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山堂詞話（明）陳霆

序

始余著詞話，謂南詞起 于唐，蓋本諸玉林之說。至其以李白菩薩蠻為百代詞曲祖，以今考之，殆非也。隋煬帝筑西苑，鑿五湖，上環(huán)十六院。帝嘗泛舟湖中，作望江南等闋，令宮人倚聲為棹歌。望江南列今樂府。以是又疑南詞起 于隋。然亦非也。北齊蘭陵王長恭及周戰(zhàn)而脅，于軍中作蘭陵王曲歌之。今樂府蘭陵王是也。然則南詞始于南北朝，轉(zhuǎn)入隋而著，至唐宋昉制耳。在昔花庵詞客、古今詞話等，要皆論詞之成書，今全本亡矣。至見 于草堂之箋者，緒余一二，觀者無得焉。是道也，某少而習(xí)授，老而未置。其倚腔成調(diào)者，既登集矣。至于咀英吸華，品宮量徵，閱習(xí)久而話言頻，則是編之繼來，花庵之有嗣也。嗟乎，詞曲 于道末矣。纖言麗語，大雅是病。然以東坡、六一之賢，累篇有作?；掴种熳樱来笕逡?，江水浸云，晚朝飛畫等調(diào)，曾不諱言。用是而觀，大賢君子，類亦不淺矣。抑古有言，渥五色之靈芝，香生九竅，咽三危之薇露，美動七情。世有同嗜必至，必知誦此。不然，則閨茲罷奏，齊聲妙嘆，寄意 于山水者故在也。于商琴者非病云。嘉靖庚寅秋七月吉日，陳霆序。

渚山堂詞話卷一

陳大聲襲歐詞

歐公有句云：“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陳大聲體之，作蝶戀花。落句云：“千里青山勞望眼，行人更比青山遠(yuǎn)?！彪m面目稍更，而意句仍昔。然則偷句之鈍，何可避也。予向作踏莎行，末云：“欲將歸信問行人，青山盡處行人少?！被蛘咧^其襲歐公。要之字語雖近，而用意則別。此原作比，疑誤，從鈔本。與大聲之鈍，自謂不侔。

瞿山陽襲后村詞

劉后村作摸魚兒，以詠海棠。后闋云：“君試論?；ü簿?、古來二字天猶吝。年光更迅。謾綠葉成陰，青苔滿地，做取異時恨。”舊見瞿山陽摸魚兒尾云：“怕綠葉成陰，紅花結(jié)子，留作異時恨。”殆全用 后村句格。或者宗吉誦劉詞久熟，不覺用為己語耶。不然，則連盜數(shù)言，恐渠亦自知避。

張安國賦六州歌頭

張安國在沿鈔本作治。江帥幕。一日預(yù)宴，賦六州歌頭云：“長淮望斷，關(guān)塞莽然平。煙塵暗，朔風(fēng)動，悄邊聲。黯愁凝。追想當(dāng)年事，殆天數(shù)，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鈔本作爭衡。隔水旃鄉(xiāng)，落日牛羊下，區(qū)脫縱橫。報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競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yuǎn)，靖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長南望、翠葆霓旌。遣行人到此，忠憤原作終憤憤，據(jù)于湖詞改作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备枇T，魏公流涕面起，掩袂而入。

張商英南鄉(xiāng)子

張商英于徽宗朝罷相，其去國南鄉(xiāng)子云：“向晚出京關(guān)。細(xì)雨微風(fēng)拂面寒。楊柳堤邊青草岸，堪觀。只在人心咫尺間。 酒飲盞鈔本作盞飲。須乾。莫道浮鈔本作人。生是等閑。用則斡旋天下事，何難。不用云中別有山。”鈔本作天。按商英為小官時，嘗作嘉禾篇以美司馬君實。既而媚事紹圣，共侶紹述。崇寧間，遂執(zhí)政。會與蔡京異論，言者劾之，遂冒入黨籍。大觀間作相，本以其能與蔡京立異而用之。然不久罷。跡其為人，議論反復(fù)，復(fù)冒求榮進(jìn)，去元祐諸人遠(yuǎn)甚?；蛘吣讼淙ィ鴩@其賢，蓋流俗不考耳。

劉伯溫謁金門

秋晚曲寄謁金門，劉伯溫作也。首云：“風(fēng)裊裊。吹綠一庭秋草?！睘檎Z亦佳。然即“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格耳。以二言細(xì)較，劉公當(dāng)退避一舍。

唐莊宗如夢令

唐莊宗早年甚英果，晚乃溺于情欲，不勝其宴昵之私。嘗見其如夢令云：“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酒散別離時，殘月落花煙重。如夢。如夢。和淚出門相送?！痹斘对~旨，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者也。奄忽喪敗，實讖 于此。

山谷青玉案

山谷在涪州，嘗送人歸鄉(xiāng)，作青玉案云：“憂能損性休朝暮。憶我當(dāng)年醉時句。渡水穿云心已許。暮年光景，小軒南浦，簾卷西山雨?！鄙w此老舊有句云：“我自只如常日醉，滿窗風(fēng)雨替人愁?！奔创碎犓^醉時句者也。西山南浦，相期暮年，而卒死南服，竟不如志。鈔本作愿。嗚呼，“歸去誠可憐，天涯住亦得?！必M非終身讖耶。

少游八六子

少游八六子尾闋云：“正銷凝，黃鵬又啼數(shù)聲?！碧贫拍林辉~，其末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鼻卦~全用杜格。然秦首句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倍Z妙甚，故非杜可及也。

瞿山陽巫山一段云

昔人謂：凡詩言富貴者，不必規(guī)規(guī)然語夫金玉錦綺。惟言氣象，而富貴自見，乃為真知富貴者。予謂瞿山陽一曲有之。巫山一段云云：“扇上乘鸞女，屏間跨鶴仙。博山香裊水沈煙。飛燕蹴箏弦。 水簟波痕細(xì)，風(fēng)車月暈圓。銀瓶引綆汲新泉。培養(yǎng)并頭蓮?！?br />
貝清江八六子

