疊石為小山。雪琴師笑而不答。是夕，即親至山上搜巖采石，命健卒擔(dān)荷以至。及次日，余往視，則師猶短衣草笠，指麾其間。而庭際五峰巉然森立，師笑謂余曰：“此峰天外飛來也。”余初議筑樓，頗懼觀成之不易。今自經(jīng)始至落成，甫及十月。又得雪琴師之助，以名臣為史儒經(jīng)畫，真西湖一名跡矣。異日先生至此，與雪琴師望衡而居，小子與及門諸君追隨其間，誦考藥之什，賦招隱之詩，豈非子陵、君復(fù)再見于今日乎！千載而后有人過此，知為先生講學(xué)之居，則此樓以先生重，而山水亦以此樓重。得人而名之意，其在斯乎！是役也，首創(chuàng)其議者，余與震澤王廷鼎、鎮(zhèn)海孫瑛、慈溪馮一梅、仁和沈燦、許祐身、張大昌、錢塘汪行恭；共贊其成者，如皋薛受采、沈逢恩、寶應(yīng)王豫卿、呈貢張善繼、婺源程萬里、天臺陳殿英、山陰張鳳岡、德清童寶善、海昌蔣學(xué)溥、富陽俞蔚文、仁和陳豪、馮崧生、錢塘王崇鼎、高鵬年、倪茹、孫禮煜；以書來會者，仁和潘鴻；始終其事者，仁和汪培元、沈金善；隨雪琴師棨戟至此，親課將作，以竟斯舉者，上元張之銓、善化章文彬、蘄水孟名發(fā)、余宗祿。備書之，志同契也。光緒己卯三月，門下士徐琪記。

瓢池記
王廷鼎
池以瓢名，象形也。古之名物，或以事。或以形。而形之類為多。李谷曰盤，袁牖曰瓷，皆是物也。己卯之春，同門諸子筑俞樓，樓背孤山。山之麓有地洼下，乃就其洼而池之。厥形如瓢，即名之日“瓢池”。夫判匏而為瓢，其為物薄矣。故其字從爂。吾師主講精舍，歲僅兩至。酌西泠之水而飲之，爂然輕舉，其有類于瓢乎？然瓢本瓠也，其字從夸?？湔叽笠?。瓠亦謂之匏，其字從包。包則有含之義。吾師研經(jīng)之下，旁及子史。所著書二百余卷，漢人所謂“邊孝先。腹便便”，其吾師之謂乎！是非瓢而匏矣。然顏子一瓢飲，千載慕之。吾師寓吳下，十稔不事生殖，惟以著述自娛，有簞瓢樂道之風(fēng)。故茲池之名，仍宜以瓢也。池雖小，而鑿之頗不易。池近山址，四周皆石，鋤者疲焉。時宮保彭公巡江南下，素與吾師善。發(fā)健兒鑿之，不日而成。古語云：“百人輿瓢，不如一人持之而走?！毙欧?！
疊石記
王廷鼎
宮保彭公于樓后鑿池竣。樓之前，坦然以平，夷然而曠。一枝兩枝之花疏疏焉，三莖五莖之草離離焉，咸若無所附麗者。公于是仰而瞻、俯而睨曰：是又不可以無石。復(fù)命健兒循山麓，采云根，大者如輪，小者如？，長者如柱，圓者如答，磐磐焉，囷囷焉，委于樓之前。公審以目、擿以杖、命以指，一時仆者起、頑者靈、僵者秀，如蹲獅、如臥虎，如猊之躍、如螭之蟠。奇而峻者峰矣，繚而曲者岫矣，幽而明者洞矣。一食之頃而丘壑具，數(shù)弓之地而煙霞生。噫！何神妙不測，一至于斯也。蓋公嘗以宇宙為園林，以河山為泉石，以生民為卉木矣。危者而使之安，亂者而使之治，枯者而使之潤，夫亦一指顧問耳！今顧于區(qū)區(qū)者而神之歟！且夫公在今日，亦天壤間一巨石也。其節(jié)堅得石之貞；其志廉得石之介。其性持重，如石之鎮(zhèn)靜；其量沖和，如石之清靈。是石之勝，公皆具之，又何怪乎反手而成奇觀哉！烏乎！樓之旁，劣石猶多矣。得我公提攜顧盼，而攻治之，而礱錯之，將見賦硤瓦礫，咸起廢立頑，卓然自效于茲樓之下矣！一疊石云乎哉！
