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園詞評 [清] 黃氏撰
○序
近人操觚為詞，輒曰吾學五代，學北宋，學南宋。近十數(shù)年，學清真、夢窗者尤多。以是自刻繩，自表白，認筌執(zhí)象，非知人之言也。詞之為道，貴乎有性情，有襟抱，涉世少，讀書多。平日求詞詞外，臨時取境題外。尺素寸心，八極萬仞，恢之彌廣，斯按之逾深。返象外于環(huán)中，出自然于追琢。率吾性之所近，眇眾慮而為言乃至詣精造微，庶幾神明與古人通，奚必跡象與古人合，矧乎于眾古人中而蘄合一古人也。惟是致力之始，門徑不可不知。晚近輕佻纖巧，敫囂諸失，皆門徑之誤中之。舍步趨古人，末由辨識門徑，擷群賢之精華，詔來學以津逮。綜觀宋以前諸選本，花間未易遽學，花庵間涉標榜，弁陽翁絕妙好詞，泰半同時儕輩之作，往往以詞存人?；虼巳藙e有佳構(gòu)，翁未及見，而遂闕如，烏在其為黃絹幼婦也。唯草堂詩余、樂府雅詞、陽春白雪，較為醇雅。以格調(diào)氣息言，似乎草堂尤勝。中間十之一二，近俳近俚，為大醇之小疵。自余名章俊語，撰錄精審，清雅朗潤，最使初學。學之雖不能至，即亦絕無流弊。于性情，于襟抱，不無裨益，不失其為取法乎上也。蓼園詞選者，取材于草堂，而汰其近俳近俚諸作者也。每闕綴以小箋，意在引掖初學。蓼園先生姓黃氏，吾姊夫吁卿比部之曾大父。姊氏名桂珊，字月芬，明慧能為小詩?？瑫饸W陽率更，絕秀勁。嘗手寫爾雅，授余讀。曩歲壬申，余年十二，先未嘗知詞。偶往省姊氏，得是書案頭，假歸雒誦，詫為鴻實。由是遂學為詞，蓋余詞之導(dǎo)師也。曩撰詞話有云：讀詞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將此意境締構(gòu)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眇慮，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靈與相浹而俱化，乃真實為吾有，而外物不能奪。所謂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皆載在是編者也。晚臥滄江，學殖荒落，茲事亦復(fù)衰退。涉世雖少，而讀書不多，不能詣精造微，負吾導(dǎo)師，愧矣。叔雍公子，微尚清遠，早飲香名。其于倚聲之學，尤能{研手}精覃思，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非近人操狐為詞者比。其性情襟抱，與予尤有沆瀣之合。十年以來，得漚尹同聲之雅為吾師，得叔雍后來之秀為吾友，斯道為之不孤，抑又幸矣。叔雍從余假觀是書，謀付排印，以廣其傳，以為初學周行之示，屬序于余，而識其崖略如此。庚申季春月幾望，臨桂況周頤夔笙書于秀。
○漁歌子元真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
黃山谷曰：有遠韻。
按數(shù)句只寫漁家之自樂，其樂無風波之患。對面已有不能自由者，已隱躍言外，蘊含不露，筆墨入化，超然塵埃之外。
○憶王孫李重元
萋萋芳草憶王孫
沈際飛曰：一句一思。因“樓高”曰“空”，因“閉門”曰“深”，俱可味。
按高樓望遠，“空”字已凄惻，況聞杜宇平。末句尤比興深遠，言有盡而意無窮。
○如夢令秦少游
門外綠陰千頃
沈際飛曰：“不勝情”三字，包裹前后。秦少游又有春景一闋曰：“鶯嘴啄花紅溜。燕尾點波綠皺。指冷玉笙寒，吹徹小梅春透。依舊。依舊。人與綠楊俱瘦?！鄙螂H飛深賞其琢句其峭，然細玩終不如此首韻味清遠?！安粍偾椤?，從“千頃”字、“相應(yīng)”字生出。因“不勝情”而行行而無人，只見“風弄一枝花影”，更難為情?！耙恢Α弊蛛h。李易安
昨夜雨疏風驟
苕溪漁隱云：近時婦人能文詞如李易安，頗有佳句，如云“綠肥紅瘦”，只此語甚新。又九日詞，“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此言亦婦人所難到也。沈際飛曰：“知否”二字，疊得可味。“綠肥紅綠”，創(chuàng)獲自婦人，大奇。按一問極有情，答以‘依舊．，答得極澹，跌出“知否”二句來。而“綠肥紅瘦”，無限凄婉，卻又妙在含蓄。短幅中世故無數(shù)曲折，自是圣于詞者。
○長相思白居易
汴水流
花庵詞選云：居易此詞，上四句皆說錢塘景。并載長相思一首云：“深畫眉。淺畫眉。蟬鬢{髟曾}云滿衣。陽臺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蕭蕭郎不歸?？辗开毷貢r?！鄙w詠閨怨也。此二詞非后世作者所及。沈際飛曰：“點點”字俊。太白開山后，及至元和又見此二闋，不易得也。萬俟雅言
短長亭
玉林詞客云：雅言之詞，詞之圣者也。發(fā)妙旨于律呂之中，運巧思于穿鑒之外，工而平，和而雅。此諸刻琢句意而求精麗者，豈不遠者。按“一暈生”三字，仍帶有古今情之意。末句“不要聽”三字，含有無限惋惻。
○生查子晏叔原
金鞍美少年
“去躍”三字，從婦人目中看出，深情摯語。末聯(lián)“無處”二字，意致凄然，妙在含蓄。張子野
含羞整翠環(huán)
按“一一”字，從“頻”字生來，“春鶯”語，從“得意”字生來，前一闋，寫得意時情懷，無限旖旎。次一闋寫別后情懷，無限凄苦。胥于箏寓之。凡遇合無常，思婦中年，英雄末路，讀之皆堪下淚。
○點絳唇何籀
鶯踏花翻
按“鶯踏花翻”，自是傷時寄托語?！岸霹N來了，梅子枝頭小”，自是時當晚季，自傷卑賤耳。看下一闋，“知音少”，“傷懷抱”，則前一闋寓意尤顯。士不得志而悲憫之懷，難以顯言托于閨怨，往往如是。汪彥章
新月娟娟
按此首寫在外棲棲不得意，思家之作耳。“霜天”無酒，落漠可知，寫來卻蘊藉。林君復(fù)
金谷年年
詩話總龜云：林和靖不特工于詩，尤工于詞。如作點絳唇，乃詠草耳，終篇不出一草字，更得所以詠之情。按羅鄴詩，“不似萋萋南浦見，晚來煙雨正相和”，和字草入細?！澳媳睎|西路”句，宜緩讀。一字一讀，恰是“無數(shù)”二字神味。
○浣溪沙周美成
水漲魚天拍柳橋
沈際飛曰：此等景徑畫不出。按首二句，寫景入微。末二句，是靜眼看人得意，而良時不覺蹉跎矣。神致黯然，耐人玩味也。賀方回
驚外紅銷一縷霞
漁隱業(yè)話云：詞欲全篇好，極難得。如賀方回“淡黃楊柳帶棲鴉”，秦處度“藕葉清香勝花氣”二句，寫景詠物，造微入妙。歐陽永叔
湖上朱橋響畫輪
沈際飛曰：人謂永叔不能作麗語，如“隔花”句，“海堂經(jīng)”兩句，非麗語耶。按“奈何春”三字，從“縈”字“喚”字生來。“縈”字“喚”字，下得有情。而“奈何”字，自然脫口而出，不拘是比是賦，讀之情長。歐陽永叔雨過殘紅涇未飛
按上闋言落英滿地，斜日照之，游蜂尚自采之。下闋言我今獨居夜靜，風過竹響，沉水香微，黯然魂銷，玉人何在，一春惟付之寤思而已。思婦懷人，孤臣戀主，同此情懷，不必泥也。熟玩自饒神韻。蘇軾
風壓輕云貼水飛
按此作其在被謫時乎。首尾自喻。“燕爭泥”，喻別人得意，“沈郎”自比?！拔绰匄櫻恪保瑹o佳信息也?！苞p鴣啼”，聲凄切也。通首婉惻。晏同叔
一曲新詞酒一杯
漁隱叢話：晏元獻公赴杭州，道過維陽，憩大明寺。冥目徐行，使侍吏誦壁間詩板，戒其勿言爵里名姓，終篇者無幾。又俾別誦一詩云：“水調(diào)隋宮曲，當年亦九成。哀音已亡國，廢治尚留名。儀鳳終陳跡，鳴蛙只廢聲。凄涼不可問，落日下蕪城?！毙靻栔嘉就蹒髟娨?。召至同飲，又同步游池上。春晚已有落花，晏云：“每得句書墻壁間，或彌年未嘗強對。且如‘無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也?！蓖鯌?yīng)聲曰：“似曾相識燕歸來?！庇纱吮僦灭^職。
沈際飛曰：“油壁車輕金犢肥”二句，歌行麗對也。“細雨夢回雞塞遠”，“青鳥不傳云外信”，“無可奈何花落去”六句，律詩俊語也。然自是天成一段詞，蓍詩不得也。張子野
錦帳重重卷暮霞
沈際飛曰：前人詩：“夢魂不知處，飛過大江西。”此云“飛不去”，絕好翻用法。
按“重重”、“曲曲”，寫得柔情旖旎，方喚得下句?！昂问隆弊制穑吹诙牎帮w不去”亦從此生出。寫閨情至此，意致濃深，大雅不俗。黃魯直
新婦磯頭眉黛愁
東坡云：黃魯直作此詞，清新婉麗。聞其得意自以水光山色，替卻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漁父家風也。然才出新婦磯，又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太瀾浪耶。
按前一闋，寫得山水有聲有色，有情有態(tài)，筆筆清奇。第二闋，“無限事”，“一時休”，寫漁父情懷，未免語含憤激。涪翁一生坎Б，托興于漁父，欲為恬適，終帶牢騷。結(jié)句與張志和“斜風細雨不須歸”句，亦自神理迥別。張句是無心任運，涪翁句是有心避患也。細味當自得之。歐陽永叔
堤上游人逐畫船
按第一闋，寫世上兒女多少得意歡娛。第二闋“白發(fā)”句，寫老成意趣，自在眾人喧囂之外。末句寫得無限凄愴沉郁，妙在含蓄不盡。
○攤破浣溪沙李中宗
手卷真珠上玉鉤
溫叟詩話：李景有曲“手卷真珠上玉鉤”，或改為“珠簾”。舒信道有曲云：“十年馬上春如夢”，或改云“如春夢”，非所謂知音。
按“手卷珠簾”，似可曠日舒懷矣?！罢l知依然恨鎖重樓”，所以恨者何也，見落花無主，不覺心共悠悠耳。且遠信不來，幽愁空結(jié)。第見三峽波接天流，此恨何能自已乎。清和婉轉(zhuǎn)，詞旨秀穎。然以帝王為之，則非治世之音矣。李后主菡萏香消翠葉殘
雪浪齋日記云：荊公問山谷云：“作小詞，曾看李后主詞否?！痹疲骸霸??！鼻G公曰：“何處最好?！鄙焦纫浴耙唤核驏|流”為對。荊公曰：“未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又‘細雨涇流光’最好?！卑础凹氂辍薄皦艋亍倍?，意興清幽，自系名句。結(jié)末“倚欄干”三字，亦有說不盡之意。后主詞自多佳制，第意興凄涼慘憔，實為亡國之音，故少選之。
○菩薩蠻李太白
平林漠漠煙如織
按入首二句，意興蒼涼壯闊。第三第四句，說到“樓”、到“人”，又自靜細孤寂，真化工之筆。第二闋，“欄干”字跟上“樓”字來，“佇立”字跟上“愁”字來，末聯(lián)始點出“歸”字來，是題目歸宿。所以“愁”者此也。所以“寒山”傷心者亦此也。更覺前闋凌空結(jié)撰，意興高遠。至結(jié)句仍含蓄不說盡，雄渾無匹。秦少游
金風簌簌驚黃葉
按“匝”字從“轉(zhuǎn)”字生來。匹月由東而西，轉(zhuǎn)于高樓之上者已匝也。通首亦清微澹遠。黃叔
南山未解松梢雪
按玉林系叔號。通首自寫山居情況，而素節(jié)清操，不可一世之意自見。張子野
哀箏一弄湘江曲
按寫箏耶，寄托耶，竟致卻極凄婉。末句意濃而韻遠，妙在能蘊藉。
○訴衷情僧仲殊
涌金門外小瀛洲
玉林詞選云：仲殊之詞多矣，佳者固不少，而小令為最。小令之中，訴衷情一調(diào)又其最。蓋字字清婉，高處不減唐人風致也。
按宋之南渡，西湖號為銷金窩。一時繁華游冶之盛，有心者能不憂之。不謂物外緇流，已于冷眼中覷之?！耙黄祁^”四字，真力彌滿，杰句也。
○丑奴兒令康伯可
馮夷翦破澄溪練
花庵詞客云：順庵作此詞，促養(yǎng)直赴雪夜溪堂之約。
按第一闋是詠雪夜。第二闋起句，點明“夜”字，是承上。以下俱促養(yǎng)直赴約之意。“山陰”是用徽之訪戴安道事。
宋史載蘇庠，字養(yǎng)直，丹陽人。少工詩，蘇軾見其清江曲，大愛之。嘗為銘其硯，稱為吾家養(yǎng)★。紹興間，與徐師川同召。庠辭，師川造朝，便道過庠，留飲甚歡。徐奕高于庠，是日庠拈奕子，笑視徐曰：“今日須還老夫，下此一蓍。”徐有愧色。朝命以禮津遣，不赴，遁太湖馬跡山。
○卜算子秦處度
春透水波明
沈際飛曰：“春未透”，“花枝瘦”，山谷句也。極為學者稱賞，秦蓋法此?！叭嗽诜瘛?，從“宛在水中央”悟出。四和，香也。
按懷人之作，自饒清微澹遠之致。自是俊才，可藥纖濃惡俗之病。徐師川胸中千種愁
按不言所愁何事，曰“千種”，曰“遮不斷”，意象壯闊，大約為憂時而作?！熬G葉”二句，似喻小人之得意?！傲璨ā倍洌茋@君門之遠，離騷美人之旨也。意致自是高迥。
沈際飛曰：少陵云：“憂端如山來，鴻洞不可掇?！壁w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春愁一倍多”，合下三絕。僧皎如晦
有意送春歸
沈際飛云：善謔。送春詞中，此為第一。清空超脫，不滑熟，不沾滯，當?shù)靡浑h字。蘇子瞻
缺月掛疏桐
山谷云：東坡道人在黃州作此詞，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人語。自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陽居士云：“缺月”，刺明策也?！奥唷保禃r也，幽人不得志也?！蔼毻鶃怼?，無助也。“驚鴻”，賢人不安也?！盎仡^”，愛君不忘也。“無人省”，君不察也?！皰M寒枝不肯棲”，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詞與考詩極相似。
按此詞乃東坡自寫在黃州之寂寞耳。初從人說起，言如孤鴻之冷落。第二闋，專就鴻說，語語雙關(guān)。格奇而語雋，斯為超詣神品。
○好事近蔣子云
葉暗乳鴉啼
按第一闋，言春老花謝，蝴蝶猶解戀人。次闋言不須勸酒，天下惟靜者能觀人。閑者自閑，飄泊者自飄泊耳?！锶挥形锿庥^化之意，斯為淡遠。
○憶秦娥李太白
簫聲咽
花庵詞客云：太白此詞及菩薩蠻二詞，為百代詞曲之祖。
按此乃太白于君臣之際，難以顯言，因托興以抒幽思耳。言至今簫聲之咽，無非秦地女郎夢想從前秦樓之月耳。夫秦樓乃簫史與弄玉夫婦和諧，吹簫引鳳，升仙之所。至今誰不慕之。豈知今日秦樓之月，乃是灞陵傷別之月耳。第二闋，嘆之樂游原，極為繁盛。今際清秋古道之音塵已絕，惟見淡風斜日，映照陵闕而已。嘆古道之不復(fù)，或亦為天寶之亂而言乎。然思深而托興遠矣。張安國
云垂幕
沈際飛曰：路迷迷路，傳雪之神也，饒有清迥之趣。
○謁金門陳子高
愁脈脈
按“落花到地聽無聲”，怨矣。曰“飛不得”，其怨更深。首闋言事多阻隔，次闋言少吹噓之力，總是為身世而感也。秦處度
鴛鴦浦
沈際飛曰：欲載愁，愁又無著，意緒紆回惝。按似亦為憂時而作。言浦漲春江，正擬鴛鴦戲暖。誰知數(shù)聲柔櫓，忽又碧樹生秋。乃舟子欲載愁歸去，而無處非愁，將從何處載將歸去乎。托意深微矣。韋莊
春雨足
按端己以才名入蜀，后王建割據(jù)，遂被羈留為蜀散騎常侍，判中書門下事。曰“弄晴對浴”，其自喻仕蜀乎。曰“寸心千里”，又可以悲其志矣。馮延巳風乍起
雪浪齋日記，南唐詞集云：馮延巳作謁金門“風乍起”，李后主云：“‘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睂υ唬骸拔慈舯菹隆氂陦艋仉u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也。”
沈際飛曰：起語與前詞同一況味。聞鵲報喜，須自喜中還有疑在，無非望澤希寵之心，而語自清雋。
○清平樂晁次膺
沈沉院宇
按“飛云過雨”，“殘雷”“夕陽”，總見非清平時候，借燕歸巢，以寄其招隱之心耳。先從清平寫入，“一霎”字斗轉(zhuǎn)，引起下闋，局法一變，有見幾不俟終日之意。
按詞綜以此詞為劉涇作。涇于元符末，官職方郎中，則此詞所指，應(yīng)指章、蔡卞紹述之禍，所謂“一霎飛云過雨”也。黨人難作，日月不停，所謂“隱隱殘雷”也。“夕陽”喻不明也。宣仁太后聽政，召用賢臣，朝野歡騰。太后即世，哲宗信任奸邪，元諸賢，貶逐殆盡，謂“莫把珠簾垂下”者，望諸賢歸來也。
○阮郎歸歐陽永叔
南園春半踏青時
沈際飛曰：景物閑遠。又曰：“簾垂”則“燕棲”，“棲”則在“梁”，妥甚。
按是人是物，無非化日舒長之景。望而知為治世之音，詞家勝象。春少游春風吹雨遠殘枝
沈際飛曰：諱愁無奈，想深且豐盛。又曰：既已“翻身整頓”，終不禁“應(yīng)劫”之遲。寫生手“應(yīng)劫”，猶言應(yīng)敵。按此詞疑少游坐黨被謫后作。言己被謫而眾謗尚交★也?！斑h”字有糾纏不已之意。風雨相逼，至“花無可飛”，則慘悴甚矣。“池”“欲生漪”，亦“吹縐一池”之意也?！叭瘴鳌毖匀找涯?，而時已晚也?！罢D殘棋”而“應(yīng)劫遲”，言欲求伸而無心于應(yīng)敵也。辭旨清婉凄楚。結(jié)末“沈吟”二字，妙在尚有含蓄。蘇養(yǎng)直
西園風暖落花時
沈際飛曰：似從前二首脫胎。前句好在“絮飛”，后句好在“人未歸”。愁不可諱，亦不可遣，各領(lǐng)一奇。因思愁來無著處。又非確論。
按此乃閨怨詞耳?！靶躏w”句言花飛，而蝶亦無可采也。言之黯然自傷。次闋是心系歸人也，此首意在句中，比前兩首意在句外者，自是不同。蘇東坡
綠槐高柳咽新蟬
按此詞清和婉麗中而風格自佳。曾純甫
柳陰庭館占風光
絕妙詞選云：上苑初夏，公侍宴池上，有雙飛新燕掠水而去，得旨賦之。
按末二句，大有寄托忠愛之心，婉然可想。
○畫堂春徐師川
落紅鋪徑
按一篇主意，只是時已過，而世少知己耳。說來自娟秀無匹。末二句猶為切摯?；ㄖ?，比君子德之芳也。所以“手”者以此，所以“無語”而“對斜暉”者以此。既無人知，惟自愛自解而已。語意含蓄，清氣遠出。
徐俯字師川，分寧人。由通直郎進右諫議大夫。紹興初，賜進士出身，累擢明殿學士，僉書樞密院事，權(quán)參知政事。
○浪淘沙歐陽永叔
把酒祝東風
按末二句，憂盛危明之意，持盈保泰之心，在天道則虧盈益謙之理，俱可悟得。大有理趣，卻不庸腐。粹然儒者之言，令人玩味不盡。
西清詩話云：南唐李后主歸朝后，每懷故國，且念嬪妾散落，郁郁不自聊，作浪淘沙詞。其詞曰：“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裹不知身是客，一晌貪飲。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歸去也，天上人間?！痹~甚凄惋，膾炙人口。但亡國之音，氣象太猥葸，一望而知也。
○錦堂春趙德麟
樓上縈簾弱絮
苕溪叢話，趙德麟“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遠天涯”，徐師川“門外重重疊疊山，遮不斷愁來路”，二詞造語不同，其意絕相類。
沈際飛曰：休文“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反其指而用之，情思纏綿動人。又齊已詩“重門不鎖夢”。
按絮樸簾而情動，花礙月而望沉。年年心事最難處者，日落棲鴉時耳。末二句尤寫得沉摯。情到處，不覺神魂飛動矣。
○朝中措歐陽永叔
平山欄檻倚晴空
歐陽文忠公守維楊日，于西城北大明寺側(cè)建平山堂，頗得游觀之勝。金華劉原父出守揚州，文忠公作朝中措以錢之。后東坡亦守是邦，登平山堂，有感而賦西江月一闋云：“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蹦┚涓锌?，見于言外。
按君子進德修業(yè)欲及時也，無事不須在少年努力者，現(xiàn)身說法，神采奕奕動人。
○眼兒媚王元澤
楊柳絲絲弄輕柔
本草，丁香一名百結(jié)花，其子有雌雄，雌者擊破有順理而解為兩向。匯苑，豆蔻花，一穗數(shù)十蕊，每蕊心有兩瓣相并。秦樓即弄玉夫婦升仙處。
按此詞亦為日月易逝，而事多不偶，托閨情以寫意耳。語語清新婉倩，后人爭鮮斗艷，終不能及。數(shù)百年來，脫口如新。秦少游
樓上黃昏杏花寒
按此久別憶內(nèi)詞耳。語語是總中摹想而得，意致纏綿中繪出，盡是鏡花水月。與杜少陵“今夜州月”一律同看。
○西江月蘇軾
照野イイ淺浪