貝清江嘗有秋日海棠詞，其腔則八六子也。后闋云：“清明時節(jié)曾看。院落早鶯猶困，樓臺乳燕初還。悵過了韶華，一枝偷綻。拒霜爭艷，斷霞分彩?？遮A得、人自先驚老去，天應(yīng)不放春閑。倚闌干。西風(fēng)別愁幾番?！庇柚^“人自先驚老去，天應(yīng)不放春閑”二鈔本作一。句意思警妙，古作中不多見也。舊嘗有秋日牡丹句云：“傾國尚堪迷晚蝶，返魂何必藉東風(fēng)?！弊灾^得意，然不免涉 于形色，視清江所構(gòu)，知落第二。

楊孟載清平樂

楊孟載新柳清平樂云：“猶寒未暖時光。將昏漸曉池塘。記取春來楊柳，風(fēng)流全在輕黃。”狀新柳妙處，數(shù)句盡之，古今人未曾道著。歌此闋者，想見芳春媚景，暝色入簾，殘月戒曙，身在芳塘之上，徘徊容與也。唐人所謂“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雖諳此風(fēng)致，然特概言耳。

胡平仲用坡句作詞

東坡詠梅成三十篇，其紅梅云：“詩老不知標(biāo)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謂石曼卿有“認(rèn)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之句也。胡平仲因用坡句作減字木蘭花令云：“天然標(biāo)格。不問青枝和綠葉。彷佛吳姬。酒暈無端上玉肌。 怕愁貪睡。誰謂傷春無限意。乞與徐熙。畫出橫斜竹外枝?！狈蚣t梅與桃杏迥異，不待觀枝葉而辨已明矣。予甚愛坡語，用特綠胡詞，貽之好事者。

楊眉庵落花詞

楊眉庵落花詞云：“當(dāng)時開拆賴東風(fēng)，飄零還是東風(fēng)妬。”意甚凄婉。又云：“綠陰深樹覓啼鶯，鶯聲更在深深處。”語意蘊(yùn)藉，殆不減宋人也。

釣臺水調(diào)歌頭

嚴(yán)灘釣臺，有書水調(diào)歌頭一闋，或謂朱晦翁所賦，然無可考證。予輯草堂遺音，寘此詞其中，姑依舊本，定為胡明仲之作。后有知者，或能是正也。

傅按察詞

至元間有傅按察者，嘗作錢塘懷古一長闋，蓋詠宋氏之亡也。中云：“下襄樊，指揮湘漢，鞭云騎，圍繞江干。勢不成三，時當(dāng)混一，過唐之?dāng)?shù)不為難。陳橋驛、孤兒寡婦，久假當(dāng)還?！逼湔Z大率吠堯之意。中國帝王所自立，久假當(dāng)還，固也。然正統(tǒng)所在，豈夷狄可得預(yù)耶。鈔本脫以上三十三字。王猛以正朔相承在江左，臨歿，尚阻苻堅南伐之謀。豈謂三百年遺黎而有此語也。“東魯遺黎老子孫，南方心事北方身?！比舭床煺撸欣?于信云父多矣。“遺老猶應(yīng)愧蜂蟻，故人久矣化豺狼。”其斯人之謂歟。

元遺山雁邱詞

元遺山嘗赴鈔本作歲。試并州，道逢捕生者，旦獲一雁，殺之。其一脫網(wǎng)，然悲嗚不能去，竟自投 于地而死。元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復(fù)作詞吊之云：“問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癡兒女。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景，只影為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dāng)年簫鼓?；臒熞琅f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風(fēng)雨。天也妬。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其腔蓋摸魚兒也。是篇既出，其地遂名雁邱云。

吳履齋滿江紅

吳履齋潛，字毅夫，宋狀元及第。初其父柔勝仕行朝，晚寓予里，履齋實生焉。曩予作仙潭志，求其制作，不可見。近偶獲其滿江紅一詞，為拈出于此。全篇云：“柳帶榆錢，又還過、清明寒食。天一笑，滿園羅綺，滿城簫笛。花樹得晴紅欲染，遠(yuǎn)山過雨青如滴。問江南池館有誰來，江南客。 烏衣巷，今猶昔。烏衣事，今難覓。但年年燕子，晚煙斜日。抖擻一春塵土債，悲涼萬古英雄跡。且芳樽隨分趁芳時，休虛擲。”史稱履齋為人豪邁，不肯附權(quán)要，然則固剛腸者。而抖擻悲涼等句，似亦類其為人。

文山和王昭儀詞

文文山云：王昭儀題滿江紅于驛壁，為中原士夫傳誦，惜其末句少商量耳。拘囚之余，漫和一闋，庶幾妾薄命之義。詞云：“燕子樓中，又捱原作睚，疑誤，從鈔本。過幾番秋色。相思慮，青年如夢，乘鸞仙闕。肌玉暗銷衣帶緩，淚珠斜透花鈿側(cè)。最無端、蕉影上窗紗，青燈歇。 曲池合，高臺滅。人世事，何堪說。向南陽阡上，滿襟清血。舉世便如翻覆手，孤身原是分明月。嘆樂昌一段好風(fēng)流，菱花缺?！比挥栌职磁宄幙驼Z，以原詞為張瓊瑛所作，題之夷山驛中。瓊瑛，本昭儀位下也。若然，則 后世可以移責(zé)矣，第未審信否耳。

劉伯溫寫情集

劉伯溫有寫情集，皆詞曲也。惟其大闋頗窒滯，惟小令數(shù)首，覺有風(fēng)味。故予所選小令獨(dú)多，然視宋人亦遠(yuǎn)矣。劉未遇時，嘗避難江湖間。往見有水龍吟一闋云：“雞鳴風(fēng)雨蕭蕭，側(cè)身天地?zé)o劉表。啼鵑迸淚，落紅飄恨，斷魂飛繞。月暗云霄，星沉煙水，角聲哀裊。問登樓王粲，鏡中華發(fā)，今宵又、添多少。極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渺青山、雙螺低小。幾回好夢，隨風(fēng)歸去，被他遮了。寶瑟弦僵，玉笙簧冷，冥鴻天杪。但浸階莎草，滿庭綠樹，不知昏曉?！贝嗽~當(dāng)是無聊中作。風(fēng)雨瀟瀟，不知昏曉，則有感 于時代之昏濁。而世無劉表，登樓王粲，則自傷于身世之羈孤。然孰知其不得志于前元者，乃天特老其材，將以貽諸皇明也哉。是則適為大幸也。