詁經(jīng)精舍肄業(yè)諸君子，集資為山長、曲園主人造俞樓于孤山之西麓，以當(dāng)束脩，尊師重道也。徐花農(nóng)孝廉總其事，歲已卯花朝落成，予往游，口占三律。
彭玉麟
小筑孤山麓最幽，詁經(jīng)經(jīng)舍舍西頭。朱程道學(xué)承先哲，蘇白風(fēng)流繼后游。綠膩閑階書帶軟，紅欹曲檻錦囊柔。及門弟子真高絕，造得園林當(dāng)束惰。
南屏山翠撲樓來，門對西湖一鑒開。池柳色新鵝破殼，石莓斑老鹿辭胎。無邊風(fēng)月休錢買，滿院鶯花似錦裁。煞費匠心徐孝穆，回廊曲閣好銜杯。
巢居閣好結(jié)鄰芳，別墅新開綠野堂?；甏猴L(fēng)滋茂育，文章道德發(fā)奇光。約來仙眷挈雞犬，栽就高梧棲鳳凰。料得案頭添著作，北窗一枕傲羲皇。
詁經(jīng)精舍諸君子，為余筑樓孤山之麓，是曰俞樓。其時，新居太夫人憂，未有詩以落之也。茲補(bǔ)作四章，寄精舍諸子。
俞樾
昔年曾向北經(jīng)過，六一泉荒蔓草多。（戊辰秋，曾偕內(nèi)子至六一泉小坐。）太息光陰真荏苒，無端樓閣起嵯峨。橋邊香冢鄰蘇小，山上吟庵伴老坡。多謝門墻諸弟子，為余辛苦辟行窩。（樓在六一泉之西，其后有東坡庵故址。又西過西泠橋，即蘇小墓矣。）就中徐邈擅清才，（謂花農(nóng)也。）自說曾從夢里來。書籍嫏嬛煩鶴守，洞門屈戍待人開。（皆花農(nóng)夢中所見也。鶴頸懸牌曰：“不遇其人，不開此門）。”名山竊據(jù)雖非分，古佛無言或許陪。其東為孤山寺。
（有古佛一尊。）手署碧霞西舍額，浮生本幻不須猜。（余擬署額曰“碧霞西舍”，以花農(nóng)夢中所見，左有碧霞門也。）
多情更感老彭鏗，（謂雪琴侍郎，余親家翁也。）添筑西頭屋數(shù)楹。排列云根三面透，劈開泉脈一瓢清。（雪琴為添筑屋，義鑿池疊石。）樓頭記昔曾懸榻，（雪琴曾借住精舍之第一樓。）湖上于今恰望衡。（俞樓與退省庵相對。為喜梅花春信早，不辭彩筆寫縱橫。（因十月中梅花盛開，雪琴為畫紅梅一幅。）
憔悴西風(fēng)一病身，手扶藤杖到湖濱。追陪秋集誠忘老，（余從前曾于詁經(jīng)精舍觴門下諸子，王夢薇繪《俞樓秋集圖》。）坐憶春游又愴神。（今年春，與內(nèi)子同至俞樓。）望里青山埋骨地，（時為內(nèi)子營葬右臺山，并自營生壙。）意中明月倚欄人。（十一月精舍課，余以“月到舊時明處”命題，寓悼亡之意也。）右臺仙館何時就，擬傍松楸再卜鄰。（余于墓域之側(cè)，買地一區(qū)，筑室三間，名目右臺仙館。）
曲園先生筑俞樓，退省山人復(fù)增益之，且以詩落成。越三年，余乞假歸。詩懸壁間，而山人方還衡湘。因題二絕。以石壽之，非僅為湖山點綴也。
徐琪
數(shù)椽小筑白云間，儒將經(jīng)師此往還。堂下綠生書帶草，圣湖今有不其山。
七寶樓臺一笑成，老彭親助我經(jīng)營。他年人讀題詩石，應(yīng)識師生翰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