東坡自序云：“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覺，已曉。亂山蔥蘢，不謂人世也，書此詞橋柱上?！?br /> ○桃源憶故人秦少游
碧紗影弄東風曉
沈際飛曰：“海棠開了”下，轉(zhuǎn)出“啼鳥”妝點，趣溢不窘。奇筆。
按第一闋言春色明艷，動閨中春思耳。次闋言抑郁無聊，青春已老，羞望恩澤耳。托興自娟秀。
○青門引張子野
乍暖還輕冷
沈際飛曰：懷則愈觸，觸則愈懷，未有觸之至此極者。
按落寞情懷，寫來幽雋無匹。不得志于時者，往往借閨情以寫其幽思。角聲而曰“風吹醒”，醒字極尖刻。至末句那堪送影，真是描神之筆，極希渺之致。
○南柯子蘇子瞻
山與歌眉斂
按周建德中，許京城民居起樓閣，大將軍周景威先于宋門內(nèi)臨汴水，建樓十三間。世宗嘉之。杜牧詩：“誰知竹西路，歌吹古揚州。”左傳，享有昌蜀。今水澤大菖蒲也。海錄碎事，隋煬帝開汴州，自造水調(diào)歌頭。首章之第一解也。博物志，秦青善謳，每撫節(jié)而歌，聲振林木，響遏行云。此詞不過敘汴京端午繁盛光景耳。在蘇集中，此為平調(diào)，然亦自壯麗。
○怨王孫李易安
夢斷漏悄
東君，司春之神。
沈際飛曰：連篇四換韻，有兔起鶻落之致。
○鷓鴣天辛幼安
著意尋春懶便回
按通首總是隨遇而安之意。山縱好而行難盡，詩未成而雨已來，天下事往往如是。豈若隨遇而樂，境愈近而情愈真乎。語意如此，而筆墨入化。故隨手拈來，都成妙諦。末二句尤屬指與物化。秦少游
枝上流鶯和淚聞
古今詩話，此詞形容愁怨之意最工。如后疊“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頗有言外之意。
孤臣思婦，同難為情?！坝甏蚶婊ā本?，含蓄得妙，超詣也。辛幼安
枕簟溪堂冷欲秋其有匪風下泉之思乎，可以悲其志矣。妙在結(jié)二句放開寫，不即不離尚含住。
沈際飛曰：“紅蓮”二句，生派愁怨與花鳥，卻自然。結(jié)二句，其人之秋乎，良足悲感也。黃山谷
黃菊枝頭破曉寒
菊稱其耐寒則有之，曰“破寒”，更寫得菊精神出。曰“斜吹雨”，“倒首冠”，則有傲兀不平氣在。末二句，尤有牢騷。然自清迥獨出，骨力不凡。朱希真
檢盡歷頭冬又殘
看“拖條”、“竹杖”二語，似隨處行樂之意。細玩首二句，冬殘耐寒，居然是生當晚季之憂。所云行樂，亦出于無聊耳。下一闋所云癡頑者此也。觀末二句，只完自己身世，即與梅花同夢矣。非好逸也，自有難于言者在。正妙在含蓄。黃魯直
西塞山連白鷺飛
山谷自序云：“李如篪云，元真子漁父詞，以鷓鴣天歌之，極入律。但少二句，因以元真子遺事足之。憲宗畫像，訪之江湖不得。因令集其歌詩上之。元真子兄松齡，懼其放浪而不返，和其漁父云：‘樂在風波釣是閑。草堂松桂已勝攀。太湖水，洞庭山?？耧L浪起且須還。’此余續(xù)成之意。”
按山谷生遇坎坷，文字之禍，兢兢于心。將志和原詞，每闋添兩句，神理迥然大異，便少優(yōu)游自得之致矣。然亦其遇然也。備錄之，以見翻案之法。晏叔原采袖殷勤捧玉鍾
雪浪齋日記云：晏叔原此詞云：“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此等語不愧六朝宮掖體。趙德麟侯鯖錄，晁無咎云：叔原不蹈襲人語，而風調(diào)閑雅，自是一家。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自可知此人不生于三家村中也。舞低二句，比白香山“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更覺濃至。惟愈濃情愈深，今昔之感，更覺凄然。
○玉樓春宋子京
東城漸覺風光好
Т齋閑覽云：張子野郎中以樂章名擅一時。宋子京尚書奇其才，先往見之。遺將命者曰：“尚書欲見‘云破月來花弄影’郎中?！弊右捌梁蠛粼唬骸暗梅恰t杏枝頭春意鬧’尚書耶。”遂出，置酒盡歡。蓋二人所舉，皆其警策也。古今詩話亦云：子野嘗作天仙子詞云：“云破月來花弄影”，士大夫多稱之。張初謁見，歐公迎謂曰，好“云破月來花弄影”。恨相見之晚也。
沈際飛曰：香倩無比，安得不傾動一時。
通首濃麗，然總以“春意鬧”三字，尤為奇辟也。晏同叔
綠楊芳草長亭路
詩眼云：晏叔原見蒲傅正云：“先公平日小詞雖多，未嘗作婦人語。”傅正云：“‘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豈非婦人語乎?！标淘唬骸肮^‘年少’為何語?！眰髡唬骸柏M不謂其所歡乎?！标淘唬骸耙蚬运鞎詷诽煸妰删洌骸羲鶜g待富貴，富貴不來所歡去?！眰髡Χ蚱溲灾?。然此詞語意甚為高雅。
按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年少拋人”，凡羅雀之門，故魚之泣，皆可作如是觀?！皹穷^”二語，意致凄然，擊起多情苦來。末二句總見多情之苦耳。妙在意思忠厚，無怨懟口角。溫飛卿
家臨長信往來道
蘇小歌：“油壁車，久相待。”倦游錄：流蘇乃盤線繪組之球，五色錯為之，同心下垂。
苕溪漁隱曰：飛卿作此晚春曲，殊有富貴佳致。
沈際飛曰：實是唐詩，而柔艷近情，詞而非詩矣。晚唐之所以為晚唐也。又曰：結(jié)處雖有衰老字面，殊自富貴。
按前后闋一氣渾成。前六句是寫家居繁盛之地，見人家富麗之象。末二句始借以自況，黯然情深。周美成
桃溪不作從容住
按東坡有點絳唇詞，詠天臺云：“醉漾輕舟，信流直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回首斜陽暮。山無數(shù)。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鄙w全用劉阮天臺事也，今并附于此。
按美成由秘書監(jiān)徽猷閣待制出知順昌，是其被出后，借題寄托也。東坡亦由翰林學士被謫，其點絳唇一詞，亦其寓意耳。是皆工于寫意者。晏叔原
秋千院落重簾暮
題為憶歸而作。前闋首二句，別后想其院宇深沉，門闌謹閉。接言墻內(nèi)之人，如雨余之花。門外行蹤，如風后之絮。次闋起二句，言此后杳無音信。末二句言重經(jīng)其地，馬尚有情，況于人乎。似為游冶思其舊好而言。然叔原嘗言其先公不作婦人語，則叔原又豈肯為狹邪之事，或亦有所寄托言之也。
○鵲橋仙秦少游
纖云弄巧
按七夕歌，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少游此詞，謂“兩情若是久長”，不在“朝朝暮暮”，所謂化臭腐為神奇。
凡詠古題，須獨出新裁，此固一定之論。少游以坐黨被謫，思君臣際會之難，因托雙星以寫意。而慕君之念，婉惻纏綿，令人意遠矣。謝勉仲
鉤簾借月
沈際飛曰：借天上多情，破人間薄幸，題外意妙。此詞不貪寫雙星，惟從人間兒女落筆。首一闋專就瞻拜雙星之人寫入。第二闋起三句，言將曙時雙星泣別，尚屬有情。末二句撲到人間，回應(yīng)前闋，思議清超。是能得避實擊虛之法，故自不襲故常，豁人眉宇。
○虞美人蘇東坡
波聲拍枕長淮曉
揚州廨，王敦所創(chuàng)開東西南三門，俗謂之西州。冷齋夜話云：東坡與少游維揚飲別作此。世傳賀方回作，非也。山谷亦云，大觀中，于金陵見其親筆，實東坡詞也。
只尋常贈別之作，已寫得清新濃厚如此。
想是時少游在揚州，而東坡自汴抵揚，又與之飲別也。首一闋，是東坡自敘其舟中抵揚情事。第二闋，是敘與少游情分，“風鑒在塵?！保窍儆?，此其所以煩惱也。
○南鄉(xiāng)子黃叔
萬籟寂無聲
沈際飛曰：幻思幻調(diào)。
王摩詰詩：“欲與梅為友，常憂不稱渠。從今斷火食，飲水讀仙書?！贝耸菑娘嬎x仙書來者。蘇東坡
霜降水痕收
沈際飛曰：自來九日多用落帽。東坡不落帽，醒目。又曰：東坡升沉去住，一生莫定，故開口說夢。
如云“人間如夢”，“世事一場大夢”，“未轉(zhuǎn)頭時皆夢”，“古今如夢，何曾夢覺”，“君想一夢，今古虛名”，屢讀之，胸中鄙吝，自然消去。
按破帽戀頭，語奇而穩(wěn)?！懊魅拯S花”句，自屬達觀。凡過去未來皆幾非，在我安可學蜂蝶之戀香乎。潘廷堅
生怕倚欄干
沈際飛曰：“閣下溪聲閣外山”句，便已婉摯，況復(fù)足“山水”一句乎。又曰，結(jié)得凄切。
按溪山句，“梅花”句，似非憶妓所能當?；蛞鄤e有寄托，題或誤耳。而詞致俊雅，故自不凡凡艷。
○雨中花王逐客
百尺清泉聲陸續(xù)
清氣滿紙，夏日展讀，如飲一服清涼散也。
○醉落魄黃魯直
紅牙板歇
廣輿記，長安城內(nèi)有章臺，京兆尹張敞，罷朝會，走馬章臺街。
沈際飛曰：后主詞，“待踏馬蹄清夜月”，其不羈在個碎字。張子野
云輕柳弱
“云輕柳弱”，寫佳人神韻清遠?！吧阏嫔保葹楦哐?。至“聲入霜林”，“梅”亦能“落”，此又是真世藝矣。寫得佳人色藝天然。惟一“真”字，豈是尋常所有寫佳人耶。借佳人以為照耶。須玩味于筆墨之外，方可不是買櫝還珠也。
○梅花引萬俟雅言
曉風酸
寫得寒氣凜凜，客中人更難為懷。
○踏莎行黃魯直
臨水夭桃
山谷云：余親書此詞，遺祝有道云，諸樂伎雖有賞嘆其詞，而未深解其義味者，故并奉寄，辭旨濃郁。結(jié)二句雖近纖新，而辭旨亦自沉郁有致。秦少游
霧失樓臺
冷齋夜話云：少游到郴州作此詞，東坡絕愛其尾兩句，自盡于扇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按少游坐黨籍，安置郴州。首一闋是寫在郴，望想玉堂天上，如桃源不可尋。而自己意緒無聊也。次闋言書難達意，自己同郴水自遠郴山，不能下瀟湘以向北流也。語意凄切，亦自蘊藉，玩味不盡。霧失月迷，總是被讒寫照?？芷街?br /> 春色將闌
郁紆之思，無所發(fā)泄，惟借閨情以抒寫。古人用意多如是?！按荷倍?，喻年漸老也?！懊沸 ?，喻職卑也?！捌辽健薄跋阊U”，見香氣徒郁結(jié)也。“密約”二句，比啟納之心也?！傲饣ā?，喻心難照也。至末句則總而言，見離間者多也。文情郁勃，意臻沈深。晏同叔
小徑紅稀
沈際飛曰：景物不殊，運掉能奇離夭矯。又曰：結(jié)句深深妙，著不得實字。
按此篇仍前章之意，托興既同，而結(jié)構(gòu)各異。首三句言花稀而葉盛，喻君子少而小人多也?！案吲_”指帝閽?！皷|風”二句，小人如楊花之輕薄，易動搖君心也?！按淙~”二句，喻事多阻隔。“爐香”句，喻己心之郁紆也?！靶标枀s照深深院”，言不明之日難照此淵衷也。臣心與閨意雙關(guān)，寫去細思，自得之耳。歐陽永叔
候館梅殘
按此詞特為贈別作耳。首闋，言時物暄妍，征轡之去，自是得意。其如我之離愁不斷何。次闋，言不敢遠望，愈望愈遠也。語語倩麗，韶光情文斐。
○小重山李漢老
誰勸東風臘里來
沈際飛曰：風風雅雅，下字亦自不凡。
不過寫臘月立春，而天氣尚寒耳。寒逼梅不能開，似惱之也。而采燕則已上鬢矣。次闋“紅羅”句，著想新鮮，妙在“先”字。蔣子云
花過園林清蔭濃
沈際飛曰：竹初落籜，荷已翻風，精當。又曰：語聲可聞不可近，有味乎言之。寫閑適之致，超然塵外。汪彥章
月下潮生紅蓼訂
沈際飛曰：梧桐雨有恨獨聽者，恨“不同聽”，趣味尤篤。
按前闋不過寫閨中寂寞耳。次闋始入懷人，末句妙在“梧桐”字。
○臨江仙賀方回
巧剪合歡羅勝子
復(fù)齋漫錄云：方回詞有雁后歸詞，乃山谷守當涂，方回過之，人日席上作也。腔本臨江仙，山谷以方回用薛道衡詩，故易以雁后歸云，今仍其舊。首闕，言勸酒者，辭意周至，見主人款待之厚。第二闋，言自己心緒之多牽。未至句，言尚水至如相如為文園令以病免之時。而心系京華，如薛道衡之思故國也。情至婉而篤。陳去非
憶昔午橋橋上飲
苕溪漁隱云：去非舊有詩云：“風流邱壑真吾事，籌策廟堂非所知。”其后登政府，無所建明，卒好其言。如憶吳中舊游臨江仙一闋，清婉奇麗。簡齋詞集，惟此最優(yōu)。
沈際飛曰：意思超越，腕力排，可摩坡仙之壘。又曰：“流月”、“無聲”，巧語也?！按档选薄ⅰ疤烀鳌?，爽語也?！皾O唱”、“三更”，冷語也。功業(yè)則歉，文章自優(yōu)。
按“長溝流月”，即“月涌大江流”之意。言自去滔滔，而興會不歇。首一闋是憶舊，至第二闋則感懷也。
○蝶戀花蘇子瞻
花褪殘紅青哥小
古今詩話，予得此詞真本于友人處，極有理趣。“綠水人家繞”，非“繞”字，乃曰“人家曉”。曉字與遠字蓋霄壞也。
林下詞談，子瞻在惠州時，青女初至，落木蕭蕭，凄然悲秋。命朝云歌此詞。朝云歌喉將轉(zhuǎn)，淚滿衣襟。詰其故，答曰：“奴不能歌，是‘枝上柳綿’句也?！弊诱靶υ唬骸拔嵴钋?，而汝又傷春矣?！焙蟪扑焱?，子瞻終身不復(fù)聽此詞。
沈際飛曰：“枝上”一句，斷送朝云。一聲何滿子，竟能使腸斷。李龜年正若是耳。又曰：“佳人”是“無情”，“行人”是“多情”者。
按“柳綿”自是佳句，而次闋尤為奇情四溢也。晏同叔
簾幕風輕雙語燕
沈際飛曰：“猶未見”“心事”句，“余花落”句，并不尋常。又曰：“斜陽”送波，遠望之澹然，然其中甚切，不許速領(lǐng)，必數(shù)過之。
按“心事”二句，言心事未見有春意怡人處，而春已闌矣。“消息”二句，言春歸未知早晚，而斜照“平波”，已是送春歸模樣矣。確是暮春。看此詞似有寄托，不獨因時即事已也。歐陽永叔
庭院深深深幾許
沈際飛曰：詩中有一句連三字者，劉駕“樹樹樹梢啼曉鶯”，“夜夜夜深聞子規(guī)”。復(fù)有一句疊三字者，吳融“一聲南雁已先紅”，“槭槭凄凄葉葉同”。歐公“深深深”字，方駕劉吳。
首闋因楊柳煙多，若簾幕之重重者，庭院之深以此。即下句章臺不見亦以此?？傄砸娏踔匀?。加之雨橫風狂，即擬閉門，而春已去矣。不見亂紅之盡飛乎，語意如此。通道詆斥，看來必有所指。第詞旨濃麗，即不明所指，自是一首好詞。晏叔原
庭院碧苔紅葉遍
按前面平平敘來，至末二句，引入深處，幾有北風其涼之思矣。云而曰護霜，寫得凜栗，此蘆管之所以愁怨也。周美成
月皎驚烏棲不定
沈際飛曰：美成能為景語，不能為情語。能入麗字，不能入雅字。價微劣于柳。至若“枕痕一線紅生玉”，“喚起兩眸清炯炯”，形容睡起之妙，良足動人。
按首一闋，言未行前，聞烏驚漏淺，轆轤響而警醒淚落。次闋言別時情況凄楚，玉人遠而惟雞相應(yīng)，更覺凄然矣。秦少游，鐘送黃昏雞報曉
沈際飛曰：朱顏綠發(fā)，變?yōu)殡u皮老人，能不感慨系之。又曰：后段占多許地步，開多許眼光，詞之得致亦在此。
前闋言世事無窮，忙者自相促迫，人自催老而物自循環(huán)也。次闋言天下惟閑中日長耳?！暗菢峭嗌揭稽c”，正是閑處所。此詞似屬閱歷有得之言。蘇東坡春事闌珊芳草歇
沈際飛曰：烏啼花落，夢回月落，一境慘一境。通首是別后遠憶之詞，非贈別之作。題作離別尚未確。
○唐多令劉改之［過］
蘆葉滿汀洲
沈際飛曰：情暢語俊，韻葉音調(diào)，不見扭造，此改之得意之筆。按宋當南渡，武昌系與敵分爭之地。重過能無今昔之感，詞旨清越，亦見含蓄不盡之致。宋史稱改之，泰和人，號龍洲道人。以詩俠名湖海間。辛棄疾帥浙東，改之謁之，門者不納。辛方款朱晦庵、張南軒飲羊羹。過喧嘩于門，辛怒。朱、張曰：“才士也，試納之。”過寒甚，乞卮酒，余瀝流胸。辛即命以流字為韻。過吟云：“拔毫已付管城子，爛首曾封關(guān)內(nèi)侯。死后不知身后物，也隨樽俎伴風流?！毙量?，折氣岸與交。周必大聞其名，欲客之門下，不就。辛守京口，大雪宴僚佐多景樓，以難字陳韻。過詩云：“功名有分平吳易，貧賤無交訪戴難?！眹L叩閽上書，請光宗過宮，聲重一時。
○蘇幕遮范希文
碧云天
沈際飛曰：“芳草更在斜陽外”，“行人更在青山外”，兩句不厭百回讀。又曰：人但言睡不得爾，除非“好夢留人”，反言愈切。
按文正一生并非懷土之士，所為鄉(xiāng)魂旅思以及愁腸思淚等語，似沾沾作兒女想，何也。觀前闋可以想其寄托。開首四句，不過借秋色蒼茫，以隱抒其憂國之意?！吧接承标枴比洌[隱見世道不甚清明，而小人更為得意之象?！胺疾荨庇餍∪?，唐人已多用之也。第二闋，因心之憂愁，不自聊賴，始動其鄉(xiāng)魂旅思。而夢不安枕，酒皆化淚矣，其實憂愁非為思家也。文正當宋仁宗之時，揚歷中外，身肩一國之安危。雖其時不無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乃憂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憂而憂矣。
○漁家傲王介甫
平岸小橋千嶂抱
雪浪齋日記云：荊公此詞，略無塵土思。黃玉林選詞云：半山老人此詞，極能道閑居之趣。
此必荊公退居金陵時所作也。借漁家樂以自寫其恬退。首闋筆筆清奇，令人神往。次闋似譏故人之戀位者，然亦不過反筆以寫其幽居之樂耳。情詞自超雋無匹，運用入化。范希文
塞下秋來風景異
東軒筆錄云：范希文守邊日，作漁家傲數(shù)闋，皆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頗述邊鎮(zhèn)之苦。永叔嘗呼為窮塞主之詞。及王尚書素守平?jīng)觯朗逡嘧鳚O家詞送之。其斷章曰：“戰(zhàn)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鼻抑^曰：“此真元帥事也?！?br /> 沈際飛曰：希文道德未易窺，事業(yè)不可筆記?！把嗳晃蠢铡本?，悲憤郁勃，窮塞主安得有之。
按文正當西夏坐大，因自請出鎮(zhèn)以制之。所謂“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者也。至今讀之，猶凜凜有生氣。謝無逸
秋水無痕清見底
沈際飛曰：兩條穿鯉，霜刀落★，冷中取熱，漁父不落寞也。又曰：古之漁隱，大抵感時憤事，胸中有大不得已者也，豈在漁哉，自嘆直鉤，老漁知心。
按無逸第進士后，郁郁不得志，嘗作花心動詞。中有句曰：“香餌懸鉤，魚不輕吞，辜負鉤兒虛設(shè)?！逼浼础爸便^無處使”之意乎。此詞借漁父以寫其牢落自慰自解，亦不得已有托而逃者乎，可思其志。
○品令黃魯直
風舞團團餅
苕溪漁隱云：魯直諸茶詞，余謂品令一詞最佳，能道人所不能言。尤在結(jié)尾三四句。首闋“風舞”至“玉塵”，言茶之形象也?！皽憽倍?，言茶之功用也。二闋味濃。三句言茶之味也?！扒∪纭币韵轮聊圆柚郧橐?。凡著物題，止言其形象則滿，止言其味則粗。必言其功用及性情，方有清新刻入處。苕溪稱結(jié)末三四句，良是。以茶比故人，奇而確。細味過，大有清氣往來。
○行香子蘇子瞻
北望平川
苕溪云：淮北之地平夷，自京遇至汴口，并無山，惟隔淮方有南山。南山石上有東坡行香子詞，后曰云：“與泗守過南山，晚歸作?！弊之嬍菛|坡所書，小字，但無姓名。崇觀間禁元文字，遂鐫去之。余居泗上打得此碑詞，至今尚存。
凡游覽題，易于平呆，最難做得超雋。“飛鴻”二句，情景交融，自具雋旨。結(jié)句于旁觀著筆，筆筆有余妍。亦是跳脫生新之法。
○錦纏道宋子京
燕子呢喃
古今詞話云：此詞“海棠經(jīng)雨胭脂透”一句，最善形容景物。至下段用問酒杏花村事，曲盡郊外游春之情。此亦游覽題。好在“海棠經(jīng)雨”一句，比興濃深，余亦清倩不俗。
○青玉案歐陽永叔
一年春事都來幾
沈際飛曰：“有個人憔悴”，下文都在此句生出。
按此詞不過有不得已心事，托而思歸耳?！耙荒辍倍洌阅旯庖讶ヒ??！熬G暗”四句，言時芳非不可玩，而自己心緒憔悴也。所以憔悴，以不見家山桃李，苦欲思歸耳。大意如此。但永叔亦非迫子思歸者，亦有所不得已者在耶。當于言外領(lǐng)之。賀方回
凌波不過橫塘路
潘子冥詩話，世稱方回所作“梅子黃時雨”為絕唱。蓋用寇萊公語也?？茉疲骸岸霹N啼處血成花，梅子黃時雨如霧?！?br /> 沈際飛曰：疊寫三句閑愁，真絕唱。山谷嘗稱云：“解道江南斷腸句，世間惟有賀方回?！笔且病?br /> 按方回有小筑在姑蘇盤門內(nèi)，地名橫塘。時往來其間，有此作。方回以孝惠皇后族孫，元中，通判泗州，又ヘ太平州，退居吳下。是此詞作于退休之后也。自有一番不得意，難以顯言處。言斯所居橫塘，斷無宓妃到。然波光清幽，亦常目送芳塵，第孤寂自守，無與為歡，惟有春風相慰藉而已。次闋言幽居腸斷，不盡窮愁。惟見煙草風絮，梅雨如霧，共此旦晚耳。無非寫其景之郁勃岑寂也。
○天仙子張子野
水調(diào)數(shù)聲持酒聽