邵公序贈岳武穆詞

岳武穆駐師鄂州，紀(jì)律嚴(yán)明。路不拾遣，秋毫無犯，軍民胥樂，古名將莫能加也。有邵公序者，薄游江湘，道其管內(nèi)，因作滿庭芳贈之云：“落日旌旗，清霜劍戟，塞角聲喚嚴(yán)更。論兵慷慨，齒頰帶風(fēng)生。坐擁貔貅十萬，銜枚勇、云槊交橫。笑談頃，匈奴授首，千里靜欃槍。 荊襄，人按堵。提壺勸酒，布谷催耕。芝夫蕘子，歌舞威名。好是輕裘緩帶，驅(qū)營陣、絕漠橫行。功誰紀(jì)，風(fēng)神宛轉(zhuǎn)，麟閣畫丹青。”鄂王遺事云：此詞句句緣實，非尋常諛詞也。

渚山堂詞話
（明）陳霆

渚山堂詞話卷二

朱淑真詞

聞之前輩，朱淑真才色冠一時，然所適非偶。故形之篇章，往往多怨恨之句。世因題其稿曰斷腸集。大抵佳人命薄，自古而然，斷腸獨(dú)斯人哉。古婦人之能詞章者，如李易安、孫夫人輩，皆有集行世。淑真繼其后，所謂代不乏賢。其詞曲頗多，予精選之，得四五首。詠雪念奴嬌云：“斜倚東風(fēng)，渾漫漫，原作慢慢，從鈔本。頃刻也須盈尺。”已盡雪之態(tài)度。繼云：“擔(dān)閣梁吟，寂寥楚舞，空有獅兒只。”復(fù)道盡雪字，又覺醞藉也。詠梅云：“濕云不渡溪橋冷。嫩寒初破霜風(fēng)影。溪下水聲長。一枝和月香?！眲e闋云：“拂拂風(fēng)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梨花云：“粉淚共宿雨闌珊，清夢與寒云寂寞?！狈步郧宄鼷悾胁磐了坏?。而彼顧優(yōu)然道之，是安可易其為婦人語也。

王敬叔菩薩蠻

項斯詠云鈔本誤作雪。有“平鋪水不流”之句，王敬叔以人之菩薩蠻調(diào)中。全闋云：“小樓拄鈔本誤作掛。頰凝遙睇。朝來證得唐人句。半嶺白云浮。平鋪水不流。 明朝還欲雨。又向何山去。且可宿檐間。勞君鈔本誤作吾。護(hù)夜寒。”敬叔云：“向者讀項斯‘平鋪水不流’之句，意不謂佳。偶雨后望諸峰云氣，方悟其寫景之妙。大抵古人語言不可輕詆，因作小詞識之?！?br />
白太素天籟集

垂楊與玉耳墜金環(huán)二曲，唐宋以前，無聞有作，近于天籟集中見之。然則其所始，豈金元之際乎。垂楊云：“關(guān)山杜宇。任年年喚得，韶光歸去。怕上高城望遠(yuǎn)，煙水迷南浦。賣花聲動天街曉，總吹入、東風(fēng)庭戶。正紗窗濃睡，覺來驚、翠蛾愁聚。 一夜狂風(fēng)橫雨。恨西園媚景，匆匆難駐。試把芳菲點(diǎn)檢，鶯燕渾無語。玉纖空折梨花捻，對寒食、懨懨情緒。問東君，此別經(jīng)年，落花誰是鈔本作似。主?！庇穸鷫嫿瓠h(huán)云：“搖落初冬。愛南枝迥絕，暖氣潛通。含章睡起宮黃褪，新妝淡淡豐容。冰葩瘦，蠟蒂融。便自有翛然林下風(fēng)?？狭w狂蜂殢蝶，艷紫妖紅。 何處對花興濃。向藏春池館，透月簾櫳。一枝鄭重天涯信，腸斷驛使相逢。關(guān)山路，幾萬重。記昨夜鈔本作日。筠筒和淚封。料馬首幽香，先到夢中?！卑滋卦疲喝勺佣?，薄游順天。張侯之兄正卿邀予往別拜夫人。既而留飲，命撰詞。一詠梅，以玉耳墜金環(huán)歌之。一送春，以垂楊歌之。詞成，惠以羅綺四端。夫人，大名人，能道古今，雅好賓客。自言幼時有老尼，年幾八十，嘗教以舊曲垂楊，音調(diào)至今了然。事與東坡補(bǔ)洞仙歌詞相類。中統(tǒng)建元，壽春榷場中得南方詞一編，有垂楊三首，其一乃向所傳者。然后知夫人乃承乎家世之舊也。

文山齊天樂

文文山詞，在南宋諸人中，特為富麗。其書燈屏齊天樂云：“夜來早得東風(fēng)信，瀟湘一川新綠。柳色含晴，梅心沁暖，春淺于花如束。銀蟾乍浴。正沙雁將還，海鱉初矗。云摔旌旗，笑聲人在畫闌曲。 星虹瑤樹縹緲，佩環(huán)鳴碧落，瑞籠華屋。露耿銅虬，冰翻錢馬，簾幕光搖金粟。遲遲倚竹。更為把瑤罇，滿斟醽醁?；厥讓m蓮，夜深歸院燭。”染指一臠，則余可知矣。史稱文山性豪侈，每食方丈，聲妓滿前。晚節(jié)乃散家資，募義勤王，九死不奪。蓋子房所謂韓亡不愛萬金之資者鈔本脫此字。也，真人豪哉。

瞿山陽望西湖

瞿宗吉，號山陽道人，有余清及樂府遺音等集，皆南詞也。往見其望西湖十闋，其自敍云：“丁巳歲夏，寄居富氏鈔本誤作民。余清樓，頫視西湖，如開一鏡。凡陰晴風(fēng)雨，寒暑晝夜，未嘗不與水光山色相接也。技癢不能忍，因制望西湖十闋。其腔即晁無咎買陂塘舊譜也?！弊诩ぴ娫~，其所作甚富。然予所取者止十余闋，惜其視宋人風(fēng)致尚遠(yuǎn)。