古今詩話，有客謂張子野曰：“人皆謂公張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也?！惫唬骸昂尾荒恐疄閺埲??！笨筒粫裕唬骸啊破圃聛砘ㄅ啊?，‘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逕無人，墜飛絮無影’，此余平生所得意。”
高齋詩話，子野有詩云：“浮萍斷處見山影?！庇珠L短句云：“云破月來花弄影?！庇衷疲骸案魤λ瓦^秋千影。”并膾炙人口。世謂“張三影”。按苕溪漁隱云：細味二說，當以古今詩話所載三影為勝。
按子野第進士，為都官郎中。此詞或系未第時作。子野吳興人。聽水調(diào)而愁，為自傷卑賤也。送春四句傷其流光易云，而后期茫茫也。沙上之句，言其所居岑寂，以沙禽與花自喻也。重重三句，言多蔽障也。結(jié)句仍繳送春本題，恐其時之晚也。
○江城子蘇子瞻
天涯流落思無窮
按彭城即徐州，泗水汴水皆在焉。其形勝，東接齊魯，北屬趙魏，南通江淮，西控梁楚。意此時東坡于彭城遇舊好，又別之而赴淮揚，臨別贈言也。先從自己流落寫起，言舊好遇于彭城，又匆匆折殘紅以泣別。別后雖有春，不能共賞矣。隨堤，汴堤也，通于淮。言我沿隋堤而下維揚，回望彭城，相去已遠。縱泗水流與淮通，而淚亦寄不到，為可傷也。楚江東謂揚州，古稱吳頭楚尾也，故曰吳中，又曰楚江東。
○千秋歲秦少游
柳邊沙外
冷齋夜話云：少游小詞奇絕，詠歌之，想見其神情在絳闕道山之間。
按此乃少游謫虔州思京中友人而作也。起從虔州寫起，自寫情懷落寞也?！叭瞬灰姟保粗妇┲杏?。故下闋直接“憶昔”四句?！叭者叀保本┯岩??！皦魯唷?、“顏改”、“愁如?！?，俱自嘆也。謝無逸
棟花飄砌
按無逸，臨川人。第進士，意其筮仕在湖湘間耶。詞意不過寫其宦情淡泊耳。筆墨瀟灑，自饒一種幽俊之致。辛幼安
塞垣秋草
按宋史，高宗紹興三十二年立建王為太子。時史浩為王府教授。是年金人略邊，高宗親征，而江淮失守。廷臣爭陳退避計，太子請率師為前驅(qū)。史浩言太子不宜將兵，乃草奏請扈蹕以供子職。上亦欲令太子遍識諸將，遂扈蹕如建康。太子受禪于建康，是為孝宗。隆興元年，以史浩參知政事。是年，山東忠義耿京起兵，復(fù)東平府。遣其將賈瑞及掌書記辛棄疾來奏事。召見，授棄疾承務(wù)郎，并以節(jié)使印告召京。會張安國殺京降金。棄疾至海州聞變，乃約統(tǒng)制王世隆，徑趨金營。安國方與金將酣飲，即眾中縛之以歸。金將追之不及，獻俘行在，斬于市。棄疾改判建康，年才二十三。此詞當作于是時。
沈際飛以閔刻本抹鳳詔中書二句，謂其近俚，是并未讀史，僅以尋常壽詞目之也。是時戎馬倥傯，終日播遷，幼安一見史浩，而即以汾陽恢復(fù)規(guī)勵之。義勇之氣，溢于言表。史浩相孝宗，雖未能全行恢復(fù)，而得以安然。史稱其忠，年八十九，卒謚文惠。此詞未為失言矣。
○祝英臺近辛幼安
寶釵分
按此閨怨詞也。史稱稼軒人材，大類溫嶠、陶侃。周益公等抑之，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閨怨以抒其志乎。言自與良人分釵后，一片煙雨迷離，落紅已盡。而鶯聲未止，將奈之何乎。次闋，言問卜欲求會，而間阻實多，而憂愁之念，將不能自已矣。意致凄惋，其志可憫。史稱葉衡入相，薦棄疾有大略，召見，提刑江西，平劇盜，兼湖南安撫。盜起湖湘，棄疾悉平之。后奏請于湖南設(shè)飛虎軍，詔委以規(guī)畫。時樞府有不樂者，數(shù)阻撓之。議者以聚斂聞，降御前金字牌停住。棄疾開陳本末，繪圖繳進，上乃釋然。詞或作于此時乎。
○過澗歇柳耆卿
淮楚曠望極
趨炎附熱、勢利薰灼、狗茍蠅營之輩，可以“九衢塵里，衣冠冒炎暑”二語盡之。耆卿好為詞曲，未第時，已傳播四方，西夏歸朝官且曰：“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逼渲赜跁r如此。嘗有鶴沖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奔芭R軒放榜，時人語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笔顷惹潆m才士，想亦不喜奔競者，故所言若此。此詞實令觸熱者讀之，如冷水澆背矣。意不過為“衣冠冒炎暑”五字下針砭，而凌空結(jié)撰，成一篇奇文。先從舟行苦熱，深夜舟人之語，布一奇景。忽用“此際”二字，直接點入衣冠炎暑，令人不測。以后又用“江鄉(xiāng)”倒繳，只一“幸”字縮住。語意含蓄，筆勢奇矯絕倫。
○新荷葉僧仲殊［揮］
雨過回塘
南渡后，西湖佳麗地，游冶之盛，豈獨采蓮。此詞從越女泛舟，艷粉菱歌，郎心妝影，寫得十分旖旎。歸時直至天掛蟾鉤，可謂盡態(tài)極妍矣。乃忽然遞到蟬噪晚風，鷗棲霞照，便覺有荒涼光景。乃更接入“漁笛，不道有人，獨倚危樓”，奇絕橫絕。蓋斯時也早已于百尺樓上，有冷眼看而心歡者。不獨采蓮者不知，漁笛亦不知也。末句斗轉(zhuǎn)，真如天上下將軍，令人無處躲閃。情奇筆奇，感慨意乃含蓄不露。
○驀山溪曹元寵
洗妝真態(tài)
沈際飛曰：“竹外一枝斜”，用東坡“竹外一枝斜更好”之句。徽宗時禁蘇學，元寵又近幸之臣，而暗用蘇句，所謂掩耳盜鈴也。奸臣丑正惡直，徒為勞耳。
按此詞佳處，不在“一枝斜”句。佳在前后段跳脫處，情景交融，語多雋永耳。前段梅不御“鉛華”，如佳人安于寂寞院落也。人尚不自見，況風雨“江頭”，誰知其清香乎。次闋言不獨花開冷淡，即“結(jié)子欲黃”，尚多如塵之雨。蓋伊一生，惟供人之有情者見而生愁，今我亦瘦如“東陽”，花知之乎。語語超雋，自是一篇拔俗文字。
○千秋歲引王介甫
別館寒砧
沈際飛曰：介甫有游仙之意，悟矣悟矣。必待“夢闌”“酒醒”“思量著”，又何遲也。又曰：媚出于老，動出于整齊，其筆墨自不可議。按是必其退居金陵時作也。意致清迥，然有出塵之致。
○早梅芳周美成
花竹濘
沈際飛曰：曉得“袖”因“淚”重，“聲”因“意”小，老于個中人。
按前闋由曉字寫入，漸引到別字，是未別以前也。次闋從別時寫起，說到別以后，是去路也，詞意綿密細膩，無一剩字。
○華胥引周美成
川源澄映
按美成由徽猷閣待制，出知順昌府，徙處州。此詞或在順昌處作乎。結(jié)后三句，戀戀主恩。情詞斐側(cè)，不失敦厚之致。
○洞仙歌李元膺
雪云散盡
公自序云：“一年春物，惟梅柳間意味最深。至鶯花爛漫時，則春已衰遲，使人無復(fù)新意。予作洞仙歌，使探春者歌之，不無有后時之悔耳。”
隨分自得，有知足持盈之意。說來可聽。知此可以養(yǎng)福，亦可以養(yǎng)德。晁無咎
青煙★處
苕溪叢話云：凡作詩詞，要當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如晁無咎作中秋洞仙歌，其首云：“青煙★處”，至“閑階臥桂影”，固已佳矣。其后云：“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樽”，至“秦秋千頃”，若此可謂善救首尾者也。至朱希真作中秋念奴嬌則不知出此。其首云：“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照我藤床涼似水，飛入搖臺銀闕?！币嘁鸭岩?。其后云：“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贝藘删淙珶o意味。收拾得不佳，遂并全篇其氣索然矣。按前評固甚得謀篇構(gòu)局之法。至其前闋從無月看到有月。次闋從有月看到月滿人間。層次井井，而詞致奇杰，各段俱有新警語，自覺冰魂玉魄，氣象萬知，興乃不淺。李元膺
廉纖細雨
沈際飛曰：一起一收，實說雨。中間都說己意，有作法。又曰：淚珠都做秋宵枕前雨，顛之倒之，無不入妙。按元膺為南京教官，澹泊好學。此作不知所指。讀集中有茶瓶兒悼亡詞，情詞凄切。此作或亦為悼亡后作也。是雨是淚，寫得婉轉(zhuǎn)流動，比興深切。筆筆飛舞，自是超詣也。林外
飛梁壓水
詞品云：宋林外字豈塵，題比作道裝，不告姓名，飲醉而去。人疑為呂仙，傳入官中。孝宗笑曰：“‘鎖’字與‘老’字葉，則讀音掃，乃閩音也?！焙笤L之，林果閩人也。
按此詞以為仙詞，固屬無識。第此人必有目擊時艱，興山河今昔之嘆，心不能平者，亦奇杰士也?？匆粍M空句，氣亦偉壯。置于無用，亦惜哉。
○江城梅花引康伯可
娟娟霜月又侵門
按伯可渡江初，以詞受知高宗，為郎中，待詔金馬門。凡中興粉飾治具，多出其手。初高宗駐維揚，上中興十策，頗為切中。宰相汪黃不能用，人皆屈之。厥后秦檜當國，擢為臺郎。慈寧歸養(yǎng)，兩宮燕樂，與之專應(yīng)制為歌詞，聲名大減。檜死，與之亦貶。此作或其在坐貶時乎，詞自凄清，但亦少骨力也。
○八六子秦少游
倚危亭
沈際飛曰：長短句偏入四六，何滿子之外，復(fù)見此而已。寄托耶，懷人耶，詞旨纏綿，音調(diào)凄婉如此。
○魚游春水無名氏
秦樓東風里
復(fù)齋漫錄云：政和中，一中貴使越州，得詞于古碑陰。無名無譜，錄以進御，命大晟府填腔，因詞中語，賜名魚游春水。古今詩話云：東都防河卒于河上掘地，得石刻有詞一闋。臣僚進上，上喜其藻思絢麗，命教坊倚聲歌之。詞凡八十九字，而風花鶯燕動植之妙曲盡，此唐人語也。后之狀物寫情不及之矣。落落寫來，詞旨韻雅，無一纖巧語。自是秀色天成，風情和篤。復(fù)齋漫錄以為唐人語，不為無見。
○滿江紅張仲宗
春水連天
寫旅況凄迷憶家之作。想亦憂世者寄懷也。前闋言浪生風惡，夏云遮風，隱然有念亂之意。芳洲杜若，有賢人隱之象。帆帶雨落，有自傷飄泊意。“寒猶在”六句，不過寫繁憂獨省意?！昂场倍洌姇r已逝。末二句，懸想家中念己，不過不得已欲歸隱之意。情有難以顯言者，隱約言之，自抒懷抱耳。
仲宗，長樂人。紹興中，坐送胡銓及寄李綱詞除名，有歸來集蘆川詞一卷。此必被黜后作也。趙元鎮(zhèn)
慘結(jié)秋陰
忠簡公此詞，當與“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二語同其不朽。張安國
斗帳高眠
寫雨寫情，是一是二，筆極清婉流麗。至其托興處，當于言外細細參之。呂居仁
東里先生
苕溪漁隱云：余性樂間退，一邱一壑，蓋將老焉。呂居仁所作此詞，能具道阿堵中事。每一歌之，未嘗不擊節(jié)也。
寫村居樂趣，骨秀神清，玲玲高韻，由其天機勝也。朗吟一過，覺陶淵明歸去來詞后，有此杰作。康伯可
惱殺行人
伯可際高宗南渡之初，十策上陳，人望豐采，所謂東風啼血也。雖惱殺行人，人亦憐之。言既不用，或遠舉可也。乃又以諛言取悅幸進，后終于擯斥。杜鵑不如歸去之言，何不凜于幾先，徒貽后悔，則亦何益。故表出以為能言而不能行者戒。
○滿庭芳秦少游
曉色云開
此必少游被謫后作。雨過還晴，承恩未久也。“燕蹴紅英”，喻小人之讒構(gòu)也?！坝苠X”，自喻也?！熬G水橋平”，喻隨所適也?！爸扉T”“秦箏”，彼得意者自得意也。前一闋敘事也。后一闋則事后追憶之詞。“行樂”三句，追從前也?！熬瓶铡倍洌员恢喴??！岸箍堋比?，言為日已久也?！皯{欄”二句結(jié)。通首黯然自傷也，章法極綿密。周美成
風老鶯雛
此必其出知順昌后作。前三句見春光已去。“地卑”至“九江船”，言其地之僻也。“年年”三句，見宦情如逆旅?！扒夷肌本渲聊?，寫其心之難遣也。末句妙于語言。秦少游
碧水澄秋
亦應(yīng)是在謫時作?！帮L搖”二句，寫得蘊藉。非故人也，風也，能弗黯然。酒未醒，愁已先回，意亦曲而能達，結(jié)句清遠。秦少游
山抹微云
侯鯖錄云：晁無咎云，比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鴉數(shù)點，流水遠孤村”。雖不識字，亦知是天生好語也。
按少游入京見東坡，坡曰：“久別作文甚勝，都下盛唱公‘山抹微云’之詞。”少游遜謝。坡曰：“不意別后，公卻學柳七作辭?！庇卧唬骸澳畴m無識，亦不至是?！逼略唬骸啊N魂當此際’，非柳句法乎?！庇謫杽e作何詞，游舉“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坡曰：“十三個字，只說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鼻貑柶陆?，坡舉“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無咎在座，謂三句，說盡張建封一段事。大以為奇。詞之不易工如此。
蔡伯世云：“子瞻辭勝乎情，耆卿情勝乎詞，情辭相稱者，惟少游而已?！逼渫浦厝绱恕?br /> 張纟延云：少游多婉約，子瞻多豪放。當以婉約為主。
沈曰：粘字工，且有出處。趙文鼎“玉關(guān)芳草粘天碧”，劉叔安“暮煙細草黏天遠”，葉夢得“浪黏天滿桃漲綠”，皆用之。
沈曰：人之情，至少游而極，結(jié)句“已”字情波幾疊。
○水調(diào)歌頭黃山谷
瑤草一何碧
一往深秀，吐屬雋雅絕倫。蘇東坡
明月幾時有
東坡自序云：“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br /> 按通首只是詠月耳。前闋，是見月思群，言天上宮闕，高不勝寒，但仿佛神魂歸去，幾不知身在人間也。次闋，言月何不照人歡洽，何似有恨遍于人離索之時而圓乎。復(fù)又自解，人有離合，月有圓缺，皆是常事。惟望長久，共嬋娟耳。纏綿惋惻之思，愈轉(zhuǎn)愈曲，愈曲愈深。忠愛之思，令人玩味不盡。韓無咎
今日俄重九
不過一首登高詞耳，易入熟徑，最難超卓。詞雖未甚奇辟，但亦清雅不俗，有俊拔自喜之概。無咎系南渡遺老，辛幼安作壽詞，所望之以真儒事業(yè)者也。其后事業(yè)不甚著。次闋，平原西望，應(yīng)亦有神州陸沉之慨乎?！靶輪栯S處是蓬萊”句，見南渡非可茍安也。有志未逮，有心者能弗感慨系之。蘇子瞻
落日繡簾卷
要前闋從“快”字之意入，次闋起三語，承上闋寫景?！昂鋈弧倍湟坏灶D出末二句來。結(jié)處一振，“快”字之意方足。
○燭影搖紅張材甫
雙闋中天
沈際飛曰：材甫目靖康之難，前段追憶徽廟，后直指目前。哀樂各至。
按材甫為南渡遺老，有蓮社詞一卷。詞多變征，此首尤清壯。
○塞垣春周美成
暮色分平野
沈際飛曰：將“珠淚”“沈吟”，傷矣，“沈吟向”“寒燈”，傷如之何。比耶興耶，情文相生，音節(jié)俱極清雋。
○倦尋芳王元澤
露向曉
沈際飛曰：“榆錢”二句，可謂費力。史邦卿“做冷欺花”，“將煙困柳”，殆尤甚焉。然俱險麗出俗?；蜃h元澤不能作小詞，援筆為之，居然名流。后絕不作。
○黃鶯兒柳耆卿
林園晴晝春誰主
翩翩公子，席寵承恩，豈海島孤寒能與伊爭韶華哉。語意隱有所指，而詞旨穎發(fā)，秀氣獨饒，自然清雋。
○漢宮春晁叔用
瀟灑江梅
借梅寫照，豐神蘊藉。苕溪漁隱云：此詞用玉堂事，乃引用薛維翰“白玉堂前一樹梅”詩事。又云：曾伯編樂府雅詞，以此詞為李漢老作，非也，乃晁叔用。
按詞綜載此詞，引王仲言云：“漢老少日，作漢宮春詞，膾炙人口。所謂‘問玉堂何似，茅屋書籬’是也。政和間，自王省丁憂歸山東，舉國無與談?wù)?。方悵悵無計，時王黼為首相，忽遣人招至。東閣開宴，出家姬唱是詞侑觴。數(shù)日，遂有館閣之命?！贝嗽~為當時推重若此。按其風骨應(yīng)為李漢老作，恐非叔用所辦。苕溪說恐誤也。
○八聲甘州蘇東坡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
此詞不過嘆其久于杭州，未蒙內(nèi)召耳。次闋，見人地相得，便欲訂終焉之意。未免有激之言，然意自爾豪宕。
苕溪漁隱云：晉書，謝安雖受朝寄，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鎮(zhèn)新城，造浮海之裝，欲須經(jīng)略粗定，自海道還東。雅志未就尋薨。羊曇為安所愛重，安薨后，輟樂彌年。行不由西州路。嘗因大醉，不覺至州門。左右白曰：“此西州門也。曇悲感，以馬策扣扉，誦曹子建詩曰：“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邱。”慟哭而去。東坡用此故事。若世俗之論，必以為成讖矣。然其詞石刻后，東坡自題云：元六年三月三日，余以東坡年譜考之，元四年知杭州，六年召為翰林學士承旨。則此詞蓋此時作也。自后復(fù)守穎徙揚，入長禮曹，出帥定武。至紹圣元年方南遷嶺表，建中靖國元年北歸，至常乃薨。凡十一載，則世俗成讖之論，果足信耶。
○夏初臨劉巨濟
泛水新荷
按巨濟舉進士，官職方郎中。元間，中外無事。詞亦從容和雅。但次闋起語及“路遙水遠”，似指當時黨禍被謫諸賢，紛紛遠別。惟借洞府紅妝，聊以自遣而已。
前清平樂一詞，詞綜載以為巨濟作。合前詞觀之，益可以思此詞之用意。
○慶清朝慢王通叟
調(diào)雨為酥
許蒿廬曰：昌黎詩“肴核紛，如世盤攢盒”是也。此借以為斗湊之義。
玉林詞話云：風流楚楚，詞林中之佳公子也。世謂柳耆卿工為浮艷之詞，方之此作，蔑矣。集名冠柳，豈偶然哉。春游踏青一詞，又不獨冠柳詞之上者也。
按通叟官翰林學士，賦應(yīng)制詞，宣仁太后以其近褻，謫之。此詞系最著名之作，黃叔亟稱賞之。然總未免纖巧，少真意，第語多清雋耳。
○雙雙燕史邦卿
過春社了
“藻井”，俗稱天花板也。
玉林詞話云：姜堯章極稱賞“柳昏花瞑”之句，形容雙燕，亦曲盡其妙矣。
許蒿廬曰：清新俊逸，兼有之矣。又曰：“便忘了、天涯芳信。”傳書燕，見開元天寶遺事，太白詩已用之。
按“棲香正穩(wěn)”以下至末，似有所指。或于朋友間有不能踐言者乎。借燕以見意，亦未可定。而詞旨倩麗，句句慰貼，匠心獨造，不愧清新之目。
○孤鸞朱希真
天然標格
按汪叔耕曰：希真詞多塵外之想。雖雜以微塵，而其情氣自不可設(shè)。黃叔曰：希真東都名士，詞章擅名。天資曠遠，有神仙風致。觀此詞后闋，幽思綿渺，一往而深。無一習見語擾其筆端，清雋處可奪梅魂矣。
○瑣窗寒周美成
暗柳啼鴉李賀詩：“眉籠小唇”。又“晚奩妝秀靨”。前闋寫宦況凄清。次闋起處，點清寒食。以下引到思家情懷，風情旖旎可想。
○玉蝴蝶高賓王
喚起一襟涼思總是寫宦境蕭條，因而思家之意閑?！稗ぴ锄Q悲吟”，是用北山移文中語，通首清俊。
○渡江云周美成
暗嵐低楚甸
前人詩：“可憐委曲來山舍。”
想是曲待制出守時，水程艤舟時作也。“雁起平沙”，是舟中所見。“借問”句，是因目中而想到家園光景如此。次闋起處，寫身在舟中，心懷魏闋之意?！把珀@”句，是寫被黜之故?！敖癯倍洌c明其時其地。收處含蓄不露。
○絳都春丁仙現(xiàn)
融和又報
寫都城宮禁之夕放燈光景，麗而不泛，而不俗，合作也。
○念妖嬌李易安
蕭條庭院
花庵詞客云：前輩嘗稱易安“綠肥紅瘦”為佳句，余亦謂此篇“寵柳嬌花”之語，亦甚奇俊。前此未有道之者。只寫心緒落漠，遇寒食更難遣耳。陡然而起，便爾深邃。至前闋云“重門須閑”，次闋云“不許”“不起”，一開一合，情各戛戛生新。起處雨，結(jié)句晴，局法渾成。沈公述
杏花過雨
憶別情懷，寫得婉婉曲曲。前闋順敘，后闋愈轉(zhuǎn)愈深，意致纏綿，迷離惝恍，非止一日九回腸矣。饒有敦厚之致。夫婦群臣間，俱有此真境。葉少蘊
洞庭波冷
關(guān)子東稱葉公妙齡，詞甚婉麗。晚歲落其華而實之，能于簡淡時出雄杰，合處不減東坡。
按少蘊，紹圣四年進士，官翰林學士，兼侍讀戶部尚書。以崇信軍節(jié)度致仕。此詞想為致仕后作也。不過借月寫懷耳。前闋寫其在京時啟沃之意。如長笛之破層陰?！皼坝俊蔽寰?，寫其披肝瀝膽耳。下闋寫其分散后，無復(fù)從前光景矣。然猶心不忘群，想嫦娥應(yīng)知此心也。所謂時出雄杰者與。李漢老
素光練靜
苕溪漁隱云：李漢老此詞，有“滿天霜曉，叫云吹斷橫玉”之句，乃用崔魯華清宮時，“銀河漾漾月輝輝。樓礙天邊織女機。橫玉叫云清似水，滿空霜逐一聲飛?！被蛟啤敖性啤蹦说衙?，非也。
后闋以仙翁自比，言今日誰念我從前有人共樂，而此時孤獨，惟與月對影而三，能不痛飲以洗離愁乎。飲至夜將闌而神魂飄越，翩然歸去，如仙人之騎黃鵠而吹笛也。想亦思其故鄉(xiāng)之作。
氣體清高，詞旨又極伉爽。姚孝寧
素娥睡起
按此作乃和漢老作，而用其原韻耳。句句超雋，無一平熟語，自是俊才。“會稽修竹”句，不過言其陳跡耳。韓子蒼
海天向晚
按此詞總是憂群憂國之念，觸題而發(fā)耳。題是詠月，開首從秋字寫起，漸入到月。因就月說到娥之幽獨，即是蘇東坡“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之意。借以比君勢之孤也。次闋，就望月之人獨立無偶，以見己之獨立少同心也。結(jié)處“此情誰會”，不過嘆想得同志之人耳。比興深切，含而不露，斯為情景交融者。凡寫景而不寓情，則意盡言中，便少佳致。蘇子瞻
大江東去
題是懷古，意謂自己消磨壯心殆盡也。開口“大江東去”二句，嘆浪淘人物，是自己與周郎俱在內(nèi)也。“故疊”句至次闋“灰飛煙滅”句，俱就赤壁寫周郎之事?！肮蕠比洌蔷椭芾膳牡阶约?，“人生似夢”二句，總結(jié)以應(yīng)起二句。總而言之，題是赤壁，心實為己而發(fā)。周郎是賓，自己是主。借賓定主，寓主于賓。是主是賓，離奇變幻，細思方得其主意處。不可但誦其詞，而不知其命意所在也。張于湖
洞庭青草
寫景不能繪情，必少佳致。此題詠洞庭，若只就洞庭落想，縱寫得壯觀，亦覺寡味。此詞開首，從“洞庭”說至“玉界瓊田三萬頃”，題已說完，即引入“扁舟一葉”，以下從舟中人心跡與湖光映帶，寫隱現(xiàn)離合，不可端倪。鏡花水月，是二是一。自爾神采高騫，興會洋溢。朱希真
別離情緒
按希真，洛陽人。以薦起賜進士出身，為秘書省正字，兼兵部郎官。遷兩浙東路提點刑獄。上書乞休，居嘉湖。詞品清超。此作尤為峭拔。此必為乞休后作。開首五句，言別就中友，途中冷淡情懷?！疤依睢蔽寰?，不過言己心跡疏放冷淡。次闋起處，言所以疏放冷淡之故，總是“酒”與“花意薄”耳。“此情誰識”，見無人知此心者。末說“文君”，說“受他”“憐惜”，隱見妻能知愛惜我，而世少愛惜我者矣。妙在語意含蓄。趙承之
舊游何處
按承之，衛(wèi)城人。元中進士。宣和中，以右文殿修撰知鄧州，召為大府卿卒。此詞或系出為鄧州后作。送王長卿，因有傷今追昔之感。尚屬聚散常情。結(jié)處“甚矣吾哀”，似為有激之言。或目擊靖康之難而有所激乎。朱希真
見梅驚笑
希真急流勇退，人品自爾清高。觀“受了多少凄涼風月”句，或有不能見用，不得已而托于求退者乎。且讀至“和羹心在”，可以知其志矣。希真作梅詞最多，以其性之所近也。此作尤奇矯無匹。起處作問答語，便自起雋異常。次闋起處，亦自高邪?！柏M是無情”一折，意更周密。結(jié)語黯然。僧仲殊
水楓葉下
按仲殊，安州進士，姓張氏。棄家為僧，居杭州吳山寶月寺。想或有目擊時事，因有所激而逃于禪者乎。此詞前闋，寫西湖荷花之盛，隱隱見繁華之俗于言外。次闋，自寫其孤寒，隱隱有目擊心憂物外，閑觀不能自己之意。為誰凝佇，世之有心人別有懷抱。妙在語意含蓄不盡。
○桂枝香張宗瑞
梧桐雨細
朱湛盧曰：東澤得詩法于姜堯章，世謂謫仙復(fù)作，不知其又能詞也。東澤，輯集名。英雄失路，歲月易徂，回想故鄉(xiāng)，能無耿耿。王介甫
登臨送目
杜牧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br /> 沈際飛曰：竇鞏詩：“傷心欲問南朝中，惟見江流去不回。日暮東風春草綠，鷓鴣飛上越王臺?！绷鋸拇嘶觥Ｓ衷唬捍似皷|坡“明月幾時有”、“冰肌玉骨”二篇，又，白石暗香云：“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笔栌霸疲骸疤χY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苯郧蹇罩谐鲆馊ぃ瑹o筆力者難為。
○水龍吟陸務(wù)觀
摩訶池上追游
放翁一生憂國之心，觸處流出，無非一腔忠愛。此詞辭雖含蓄，而意極沈痛。蓋南渡國步日蹙，而上下安于逸樂，所謂“一城絲管”爭占亭館也。次闋，自嘆年華已晚，身安廢棄，流落天涯，不能為力也。結(jié)句“恨向東風滿”，饒有沉雄郁勃之致，躍躍紙上。陳同甫
鬧花深處層樓
按同父，永康人。淳熙間詣闕上書，孝宗欲官之，亟渡江歸。至光宗策進士，擢第一。史稱其千言立就，氣邁才雄，推倒智功，開拓心胸。授僉書建康府判官廳事，未至官而卒。其策言恢復(fù)之事甚剴切。無如當事者，志圖逸樂，狃于茍安，此春恨詞所以作也?！棒[花深處層樓”，見不事事也。“東風軟”，即東風不競之意也?！斑t日”，“淡云”，“輕寒輕暖”，一暴十寒之喻也。好“世界”不求賢共理，惟與小人游玩如鶯燕也。“念遠”者，念中原也?！耙宦暁w雁”，謂邊信至，樂者自樂，憂者徒憂也。辛幼安
渡江天馬南來
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許昌人。官吏部尚書。
考晉史，元帝渡江讖，五馬渡江，一馬化為龍。
新亭，周ダ事。桓溫自江陵北伐，望中原嘆曰：“神州陸沈，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碧屏鴾喿h和戎事曰：“夷狄易以兵制，以信結(jié)。”德宗曰：“渾生未達邊事。”夜半，寧奏吐番劫盟。代宗大驚，以表示渾曰：“卿儒士，乃知軍戎萬里情乎?！?br /> 韓傅言行文章，學者仰之，如太山北斗。裴度有綠野堂。李德裕有平泉，宴游之地。謝安有東山之勝。
按幼安助耿京起義，克復(fù)東平。由山東間道赴行在奏事。忠義之氣，根于肺腑，見南澗，而勸以功名，亦猶壽史致遠之意也。
草堂詩余載指迷云：壽詞盡言富貴而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誕。言功名而慨嘆為之壽詞中，合踞上座。此猶刻舟求劍之說也。幼安忠義之氣，由山東間道歸來，見有同心者，即鼓其義勇。辭似頌美，實句句是規(guī)勵，豈可以尋常壽詞例之。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不能知人論世，又豈能以論文。蘇東坡
楚山修竹如云
石崇妾綠珠，善笛。
沈際飛曰：笛制取良，首存一節(jié)。節(jié)間留纖枝，剪而束之。節(jié)之下，若膺處則微漲，而全體皆須白凈?！褒堩殹比?，善狀。又曰：五十余字，堪與馬賦并傳。修語清遠，馬似不逮。又曰：用許多故事，不為事用。又曰：結(jié)嶺南太守上，妙妙。
沈際飛又曰：考嶺南太守閭邱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不游上邱，不謁閭印，乃二欠事。一日，出其后房善吹笛者，名懿卿佐酒，坡作此贈之。周美成
互肌應(yīng)怯余寒
按寫梨花冷淡性情，曰“占盡青蕪”，曰“長門閉”，曰“引黃昏淚”，曰“不成春意”，為梨花寫神矣。卻移不到桃李梅杏上。
三秦記，武帝園一名樊川，一名御宿，有大梨如五升。尹喜傳，老子渡關(guān)西游，省太真王母，食紫梨。
唐詩：“夜來風雨關(guān)梨花?！卑自姡骸拔┞犂鎴@歌吹發(fā)。”韓詩：“江陵城西二月尾?；ú灰娞椅┮娎?。風揉白練雪羞比。波浪翻空香無已?！闭\齋詩序：“桃李同時而退之詩不見桃花，不可解。因晚登碧落堂，望隔江桃暗而李獨明，乃司其妙，蓋炫晝縞夜云”薛瓊英以香屑雜食啖之，長而肌香，名曰香兒。章質(zhì)夫
燕忙鶯懶芳殘
持夫，浦城人。試禮部第一，以平夏州功，累擢樞密直學士，龍圖閣明殿學十，拜同知樞密院事，卒贈右銀青光祿大夫，謚莊簡。
黃叔曰：“傍珠簾”數(shù)語，形容盡矣，體會入微
韓詩：“楊花榆莢無才思。”白詩：“香球趁拍回環(huán)迎?！绷姡骸把龇漯ぢ湫?。”羅鄴詩：“輕輕碎粉落無香?！?br /> ○瑞鶴仙周美成
悄郊原帶郭
按此詞美成或在出守順昌后作乎。似有郁郁不得意，而托于游，托于酒，以自排遣。醉中語猶自繞藥欄，而怨東風，所云“洞天自樂”，亦無聊之意也。細玩，應(yīng)自得其用意所在。
○拜星月慢周美成
夜色催更
古詩：“愿一見顏色，不獨遇瓊枝?！表n琮集：“吳魚楚雁無消息，水盼蘭情別來久?！惫鹪姡骸爱媹D省識春風面?！背~：“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娥之佚女?！?br /> 按美成以內(nèi)廷供奉，出守順昌，道中寂寞，旅況凄清，自所不免。而依依戀主之情，“隔溪山不斷”，饒有敦厚之致，“驚風吹散”句，怨自有所歸也，可以怨矣。
○石州慢張仲宗
寒水依痕
此亦天涯落漠，望遠思家之作耳。但題曰感舊，詞有“天涯舊恨”句，或亦思舊友而作也。仲宗于紹興中，坐送胡銓及要綱詞除名，是其憂國之心，不肯附秦檜之和議可知矣。際國事孔棘之時，因思同心之友，遠謫異域，此心之所以耿耿也。起首六語，是望天意之回。寒枝競發(fā)，是望謫者復(fù)用也?！疤煅呐f恨”至黃昏節(jié)，是目望中原又恐不明也。想東風消雪，是遠念同心者，應(yīng)亦瘦損也。負枕前云雨，是借夫婦以喻朋友也。因送友而除名，不得已而托于思家，意亦苦矣。
○南浦魯逸仲
風悲畫角
翠屏，指眉山也。
逸仲，爵里時地俱未詳。細玩詞中語意，似亦經(jīng)靖康亂后作也。第詞旨含蓄，耐人尋味。
○氐州第一周美成
波落寒汀
詞旨凄清，情懷暗淡，其境地，可于筆墨外思之。
○宴清都周美成
地僻無鐘鼓
按西漢趙充國愿至金城，上方略金城，近西羌地。侯彭老詩：“兩鬢秋霜一鏡中?！?br /> 曰文園，曰文君，似為旅宦思家之作?；騽e有所托，亦未可知。而詞旨自爾凄然欲絕。
○花犯周美成
粉墻低
玉林詞選云：此只詠梅比，而紆除反復(fù)，道盡三年間事。昔人謂好詩圓美流轉(zhuǎn)如彈丸，余于此詞亦云。愚謂此為梅詞第一。
總是見宦跡無常，情懷落漠耳。忽借梅花以寫，意超而思永。言梅猶是舊風情，而人則離合無常。去年與梅，共安冷淡。今年梅正開，而人欲遠別梅，似含愁悴之意。而飛墜梅子將圓而人在空江中時，夢想梅影而已。
○春云怨馮偉壽
春風惡劣
偉壽，號云月，雙溪子。黃叔曰：偉壽精于律呂，詞多自制腔。
大概看來，前闋是比，次闋是賦。因有下闋之意，夫妻恩愛乖違，乃有前闋之比興，如詩詠終風也。然夫婦亦非正面，不過寄托而已。則下闋仍是比興也，須領(lǐng)會于語言之外。
○綺羅香史邦卿
做冷欺花
玉林詞話云：“臨斷岸”以下數(shù)語，姜堯章稱賞。謂梅溪之詞，蓋能融情景于一家，會句意于兩得，其謂是歟。愁雨耶，多少淑偶佳偶，盡為所誤。而伊仍浸淫漸漬，聯(lián)綿不已。小人情態(tài)如是，句句清雋可思。好在結(jié)二語，寫得幽閑貞靜，自有身分，怨而不怒。
○雨霖鈴柳耆卿
寒蟬凄切
送別詞，清和朗暢，語不求奇，而意致綿密，自爾穩(wěn)愜。
○花心動阮逸女
仙苑春濃
花庵詞客云：阮逸女工于文詞，惟此曲傳于世。風流婉約，蔚然深秀。
○瀟湘逢故人慢王和甫
薰風微動
寫夏日清況，栩栩欲活，饒具深致，耐人玩味。
○尉遲杯周美成
隋堤路
杜牧詩：“煙籠寒水月籠沙?！碧凄嵵儋t詩：“亭亭畫舸向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崩盍x山詩：“冶葉倡條偏相識。”
按此詞，應(yīng)是美成由待制出知順昌，初出汴京時作。自汴水買船東下，因念京中舊友，故曰“想鴛侶”也。情辭自爾凄切。
○二郎神徐臣
悶來彈鵲
徐伸字臣，三衢人。政和初，以知音律為太常典東。出知常州。有青山樂府一卷。黃叔云：青山詞多雜調(diào)，惟二郎神一曲，天下稱之。
按沈際飛刻草堂詩余本，題作懷去妾。臣以太常出知常州，托于去妾以自抒其悃乎。辭意婉曲深致，最耐諷詠。
○望遠行柳耆卿
長空降瑞寒風翦
鄭谷時：“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又，“長安酒價高”。越溪，剡溪也，戴安道所居。寫雪，通首清雅不俗。第以用前人意思多，總覺少獨得之妙句耳。
○望梅柳耆卿
小寒時節(jié)為梅花寫照，筆墨玲瓏，有超然物外之致。
○望湘人賀方回
厭鶯聲到枕
咸通中，臨淮武公業(yè)愛妾步非姻，善秦聲，好文章。
意致濃腴，得騷怨之遺韻。方回以孝惠皇后族孫，通判泗州。又ヘ太平州，退居吳下，自號慶湖居士。張文潛稱其樂府，絕妙一世。幽索如屈宋，悲壯如蘇李，斷推此種。
○夜飛鵲周美成
河橋送人處
天文志：參旗，九星在參，一曰天旗。劉禹錫再游玄都觀詩敘：“惟兔葵燕麥，動搖春風耳?！?br /> 一首送別詩耳，自將行至遠送，又自去后，寫懷望之情。層次井井，而意致綿密，詞采深。時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
○風流子秦少游
東風吹碧草
長恨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時?！?br /> 此必少游被謫后，念京中舊友而作。托于懷所歡之辭也。情致濃深，聲調(diào)清遠?；丨h(huán)雒誦，真能奕奕支人者矣。張文潛
亭皋木葉下
庾信詩：“閉戶欲驅(qū)愁，愁終不肯去。斂跡欲避愁，愁已知人處?！?br /> 文潛，淮陰人。第進士，歷官起居舍人。以直龍圖閣知潤州。坐黨籍，謫官。晚監(jiān)南岳廟，主管崇福宮。建炎初，贈集英殿修撰。曰“楚天晚”，必其監(jiān)南岳時作也。所云“至容，知安否”，憂主之心也。曰“分付東流”，愁豈隨流而去乎，亦與流俱長而已。周美成
楓林凋晚葉
“花銷風蠟”，“幕卷金泥”，自是以待制出知順昌時作。而戀主之情，婉曲財至。至“惟有天知”字，其心亦苦矣。周美成
新綠小池塘
ネ地飛曰：末句馳騁恣其望，申其郁。張玉田云：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物役，則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論，雖美成有所不免。如“為伊淚落”，“尋消問息減容光”，及“最苦夢魂”，“霎時廝見”，淳意盡變?yōu)闈诧L已，然此膠柱鼓琴之論也。按此詞亦猶前詞之旨也。因見舊燕度莓墻而巢于金屋，乃思自身已在鳳幃之外，而聽別人理絲簧，未免悲咽耳。次闋亦托詞以戀主之意，讀者不可以辭害意也。
○丹鳳引周美成
迤邐春光
唐詩：“錢塘蘇小小，人道是夭邪。”又“長安女兒仲髻鴉，隨風起蝶學夭邪”。古今詩話，李白嘗謂徐雙雅曰：“公筠詩，如女子弄粉調(diào)朱?！?br /> 按此亦猶前詞之意也?！按湓宸亍保髯约褐嵏惨??！包S蜂游閣”，喻別人之得意也?！靶屿v”、“榆錢”，俱刺讒之意耳。次闋，是別京中好友而作。“素手”“重握”，指素心之友也。細玩自得其用意處。
○沁園春辛幼安
三逕初成
稼軒忠義之氣，當高宗初南渡，由山東間道奔行在，竭蹶間關(guān)，力圖恢復(fù)，豈是安于退閑者。自秦檜柄用，而正人氣沮矣。所謂驚弦駭浪，迫于不得已而思退，心亦苦矣。末又云：“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蓖瞬荒芡?，休以為情哉。
○摸魚兒辛幼安
更能消幾番風雨
鶴林玉露云：詞意殊怨。斜陽煙柳之句，其與未須愁日暮，天際乍輕陰者異矣。使在漢唐間，寧不賈種豆種桃之禍哉。愚聞壽皇見此詞，頗不悅，然終不加罪。可謂至德也已。又題江西造口詞：“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是長安?？蓱z無數(shù)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鄙w南渡之初，虜人追隆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還。幼安因此起興?！奥匉p鴣”之句，謂恢復(fù)行不得也。
辭意似過于激切。第南這初，危如累卵?！靶标枴本?，亦危言聳聽之意耳。持重者多危詞，赤心人少甘語，亦可以諒其志哉。
沈際飛曰：稼軒中年被劾，凡十六章，自況凄楚如是。晁無咎
買陂塘旋栽楊柳
花庵詞客云：晁無咎摸魚兒，真能道急流勇退之意。真西山極愛賞之
觀“休憶金閨故步”句，是由翰林遷謫后作也。語意峻切，而風調(diào)自清迥拔俗。故真西山極賞之。孫仲益云：軒冕之榮，造物于人，不甚愛惜。而一邱一壑，未嘗輕以與人。言之有味。
○賀新郎李玉
篆縷銷金鼎
玉林詞話云：李群之詞，雖不多見。然風流蘊藉，盡于賀新郎一詞矣。
情詞旖旎，風骨珊珊，幽秀中自饒雋旨。葉夢得
睡起流鶯語
沈際飛曰：一意一機，自語自話。草木花鳥，字面迭來，不見質(zhì)實。受知于蔡元長，宜也。
夢得理學名臣，晚年致政家居而作。此詞自有所指，可細玩之。
文選：“裁為合歡扇，團圓似明月。”龍城錄：“八月望日，明皇游月宮，見素娥千余人，皆皓衣，乘白鸞。”
李太白詩：“離恨滿滄波。”柳子厚詩：“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辈商O花，即離騷擷芳草之意也。蘇東坡
乳燕飛華屋
前一闋，是寫所居之幽僻。次闋，又借榴花，以比此心蘊結(jié)，未獲達于朝廷，又恐其年已老也。末四句，是花是人，婉曲纏綿，耐人尋味不盡。
沈際飛曰：恍惚輕儇。又曰：本詠夏景，至換頭，單說榴花。高手作文，語意到處即為之，不當限以繩墨。又曰：榴花開，榴花謝，似芳心?！肮卜蹨I”，想像詠物妙境。香山詩：“山榴花似結(jié)巾紅?！壁w文鼎
晝永重簾卷
夏日諷誦數(shù)遍，如在水晶宮里住，涼意逼人。劉潛夫
深院榴花吐
潛夫，莆田人。以蔭仕。淳熙中，賜同進士出身，官龍圖閣直學士。有后村別調(diào)一卷。
沈際飛曰：駁世俗見聞，洗靈均心事，詞壇有創(chuàng)立之功。淳辛丑八月，御筆署劉某文名久著，史學尤精，特賜同進士出身，殆不怍也。
非為靈均雪恥，實為無識者下一針砭，思理超超，意在筆墨之外，可細玩之。劉潛夫
思無樓前路
前者，是就競渡者及沈角黍者落想，是從實處落想。此首前闋，是就觀競渡者落想，是避實擊虛之法。下一闋，“誰肯獨醒”，翻用得妙?！翱次醋悖鯕w去”。妙有寄托。含蓄無限意。宋謙父
靈鵲橋初就
沈際飛曰：大盲開眼矣。潛夫告別詞有嗣響。
古詩：“雙星今夜食歡樂，那得工夫賜巧思?！闭鹬t父之論。中年以前，日子萬不可輕棄了。
人生精力一日減一日，意與一年減一年，時乎時乎不再來，欲揮朝云之涕。古人云：“文徵實而難巧，意翻空而易奇。觀潛夫兩作并此作益信。結(jié)數(shù)語，有含蓄。妙在“隨分”二字。
草堂詩余續(xù)集，載宋謙父，名自遜，號壺山，宋南昌人。文筆高絕，當代名流皆愛敬之。其詞集名漁樵笛譜。劉改之
睡覺啼鶯曉
黃叔云：改之，稼軒之客。詞多壯語，蓋學稼軒者也。陶九成云：改之造語，贍逸有思致。
按改之為稼軒之客，稼軒一生忠義，坎壇崎嶇后，以激而思退，作沁園春及摸魚兒詞，以抒其意。此詞所謂“百計不如歸好”，亦稼軒之意，有激之詞也。前闋尤奇崛郁勃，得騷雅之遺。志隱而彰，旁若無人，可以非其遇。
○金明池秦少游
瓊苑金池
吳融詩：“三點五點映山雨，一枝兩枝臨水花。”
沈際飛曰：“人生有幾韶光美，倒盡金樽瓜葛醉眠?！敝焓缯嬖疲骸霸附糖嗟鄢橹鳎布娂婞c翠苔。”秦作曼聲，琳瑯振耳。前闋寫韶光婉媚，奕奕動人。次闋起處，“愿朱顏留住”，意已感慨。至結(jié)句猶峻切，語意含蓄得妙。
○大周美成
對宿煙收
馬融好音律，能鼓琴吹笛。而為督郵，無留事，獨臥縣平陽塢中。有雒客舍逆旅，吹笛，為氣出精列相和。融去京師逾年，聞聲甚悲。
觀“平陽客”句，用馬融去京事，知為由待制出知順昌后作。寫得凄清落漠，令人惻惻。
○六丑周美成
正單衣試酒
自嘆年老遠宦，意境落漠，借花起興。以下是花是自己，比興無端。指與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極而天工生矣。結(jié)處意致尤纏綿無已，耐人尋繹。
○序