辛稼軒賀新郎

辛稼軒詞，或議其多用事，而欠流便。予覽其琵琶一詞，則此論未足憑也。賀新郎云：“鳳尾龍香撥，自開元霓裳曲罷，幾番風(fēng)月。最苦潯陽江上路，畫舸亭亭催別。記出塞黃云堆雪。馬上離愁三萬里，認(rèn)孤鴻沒處分胡越。弦解語，鈔本誤作說。恨難說。 遼陽驛使音塵絕?，嵈昂p挑謾捻，淚珠盈睫。推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千古事、云飛煙滅。賀老定場無消息，悄沈香亭北繁華歇。彈到此，為鳴咽?！贝似檬伦疃啵粓A轉(zhuǎn)流麗，不為事所使，稱是妙手。

陳大聲冬雪詞

“金猊瑞腦噴香霧。向曉鈔本作晚。寒多深閉戶。窗明殘雪積飛瓊，風(fēng)起亂云飄散絮。 錦幃細(xì)看霓裳舞。小玉銀箏學(xué)鶯語。梅香滿座襲人衣，誰道江橋無覓處?！贝岁惔舐暥┰~也。寄木蘭花令。論者謂其有宋人風(fēng)致。使雜之草堂集中，未必可辨也。雖然，大聲和草堂，自予所選數(shù)首外，求其近似者蓋少。

章文莊小重山

章文莊春日小重山云：“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藥，已抽簪。雨余風(fēng)軟碎嗚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闭Z意甚婉約。但嗚禽曰碎，于理不通，殊為語病。唐人句云：“風(fēng)暖鳥聲碎。”然則何不曰：“暖風(fēng)嬌鳥鈔本作語。碎嗚音”也。

山谷南鄉(xiāng)子詞

崇寧間，山谷謫宜州。乙酉歲九日登城樓眺望，聽邊人相語云，今歲當(dāng)鏖戰(zhàn)取封侯。因作南鄉(xiāng)子云：“諸將說封侯。短笛長吟原作吹從鈔本。獨(dú)倚樓。萬事總成風(fēng)雨去，休休。戲馬臺南金絡(luò)頭。 催酒莫遲留。飲量今秋勝去秋?；ㄏ蚶先祟^上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痹~成，倚闌高歌，若不能堪。是月三十日，遂不起。

楊孟載雪詞

楊孟載作禁體雪詞，后闋云：“正簌簌，還飏飏，復(fù)纖纖?！眲t于古無所出，雖移之別詠，未為不可。予謂雪詞既禁體，于法宜取古人成語，勻之句中，使人一覽見雪，乃為本色。嘗記鈔本作見。山谷詠雪，有“臥聽疎疎還密密，曉看整整復(fù)斜斜”之句。因輒易之云：“正疎疎，還密密，復(fù)纖纖?！敝咭詾楹稳纭?br />
陳大聲和草堂詩余

江東陳鐸大聲，嘗和草堂詩余，幾及其半，輒復(fù)刊布江湖間。論者謂其以一人心力，而欲追襲群賢之華妙，徒負(fù)不自量之譏。蓋前輩和唐音者，胥以此，故為大力所不許。大聲復(fù)冒此禁，何也。然以其酷擬前人，故其篇中亦時有佳句。四言如“嬌云送馬，高林回鳥，遠(yuǎn)波低雁”，五言如“飛夢去江干，又添驢背寒”，“饑鳥啄瓊樹，寒波凈銀塘”，“香浮殘雪動，影弄寒蟾小”，六言如“長日余花鈔本誤作光。自落，無風(fēng)弱柳還搖”，“楊柳依原作倚，從鈔本。風(fēng)清瘦，花枝照水分明”，“明月為誰圓缺，浮云隨意陰睛”，七言如“花蕊暗隨蜂作蜜，溪云還伴鶴歸巢”，“欲將離恨付春江，春江又恐東流去”，“千里青山勞望眼，行人更比青山遠(yuǎn)”，“秋水無痕涵上下，浮云有意遮西北”。散句如“東風(fēng)路，多少小燕閑庭，亂鶯芳樹”，“綠云盡逐東風(fēng)散，惟有花陰層疊”，“九十韶光自不容，何必憎風(fēng)雨”，“暮山高下暮云平，行人不渡，只有斷橋橫”，“清溪流水，斜橋淡月，不減山陰好”，“春城晚，霏霏滿湖煙雨”，“斷腸無奈，落花飛絮”。凡此頗婉約清麗，使其用為己調(diào)，當(dāng)必擅聲一時。而以之追步古作，遂蹈村婦斗美毛施之失。蓋不善用其長者也。

仲殊艷詞

僧仲殊好作艷詞，其同袍孚草堂者，嘗寓詩箴之，迄不為止。殊嘗詠婦人，有“鳳鞋濕透立多時，不言不語厭厭地”之句。后殊經(jīng)于枇杷樹下，輕薄子更其句以吊云：“枇杷樹下立多時，不言不語厭厭地?！甭?wù)吲醺?。大率淫言媟語，故非衲子所宜也。然殊諸曲，類能脫絕寒儉之態(tài)。如南歌子云：“白露收殘月，清風(fēng)散曉霞?！痹V衷情云：“紅船滿湖歌吹，花外有高樓?！蹦钆珛稍疲骸爸裼昂Y金泉漱玉，紅映薇花簾幕。”又別闋云：“絳彩嬌春，鉛華掩晝，鈔本娛作畫。占斷鴛鴦浦?！贝说染?，何害其為富冶也。殊有寶月集行于世。

徐一初登高詞

徐一初者，不知何許人。其九日登高一詞，殊亦可念。初云：“參軍莫道無勛業(yè)，消得從容罇俎。君看取。便破帽飄零，也得名千古?！睆?fù)云：“登臨莫上高層望，怕見故宮禾黍。觴綠醑。澆萬斛牢愁，淚閣新亭雨。黃花無語。畢竟仗西風(fēng)，朝來披拂，猶識舊時主?！痹~意甚感慨不平，參軍自況之意。豈非德祐時忠賢，位不滿其才者耶。鈔本作也?！肮蕦m禾黍”“無語黃花”，則又有感于天翻地覆之事，蓋谷音之同悲者也。