近人操觚為詞，輒曰吾學五代，學北宋，學南宋。近十數(shù)年，學清真、夢窗者尤多。以是自刻繩，自表白，認筌執(zhí)象，非知人之言也。詞之為道，貴乎有性情，有襟抱，涉世少，讀書多。平日求詞詞外，臨時取境題外。尺素寸心，八極萬仞，恢之彌廣，斯按之逾深。返象外于環(huán)中，出自然于追琢。率吾性之所近，眇眾慮而為言乃至詣精造微，庶幾神明與古人通，奚必跡象與古人合，矧乎于眾古人中而蘄合一古人也。惟是致力之始，門徑不可不知。晚近輕佻纖巧，敫囂諸失，皆門徑之誤中之。舍步趨古人，末由辨識門徑，擷群賢之精華，詔來學以津逮。綜觀宋以前諸選本，花間未易遽學，花庵間涉標榜，弁陽翁絕妙好詞，泰半同時儕輩之作，往往以詞存人?；虼巳藙e有佳構(gòu)，翁未及見，而遂闕如，烏在其為黃絹幼婦也。唯草堂詩余、樂府雅詞、陽春白雪，較為醇雅。以格調(diào)氣息言，似乎草堂尤勝。中間十之一二，近俳近俚，為大醇之小疵。自余名章俊語，撰錄精審，清雅朗潤，最使初學。學之雖不能至，即亦絕無流弊。于性情，于襟抱，不無裨益，不失其為取法乎上也。蓼園詞選者，取材于草堂，而汰其近俳近俚諸作者也。每闕綴以小箋，意在引掖初學。蓼園先生姓黃氏，吾姊夫吁卿比部之曾大父。姊氏名桂珊，字月芬，明慧能為小詩?？瑫饸W陽率更，絕秀勁。嘗手寫爾雅，授余讀。曩歲壬申，余年十二，先未嘗知詞。偶往省姊氏，得是書案頭，假歸雒誦，詫為鴻實。由是遂學為詞，蓋余詞之導(dǎo)師也。曩撰詞話有云：讀詞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將此意境締構(gòu)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眇慮，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靈與相浹而俱化，乃真實為吾有，而外物不能奪。所謂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皆載在是編者也。晚臥滄江，學殖荒落，茲事亦復(fù)衰退。涉世雖少，而讀書不多，不能詣精造微，負吾導(dǎo)師，愧矣。叔雍公子，微尚清遠，早飲香名。其于倚聲之學，尤能{研手}精覃思，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非近人操狐為詞者比。其性情襟抱，與予尤有沆瀣之合。十年以來，得漚尹同聲之雅為吾師，得叔雍后來之秀為吾友，斯道為之不孤，抑又幸矣。叔雍從余假觀是書，謀付排印，以廣其傳，以為初學周行之示，屬序于余，而識其崖略如此。庚申季春月幾望，臨桂況周頤夔笙書于秀。
○漁歌子元真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
黃山谷曰：有遠韻。
按數(shù)句只寫漁家之自樂，其樂無風波之患。對面已有不能自由者，已隱躍言外，蘊含不露，筆墨入化，超然塵埃之外。
○憶王孫李重元
萋萋芳草憶王孫
沈際飛曰：一句一思。因“樓高”曰“空”，因“閉門”曰“深”，俱可味。
按高樓望遠，“空”字已凄惻，況聞杜宇平。末句尤比興深遠，言有盡而意無窮。
○如夢令秦少游
門外綠陰千頃
沈際飛曰：“不勝情”三字，包裹前后。秦少游又有春景一闋曰：“鶯嘴啄花紅溜。燕尾點波綠皺。指冷玉笙寒，吹徹小梅春透。依舊。依舊。人與綠楊俱瘦?！鄙螂H飛深賞其琢句其峭，然細玩終不如此首韻味清遠?！安粍偾椤?，從“千頃”字、“相應(yīng)”字生出。因“不勝情”而行行而無人，只見“風弄一枝花影”，更難為情?！耙恢Α弊蛛h。李易安
昨夜雨疏風驟
苕溪漁隱云：近時婦人能文詞如李易安，頗有佳句，如云“綠肥紅瘦”，只此語甚新。又九日詞，“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此言亦婦人所難到也。沈際飛曰：“知否”二字，疊得可味。“綠肥紅綠”，創(chuàng)獲自婦人，大奇。按一問極有情，答以‘依舊．，答得極澹，跌出“知否”二句來。而“綠肥紅瘦”，無限凄婉，卻又妙在含蓄。短幅中世故無數(shù)曲折，自是圣于詞者。
○長相思白居易
汴水流
花庵詞選云：居易此詞，上四句皆說錢塘景。并載長相思一首云：“深畫眉。淺畫眉。蟬鬢{髟曾}云滿衣。陽臺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蕭蕭郎不歸?？辗开毷貢r?！鄙w詠閨怨也。此二詞非后世作者所及。沈際飛曰：“點點”字俊。太白開山后，及至元和又見此二闋，不易得也。萬俟雅言
短長亭
玉林詞客云：雅言之詞，詞之圣者也。發(fā)妙旨于律呂之中，運巧思于穿鑒之外，工而平，和而雅。此諸刻琢句意而求精麗者，豈不遠者。按“一暈生”三字，仍帶有古今情之意。末句“不要聽”三字，含有無限惋惻。
○生查子晏叔原
金鞍美少年
“去躍”三字，從婦人目中看出，深情摯語。末聯(lián)“無處”二字，意致凄然，妙在含蓄。張子野
含羞整翠環(huán)
按“一一”字，從“頻”字生來，“春鶯”語，從“得意”字生來，前一闋，寫得意時情懷，無限旖旎。次一闋寫別后情懷，無限凄苦。胥于箏寓之。凡遇合無常，思婦中年，英雄末路，讀之皆堪下淚。
○點絳唇何籀
鶯踏花翻
按“鶯踏花翻”，自是傷時寄托語?！岸霹N來了，梅子枝頭小”，自是時當晚季，自傷卑賤耳。看下一闋，“知音少”，“傷懷抱”，則前一闋寓意尤顯。士不得志而悲憫之懷，難以顯言托于閨怨，往往如是。汪彥章
新月娟娟
按此首寫在外棲棲不得意，思家之作耳。“霜天”無酒，落漠可知，寫來卻蘊藉。林君復(fù)
金谷年年
詩話總龜云：林和靖不特工于詩，尤工于詞。如作點絳唇，乃詠草耳，終篇不出一草字，更得所以詠之情。按羅鄴詩，“不似萋萋南浦見，晚來煙雨正相和”，和字草入細?！澳媳睎|西路”句，宜緩讀。一字一讀，恰是“無數(shù)”二字神味。
○浣溪沙周美成
水漲魚天拍柳橋
沈際飛曰：此等景徑畫不出。按首二句，寫景入微。末二句，是靜眼看人得意，而良時不覺蹉跎矣。神致黯然，耐人玩味也。賀方回
驚外紅銷一縷霞
漁隱業(yè)話云：詞欲全篇好，極難得。如賀方回“淡黃楊柳帶棲鴉”，秦處度“藕葉清香勝花氣”二句，寫景詠物，造微入妙。歐陽永叔
湖上朱橋響畫輪
沈際飛曰：人謂永叔不能作麗語，如“隔花”句，“海堂經(jīng)”兩句，非麗語耶。按“奈何春”三字，從“縈”字“喚”字生來。“縈”字“喚”字，下得有情。而“奈何”字，自然脫口而出，不拘是比是賦，讀之情長。歐陽永叔雨過殘紅涇未飛
按上闋言落英滿地，斜日照之，游蜂尚自采之。下闋言我今獨居夜靜，風過竹響，沉水香微，黯然魂銷，玉人何在，一春惟付之寤思而已。思婦懷人，孤臣戀主，同此情懷，不必泥也。熟玩自饒神韻。蘇軾
風壓輕云貼水飛
按此作其在被謫時乎。首尾自喻。“燕爭泥”，喻別人得意，“沈郎”自比?！拔绰匄櫻恪保瑹o佳信息也?！苞p鴣啼”，聲凄切也。通首婉惻。晏同叔
一曲新詞酒一杯
漁隱叢話：晏元獻公赴杭州，道過維陽，憩大明寺。冥目徐行，使侍吏誦壁間詩板，戒其勿言爵里名姓，終篇者無幾。又俾別誦一詩云：“水調(diào)隋宮曲，當年亦九成。哀音已亡國，廢治尚留名。儀鳳終陳跡，鳴蛙只廢聲。凄涼不可問，落日下蕪城?！毙靻栔嘉就蹒髟娨?。召至同飲，又同步游池上。春晚已有落花，晏云：“每得句書墻壁間，或彌年未嘗強對。且如‘無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也?！蓖鯌?yīng)聲曰：“似曾相識燕歸來?！庇纱吮僦灭^職。
沈際飛曰：“油壁車輕金犢肥”二句，歌行麗對也。“細雨夢回雞塞遠”，“青鳥不傳云外信”，“無可奈何花落去”六句，律詩俊語也。然自是天成一段詞，蓍詩不得也。張子野
錦帳重重卷暮霞
沈際飛曰：前人詩：“夢魂不知處，飛過大江西。”此云“飛不去”，絕好翻用法。
按“重重”、“曲曲”，寫得柔情旖旎，方喚得下句?！昂问隆弊制穑吹诙牎帮w不去”亦從此生出。寫閨情至此，意致濃深，大雅不俗。黃魯直
新婦磯頭眉黛愁
東坡云：黃魯直作此詞，清新婉麗。聞其得意自以水光山色，替卻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漁父家風也。然才出新婦磯，又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太瀾浪耶。
按前一闋，寫得山水有聲有色，有情有態(tài)，筆筆清奇。第二闋，“無限事”，“一時休”，寫漁父情懷，未免語含憤激。涪翁一生坎Б，托興于漁父，欲為恬適，終帶牢騷。結(jié)句與張志和“斜風細雨不須歸”句，亦自神理迥別。張句是無心任運，涪翁句是有心避患也。細味當自得之。歐陽永叔
堤上游人逐畫船
按第一闋，寫世上兒女多少得意歡娛。第二闋“白發(fā)”句，寫老成意趣，自在眾人喧囂之外。末句寫得無限凄愴沉郁，妙在含蓄不盡。
○攤破浣溪沙李中宗
手卷真珠上玉鉤
溫叟詩話：李景有曲“手卷真珠上玉鉤”，或改為“珠簾”。舒信道有曲云：“十年馬上春如夢”，或改云“如春夢”，非所謂知音。
按“手卷珠簾”，似可曠日舒懷矣?！罢l知依然恨鎖重樓”，所以恨者何也，見落花無主，不覺心共悠悠耳。且遠信不來，幽愁空結(jié)。第見三峽波接天流，此恨何能自已乎。清和婉轉(zhuǎn)，詞旨秀穎。然以帝王為之，則非治世之音矣。李后主菡萏香消翠葉殘
雪浪齋日記云：荊公問山谷云：“作小詞，曾看李后主詞否?！痹疲骸霸??！鼻G公曰：“何處最好?！鄙焦纫浴耙唤核驏|流”為對。荊公曰：“未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又‘細雨涇流光’最好?！卑础凹氂辍薄皦艋亍倍?，意興清幽，自系名句。結(jié)末“倚欄干”三字，亦有說不盡之意。后主詞自多佳制，第意興凄涼慘憔，實為亡國之音，故少選之。
○菩薩蠻李太白
平林漠漠煙如織
按入首二句，意興蒼涼壯闊。第三第四句，說到“樓”、到“人”，又自靜細孤寂，真化工之筆。第二闋，“欄干”字跟上“樓”字來，“佇立”字跟上“愁”字來，末聯(lián)始點出“歸”字來，是題目歸宿。所以“愁”者此也。所以“寒山”傷心者亦此也。更覺前闋凌空結(jié)撰，意興高遠。至結(jié)句仍含蓄不說盡，雄渾無匹。秦少游
金風簌簌驚黃葉
按“匝”字從“轉(zhuǎn)”字生來。匹月由東而西，轉(zhuǎn)于高樓之上者已匝也。通首亦清微澹遠。黃叔
南山未解松梢雪
按玉林系叔號。通首自寫山居情況，而素節(jié)清操，不可一世之意自見。張子野
哀箏一弄湘江曲
按寫箏耶，寄托耶，竟致卻極凄婉。末句意濃而韻遠，妙在能蘊藉。
○訴衷情僧仲殊
涌金門外小瀛洲
玉林詞選云：仲殊之詞多矣，佳者固不少，而小令為最。小令之中，訴衷情一調(diào)又其最。蓋字字清婉，高處不減唐人風致也。
按宋之南渡，西湖號為銷金窩。一時繁華游冶之盛，有心者能不憂之。不謂物外緇流，已于冷眼中覷之?！耙黄祁^”四字，真力彌滿，杰句也。
○丑奴兒令康伯可
馮夷翦破澄溪練
花庵詞客云：順庵作此詞，促養(yǎng)直赴雪夜溪堂之約。
按第一闋是詠雪夜。第二闋起句，點明“夜”字，是承上。以下俱促養(yǎng)直赴約之意。“山陰”是用徽之訪戴安道事。
宋史載蘇庠，字養(yǎng)直，丹陽人。少工詩，蘇軾見其清江曲，大愛之。嘗為銘其硯，稱為吾家養(yǎng)★。紹興間，與徐師川同召。庠辭，師川造朝，便道過庠，留飲甚歡。徐奕高于庠，是日庠拈奕子，笑視徐曰：“今日須還老夫，下此一蓍。”徐有愧色。朝命以禮津遣，不赴，遁太湖馬跡山。
○卜算子秦處度
春透水波明
沈際飛曰：“春未透”，“花枝瘦”，山谷句也。極為學者稱賞，秦蓋法此?！叭嗽诜瘛?，從“宛在水中央”悟出。四和，香也。
按懷人之作，自饒清微澹遠之致。自是俊才，可藥纖濃惡俗之病。徐師川胸中千種愁
按不言所愁何事，曰“千種”，曰“遮不斷”，意象壯闊，大約為憂時而作?！熬G葉”二句，似喻小人之得意?！傲璨ā倍洌茋@君門之遠，離騷美人之旨也。意致自是高迥。
沈際飛曰：少陵云：“憂端如山來，鴻洞不可掇?！壁w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春愁一倍多”，合下三絕。僧皎如晦
有意送春歸
沈際飛云：善謔。送春詞中，此為第一。清空超脫，不滑熟，不沾滯，當?shù)靡浑h字。蘇子瞻
缺月掛疏桐
山谷云：東坡道人在黃州作此詞，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人語。自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陽居士云：“缺月”，刺明策也?！奥唷保禃r也，幽人不得志也?！蔼毻鶃怼?，無助也。“驚鴻”，賢人不安也?！盎仡^”，愛君不忘也。“無人省”，君不察也?！皰M寒枝不肯棲”，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詞與考詩極相似。
按此詞乃東坡自寫在黃州之寂寞耳。初從人說起，言如孤鴻之冷落。第二闋，專就鴻說，語語雙關(guān)。格奇而語雋，斯為超詣神品。
○好事近蔣子云
葉暗乳鴉啼
按第一闋，言春老花謝，蝴蝶猶解戀人。次闋言不須勸酒，天下惟靜者能觀人。閑者自閑，飄泊者自飄泊耳?！锶挥形锿庥^化之意，斯為淡遠。
○憶秦娥李太白
簫聲咽
花庵詞客云：太白此詞及菩薩蠻二詞，為百代詞曲之祖。
按此乃太白于君臣之際，難以顯言，因托興以抒幽思耳。言至今簫聲之咽，無非秦地女郎夢想從前秦樓之月耳。夫秦樓乃簫史與弄玉夫婦和諧，吹簫引鳳，升仙之所。至今誰不慕之。豈知今日秦樓之月，乃是灞陵傷別之月耳。第二闋，嘆之樂游原，極為繁盛。今際清秋古道之音塵已絕，惟見淡風斜日，映照陵闕而已。嘆古道之不復(fù)，或亦為天寶之亂而言乎。然思深而托興遠矣。張安國
云垂幕
沈際飛曰：路迷迷路，傳雪之神也，饒有清迥之趣。
○謁金門陳子高
愁脈脈
按“落花到地聽無聲”，怨矣。曰“飛不得”，其怨更深。首闋言事多阻隔，次闋言少吹噓之力，總是為身世而感也。秦處度
鴛鴦浦
沈際飛曰：欲載愁，愁又無著，意緒紆回惝。按似亦為憂時而作。言浦漲春江，正擬鴛鴦戲暖。誰知數(shù)聲柔櫓，忽又碧樹生秋。乃舟子欲載愁歸去，而無處非愁，將從何處載將歸去乎。托意深微矣。韋莊
春雨足
按端己以才名入蜀，后王建割據(jù)，遂被羈留為蜀散騎常侍，判中書門下事。曰“弄晴對浴”，其自喻仕蜀乎。曰“寸心千里”，又可以悲其志矣。馮延巳風乍起
雪浪齋日記，南唐詞集云：馮延巳作謁金門“風乍起”，李后主云：“‘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睂υ唬骸拔慈舯菹隆氂陦艋仉u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也。”
沈際飛曰：起語與前詞同一況味。聞鵲報喜，須自喜中還有疑在，無非望澤希寵之心，而語自清雋。
○清平樂晁次膺
沈沉院宇
按“飛云過雨”，“殘雷”“夕陽”，總見非清平時候，借燕歸巢，以寄其招隱之心耳。先從清平寫入，“一霎”字斗轉(zhuǎn)，引起下闋，局法一變，有見幾不俟終日之意。
按詞綜以此詞為劉涇作。涇于元符末，官職方郎中，則此詞所指，應(yīng)指章、蔡卞紹述之禍，所謂“一霎飛云過雨”也。黨人難作，日月不停，所謂“隱隱殘雷”也。“夕陽”喻不明也。宣仁太后聽政，召用賢臣，朝野歡騰。太后即世，哲宗信任奸邪，元諸賢，貶逐殆盡，謂“莫把珠簾垂下”者，望諸賢歸來也。
○阮郎歸歐陽永叔
南園春半踏青時
沈際飛曰：景物閑遠。又曰：“簾垂”則“燕棲”，“棲”則在“梁”，妥甚。
按是人是物，無非化日舒長之景。望而知為治世之音，詞家勝象。春少游春風吹雨遠殘枝
沈際飛曰：諱愁無奈，想深且豐盛。又曰：既已“翻身整頓”，終不禁“應(yīng)劫”之遲。寫生手“應(yīng)劫”，猶言應(yīng)敵。按此詞疑少游坐黨被謫后作。言己被謫而眾謗尚交★也?！斑h”字有糾纏不已之意。風雨相逼，至“花無可飛”，則慘悴甚矣。“池”“欲生漪”，亦“吹縐一池”之意也?！叭瘴鳌毖匀找涯?，而時已晚也?！罢D殘棋”而“應(yīng)劫遲”，言欲求伸而無心于應(yīng)敵也。辭旨清婉凄楚。結(jié)末“沈吟”二字，妙在尚有含蓄。蘇養(yǎng)直
西園風暖落花時
沈際飛曰：似從前二首脫胎。前句好在“絮飛”，后句好在“人未歸”。愁不可諱，亦不可遣，各領(lǐng)一奇。因思愁來無著處。又非確論。
按此乃閨怨詞耳?！靶躏w”句言花飛，而蝶亦無可采也。言之黯然自傷。次闋是心系歸人也，此首意在句中，比前兩首意在句外者，自是不同。蘇東坡
綠槐高柳咽新蟬
按此詞清和婉麗中而風格自佳。曾純甫
柳陰庭館占風光
絕妙詞選云：上苑初夏，公侍宴池上，有雙飛新燕掠水而去，得旨賦之。
按末二句，大有寄托忠愛之心，婉然可想。
○畫堂春徐師川
落紅鋪徑
按一篇主意，只是時已過，而世少知己耳。說來自娟秀無匹。末二句猶為切摯?；ㄖ?，比君子德之芳也。所以“手”者以此，所以“無語”而“對斜暉”者以此。既無人知，惟自愛自解而已。語意含蓄，清氣遠出。
徐俯字師川，分寧人。由通直郎進右諫議大夫。紹興初，賜進士出身，累擢明殿學士，僉書樞密院事，權(quán)參知政事。
○浪淘沙歐陽永叔
把酒祝東風
按末二句，憂盛危明之意，持盈保泰之心，在天道則虧盈益謙之理，俱可悟得。大有理趣，卻不庸腐。粹然儒者之言，令人玩味不盡。
西清詩話云：南唐李后主歸朝后，每懷故國，且念嬪妾散落，郁郁不自聊，作浪淘沙詞。其詞曰：“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裹不知身是客，一晌貪飲。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歸去也，天上人間?！痹~甚凄惋，膾炙人口。但亡國之音，氣象太猥葸，一望而知也。
○錦堂春趙德麟
樓上縈簾弱絮
苕溪叢話，趙德麟“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遠天涯”，徐師川“門外重重疊疊山，遮不斷愁來路”，二詞造語不同，其意絕相類。
沈際飛曰：休文“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反其指而用之，情思纏綿動人。又齊已詩“重門不鎖夢”。
按絮樸簾而情動，花礙月而望沉。年年心事最難處者，日落棲鴉時耳。末二句尤寫得沉摯。情到處，不覺神魂飛動矣。
○朝中措歐陽永叔
平山欄檻倚晴空
歐陽文忠公守維楊日，于西城北大明寺側(cè)建平山堂，頗得游觀之勝。金華劉原父出守揚州，文忠公作朝中措以錢之。后東坡亦守是邦，登平山堂，有感而賦西江月一闋云：“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蹦┚涓锌?，見于言外。
按君子進德修業(yè)欲及時也，無事不須在少年努力者，現(xiàn)身說法，神采奕奕動人。
○眼兒媚王元澤
楊柳絲絲弄輕柔
本草，丁香一名百結(jié)花，其子有雌雄，雌者擊破有順理而解為兩向。匯苑，豆蔻花，一穗數(shù)十蕊，每蕊心有兩瓣相并。秦樓即弄玉夫婦升仙處。
按此詞亦為日月易逝，而事多不偶，托閨情以寫意耳。語語清新婉倩，后人爭鮮斗艷，終不能及。數(shù)百年來，脫口如新。秦少游
樓上黃昏杏花寒
按此久別憶內(nèi)詞耳。語語是總中摹想而得，意致纏綿中繪出，盡是鏡花水月。與杜少陵“今夜州月”一律同看。
○西江月蘇軾
照野イイ淺浪
東坡自序云：“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覺，已曉。亂山蔥蘢，不謂人世也，書此詞橋柱上?！?br /> ○桃源憶故人秦少游
碧紗影弄東風曉
沈際飛曰：“海棠開了”下，轉(zhuǎn)出“啼鳥”妝點，趣溢不窘。奇筆。