瞿宗吉木蘭花慢

聚景園有故宋宮人殯宮，瞿宗吉嘗作木蘭花慢云：“記前朝舊事，曾此地，會神仙。向月地云階，閑攜翠袖，來拾花鈿。繁華總隨流水，嘆一場、春夢杳難圓。廢港芙蕖滴露，斷堤楊柳搖煙。 兩峰南北只依然。輦路草芊芊。悵波冷山空，翠銷鳳蓋，紅沒龍船。平生銀屏金屋，黯漆燈、無焰夜如年。落日牛羊隴上，西風(fēng)燕雀林邊?！宾脑~雖多，予所賞愛者此闋為最。然瞿有詠金故宮白蓮詞，即用此腔，而語意亦仍之。首云：“問前朝舊事，曾此地會神仙。”即此起句也。是知此詞為瞿得意者，故疊用如此。

文山別友人詞

文丞相既敗，元人獲置舟中，既而挾之蹈海。崖山既平，復(fù)逾嶺而北。道江右，作酹江月二篇，以別友人，皆用東坡赤壁韻。其曰“還障天東半壁”，曰“地靈尚有人杰”，曰“恨東風(fēng)不借世間英物”，曰“只有丹心難滅”，其 于興復(fù)，未嘗不耿耿也。

李好義詞

宋理宗朝，有武人李好義者，頗善詞章。嘗見其春暮作謁金門云：“花著雨。又是一番紅素。燕子歸來愁不語。故巢無覓處。 誰在玉樓歌鈔本作鼓。舞。誰在玉關(guān)辛苦。若使胡塵吹得去。東風(fēng)侯萬戶?！庇駱歉栉钄?shù)句，語意不平，豈非當(dāng)時擅國者宴樂湖山，而不恤邊功故耶。然則宋之淪亡，非一日之故矣。

高季迪木蘭花慢

張土誠據(jù)姑蘇，凡高門大宅，悉為其權(quán)倖所占，計鈔本作訐。其一時歌鐘甲第之富，輿馬姬妾之盛，自謂安享樂成，永永無慮。孰知不五六年，煙滅云散，如高季迪之木蘭花慢所慨是也。高詞云：“笑匆匆夢短，人間事、幾黃粱。早月墜箏樓，塵生戟戶，草滿毬場。美人盡為黃土，甚溫柔、難把作仙鄉(xiāng)。桃李一番狼藉，燕鶯幾許凄涼。 虛言地久與天長。滄海變耕桑。記花月當(dāng)年，盡多歡樂，卻少思量。門前久無系馬，但棲鴉、臨晚占垂楊。試問今來過客，有誰感嘆斜陽?！鄙w盛衰不常，物理反復(fù)，雖貴侯鈔本作族。世戚，且不能保其盈滿，況于一時草竊者哉。此足為陸梁者鈔本無。之戒。

李世英蝶戀花

李世英蝶戀花句云：“朦朧淡月云來去?！睔W公蝶戀花句云：“珠簾夜夜朦朧月?！倍Z一律，不知者疑歐出李下。予細(xì)較之，狀夜景則李為高妙，道幽怨則歐為醞藉。蓋各適其趣，各擅其極，殆未易優(yōu)劣也。

歐詞用出字

歐公舊有春日詞云：“綠楊樓外出秋千?！鼻拜厙@賞，謂止一出字，是人著力道不到處。他日詠秋千，作浣溪沙云：“云曳香綿彩柱鈔本作掛。高。絳旗風(fēng)飐出花梢?！庇柚^雖同用出字，然視前句，其風(fēng)致大段不侔。

懷歸詞

予性樂閑退，平生宦鈔本作宮。歷，遇林壑美處，輒飄然起掛冠之興。憶曩鈔本無此字。昔董學(xué)太原，或日鈔本原闕二宇。秋仲，西風(fēng)颯然，木葉飄脫，而目送飛鴻，原作雁，從鈔本。聲墮層漢間。不覺感陶令、張翰事，作滿江紅云：“歸去來兮，懷歸意、幾人知得。尋思起，前年江海，去年京國。奔走隙駒春夢路，飄零海燕秋風(fēng)客。念家山、松徑久荒蕪，疎三益。 風(fēng)流散，音塵沒。身世在，江山隔。遣何人、杏花影里，月明吹笛。紅雨等閑花事盡，青銅容易霜華人。被雁聲報到塞門秋，聽嘹嚦?！奔群蠖揭曋列鞙峡h，夜坐鈔本作出。有感，復(fù)次前韻，書院壁云：“歸去來兮，青山好、欲歸便得。人世事、風(fēng)前燈焰，夢中槐國。驛馬出門塵土路，舫齋聽雨江湖客。把十年忙冗換清閑，嗟何益。 太行嶺，孤云沒。江南夢，重山隔。有何人，五湖煙棹，洞庭霜笛。寶劍醉看豪氣在，銀屏晚怯秋風(fēng)入。向中宵、無意更聞雞，空咿嚦。”是歲冬，予以心疚，移疾臥齋中，既逾月，朝旨竟下，許還籍致仕。蓋事兆之應(yīng)，去作詞之月日鈔本作日月。無幾，咄咄真怪事哉。

楊孟載花朝曲

花朝曲古作者多矣，予見楊孟載一闋云：“鸞股先尋斗草釵。鳳頭新繡踏青鞋。衣裳宮樣不須裁。 雕玉壘成鸚鵡架，泥金鐫就牡丹牌。明朝相約看花來?！贝嗽~造語雖富麗，然正宋人所謂看人富貴者耳，未必知富貴也。如溫飛卿“籠中嬌鳥暖猶睡，門外落花閑不掃”，王隨“一聲啼鳥禁門寂，滿地落花春晝長”，則真富貴氣象。

完顏亮雪詞

金完顏亮，頗有詞章，嘗作昭君怨雪詞云：“昨日樵村漁浦。今日瓊林玉渚。山色卷簾看。老峰巒。錦帳美人貪睡。不覺天花剪水。驚問是楊花。是蘆花。”亮之他作，例倔強(qiáng)怪誕，殊有桀騖不在人下之氣。此訶稍和平奇俊，特為錄之。