按第一闋言春色明艷，動閨中春思耳。次闋言抑郁無聊，青春已老，羞望恩澤耳。托興自娟秀。
○青門引張子野
乍暖還輕冷
沈際飛曰：懷則愈觸，觸則愈懷，未有觸之至此極者。
按落寞情懷，寫來幽雋無匹。不得志于時者，往往借閨情以寫其幽思。角聲而曰“風吹醒”，醒字極尖刻。至末句那堪送影，真是描神之筆，極希渺之致。
○南柯子蘇子瞻
山與歌眉斂
按周建德中，許京城民居起樓閣，大將軍周景威先于宋門內(nèi)臨汴水，建樓十三間。世宗嘉之。杜牧詩：“誰知竹西路，歌吹古揚州。”左傳，享有昌蜀。今水澤大菖蒲也。海錄碎事，隋煬帝開汴州，自造水調(diào)歌頭。首章之第一解也。博物志，秦青善謳，每撫節(jié)而歌，聲振林木，響遏行云。此詞不過敘汴京端午繁盛光景耳。在蘇集中，此為平調(diào)，然亦自壯麗。
○怨王孫李易安
夢斷漏悄
東君，司春之神。
沈際飛曰：連篇四換韻，有兔起鶻落之致。
○鷓鴣天辛幼安
著意尋春懶便回
按通首總是隨遇而安之意。山縱好而行難盡，詩未成而雨已來，天下事往往如是。豈若隨遇而樂，境愈近而情愈真乎。語意如此，而筆墨入化。故隨手拈來，都成妙諦。末二句尤屬指與物化。秦少游
枝上流鶯和淚聞
古今詩話，此詞形容愁怨之意最工。如后疊“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頗有言外之意。
孤臣思婦，同難為情?！坝甏蚶婊ā本?，含蓄得妙，超詣也。辛幼安
枕簟溪堂冷欲秋其有匪風下泉之思乎，可以悲其志矣。妙在結(jié)二句放開寫，不即不離尚含住。
沈際飛曰：“紅蓮”二句，生派愁怨與花鳥，卻自然。結(jié)二句，其人之秋乎，良足悲感也。黃山谷
黃菊枝頭破曉寒
菊稱其耐寒則有之，曰“破寒”，更寫得菊精神出。曰“斜吹雨”，“倒首冠”，則有傲兀不平氣在。末二句，尤有牢騷。然自清迥獨出，骨力不凡。朱希真
檢盡歷頭冬又殘
看“拖條”、“竹杖”二語，似隨處行樂之意。細玩首二句，冬殘耐寒，居然是生當晚季之憂。所云行樂，亦出于無聊耳。下一闋所云癡頑者此也。觀末二句，只完自己身世，即與梅花同夢矣。非好逸也，自有難于言者在。正妙在含蓄。黃魯直
西塞山連白鷺飛
山谷自序云：“李如篪云，元真子漁父詞，以鷓鴣天歌之，極入律。但少二句，因以元真子遺事足之。憲宗畫像，訪之江湖不得。因令集其歌詩上之。元真子兄松齡，懼其放浪而不返，和其漁父云：‘樂在風波釣是閑。草堂松桂已勝攀。太湖水，洞庭山?？耧L浪起且須還。’此余續(xù)成之意。”
按山谷生遇坎坷，文字之禍，兢兢于心。將志和原詞，每闋添兩句，神理迥然大異，便少優(yōu)游自得之致矣。然亦其遇然也。備錄之，以見翻案之法。晏叔原采袖殷勤捧玉鍾
雪浪齋日記云：晏叔原此詞云：“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此等語不愧六朝宮掖體。趙德麟侯鯖錄，晁無咎云：叔原不蹈襲人語，而風調(diào)閑雅，自是一家。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自可知此人不生于三家村中也。舞低二句，比白香山“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更覺濃至。惟愈濃情愈深，今昔之感，更覺凄然。
○玉樓春宋子京
東城漸覺風光好
Т齋閑覽云：張子野郎中以樂章名擅一時。宋子京尚書奇其才，先往見之。遺將命者曰：“尚書欲見‘云破月來花弄影’郎中?！弊右捌梁蠛粼唬骸暗梅恰t杏枝頭春意鬧’尚書耶。”遂出，置酒盡歡。蓋二人所舉，皆其警策也。古今詩話亦云：子野嘗作天仙子詞云：“云破月來花弄影”，士大夫多稱之。張初謁見，歐公迎謂曰，好“云破月來花弄影”。恨相見之晚也。
沈際飛曰：香倩無比，安得不傾動一時。
通首濃麗，然總以“春意鬧”三字，尤為奇辟也。晏同叔
綠楊芳草長亭路
詩眼云：晏叔原見蒲傅正云：“先公平日小詞雖多，未嘗作婦人語。”傅正云：“‘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豈非婦人語乎?！标淘唬骸肮^‘年少’為何語?！眰髡唬骸柏M不謂其所歡乎?！标淘唬骸耙蚬运鞎詷诽煸妰删洌骸羲鶜g待富貴，富貴不來所歡去?！眰髡Χ蚱溲灾?。然此詞語意甚為高雅。
按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年少拋人”，凡羅雀之門，故魚之泣，皆可作如是觀?！皹穷^”二語，意致凄然，擊起多情苦來。末二句總見多情之苦耳。妙在意思忠厚，無怨懟口角。溫飛卿
家臨長信往來道
蘇小歌：“油壁車，久相待。”倦游錄：流蘇乃盤線繪組之球，五色錯為之，同心下垂。
苕溪漁隱曰：飛卿作此晚春曲，殊有富貴佳致。
沈際飛曰：實是唐詩，而柔艷近情，詞而非詩矣。晚唐之所以為晚唐也。又曰：結(jié)處雖有衰老字面，殊自富貴。
按前后闋一氣渾成。前六句是寫家居繁盛之地，見人家富麗之象。末二句始借以自況，黯然情深。周美成
桃溪不作從容住
按東坡有點絳唇詞，詠天臺云：“醉漾輕舟，信流直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回首斜陽暮。山無數(shù)。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鄙w全用劉阮天臺事也，今并附于此。
按美成由秘書監(jiān)徽猷閣待制出知順昌，是其被出后，借題寄托也。東坡亦由翰林學士被謫，其點絳唇一詞，亦其寓意耳。是皆工于寫意者。晏叔原
秋千院落重簾暮
題為憶歸而作。前闋首二句，別后想其院宇深沉，門闌謹閉。接言墻內(nèi)之人，如雨余之花。門外行蹤，如風后之絮。次闋起二句，言此后杳無音信。末二句言重經(jīng)其地，馬尚有情，況于人乎。似為游冶思其舊好而言。然叔原嘗言其先公不作婦人語，則叔原又豈肯為狹邪之事，或亦有所寄托言之也。
○鵲橋仙秦少游
纖云弄巧
按七夕歌，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少游此詞，謂“兩情若是久長”，不在“朝朝暮暮”，所謂化臭腐為神奇。
凡詠古題，須獨出新裁，此固一定之論。少游以坐黨被謫，思君臣際會之難，因托雙星以寫意。而慕君之念，婉惻纏綿，令人意遠矣。謝勉仲
鉤簾借月
沈際飛曰：借天上多情，破人間薄幸，題外意妙。此詞不貪寫雙星，惟從人間兒女落筆。首一闋專就瞻拜雙星之人寫入。第二闋起三句，言將曙時雙星泣別，尚屬有情。末二句撲到人間，回應(yīng)前闋，思議清超。是能得避實擊虛之法，故自不襲故常，豁人眉宇。
○虞美人蘇東坡
波聲拍枕長淮曉
揚州廨，王敦所創(chuàng)開東西南三門，俗謂之西州。冷齋夜話云：東坡與少游維揚飲別作此。世傳賀方回作，非也。山谷亦云，大觀中，于金陵見其親筆，實東坡詞也。
只尋常贈別之作，已寫得清新濃厚如此。
想是時少游在揚州，而東坡自汴抵揚，又與之飲別也。首一闋，是東坡自敘其舟中抵揚情事。第二闋，是敘與少游情分，“風鑒在塵?！保窍儆?，此其所以煩惱也。
○南鄉(xiāng)子黃叔
萬籟寂無聲
沈際飛曰：幻思幻調(diào)。
王摩詰詩：“欲與梅為友，常憂不稱渠。從今斷火食，飲水讀仙書?！贝耸菑娘嬎x仙書來者。蘇東坡
霜降水痕收
沈際飛曰：自來九日多用落帽。東坡不落帽，醒目。又曰：東坡升沉去住，一生莫定，故開口說夢。
如云“人間如夢”，“世事一場大夢”，“未轉(zhuǎn)頭時皆夢”，“古今如夢，何曾夢覺”，“君想一夢，今古虛名”，屢讀之，胸中鄙吝，自然消去。
按破帽戀頭，語奇而穩(wěn)?！懊魅拯S花”句，自屬達觀。凡過去未來皆幾非，在我安可學蜂蝶之戀香乎。潘廷堅
生怕倚欄干
沈際飛曰：“閣下溪聲閣外山”句，便已婉摯，況復(fù)足“山水”一句乎。又曰，結(jié)得凄切。
按溪山句，“梅花”句，似非憶妓所能當?；蛞鄤e有寄托，題或誤耳。而詞致俊雅，故自不凡凡艷。
○雨中花王逐客
百尺清泉聲陸續(xù)
清氣滿紙，夏日展讀，如飲一服清涼散也。
○醉落魄黃魯直
紅牙板歇
廣輿記，長安城內(nèi)有章臺，京兆尹張敞，罷朝會，走馬章臺街。
沈際飛曰：后主詞，“待踏馬蹄清夜月”，其不羈在個碎字。張子野
云輕柳弱
“云輕柳弱”，寫佳人神韻清遠?！吧阏嫔保葹楦哐?。至“聲入霜林”，“梅”亦能“落”，此又是真世藝矣。寫得佳人色藝天然。惟一“真”字，豈是尋常所有寫佳人耶。借佳人以為照耶。須玩味于筆墨之外，方可不是買櫝還珠也。
○梅花引萬俟雅言
曉風酸
寫得寒氣凜凜，客中人更難為懷。
○踏莎行黃魯直
臨水夭桃
山谷云：余親書此詞，遺祝有道云，諸樂伎雖有賞嘆其詞，而未深解其義味者，故并奉寄，辭旨濃郁。結(jié)二句雖近纖新，而辭旨亦自沉郁有致。秦少游
霧失樓臺
冷齋夜話云：少游到郴州作此詞，東坡絕愛其尾兩句，自盡于扇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按少游坐黨籍，安置郴州。首一闋是寫在郴，望想玉堂天上，如桃源不可尋。而自己意緒無聊也。次闋言書難達意，自己同郴水自遠郴山，不能下瀟湘以向北流也。語意凄切，亦自蘊藉，玩味不盡。霧失月迷，總是被讒寫照?？芷街?br /> 春色將闌
郁紆之思，無所發(fā)泄，惟借閨情以抒寫。古人用意多如是?！按荷倍?，喻年漸老也?！懊沸 ?，喻職卑也?！捌辽健薄跋阊U”，見香氣徒郁結(jié)也。“密約”二句，比啟納之心也?！傲饣ā?，喻心難照也。至末句則總而言，見離間者多也。文情郁勃，意臻沈深。晏同叔
小徑紅稀
沈際飛曰：景物不殊，運掉能奇離夭矯。又曰：結(jié)句深深妙，著不得實字。
按此篇仍前章之意，托興既同，而結(jié)構(gòu)各異。首三句言花稀而葉盛，喻君子少而小人多也?！案吲_”指帝閽?！皷|風”二句，小人如楊花之輕薄，易動搖君心也?！按淙~”二句，喻事多阻隔。“爐香”句，喻己心之郁紆也?！靶标枀s照深深院”，言不明之日難照此淵衷也。臣心與閨意雙關(guān)，寫去細思，自得之耳。歐陽永叔
候館梅殘
按此詞特為贈別作耳。首闋，言時物暄妍，征轡之去，自是得意。其如我之離愁不斷何。次闋，言不敢遠望，愈望愈遠也。語語倩麗，韶光情文斐。
○小重山李漢老
誰勸東風臘里來
沈際飛曰：風風雅雅，下字亦自不凡。
不過寫臘月立春，而天氣尚寒耳。寒逼梅不能開，似惱之也。而采燕則已上鬢矣。次闋“紅羅”句，著想新鮮，妙在“先”字。蔣子云
花過園林清蔭濃
沈際飛曰：竹初落籜，荷已翻風，精當。又曰：語聲可聞不可近，有味乎言之。寫閑適之致，超然塵外。汪彥章
月下潮生紅蓼訂
沈際飛曰：梧桐雨有恨獨聽者，恨“不同聽”，趣味尤篤。
按前闋不過寫閨中寂寞耳。次闋始入懷人，末句妙在“梧桐”字。
○臨江仙賀方回
巧剪合歡羅勝子
復(fù)齋漫錄云：方回詞有雁后歸詞，乃山谷守當涂，方回過之，人日席上作也。腔本臨江仙，山谷以方回用薛道衡詩，故易以雁后歸云，今仍其舊。首闕，言勸酒者，辭意周至，見主人款待之厚。第二闋，言自己心緒之多牽。未至句，言尚水至如相如為文園令以病免之時。而心系京華，如薛道衡之思故國也。情至婉而篤。陳去非
憶昔午橋橋上飲
苕溪漁隱云：去非舊有詩云：“風流邱壑真吾事，籌策廟堂非所知。”其后登政府，無所建明，卒好其言。如憶吳中舊游臨江仙一闋，清婉奇麗。簡齋詞集，惟此最優(yōu)。
沈際飛曰：意思超越，腕力排，可摩坡仙之壘。又曰：“流月”、“無聲”，巧語也?！按档选薄ⅰ疤烀鳌?，爽語也?！皾O唱”、“三更”，冷語也。功業(yè)則歉，文章自優(yōu)。
按“長溝流月”，即“月涌大江流”之意。言自去滔滔，而興會不歇。首一闋是憶舊，至第二闋則感懷也。
○蝶戀花蘇子瞻
花褪殘紅青哥小
古今詩話，予得此詞真本于友人處，極有理趣。“綠水人家繞”，非“繞”字，乃曰“人家曉”。曉字與遠字蓋霄壞也。
林下詞談，子瞻在惠州時，青女初至，落木蕭蕭，凄然悲秋。命朝云歌此詞。朝云歌喉將轉(zhuǎn)，淚滿衣襟。詰其故，答曰：“奴不能歌，是‘枝上柳綿’句也?！弊诱靶υ唬骸拔嵴钋?，而汝又傷春矣?！焙蟪扑焱?，子瞻終身不復(fù)聽此詞。
沈際飛曰：“枝上”一句，斷送朝云。一聲何滿子，竟能使腸斷。李龜年正若是耳。又曰：“佳人”是“無情”，“行人”是“多情”者。
按“柳綿”自是佳句，而次闋尤為奇情四溢也。晏同叔
簾幕風輕雙語燕
沈際飛曰：“猶未見”“心事”句，“余花落”句，并不尋常。又曰：“斜陽”送波，遠望之澹然，然其中甚切，不許速領(lǐng)，必數(shù)過之。
按“心事”二句，言心事未見有春意怡人處，而春已闌矣。“消息”二句，言春歸未知早晚，而斜照“平波”，已是送春歸模樣矣。確是暮春。看此詞似有寄托，不獨因時即事已也。歐陽永叔
庭院深深深幾許
沈際飛曰：詩中有一句連三字者，劉駕“樹樹樹梢啼曉鶯”，“夜夜夜深聞子規(guī)”。復(fù)有一句疊三字者，吳融“一聲南雁已先紅”，“槭槭凄凄葉葉同”。歐公“深深深”字，方駕劉吳。
首闋因楊柳煙多，若簾幕之重重者，庭院之深以此。即下句章臺不見亦以此?？傄砸娏踔匀?。加之雨橫風狂，即擬閉門，而春已去矣。不見亂紅之盡飛乎，語意如此。通道詆斥，看來必有所指。第詞旨濃麗，即不明所指，自是一首好詞。晏叔原
庭院碧苔紅葉遍
按前面平平敘來，至末二句，引入深處，幾有北風其涼之思矣。云而曰護霜，寫得凜栗，此蘆管之所以愁怨也。周美成
月皎驚烏棲不定
沈際飛曰：美成能為景語，不能為情語。能入麗字，不能入雅字。價微劣于柳。至若“枕痕一線紅生玉”，“喚起兩眸清炯炯”，形容睡起之妙，良足動人。
按首一闋，言未行前，聞烏驚漏淺，轆轤響而警醒淚落。次闋言別時情況凄楚，玉人遠而惟雞相應(yīng)，更覺凄然矣。秦少游，鐘送黃昏雞報曉
沈際飛曰：朱顏綠發(fā)，變?yōu)殡u皮老人，能不感慨系之。又曰：后段占多許地步，開多許眼光，詞之得致亦在此。
前闋言世事無窮，忙者自相促迫，人自催老而物自循環(huán)也。次闋言天下惟閑中日長耳?！暗菢峭嗌揭稽c”，正是閑處所。此詞似屬閱歷有得之言。蘇東坡春事闌珊芳草歇
沈際飛曰：烏啼花落，夢回月落，一境慘一境。通首是別后遠憶之詞，非贈別之作。題作離別尚未確。
○唐多令劉改之［過］
蘆葉滿汀洲
沈際飛曰：情暢語俊，韻葉音調(diào)，不見扭造，此改之得意之筆。按宋當南渡，武昌系與敵分爭之地。重過能無今昔之感，詞旨清越，亦見含蓄不盡之致。宋史稱改之，泰和人，號龍洲道人。以詩俠名湖海間。辛棄疾帥浙東，改之謁之，門者不納。辛方款朱晦庵、張南軒飲羊羹。過喧嘩于門，辛怒。朱、張曰：“才士也，試納之。”過寒甚，乞卮酒，余瀝流胸。辛即命以流字為韻。過吟云：“拔毫已付管城子，爛首曾封關(guān)內(nèi)侯。死后不知身后物，也隨樽俎伴風流?！毙量?，折氣岸與交。周必大聞其名，欲客之門下，不就。辛守京口，大雪宴僚佐多景樓，以難字陳韻。過詩云：“功名有分平吳易，貧賤無交訪戴難?！眹L叩閽上書，請光宗過宮，聲重一時。
○蘇幕遮范希文
碧云天
沈際飛曰：“芳草更在斜陽外”，“行人更在青山外”，兩句不厭百回讀。又曰：人但言睡不得爾，除非“好夢留人”，反言愈切。
按文正一生并非懷土之士，所為鄉(xiāng)魂旅思以及愁腸思淚等語，似沾沾作兒女想，何也。觀前闋可以想其寄托。開首四句，不過借秋色蒼茫，以隱抒其憂國之意?！吧接承标枴比洌[隱見世道不甚清明，而小人更為得意之象?！胺疾荨庇餍∪?，唐人已多用之也。第二闋，因心之憂愁，不自聊賴，始動其鄉(xiāng)魂旅思。而夢不安枕，酒皆化淚矣，其實憂愁非為思家也。文正當宋仁宗之時，揚歷中外，身肩一國之安危。雖其時不無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乃憂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憂而憂矣。
○漁家傲王介甫
平岸小橋千嶂抱
雪浪齋日記云：荊公此詞，略無塵土思。黃玉林選詞云：半山老人此詞，極能道閑居之趣。
此必荊公退居金陵時所作也。借漁家樂以自寫其恬退。首闋筆筆清奇，令人神往。次闋似譏故人之戀位者，然亦不過反筆以寫其幽居之樂耳。情詞自超雋無匹，運用入化。范希文
塞下秋來風景異
東軒筆錄云：范希文守邊日，作漁家傲數(shù)闋，皆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頗述邊鎮(zhèn)之苦。永叔嘗呼為窮塞主之詞。及王尚書素守平?jīng)觯朗逡嘧鳚O家詞送之。其斷章曰：“戰(zhàn)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鼻抑^曰：“此真元帥事也?！?br /> 沈際飛曰：希文道德未易窺，事業(yè)不可筆記?！把嗳晃蠢铡本?，悲憤郁勃，窮塞主安得有之。
按文正當西夏坐大，因自請出鎮(zhèn)以制之。所謂“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者也。至今讀之，猶凜凜有生氣。謝無逸
秋水無痕清見底
沈際飛曰：兩條穿鯉，霜刀落★，冷中取熱，漁父不落寞也。又曰：古之漁隱，大抵感時憤事，胸中有大不得已者也，豈在漁哉，自嘆直鉤，老漁知心。
按無逸第進士后，郁郁不得志，嘗作花心動詞。中有句曰：“香餌懸鉤，魚不輕吞，辜負鉤兒虛設(shè)?！逼浼础爸便^無處使”之意乎。此詞借漁父以寫其牢落自慰自解，亦不得已有托而逃者乎，可思其志。
○品令黃魯直
風舞團團餅
苕溪漁隱云：魯直諸茶詞，余謂品令一詞最佳，能道人所不能言。尤在結(jié)尾三四句。首闋“風舞”至“玉塵”，言茶之形象也?！皽憽倍?，言茶之功用也。二闋味濃。三句言茶之味也?！扒∪纭币韵轮聊圆柚郧橐?。凡著物題，止言其形象則滿，止言其味則粗。必言其功用及性情，方有清新刻入處。苕溪稱結(jié)末三四句，良是。以茶比故人，奇而確。細味過，大有清氣往來。
○行香子蘇子瞻
北望平川
苕溪云：淮北之地平夷，自京遇至汴口，并無山，惟隔淮方有南山。南山石上有東坡行香子詞，后曰云：“與泗守過南山，晚歸作?！弊之嬍菛|坡所書，小字，但無姓名。崇觀間禁元文字，遂鐫去之。余居泗上打得此碑詞，至今尚存。
凡游覽題，易于平呆，最難做得超雋。“飛鴻”二句，情景交融，自具雋旨。結(jié)句于旁觀著筆，筆筆有余妍。亦是跳脫生新之法。
○錦纏道宋子京
燕子呢喃
古今詞話云：此詞“海棠經(jīng)雨胭脂透”一句，最善形容景物。至下段用問酒杏花村事，曲盡郊外游春之情。此亦游覽題。好在“海棠經(jīng)雨”一句，比興濃深，余亦清倩不俗。
○青玉案歐陽永叔
一年春事都來幾
沈際飛曰：“有個人憔悴”，下文都在此句生出。
按此詞不過有不得已心事，托而思歸耳?！耙荒辍倍洌阅旯庖讶ヒ??！熬G暗”四句，言時芳非不可玩，而自己心緒憔悴也。所以憔悴，以不見家山桃李，苦欲思歸耳。大意如此。但永叔亦非迫子思歸者，亦有所不得已者在耶。當于言外領(lǐng)之。賀方回
凌波不過橫塘路
潘子冥詩話，世稱方回所作“梅子黃時雨”為絕唱。蓋用寇萊公語也?？茉疲骸岸霹N啼處血成花，梅子黃時雨如霧?！?br /> 沈際飛曰：疊寫三句閑愁，真絕唱。山谷嘗稱云：“解道江南斷腸句，世間惟有賀方回?！笔且病?br /> 按方回有小筑在姑蘇盤門內(nèi)，地名橫塘。時往來其間，有此作。方回以孝惠皇后族孫，元中，通判泗州，又ヘ太平州，退居吳下。是此詞作于退休之后也。自有一番不得意，難以顯言處。言斯所居橫塘，斷無宓妃到。然波光清幽，亦常目送芳塵，第孤寂自守，無與為歡，惟有春風相慰藉而已。次闋言幽居腸斷，不盡窮愁。惟見煙草風絮，梅雨如霧，共此旦晚耳。無非寫其景之郁勃岑寂也。
○天仙子張子野
水調(diào)數(shù)聲持酒聽
古今詩話，有客謂張子野曰：“人皆謂公張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也?！惫唬骸昂尾荒恐疄閺埲??！笨筒粫裕唬骸啊破圃聛砘ㄅ啊?，‘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逕無人，墜飛絮無影’，此余平生所得意。”
高齋詩話，子野有詩云：“浮萍斷處見山影?！庇珠L短句云：“云破月來花弄影?！庇衷疲骸案魤λ瓦^秋千影。”并膾炙人口。世謂“張三影”。按苕溪漁隱云：細味二說，當以古今詩話所載三影為勝。
按子野第進士，為都官郎中。此詞或系未第時作。子野吳興人。聽水調(diào)而愁，為自傷卑賤也。送春四句傷其流光易云，而后期茫茫也。沙上之句，言其所居岑寂，以沙禽與花自喻也。重重三句，言多蔽障也。結(jié)句仍繳送春本題，恐其時之晚也。
○江城子蘇子瞻
天涯流落思無窮
按彭城即徐州，泗水汴水皆在焉。其形勝，東接齊魯，北屬趙魏，南通江淮，西控梁楚。意此時東坡于彭城遇舊好，又別之而赴淮揚，臨別贈言也。先從自己流落寫起，言舊好遇于彭城，又匆匆折殘紅以泣別。別后雖有春，不能共賞矣。隨堤，汴堤也，通于淮。言我沿隋堤而下維揚，回望彭城，相去已遠。縱泗水流與淮通，而淚亦寄不到，為可傷也。楚江東謂揚州，古稱吳頭楚尾也，故曰吳中，又曰楚江東。
○千秋歲秦少游
柳邊沙外
冷齋夜話云：少游小詞奇絕，詠歌之，想見其神情在絳闕道山之間。
按此乃少游謫虔州思京中友人而作也。起從虔州寫起，自寫情懷落寞也?！叭瞬灰姟保粗妇┲杏?。故下闋直接“憶昔”四句?！叭者叀保本┯岩??！皦魯唷?、“顏改”、“愁如?！?，俱自嘆也。謝無逸
棟花飄砌
按無逸，臨川人。第進士，意其筮仕在湖湘間耶。詞意不過寫其宦情淡泊耳。筆墨瀟灑，自饒一種幽俊之致。辛幼安
塞垣秋草
按宋史，高宗紹興三十二年立建王為太子。時史浩為王府教授。是年金人略邊，高宗親征，而江淮失守。廷臣爭陳退避計，太子請率師為前驅(qū)。史浩言太子不宜將兵，乃草奏請扈蹕以供子職。上亦欲令太子遍識諸將，遂扈蹕如建康。太子受禪于建康，是為孝宗。隆興元年，以史浩參知政事。是年，山東忠義耿京起兵，復(fù)東平府。遣其將賈瑞及掌書記辛棄疾來奏事。召見，授棄疾承務(wù)郎，并以節(jié)使印告召京。會張安國殺京降金。棄疾至海州聞變，乃約統(tǒng)制王世隆，徑趨金營。安國方與金將酣飲，即眾中縛之以歸。金將追之不及，獻俘行在，斬于市。棄疾改判建康，年才二十三。此詞當作于是時。
沈際飛以閔刻本抹鳳詔中書二句，謂其近俚，是并未讀史，僅以尋常壽詞目之也。是時戎馬倥傯，終日播遷，幼安一見史浩，而即以汾陽恢復(fù)規(guī)勵之。義勇之氣，溢于言表。史浩相孝宗，雖未能全行恢復(fù)，而得以安然。史稱其忠，年八十九，卒謚文惠。此詞未為失言矣。
○祝英臺近辛幼安
寶釵分
按此閨怨詞也。史稱稼軒人材，大類溫嶠、陶侃。周益公等抑之，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閨怨以抒其志乎。言自與良人分釵后，一片煙雨迷離，落紅已盡。而鶯聲未止，將奈之何乎。次闋，言問卜欲求會，而間阻實多，而憂愁之念，將不能自已矣。意致凄惋，其志可憫。史稱葉衡入相，薦棄疾有大略，召見，提刑江西，平劇盜，兼湖南安撫。盜起湖湘，棄疾悉平之。后奏請于湖南設(shè)飛虎軍，詔委以規(guī)畫。時樞府有不樂者，數(shù)阻撓之。議者以聚斂聞，降御前金字牌停住。棄疾開陳本末，繪圖繳進，上乃釋然。詞或作于此時乎。
○過澗歇柳耆卿
淮楚曠望極
趨炎附熱、勢利薰灼、狗茍蠅營之輩，可以“九衢塵里，衣冠冒炎暑”二語盡之。耆卿好為詞曲，未第時，已傳播四方，西夏歸朝官且曰：“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逼渲赜跁r如此。嘗有鶴沖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奔芭R軒放榜，時人語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笔顷惹潆m才士，想亦不喜奔競者，故所言若此。此詞實令觸熱者讀之，如冷水澆背矣。意不過為“衣冠冒炎暑”五字下針砭，而凌空結(jié)撰，成一篇奇文。先從舟行苦熱，深夜舟人之語，布一奇景。忽用“此際”二字，直接點入衣冠炎暑，令人不測。以后又用“江鄉(xiāng)”倒繳，只一“幸”字縮住。語意含蓄，筆勢奇矯絕倫。
○新荷葉僧仲殊［揮］
雨過回塘
南渡后，西湖佳麗地，游冶之盛，豈獨采蓮。此詞從越女泛舟，艷粉菱歌，郎心妝影，寫得十分旖旎。歸時直至天掛蟾鉤，可謂盡態(tài)極妍矣。乃忽然遞到蟬噪晚風，鷗棲霞照，便覺有荒涼光景。乃更接入“漁笛，不道有人，獨倚危樓”，奇絕橫絕。蓋斯時也早已于百尺樓上，有冷眼看而心歡者。不獨采蓮者不知，漁笛亦不知也。末句斗轉(zhuǎn)，真如天上下將軍，令人無處躲閃。情奇筆奇，感慨意乃含蓄不露。
○驀山溪曹元寵
洗妝真態(tài)
沈際飛曰：“竹外一枝斜”，用東坡“竹外一枝斜更好”之句。徽宗時禁蘇學，元寵又近幸之臣，而暗用蘇句，所謂掩耳盜鈴也。奸臣丑正惡直，徒為勞耳。
按此詞佳處，不在“一枝斜”句。佳在前后段跳脫處，情景交融，語多雋永耳。前段梅不御“鉛華”，如佳人安于寂寞院落也。人尚不自見，況風雨“江頭”，誰知其清香乎。次闋言不獨花開冷淡，即“結(jié)子欲黃”，尚多如塵之雨。蓋伊一生，惟供人之有情者見而生愁，今我亦瘦如“東陽”，花知之乎。語語超雋，自是一篇拔俗文字。
○千秋歲引王介甫
別館寒砧
沈際飛曰：介甫有游仙之意，悟矣悟矣。必待“夢闌”“酒醒”“思量著”，又何遲也。又曰：媚出于老，動出于整齊，其筆墨自不可議。按是必其退居金陵時作也。意致清迥，然有出塵之致。
○早梅芳周美成
花竹濘
沈際飛曰：曉得“袖”因“淚”重，“聲”因“意”小，老于個中人。
按前闋由曉字寫入，漸引到別字，是未別以前也。次闋從別時寫起，說到別以后，是去路也，詞意綿密細膩，無一剩字。
○華胥引周美成
川源澄映
按美成由徽猷閣待制，出知順昌府，徙處州。此詞或在順昌處作乎。結(jié)后三句，戀戀主恩。情詞斐側(cè)，不失敦厚之致。
○洞仙歌李元膺
雪云散盡
公自序云：“一年春物，惟梅柳間意味最深。至鶯花爛漫時，則春已衰遲，使人無復(fù)新意。予作洞仙歌，使探春者歌之，不無有后時之悔耳。”
隨分自得，有知足持盈之意。說來可聽。知此可以養(yǎng)福，亦可以養(yǎng)德。晁無咎
青煙★處
苕溪叢話云：凡作詩詞，要當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如晁無咎作中秋洞仙歌，其首云：“青煙★處”，至“閑階臥桂影”，固已佳矣。其后云：“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樽”，至“秦秋千頃”，若此可謂善救首尾者也。至朱希真作中秋念奴嬌則不知出此。其首云：“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照我藤床涼似水，飛入搖臺銀闕?！币嘁鸭岩?。其后云：“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贝藘删淙珶o意味。收拾得不佳，遂并全篇其氣索然矣。按前評固甚得謀篇構(gòu)局之法。至其前闋從無月看到有月。次闋從有月看到月滿人間。層次井井，而詞致奇杰，各段俱有新警語，自覺冰魂玉魄，氣象萬知，興乃不淺。李元膺
廉纖細雨
沈際飛曰：一起一收，實說雨。中間都說己意，有作法。又曰：淚珠都做秋宵枕前雨，顛之倒之，無不入妙。按元膺為南京教官，澹泊好學。此作不知所指。讀集中有茶瓶兒悼亡詞，情詞凄切。此作或亦為悼亡后作也。是雨是淚，寫得婉轉(zhuǎn)流動，比興深切。筆筆飛舞，自是超詣也。林外
飛梁壓水
詞品云：宋林外字豈塵，題比作道裝，不告姓名，飲醉而去。人疑為呂仙，傳入官中。孝宗笑曰：“‘鎖’字與‘老’字葉，則讀音掃，乃閩音也?！焙笤L之，林果閩人也。
按此詞以為仙詞，固屬無識。第此人必有目擊時艱，興山河今昔之嘆，心不能平者，亦奇杰士也?？匆粍M空句，氣亦偉壯。置于無用，亦惜哉。
○江城梅花引康伯可
娟娟霜月又侵門
按伯可渡江初，以詞受知高宗，為郎中，待詔金馬門。凡中興粉飾治具，多出其手。初高宗駐維揚，上中興十策，頗為切中。宰相汪黃不能用，人皆屈之。厥后秦檜當國，擢為臺郎。慈寧歸養(yǎng)，兩宮燕樂，與之專應(yīng)制為歌詞，聲名大減。檜死，與之亦貶。此作或其在坐貶時乎，詞自凄清，但亦少骨力也。
○八六子秦少游
倚危亭
沈際飛曰：長短句偏入四六，何滿子之外，復(fù)見此而已。寄托耶，懷人耶，詞旨纏綿，音調(diào)凄婉如此。
○魚游春水無名氏
秦樓東風里
復(fù)齋漫錄云：政和中，一中貴使越州，得詞于古碑陰。無名無譜，錄以進御，命大晟府填腔，因詞中語，賜名魚游春水。古今詩話云：東都防河卒于河上掘地，得石刻有詞一闋。臣僚進上，上喜其藻思絢麗，命教坊倚聲歌之。詞凡八十九字，而風花鶯燕動植之妙曲盡，此唐人語也。后之狀物寫情不及之矣。落落寫來，詞旨韻雅，無一纖巧語。自是秀色天成，風情和篤。復(fù)齋漫錄以為唐人語，不為無見。
○滿江紅張仲宗
春水連天
寫旅況凄迷憶家之作。想亦憂世者寄懷也。前闋言浪生風惡，夏云遮風，隱然有念亂之意。芳洲杜若，有賢人隱之象。帆帶雨落，有自傷飄泊意。“寒猶在”六句，不過寫繁憂獨省意?！昂场倍洌姇r已逝。末二句，懸想家中念己，不過不得已欲歸隱之意。情有難以顯言者，隱約言之，自抒懷抱耳。
仲宗，長樂人。紹興中，坐送胡銓及寄李綱詞除名，有歸來集蘆川詞一卷。此必被黜后作也。趙元鎮(zhèn)
慘結(jié)秋陰
忠簡公此詞，當與“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二語同其不朽。張安國
斗帳高眠
寫雨寫情，是一是二，筆極清婉流麗。至其托興處，當于言外細細參之。呂居仁
東里先生
苕溪漁隱云：余性樂間退，一邱一壑，蓋將老焉。呂居仁所作此詞，能具道阿堵中事。每一歌之，未嘗不擊節(jié)也。
寫村居樂趣，骨秀神清，玲玲高韻，由其天機勝也。朗吟一過，覺陶淵明歸去來詞后，有此杰作。康伯可
惱殺行人
伯可際高宗南渡之初，十策上陳，人望豐采，所謂東風啼血也。雖惱殺行人，人亦憐之。言既不用，或遠舉可也。乃又以諛言取悅幸進，后終于擯斥。杜鵑不如歸去之言，何不凜于幾先，徒貽后悔，則亦何益。故表出以為能言而不能行者戒。
○滿庭芳秦少游
曉色云開
此必少游被謫后作。雨過還晴，承恩未久也。“燕蹴紅英”，喻小人之讒構(gòu)也?！坝苠X”，自喻也?！熬G水橋平”，喻隨所適也?！爸扉T”“秦箏”，彼得意者自得意也。前一闋敘事也。后一闋則事后追憶之詞。“行樂”三句，追從前也?！熬瓶铡倍洌员恢喴??！岸箍堋比?，言為日已久也?！皯{欄”二句結(jié)。通首黯然自傷也，章法極綿密。周美成
風老鶯雛
此必其出知順昌后作。前三句見春光已去。“地卑”至“九江船”，言其地之僻也。“年年”三句，見宦情如逆旅?！扒夷肌本渲聊?，寫其心之難遣也。末句妙于語言。秦少游
碧水澄秋
亦應(yīng)是在謫時作?！帮L搖”二句，寫得蘊藉。非故人也，風也，能弗黯然。酒未醒，愁已先回，意亦曲而能達，結(jié)句清遠。秦少游
山抹微云
侯鯖錄云：晁無咎云，比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鴉數(shù)點，流水遠孤村”。雖不識字，亦知是天生好語也。
按少游入京見東坡，坡曰：“久別作文甚勝，都下盛唱公‘山抹微云’之詞。”少游遜謝。坡曰：“不意別后，公卻學柳七作辭?！庇卧唬骸澳畴m無識，亦不至是?！逼略唬骸啊N魂當此際’，非柳句法乎?！庇謫杽e作何詞，游舉“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坡曰：“十三個字，只說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鼻貑柶陆?，坡舉“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無咎在座，謂三句，說盡張建封一段事。大以為奇。詞之不易工如此。
蔡伯世云：“子瞻辭勝乎情，耆卿情勝乎詞，情辭相稱者，惟少游而已?！逼渫浦厝绱恕?br /> 張纟延云：少游多婉約，子瞻多豪放。當以婉約為主。
沈曰：粘字工，且有出處。趙文鼎“玉關(guān)芳草粘天碧”，劉叔安“暮煙細草黏天遠”，葉夢得“浪黏天滿桃漲綠”，皆用之。
沈曰：人之情，至少游而極，結(jié)句“已”字情波幾疊。
○水調(diào)歌頭黃山谷
瑤草一何碧
一往深秀，吐屬雋雅絕倫。蘇東坡
明月幾時有
東坡自序云：“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br /> 按通首只是詠月耳。前闋，是見月思群，言天上宮闕，高不勝寒，但仿佛神魂歸去，幾不知身在人間也。次闋，言月何不照人歡洽，何似有恨遍于人離索之時而圓乎。復(fù)又自解，人有離合，月有圓缺，皆是常事。惟望長久，共嬋娟耳。纏綿惋惻之思，愈轉(zhuǎn)愈曲，愈曲愈深。忠愛之思，令人玩味不盡。韓無咎
今日俄重九
不過一首登高詞耳，易入熟徑，最難超卓。詞雖未甚奇辟，但亦清雅不俗，有俊拔自喜之概。無咎系南渡遺老，辛幼安作壽詞，所望之以真儒事業(yè)者也。其后事業(yè)不甚著。次闋，平原西望，應(yīng)亦有神州陸沉之慨乎?！靶輪栯S處是蓬萊”句，見南渡非可茍安也。有志未逮，有心者能弗感慨系之。蘇子瞻
落日繡簾卷
要前闋從“快”字之意入，次闋起三語，承上闋寫景?！昂鋈弧倍湟坏灶D出末二句來。結(jié)處一振，“快”字之意方足。
○燭影搖紅張材甫
雙闋中天
沈際飛曰：材甫目靖康之難，前段追憶徽廟，后直指目前。哀樂各至。
按材甫為南渡遺老，有蓮社詞一卷。詞多變征，此首尤清壯。
○塞垣春周美成
暮色分平野
沈際飛曰：將“珠淚”“沈吟”，傷矣，“沈吟向”“寒燈”，傷如之何。比耶興耶，情文相生，音節(jié)俱極清雋。
○倦尋芳王元澤
露向曉
沈際飛曰：“榆錢”二句，可謂費力。史邦卿“做冷欺花”，“將煙困柳”，殆尤甚焉。然俱險麗出俗?；蜃h元澤不能作小詞，援筆為之，居然名流。后絕不作。
○黃鶯兒柳耆卿
林園晴晝春誰主
翩翩公子，席寵承恩，豈海島孤寒能與伊爭韶華哉。語意隱有所指，而詞旨穎發(fā)，秀氣獨饒，自然清雋。
○漢宮春晁叔用
瀟灑江梅
借梅寫照，豐神蘊藉。苕溪漁隱云：此詞用玉堂事，乃引用薛維翰“白玉堂前一樹梅”詩事。又云：曾伯編樂府雅詞，以此詞為李漢老作，非也，乃晁叔用。
按詞綜載此詞，引王仲言云：“漢老少日，作漢宮春詞，膾炙人口。所謂‘問玉堂何似，茅屋書籬’是也。政和間，自王省丁憂歸山東，舉國無與談?wù)?。方悵悵無計，時王黼為首相，忽遣人招至。東閣開宴，出家姬唱是詞侑觴。數(shù)日，遂有館閣之命?！贝嗽~為當時推重若此。按其風骨應(yīng)為李漢老作，恐非叔用所辦。苕溪說恐誤也。
○八聲甘州蘇東坡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
此詞不過嘆其久于杭州，未蒙內(nèi)召耳。次闋，見人地相得，便欲訂終焉之意。未免有激之言，然意自爾豪宕。
苕溪漁隱云：晉書，謝安雖受朝寄，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鎮(zhèn)新城，造浮海之裝，欲須經(jīng)略粗定，自海道還東。雅志未就尋薨。羊曇為安所愛重，安薨后，輟樂彌年。行不由西州路。嘗因大醉，不覺至州門。左右白曰：“此西州門也。曇悲感，以馬策扣扉，誦曹子建詩曰：“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邱。”慟哭而去。東坡用此故事。若世俗之論，必以為成讖矣。然其詞石刻后，東坡自題云：元六年三月三日，余以東坡年譜考之，元四年知杭州，六年召為翰林學士承旨。則此詞蓋此時作也。自后復(fù)守穎徙揚，入長禮曹，出帥定武。至紹圣元年方南遷嶺表，建中靖國元年北歸，至常乃薨。凡十一載，則世俗成讖之論，果足信耶。
○夏初臨劉巨濟
泛水新荷
按巨濟舉進士，官職方郎中。元間，中外無事。詞亦從容和雅。但次闋起語及“路遙水遠”，似指當時黨禍被謫諸賢，紛紛遠別。惟借洞府紅妝，聊以自遣而已。
前清平樂一詞，詞綜載以為巨濟作。合前詞觀之，益可以思此詞之用意。
○慶清朝慢王通叟
調(diào)雨為酥
許蒿廬曰：昌黎詩“肴核紛，如世盤攢盒”是也。此借以為斗湊之義。
玉林詞話云：風流楚楚，詞林中之佳公子也。世謂柳耆卿工為浮艷之詞，方之此作，蔑矣。集名冠柳，豈偶然哉。春游踏青一詞，又不獨冠柳詞之上者也。
按通叟官翰林學士，賦應(yīng)制詞，宣仁太后以其近褻，謫之。此詞系最著名之作，黃叔亟稱賞之。然總未免纖巧，少真意，第語多清雋耳。
○雙雙燕史邦卿
過春社了
“藻井”，俗稱天花板也。
玉林詞話云：姜堯章極稱賞“柳昏花瞑”之句，形容雙燕，亦曲盡其妙矣。
許蒿廬曰：清新俊逸，兼有之矣。又曰：“便忘了、天涯芳信。”傳書燕，見開元天寶遺事，太白詩已用之。
按“棲香正穩(wěn)”以下至末，似有所指。或于朋友間有不能踐言者乎。借燕以見意，亦未可定。而詞旨倩麗，句句慰貼，匠心獨造，不愧清新之目。
○孤鸞朱希真
天然標格
按汪叔耕曰：希真詞多塵外之想。雖雜以微塵，而其情氣自不可設(shè)。黃叔曰：希真東都名士，詞章擅名。天資曠遠，有神仙風致。觀此詞后闋，幽思綿渺，一往而深。無一習見語擾其筆端，清雋處可奪梅魂矣。
○瑣窗寒周美成
暗柳啼鴉李賀詩：“眉籠小唇”。又“晚奩妝秀靨”。前闋寫宦況凄清。次闋起處，點清寒食。以下引到思家情懷，風情旖旎可想。
○玉蝴蝶高賓王
喚起一襟涼思總是寫宦境蕭條，因而思家之意閑?！稗ぴ锄Q悲吟”，是用北山移文中語，通首清俊。
○渡江云周美成
暗嵐低楚甸
前人詩：“可憐委曲來山舍。”
想是曲待制出守時，水程艤舟時作也。“雁起平沙”，是舟中所見。“借問”句，是因目中而想到家園光景如此。次闋起處，寫身在舟中，心懷魏闋之意?！把珀@”句，是寫被黜之故?！敖癯倍洌c明其時其地。收處含蓄不露。
○絳都春丁仙現(xiàn)
融和又報
寫都城宮禁之夕放燈光景，麗而不泛，而不俗，合作也。
○念妖嬌李易安
蕭條庭院
花庵詞客云：前輩嘗稱易安“綠肥紅瘦”為佳句，余亦謂此篇“寵柳嬌花”之語，亦甚奇俊。前此未有道之者。只寫心緒落漠，遇寒食更難遣耳。陡然而起，便爾深邃。至前闋云“重門須閑”，次闋云“不許”“不起”，一開一合，情各戛戛生新。起處雨，結(jié)句晴，局法渾成。沈公述
杏花過雨
憶別情懷，寫得婉婉曲曲。前闋順敘，后闋愈轉(zhuǎn)愈深，意致纏綿，迷離惝恍，非止一日九回腸矣。饒有敦厚之致。夫婦群臣間，俱有此真境。葉少蘊
洞庭波冷
關(guān)子東稱葉公妙齡，詞甚婉麗。晚歲落其華而實之，能于簡淡時出雄杰，合處不減東坡。
按少蘊，紹圣四年進士，官翰林學士，兼侍讀戶部尚書。以崇信軍節(jié)度致仕。此詞想為致仕后作也。不過借月寫懷耳。前闋寫其在京時啟沃之意。如長笛之破層陰?！皼坝俊蔽寰?，寫其披肝瀝膽耳。下闋寫其分散后，無復(fù)從前光景矣。然猶心不忘群，想嫦娥應(yīng)知此心也。所謂時出雄杰者與。李漢老
素光練靜
苕溪漁隱云：李漢老此詞，有“滿天霜曉，叫云吹斷橫玉”之句，乃用崔魯華清宮時，“銀河漾漾月輝輝。樓礙天邊織女機。橫玉叫云清似水，滿空霜逐一聲飛?！被蛟啤敖性啤蹦说衙?，非也。
后闋以仙翁自比，言今日誰念我從前有人共樂，而此時孤獨，惟與月對影而三，能不痛飲以洗離愁乎。飲至夜將闌而神魂飄越，翩然歸去，如仙人之騎黃鵠而吹笛也。想亦思其故鄉(xiāng)之作。
氣體清高，詞旨又極伉爽。姚孝寧
素娥睡起
按此作乃和漢老作，而用其原韻耳。句句超雋，無一平熟語，自是俊才。“會稽修竹”句，不過言其陳跡耳。韓子蒼