劉伯溫摸魚兒

劉伯溫寓金陵，嘗秋夜作摸魚兒云：“正凄涼、月明孤館，那堪征雁嘹唳。不知衰鬢能多少，還共柳絲同悴。朱戶閉。有瑟瑟蕭蕭，落葉嗚莎砌。斷魂不系。又何必殷勤，啼螀絡(luò)緯，相伴夜迢遞。 漁樵事，天也和人較計。虛名枉誤身世。流年滾滾長江逝?；厥妆淘茻o際。空引睇。但滿眼、芙蓉黃菊傷心麗。風(fēng)吹露洗。寂寞舊南朝，憑闌懷古，零淚在衣袂?！惫诮鹆辏镁兄局?，而詞意傷感如此，殆不可曉。豈所謂謝安雖受朝寄，而東山之志，雅意不忘者耶。然詳觀首尾，又似未嘗得遇者。竟不知或在未徵召之前否也。

如晦與瞿宗吉卜算子

僧如晦作春歸云：“有意送春歸，無意留春住。畢竟年年用著來，何似休歸去。 目斷楚天遙，不見春歸路。風(fēng)急桃花也似愁，點(diǎn)點(diǎn)飛紅雨?！宾淖诩磺疲骸半p蝶送春來，雙燕銜春去。春去春來原脫春去二字，從鈔本補(bǔ)?？倢偃?，誰與春為主。 一陣雨催花，一陣風(fēng)吹絮。惟有啼鵑更迫春，不放從容住?！倍~皆詠春歸，皆寄卜算子。然比而觀之，如晦則意高妙，宗吉則語清峭，殆不相伯仲也。

劉伯溫秋晚曲

“煙草萋萋小樓西。云壓雁聲低。春山碧樹秋重綠，人在武陵溪?！眲⒉疁厍锿砬??！霸茐貉懵暤汀迸c“春山碧樹秋重綠”二語動人?；蛑^未經(jīng)前人道破，以予所見，亦轉(zhuǎn)換“云開雁路長”與“春草秋更綠”耳。

白衣婦人詞

南唐書云：盧絳少夢一白衣婦人，姿甚美，勸絳巵酒，而歌菩薩蠻云：“玉京人去秋蕭索。畫檐鵲起梧桐落。欹枕悄無言。月和清夢圓。 背燈惟睹泣。甚處砧聲急。眉黛小山攢。芭蕉生暮寒?！备璁叄^絳曰，他日相見于固子陂下。絳后仕南唐，國亡起義，乃殺歙守龔慎儀。原作龔儀，王幼安據(jù)馬令南唐書改作龔慎儀。既后歸宋，會儀猶子穎求復(fù)季父之讎，乃命斬于圈子陂下。同時白衣婦人，以淫亂被斬，儼然夢中人也。姓耿，名玉真，前夢中已嘗通名矣。事雖怪，而詞則佳，乃錄之。

渚山堂詞話卷三

卓津與呂洞賓詞

卓津登徐仙亭云：“流水小灣西，晚坐孤亭靜。不見高人跨鶴歸，風(fēng)水搖清影。 古往與今來，休用鈔本作要。重重省。十里梅花雪正晴，月浸遙山冷?！比庥邢蓺狻ｊ僖妳味促e題一闋 于鳳亭橋云：“落日數(shù)聲啼鳥，香風(fēng)滿路飛花。道人留我煮新茶。洗蕩胸中瀟灑。 世事不堪回首，夢魂猶繞天涯。鳳亭橋畔即吾家。管甚月明今夜?！鄙w西江月腔也。味其中，無一點(diǎn)煙火氣，卓訶近之。

高季迪寒夜曲

高季迪寒夜曲云：“蕙火紅銷金鼎。鴉樹不驚風(fēng)靜。多事月明來，照出小窗孤影。宵永。宵永。人與梅花俱冷?！闭\亦可誦。季迪號稱姑蘇才子，與楊孟載輩齊名。他詩文未論。獨(dú) 于詞曲，楊所賦類清便綺麗，頗近唐宋風(fēng)致。而高于此，殊為不及。豈非人之才情，各有獨(dú)得之妙耶。高詞予所選數(shù)首外，遺珠剩玉，蓋不多見。乃知詞令雖小道，至論高處，正未易易耳。

半山集古詞

詩有集古句者矣，而南詞則少見用此格者。偶于半山集得一闋焉，菩薩蠻云：“數(shù)間茅屋閑臨水。窄衫短帽垂楊里。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fēng)。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許最關(guān)情。黃鵬三兩聲?！鼻G公退居金陵，作草堂于半山之麓，引八功德水，浚小港于其上，壘石作橋。暇則幅巾藜杖，往來其間。因集古句為此，俾侍者歌之。

吊三忠詞

京師崇文門外，有祠曰三忠，都人建以祀漢諸葛忠武、宋岳武穆、文文山。士大夫南行者，多餞別于此，所以作勤瘁而勵忠節(jié)，于夫世教，不謂無補(bǔ)。憶予曩歲試政刑部，一日在廣坐，吏以冊葉鈔本誤作負(fù)。置案上，予取閱之，乃三忠詩也。凡若干首，獨(dú)喜范主事淵一絕云：“萬古綱常惟一事，兩朝人物屬三公。誰修古廟燕山道，樹色江聲落照中?！痹~簡而意盡，且有關(guān)系，有感慨，他詩莫能及也。予亦有詞，寄酹鈔本作酬。江月。全篇云：“乾坤易老，嘆風(fēng)塵飄蕩，河山分裂。名分綱常都掃地，曾有何人提挈。身翊飛龍，氣吞胡馬，鈔本作勁敵。赤手扶天闕。精忠照耀，一時名并日月。 須信天理人心，自來不泯，千載思遺烈。廟貌燕山崇祀典，華表三忠新揭。西北中原，東南王氣，回首驚風(fēng)雪。傷心行路，不堪日暮時節(jié)?！?br />
清真渡江云

周清真渡江云首云：“晴嵐低楚甸，暖回雁翅，陣勢起平沙。”繼云：“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苯褚跃拔锒^，暖初回雁，柳漸藏鴉，則仲春候也。后乃云：“今朝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庇炙葡那镏H，容非語病乎。謂若稍更句中云：“今宵正對江心月，憶年時、水宿蒹葭?！笔硯н^無礙也。