海天向晚
按此詞總是憂群憂國之念，觸題而發(fā)耳。題是詠月，開首從秋字寫起，漸入到月。因就月說到娥之幽獨，即是蘇東坡“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之意。借以比君勢之孤也。次闋，就望月之人獨立無偶，以見己之獨立少同心也。結(jié)處“此情誰會”，不過嘆想得同志之人耳。比興深切，含而不露，斯為情景交融者。凡寫景而不寓情，則意盡言中，便少佳致。蘇子瞻
大江東去
題是懷古，意謂自己消磨壯心殆盡也。開口“大江東去”二句，嘆浪淘人物，是自己與周郎俱在內(nèi)也。“故疊”句至次闋“灰飛煙滅”句，俱就赤壁寫周郎之事?！肮蕠比洌蔷椭芾膳牡阶约?，“人生似夢”二句，總結(jié)以應(yīng)起二句。總而言之，題是赤壁，心實為己而發(fā)。周郎是賓，自己是主。借賓定主，寓主于賓。是主是賓，離奇變幻，細思方得其主意處。不可但誦其詞，而不知其命意所在也。張于湖
洞庭青草
寫景不能繪情，必少佳致。此題詠洞庭，若只就洞庭落想，縱寫得壯觀，亦覺寡味。此詞開首，從“洞庭”說至“玉界瓊田三萬頃”，題已說完，即引入“扁舟一葉”，以下從舟中人心跡與湖光映帶，寫隱現(xiàn)離合，不可端倪。鏡花水月，是二是一。自爾神采高騫，興會洋溢。朱希真
別離情緒
按希真，洛陽人。以薦起賜進士出身，為秘書省正字，兼兵部郎官。遷兩浙東路提點刑獄。上書乞休，居嘉湖。詞品清超。此作尤為峭拔。此必為乞休后作。開首五句，言別就中友，途中冷淡情懷?！疤依睢蔽寰?，不過言己心跡疏放冷淡。次闋起處，言所以疏放冷淡之故，總是“酒”與“花意薄”耳。“此情誰識”，見無人知此心者。末說“文君”，說“受他”“憐惜”，隱見妻能知愛惜我，而世少愛惜我者矣。妙在語意含蓄。趙承之
舊游何處
按承之，衛(wèi)城人。元中進士。宣和中，以右文殿修撰知鄧州，召為大府卿卒。此詞或系出為鄧州后作。送王長卿，因有傷今追昔之感。尚屬聚散常情。結(jié)處“甚矣吾哀”，似為有激之言。或目擊靖康之難而有所激乎。朱希真
見梅驚笑
希真急流勇退，人品自爾清高。觀“受了多少凄涼風月”句，或有不能見用，不得已而托于求退者乎。且讀至“和羹心在”，可以知其志矣。希真作梅詞最多，以其性之所近也。此作尤奇矯無匹。起處作問答語，便自起雋異常。次闋起處，亦自高邪?！柏M是無情”一折，意更周密。結(jié)語黯然。僧仲殊
水楓葉下
按仲殊，安州進士，姓張氏。棄家為僧，居杭州吳山寶月寺。想或有目擊時事，因有所激而逃于禪者乎。此詞前闋，寫西湖荷花之盛，隱隱見繁華之俗于言外。次闋，自寫其孤寒，隱隱有目擊心憂物外，閑觀不能自己之意。為誰凝佇，世之有心人別有懷抱。妙在語意含蓄不盡。
○桂枝香張宗瑞
梧桐雨細
朱湛盧曰：東澤得詩法于姜堯章，世謂謫仙復(fù)作，不知其又能詞也。東澤，輯集名。英雄失路，歲月易徂，回想故鄉(xiāng)，能無耿耿。王介甫
登臨送目
杜牧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br /> 沈際飛曰：竇鞏詩：“傷心欲問南朝中，惟見江流去不回。日暮東風春草綠，鷓鴣飛上越王臺?！绷鋸拇嘶觥Ｓ衷唬捍似皷|坡“明月幾時有”、“冰肌玉骨”二篇，又，白石暗香云：“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笔栌霸疲骸疤χY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苯郧蹇罩谐鲆馊ぃ瑹o筆力者難為。
○水龍吟陸務(wù)觀
摩訶池上追游
放翁一生憂國之心，觸處流出，無非一腔忠愛。此詞辭雖含蓄，而意極沈痛。蓋南渡國步日蹙，而上下安于逸樂，所謂“一城絲管”爭占亭館也。次闋，自嘆年華已晚，身安廢棄，流落天涯，不能為力也。結(jié)句“恨向東風滿”，饒有沉雄郁勃之致，躍躍紙上。陳同甫
鬧花深處層樓
按同父，永康人。淳熙間詣闕上書，孝宗欲官之，亟渡江歸。至光宗策進士，擢第一。史稱其千言立就，氣邁才雄，推倒智功，開拓心胸。授僉書建康府判官廳事，未至官而卒。其策言恢復(fù)之事甚剴切。無如當事者，志圖逸樂，狃于茍安，此春恨詞所以作也?！棒[花深處層樓”，見不事事也。“東風軟”，即東風不競之意也?！斑t日”，“淡云”，“輕寒輕暖”，一暴十寒之喻也。好“世界”不求賢共理，惟與小人游玩如鶯燕也。“念遠”者，念中原也?！耙宦暁w雁”，謂邊信至，樂者自樂，憂者徒憂也。辛幼安
渡江天馬南來
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許昌人。官吏部尚書。
考晉史，元帝渡江讖，五馬渡江，一馬化為龍。
新亭，周ダ事。桓溫自江陵北伐，望中原嘆曰：“神州陸沈，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碧屏鴾喿h和戎事曰：“夷狄易以兵制，以信結(jié)。”德宗曰：“渾生未達邊事。”夜半，寧奏吐番劫盟。代宗大驚，以表示渾曰：“卿儒士，乃知軍戎萬里情乎?！?br /> 韓傅言行文章，學者仰之，如太山北斗。裴度有綠野堂。李德裕有平泉，宴游之地。謝安有東山之勝。
按幼安助耿京起義，克復(fù)東平。由山東間道赴行在奏事。忠義之氣，根于肺腑，見南澗，而勸以功名，亦猶壽史致遠之意也。
草堂詩余載指迷云：壽詞盡言富貴而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誕。言功名而慨嘆為之壽詞中，合踞上座。此猶刻舟求劍之說也。幼安忠義之氣，由山東間道歸來，見有同心者，即鼓其義勇。辭似頌美，實句句是規(guī)勵，豈可以尋常壽詞例之。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不能知人論世，又豈能以論文。蘇東坡
楚山修竹如云
石崇妾綠珠，善笛。
沈際飛曰：笛制取良，首存一節(jié)。節(jié)間留纖枝，剪而束之。節(jié)之下，若膺處則微漲，而全體皆須白凈?！褒堩殹比?，善狀。又曰：五十余字，堪與馬賦并傳。修語清遠，馬似不逮。又曰：用許多故事，不為事用。又曰：結(jié)嶺南太守上，妙妙。
沈際飛又曰：考嶺南太守閭邱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不游上邱，不謁閭印，乃二欠事。一日，出其后房善吹笛者，名懿卿佐酒，坡作此贈之。周美成
互肌應(yīng)怯余寒
按寫梨花冷淡性情，曰“占盡青蕪”，曰“長門閉”，曰“引黃昏淚”，曰“不成春意”，為梨花寫神矣。卻移不到桃李梅杏上。
三秦記，武帝園一名樊川，一名御宿，有大梨如五升。尹喜傳，老子渡關(guān)西游，省太真王母，食紫梨。
唐詩：“夜來風雨關(guān)梨花?！卑自姡骸拔┞犂鎴@歌吹發(fā)。”韓詩：“江陵城西二月尾?；ú灰娞椅┮娎?。風揉白練雪羞比。波浪翻空香無已?！闭\齋詩序：“桃李同時而退之詩不見桃花，不可解。因晚登碧落堂，望隔江桃暗而李獨明，乃司其妙，蓋炫晝縞夜云”薛瓊英以香屑雜食啖之，長而肌香，名曰香兒。章質(zhì)夫
燕忙鶯懶芳殘
持夫，浦城人。試禮部第一，以平夏州功，累擢樞密直學士，龍圖閣明殿學十，拜同知樞密院事，卒贈右銀青光祿大夫，謚莊簡。
黃叔曰：“傍珠簾”數(shù)語，形容盡矣，體會入微
韓詩：“楊花榆莢無才思。”白詩：“香球趁拍回環(huán)迎?！绷姡骸把龇漯ぢ湫?。”羅鄴詩：“輕輕碎粉落無香?！?br /> ○瑞鶴仙周美成
悄郊原帶郭
按此詞美成或在出守順昌后作乎。似有郁郁不得意，而托于游，托于酒，以自排遣。醉中語猶自繞藥欄，而怨東風，所云“洞天自樂”，亦無聊之意也。細玩，應(yīng)自得其用意所在。
○拜星月慢周美成
夜色催更
古詩：“愿一見顏色，不獨遇瓊枝?！表n琮集：“吳魚楚雁無消息，水盼蘭情別來久?！惫鹪姡骸爱媹D省識春風面?！背~：“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娥之佚女?！?br /> 按美成以內(nèi)廷供奉，出守順昌，道中寂寞，旅況凄清，自所不免。而依依戀主之情，“隔溪山不斷”，饒有敦厚之致，“驚風吹散”句，怨自有所歸也，可以怨矣。
○石州慢張仲宗
寒水依痕
此亦天涯落漠，望遠思家之作耳。但題曰感舊，詞有“天涯舊恨”句，或亦思舊友而作也。仲宗于紹興中，坐送胡銓及要綱詞除名，是其憂國之心，不肯附秦檜之和議可知矣。際國事孔棘之時，因思同心之友，遠謫異域，此心之所以耿耿也。起首六語，是望天意之回。寒枝競發(fā)，是望謫者復(fù)用也?！疤煅呐f恨”至黃昏節(jié)，是目望中原又恐不明也。想東風消雪，是遠念同心者，應(yīng)亦瘦損也。負枕前云雨，是借夫婦以喻朋友也。因送友而除名，不得已而托于思家，意亦苦矣。
○南浦魯逸仲
風悲畫角
翠屏，指眉山也。
逸仲，爵里時地俱未詳。細玩詞中語意，似亦經(jīng)靖康亂后作也。第詞旨含蓄，耐人尋味。
○氐州第一周美成
波落寒汀
詞旨凄清，情懷暗淡，其境地，可于筆墨外思之。
○宴清都周美成
地僻無鐘鼓
按西漢趙充國愿至金城，上方略金城，近西羌地。侯彭老詩：“兩鬢秋霜一鏡中?！?br /> 曰文園，曰文君，似為旅宦思家之作?；騽e有所托，亦未可知。而詞旨自爾凄然欲絕。
○花犯周美成
粉墻低
玉林詞選云：此只詠梅比，而紆除反復(fù)，道盡三年間事。昔人謂好詩圓美流轉(zhuǎn)如彈丸，余于此詞亦云。愚謂此為梅詞第一。
總是見宦跡無常，情懷落漠耳。忽借梅花以寫，意超而思永。言梅猶是舊風情，而人則離合無常。去年與梅，共安冷淡。今年梅正開，而人欲遠別梅，似含愁悴之意。而飛墜梅子將圓而人在空江中時，夢想梅影而已。
○春云怨馮偉壽
春風惡劣
偉壽，號云月，雙溪子。黃叔曰：偉壽精于律呂，詞多自制腔。
大概看來，前闋是比，次闋是賦。因有下闋之意，夫妻恩愛乖違，乃有前闋之比興，如詩詠終風也。然夫婦亦非正面，不過寄托而已。則下闋仍是比興也，須領(lǐng)會于語言之外。
○綺羅香史邦卿
做冷欺花
玉林詞話云：“臨斷岸”以下數(shù)語，姜堯章稱賞。謂梅溪之詞，蓋能融情景于一家，會句意于兩得，其謂是歟。愁雨耶，多少淑偶佳偶，盡為所誤。而伊仍浸淫漸漬，聯(lián)綿不已。小人情態(tài)如是，句句清雋可思。好在結(jié)二語，寫得幽閑貞靜，自有身分，怨而不怒。
○雨霖鈴柳耆卿
寒蟬凄切
送別詞，清和朗暢，語不求奇，而意致綿密，自爾穩(wěn)愜。
○花心動阮逸女
仙苑春濃
花庵詞客云：阮逸女工于文詞，惟此曲傳于世。風流婉約，蔚然深秀。
○瀟湘逢故人慢王和甫
薰風微動
寫夏日清況，栩栩欲活，饒具深致，耐人玩味。
○尉遲杯周美成
隋堤路
杜牧詩：“煙籠寒水月籠沙?！碧凄嵵儋t詩：“亭亭畫舸向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崩盍x山詩：“冶葉倡條偏相識。”
按此詞，應(yīng)是美成由待制出知順昌，初出汴京時作。自汴水買船東下，因念京中舊友，故曰“想鴛侶”也。情辭自爾凄切。
○二郎神徐臣
悶來彈鵲
徐伸字臣，三衢人。政和初，以知音律為太常典東。出知常州。有青山樂府一卷。黃叔云：青山詞多雜調(diào)，惟二郎神一曲，天下稱之。
按沈際飛刻草堂詩余本，題作懷去妾。臣以太常出知常州，托于去妾以自抒其悃乎。辭意婉曲深致，最耐諷詠。
○望遠行柳耆卿
長空降瑞寒風翦
鄭谷時：“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又，“長安酒價高”。越溪，剡溪也，戴安道所居。寫雪，通首清雅不俗。第以用前人意思多，總覺少獨得之妙句耳。
○望梅柳耆卿
小寒時節(jié)為梅花寫照，筆墨玲瓏，有超然物外之致。
○望湘人賀方回
厭鶯聲到枕
咸通中，臨淮武公業(yè)愛妾步非姻，善秦聲，好文章。
意致濃腴，得騷怨之遺韻。方回以孝惠皇后族孫，通判泗州。又ヘ太平州，退居吳下，自號慶湖居士。張文潛稱其樂府，絕妙一世。幽索如屈宋，悲壯如蘇李，斷推此種。
○夜飛鵲周美成
河橋送人處
天文志：參旗，九星在參，一曰天旗。劉禹錫再游玄都觀詩敘：“惟兔葵燕麥，動搖春風耳?！?br /> 一首送別詩耳，自將行至遠送，又自去后，寫懷望之情。層次井井，而意致綿密，詞采深。時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
○風流子秦少游
東風吹碧草
長恨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時?！?br /> 此必少游被謫后，念京中舊友而作。托于懷所歡之辭也。情致濃深，聲調(diào)清遠?；丨h(huán)雒誦，真能奕奕支人者矣。張文潛
亭皋木葉下
庾信詩：“閉戶欲驅(qū)愁，愁終不肯去。斂跡欲避愁，愁已知人處?！?br /> 文潛，淮陰人。第進士，歷官起居舍人。以直龍圖閣知潤州。坐黨籍，謫官。晚監(jiān)南岳廟，主管崇福宮。建炎初，贈集英殿修撰。曰“楚天晚”，必其監(jiān)南岳時作也。所云“至容，知安否”，憂主之心也。曰“分付東流”，愁豈隨流而去乎，亦與流俱長而已。周美成
楓林凋晚葉
“花銷風蠟”，“幕卷金泥”，自是以待制出知順昌時作。而戀主之情，婉曲財至。至“惟有天知”字，其心亦苦矣。周美成
新綠小池塘
ネ地飛曰：末句馳騁恣其望，申其郁。張玉田云：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物役，則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論，雖美成有所不免。如“為伊淚落”，“尋消問息減容光”，及“最苦夢魂”，“霎時廝見”，淳意盡變?yōu)闈诧L已，然此膠柱鼓琴之論也。按此詞亦猶前詞之旨也。因見舊燕度莓墻而巢于金屋，乃思自身已在鳳幃之外，而聽別人理絲簧，未免悲咽耳。次闋亦托詞以戀主之意，讀者不可以辭害意也。
○丹鳳引周美成
迤邐春光
唐詩：“錢塘蘇小小，人道是夭邪。”又“長安女兒仲髻鴉，隨風起蝶學夭邪”。古今詩話，李白嘗謂徐雙雅曰：“公筠詩，如女子弄粉調(diào)朱?！?br /> 按此亦猶前詞之意也?！按湓宸亍保髯约褐嵏惨??！包S蜂游閣”，喻別人之得意也?！靶屿v”、“榆錢”，俱刺讒之意耳。次闋，是別京中好友而作。“素手”“重握”，指素心之友也。細玩自得其用意處。
○沁園春辛幼安
三逕初成
稼軒忠義之氣，當高宗初南渡，由山東間道奔行在，竭蹶間關(guān)，力圖恢復(fù)，豈是安于退閑者。自秦檜柄用，而正人氣沮矣。所謂驚弦駭浪，迫于不得已而思退，心亦苦矣。末又云：“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蓖瞬荒芡?，休以為情哉。
○摸魚兒辛幼安
更能消幾番風雨
鶴林玉露云：詞意殊怨。斜陽煙柳之句，其與未須愁日暮，天際乍輕陰者異矣。使在漢唐間，寧不賈種豆種桃之禍哉。愚聞壽皇見此詞，頗不悅，然終不加罪。可謂至德也已。又題江西造口詞：“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是長安?？蓱z無數(shù)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鄙w南渡之初，虜人追隆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還。幼安因此起興?！奥匉p鴣”之句，謂恢復(fù)行不得也。
辭意似過于激切。第南這初，危如累卵?！靶标枴本?，亦危言聳聽之意耳。持重者多危詞，赤心人少甘語，亦可以諒其志哉。
沈際飛曰：稼軒中年被劾，凡十六章，自況凄楚如是。晁無咎
買陂塘旋栽楊柳
花庵詞客云：晁無咎摸魚兒，真能道急流勇退之意。真西山極愛賞之
觀“休憶金閨故步”句，是由翰林遷謫后作也。語意峻切，而風調(diào)自清迥拔俗。故真西山極賞之。孫仲益云：軒冕之榮，造物于人，不甚愛惜。而一邱一壑，未嘗輕以與人。言之有味。
○賀新郎李玉
篆縷銷金鼎
玉林詞話云：李群之詞，雖不多見。然風流蘊藉，盡于賀新郎一詞矣。
情詞旖旎，風骨珊珊，幽秀中自饒雋旨。葉夢得
睡起流鶯語
沈際飛曰：一意一機，自語自話。草木花鳥，字面迭來，不見質(zhì)實。受知于蔡元長，宜也。
夢得理學名臣，晚年致政家居而作。此詞自有所指，可細玩之。
文選：“裁為合歡扇，團圓似明月。”龍城錄：“八月望日，明皇游月宮，見素娥千余人，皆皓衣，乘白鸞。”
李太白詩：“離恨滿滄波。”柳子厚詩：“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辈商O花，即離騷擷芳草之意也。蘇東坡
乳燕飛華屋
前一闋，是寫所居之幽僻。次闋，又借榴花，以比此心蘊結(jié)，未獲達于朝廷，又恐其年已老也。末四句，是花是人，婉曲纏綿，耐人尋味不盡。
沈際飛曰：恍惚輕儇。又曰：本詠夏景，至換頭，單說榴花。高手作文，語意到處即為之，不當限以繩墨。又曰：榴花開，榴花謝，似芳心?！肮卜蹨I”，想像詠物妙境。香山詩：“山榴花似結(jié)巾紅?！壁w文鼎
晝永重簾卷
夏日諷誦數(shù)遍，如在水晶宮里住，涼意逼人。劉潛夫
深院榴花吐
潛夫，莆田人。以蔭仕。淳熙中，賜同進士出身，官龍圖閣直學士。有后村別調(diào)一卷。
沈際飛曰：駁世俗見聞，洗靈均心事，詞壇有創(chuàng)立之功。淳辛丑八月，御筆署劉某文名久著，史學尤精，特賜同進士出身，殆不怍也。
非為靈均雪恥，實為無識者下一針砭，思理超超，意在筆墨之外，可細玩之。劉潛夫
思無樓前路
前者，是就競渡者及沈角黍者落想，是從實處落想。此首前闋，是就觀競渡者落想，是避實擊虛之法。下一闋，“誰肯獨醒”，翻用得妙?！翱次醋悖鯕w去”。妙有寄托。含蓄無限意。宋謙父
靈鵲橋初就
沈際飛曰：大盲開眼矣。潛夫告別詞有嗣響。
古詩：“雙星今夜食歡樂，那得工夫賜巧思?！闭鹬t父之論。中年以前，日子萬不可輕棄了。
人生精力一日減一日，意與一年減一年，時乎時乎不再來，欲揮朝云之涕。古人云：“文徵實而難巧，意翻空而易奇。觀潛夫兩作并此作益信。結(jié)數(shù)語，有含蓄。妙在“隨分”二字。
草堂詩余續(xù)集，載宋謙父，名自遜，號壺山，宋南昌人。文筆高絕，當代名流皆愛敬之。其詞集名漁樵笛譜。劉改之
睡覺啼鶯曉
黃叔云：改之，稼軒之客。詞多壯語，蓋學稼軒者也。陶九成云：改之造語，贍逸有思致。
按改之為稼軒之客，稼軒一生忠義，坎壇崎嶇后，以激而思退，作沁園春及摸魚兒詞，以抒其意。此詞所謂“百計不如歸好”，亦稼軒之意，有激之詞也。前闋尤奇崛郁勃，得騷雅之遺。志隱而彰，旁若無人，可以非其遇。
○金明池秦少游
瓊苑金池
吳融詩：“三點五點映山雨，一枝兩枝臨水花。”
沈際飛曰：“人生有幾韶光美，倒盡金樽瓜葛醉眠?！敝焓缯嬖疲骸霸附糖嗟鄢橹鳎布娂婞c翠苔。”秦作曼聲，琳瑯振耳。前闋寫韶光婉媚，奕奕動人。次闋起處，“愿朱顏留住”，意已感慨。至結(jié)句猶峻切，語意含蓄得妙。
○大周美成
對宿煙收
馬融好音律，能鼓琴吹笛。而為督郵，無留事，獨臥縣平陽塢中。有雒客舍逆旅，吹笛，為氣出精列相和。融去京師逾年，聞聲甚悲。
觀“平陽客”句，用馬融去京事，知為由待制出知順昌后作。寫得凄清落漠，令人惻惻。
○六丑周美成
正單衣試酒
自嘆年老遠宦，意境落漠，借花起興。以下是花是自己，比興無端。指與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極而天工生矣。結(jié)處意致尤纏綿無已，耐人尋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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