劉改之沁園春

劉改之沁園春云：“綠鬢朱顏，玉帶金魚，神仙畫圖。把擎天柱石，空留綠野，濟(jì)川舟楫，閑艤西湖。天欲安劉，公歸重趙，許大功勛誰得如。平章看，道人如孔孟，世似唐虞。 不須別作規(guī)模。但收拾人才多用儒。況自昔軍中，膽能寒虜，鈔本作敵。如今胸次，氣欲吞胡。鈔本作吳。紫府真人，黑頭元宰，收斂神功寂若無。歸來好，正芝香棗熟，鶴瘦松癯?！贝嗽~題云：“代壽韓平原?！比辉诋?dāng)時，不知竟代誰作。改之與康伯可俱渡江后詩人，康以詞受知秦檜，致位通顯。而改之竟流落布衣以死。人之幸不幸又何也。然改之詞意雖媚，其“收拾用儒”、“收斂若無”，與“芝香棗熟”等句，猶有勸侂胄謙沖鈔本誤作仲。下賢，及功成身退之意。若康之壽檜云：“愿歲歲，見柳梢青淺，梅英紅小。”則迎導(dǎo)其怙寵固位，志則陋矣。

劉伯溫春怨詞

劉伯溫春怨，蓋感嘆鈔本作慨。時事也。末云：“無計網(wǎng)斜暉，謾遮得、愁人望眼。登高凝睇，欲寄一封書。鴻路阻，豹關(guān)深，日暮空腸斷?！庇^豹關(guān)深之句，知元季兵起，賢者感時傷事，非不欲獻(xiàn)言于上，以銷禍亂。而九重阻深，無路自達(dá)，徒登高悵望而已?！盎厥捉杏菟?，蒼梧云正愁?！彼^日暮腸斷之意類如此。

徽宗眼兒媚

宋二帝北狩，金人徙之云州。一日，夜宿林下，時磧月微明，有胡雛鈔本作邊人。吹笛，其聲嗚咽。太上因口占眼兒媚云：“玉京曾記舊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簫管，暮列琵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龍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此詞鈔本誤作詩。少帝有和篇，意更凄愴，不欲并載。吾謂其父子至此，雖噬臍無及矣。每一披閱，為酸鼻焉。

鄧中齋摸魚兒

元人楊某之齊安教，鄧中齋作摸魚兒送之。后闋有云：“臨皋一枕三生夢，還認(rèn)岷峨鄉(xiāng)語?！鄙w及東坡謫居黃州，其游赤壁之夜所遇道士化鶴也。予謂“岷峨鄉(xiāng)語”雖暗用天寶中青城道士化鶴 于沙苑故事，但謂岷峨，則語意頗晦。不若直云“青城鄉(xiāng)語”，庶一覽可見也。因特更云：“臨皋一枕三生夢，還認(rèn)青城鄉(xiāng)語?！敝咭詾楹稳?。

司馬溫公錦堂春

錦堂春長闋，乃司馬溫公感舊之作。全篇云：“紅日遲遲，虛廊轉(zhuǎn)影，槐陰迤邐西斜。彩筆工夫，難狀晚景煙霞。蝶尚不知春去，漫繞幽砌尋花。奈猛風(fēng)過后，縱有殘紅，飛落誰家。 始知青萍無價，嘆飄零宦路，荏苒年華。今日笙歌叢里，特地咨嗟。席上青衫濕透，算感舊、鈔本作懷。何止琵琶。怎不教人易老，多少離愁，散在天涯?！惫藙庞惺?，所賦嫵媚凄惋，殆不能忘情，豈其少年所作耶。古賢者未能免俗，正謂比耳。

潤高季迪詞

往歲于士人家，獲觀錢舜舉畫芙蓉折枝，上題行香子一詞。予記其首尾，而忘其全，且失其名氏。后錢畫毀于火，詞句常往來于懷，惜無從考鈔本考下多一訂字。也。近閱鳧藻集，乃知為高太史季迪所作。然予猶妄意其未盡美。蓋其前闋有云：“雁來時節(jié)，寒沁羅裳?！鳖H覺少切。而 后闋云“暮柳成行”。與“吳苑池荒”等句疑稍牽強(qiáng)也。因略為更潤之，錄似知者?！叭绱思t妝。不見春光。向菊前、蓮后才芳。秋波向淺，寂寞橫塘。正一番風(fēng)，一番雨，一番霜。 楚江又遠(yuǎn)，鈔本作達(dá)。吳江又冷，強(qiáng)相依、暮柳斜陽。蘭舟人去，歌韻悠揚(yáng)。但月朧朧，云杳杳，水茫茫?！?br />
吊白太素詞

天籟詞集，為白樸太素所作。太素號蘭谷，趙之真定人，故金世家也。生長兵間，流落竄逸，原本誤作選，從鈔本。父子相失，遂鞠于父執(zhí)元遺山所。元公教之讀書，既長，問學(xué)宏博，后以詩詞顯。金鈔本作宋。亡，恒郁郁不樂，遂不復(fù)求仕，以詩酒自放于山水間。予謫倅六安，于其裔孫庠生白永盛家，獲瞻其遺像。酒邊為賦酹鈔本作酬。江月一詞吊之。永盛因出詞集，囑予為登梓?；论E蓬轉(zhuǎn)，未及諧所諾。今屏退林下，無力復(fù)辦此矣。感今追昔，是不惟辜原本作孤，從鈔本。永盛之托，且不肖于此，夙昔不淺，當(dāng)復(fù)負(fù)此老于地下也。吊詞云：“滑稽玩世，知胸藏多少，春花秋月。天籟有詞人有像，還是遺山風(fēng)格。松下巢由，竹間逸少，氣韻真高潔。坐談拊掌，溪山等是詩訣。 見說多景樓前，鳳凰臺上，醉帽風(fēng)吹裂。千古英豪消歇盡，江水至今悲咽。九死投荒，三年坐困，一樣成愁絕。寄聲知否，酒杯當(dāng)酹鈔本作酬。松雪?！狈舶字舐?，詞頗該之。

天籟集

閱天籟集，得其數(shù)篇，錄以備詞話之一二。奪錦標(biāo)云：“霜水明秋，霞天送晚，畫出江南江北。滿目山圍故國。三閣余香，六朝陳跡。有庭花遺譜，慘哀音、令人嗟昔。想當(dāng)時，天子無愁，自古佳人難得。 惆悵龍沈?qū)m井，石上啼痕，猶點(diǎn)胭脂紅濕。去去天荒地老，流水無情，落花狼藉。恨青溪猶在，渺重城，煙波空碧。對西風(fēng)，誰與招魂，夢里行云消息?！碧匦蛟疲骸皧Z錦標(biāo)曲，不知始何時。世所傳者，僧仲殊一篇而已。予每浩歌，尋繹音節(jié)，因欲效顰，恨未得佳趣耳。庚辰，卜居建康。暇日訪古，采陳 后主、張貴妃事，以成素志。按后主既脫景陽井之厄，隋長史高熲竟戮麗華于青溪。后人哀之，即其地立小祠。祠中塑二女郎，次即孔貴嬪也。今遺構(gòu)荒涼，廟貌亦不存矣。感嘆之余，為作此闋?！鼻邎@春云：“獨(dú)上遺臺，目斷清秋，鳳兮不還。恨吳宮幽徑，埋深花草，晉時高冢，銷盡衣冠。橫吹聲沈，騎鯨人去，月滿空江雁影寒。登臨處，且摩挲石刻，徙倚闌干。 青天。半落三山。更白鷺洲橫二原闕二字，從鈔本補(bǔ)。水間。問誰能心比，秋來水凈，漸教身似，嶺上云閑。擾擾人生，紛紛世事，就里何嘗不強(qiáng)顏。重回首，怕浮云蔽日，不見長安?！睌⒃疲骸氨ｅ杆录带P凰臺，太白留題在焉。宋高宗南渡，嘗駐鈔本作跓。蹕原作驛，從鈔本。寺中，有石刻書王荊公贈僧詩云：‘紛紛擾擾十年間。世事何嘗不強(qiáng)顏。亦欲心如秋水鈔本誤作心。凈，應(yīng)須身似嶺云閑?！庹弋?dāng)時南北擾攘，國家蕩析，磨盾鞍馬間，鈔本間下多一有字。經(jīng)營之志，百未一遂。此詩必有深契于心者，故書以自況。予暇日來游，因演太白、荊公詩意，亦猶稼軒水龍吟，用李延年、淳于髡語也?！睗M庭芳云：“雅燕飛觴，清淡揮塵，主人終日留歡。密云雙鳳，碾破縷金盤。斗品香泉味好，須臾看，蟹眼湯翻。銀瓶注，花浮兔椀，雪點(diǎn)鷓鴣斑。 雙鬟。微步穩(wěn)。春纖擎露，翠袖生寒。覺清風(fēng)扶我，醉玉頹山。照眼紅紗畫燭，吟鞭送。月滿銀鞍。歸來晚，蕓窗未寢，相對小妝殘。”序云：“屢欲作茶詞，未暇也。近選宋名公樂府，黃、賀、陳三集中，凡裁滿庭芳四首，大概相類，亦有得失。復(fù)雜用寒、刪、先韻，而語意若不偷。仆不揆原作愧，從鈔本?？耢常先移婢?，試為一首，必有辨之者。”

張靖之念奴嬌

張靖之有方洲集，中載南詞逾二十篇。予細(xì)選之，得其西湖會飲一首。然復(fù)語意不倫，乃為之稍加更原作更加，從鈔本。潤，始若可歌。然不謂大佳也。念奴嬌云：“清明天氣，嘆三分春色，二分僝僽。蝶意鶯情留戀處，還在余花剩柳。風(fēng)雨相催，陰晴不定，落得人憔瘦。淡妝濃抹，西湖卻道如舊。 誰把山色空濛，水光瀲滟，收拾歸庭牖。一笑償他花鳥債，又是幾番開口。前輩文章，諸公賦詠，借問誰曾有。浮云春夢，此情都付杯酒。”予嘗妄謂我朝文人才士，鮮工南詞。間有作者，病其賦情遣思、殊乏圓妙。甚則音律失諧，又甚則語句塵俗。求所謂清楚流麗，綺靡醞藉，不多見也。靖之在國朝，亦東南文士冠冕。予選其所作止如此。乃知作者之難，此道之未易耳。鈔本作爾。

瞿宗吉八聲甘州

瞿宗吉寓姑蘇，作八聲甘州以自遣。首闋云：“荷危樓、翹首間天公，何時故鄉(xiāng)歸。對碧云千里，綠波一道，山色周圍。風(fēng)景不殊疇昔，城郭是耶非。滿目新亭淚，獨(dú)自沾衣。”其自敘云：“丙午秋，重到姑蘇登樓有作。”按丙午乃至正二十六年，時張士誠尚據(jù)姑蘇。明年丁未滅亡，則是時張之國勢蓋蹙矣。初，士誠稱吳王，不惜美宮豐祿，以招徠天下之士。凡前元不得志者，悉投之。宗吉薄游姑蘇，豈亦謀祿仕之計耶。然宗吉以至正丁亥生，屈指至丙午，年才弱冠。即鈔本作則。其再游姑蘇，非必汲汲于營進(jìn)也。特以采采故耳。繼此則返棹。丁未燕巢之禍，脫不預(yù)焉。其視張思廉等有間矣。

附 錄

吳興叢書跋語

渚山堂詞話三卷，明陳霆水南撰。水南一字聲伯，德清人。弘治十五年進(jìn)士。為刑科給事中，抗直敢言。以忤逆瑾，逮獄、廷杖。目為朋黨，謫判六安州。瑾誅，復(fù)起。歷遷山西提學(xué)僉事。以師道自任，士習(xí)丕變。致政歸。嘉靖中，屢薦不出，隱居渚山四十年。著述百余卷。有詩話、詞話。水南工 于詞，論詞校詩為確。宋元明逸事佚句，采取甚博。如王昭儀滿江紅詞，為其位下宮人張瓊瑛作。垂楊、玉耳墜金環(huán)二曲，為唐宋舊譜所無，殊足以資考證。中載楊眉庵落花詞云：“當(dāng)時開拆賴東風(fēng)，飄零仍是東風(fēng)妒。”意在言外。又載徐一初九日登高一詞，有云：“登臨莫上高層望，怕見故宮禾黍。觴綠醑。澆萬斛牢愁，淚濕新亭雨。黃花無語。畢竟仗西風(fēng)，朝來披拂，猶識舊時主?！遍喼?。明人舊帙，急宜存之。此本鈔自江南圖書館而無詩話。他日搜得，當(dāng)匯刻入?yún)矔灾揪把?。歲在丙辰浣花節(jié)，吳興劉承干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