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九)曾辨之。」

文心雕龍義證 作者:


〔四〕范注:「《文選上林賦》:『于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夹歉陂|闥,宛虹拖于楯軒?!焕钌谱ⅲ骸罕迹餍且?。行疾,故曰奔。』如淳曰:『宛虹,屈曲之虹也?!粦吭唬骸簶J,欄檻也。』司馬彪曰:『軒,楯下版也?!弧? 〔五〕《校證》:「『焦明』原作『鷦鷯』,梅云:『案本賦作焦明。』王惟儉本作『焦明』。案此淺人習見『鷦鷯』,鮮見『焦明』,致誤,今據(jù)改正?!? 范注:「又(《上林賦》):『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凋懔?,弄獬豸,……捷鹓鶵,揜焦明。』郭璞曰:『飛廉,龍雀也,鳥身鹿頭?!焕钌圃唬骸簱R,取也?!稑分瓐D》曰:焦明狀似鳳凰?!话跟匉崙辣举x作焦明?!? 「從」,縱也?!笍那荨?,謂天子出獵,侍者驅逐禽鳥,使隨從天子,供其射獵。 《斟詮》:「從禽,謂追逐禽獸?!兑淄汀罚骸杭绰篃o虞,以禽從也,君子舍之?!粡?,逐也,見《詩齊風還》『并驅從兩肩兮』毛傳?!埂稄V雅釋鳥》:「焦明,鳳凰屬也。」 及揚雄《甘泉》〔一〕,酌其余波〔二〕;語瑰奇則假珍于玉樹〔三〕,言峻極則顛墜于鬼神〔四〕。 〔一〕「甘泉」,漢宮名,本因秦離宮,原來即奢侈,而武帝復增修之。揚雄作《甘泉賦》以諷。 〔二〕《斟詮》:「酌其余波,謂參取司馬相如之流風余韻也。酌,參酌擇取之意?!嗖ā颂幹杆┝餮裕暧小毫黠L余韻』之意。」 〔三〕「瑰」即瑰;「瑰奇」,珍貴奇異。 黃注:「揚雄《甘泉賦》:『翠玉樹之青蔥兮。』注:『《漢武帝故事》曰:上起神屋,前庭植玉樹,珊瑚為枝,碧玉為葉?!弧? 《斟詮》:「假珍,見左思《三都賦序》:『假稱珍怪,以為潤色?!弧? 〔四〕黃注:「《甘泉賦》: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長途而下顛。注:言鬼魅至此亦不能上,至半途而顛墜也」。范注引李善注曰:「逮,及也?!稜栄拧吩唬侯?,隕也。」 至《東都》之比目〔一〕,《西京》之海若〔二〕,驗理則理無可驗〔三〕,窮飾則飾猶未窮矣〔四〕。 〔一〕范注:「《文選》班固《西都賦》曰:『揄文竿,出比目?!焕钌谱⒃唬骸骸墩f文》曰:揄,引也。音頭。』『《爾雅》曰:東方有比目魚焉,不比不行,其名謂之鰈。』此云《東都》,蓋誤記也。」 〔二〕范注:「《文選》張衡《西京賦》:『海若游于玄渚?!谎C注曰:『海若,海神?!弧褂郑骸割櫱Ю镌唬骸鹤筇珱_《三都賦序》云: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揚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嘆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游海若。』」 〔三〕《校證》:「『可』原作『不』,紀云:『不驗當作可驗?!话讣o說是,今據(jù)改?!剐鞆汀墩帧罚骸覆或炓僧斪饕则?,『不』『以』形近?!? 〔四〕「未窮」是說尚未極盡夸張之能事。 斯波六郎:「案此一節(jié)應本于《三都賦序》之『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于義則虛而無征』。就中之『假珍于玉樹』及『驗理則理無可驗』,直據(jù)彼之『假稱珍怪』及『于義則虛而無征』,殆不容疑?!? 王觀國《學林》「《三都賦序》」條為司馬相如諸人辯護,謂『盧橘夏熟』云云,正所以見上林之富麗,四海之嘉木珍果,莫不移植其中;玉樹亦非指天產(chǎn),本不限于地域;『以出比目』所以極言感格之所致,雖魚鳥之飛潛,亦有不召而致者;『以游海若』蓋言武帝好神仙,治太液池,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仙之宅,龜魚之屬以俟神人。是則左思所列舉以為疵病者,固未必盡當?!梗üB虞著《中國文學批評史》引) 又子云《羽獵》〔一〕,鞭宓妃以饟屈原〔二〕;張衡《羽獵》,困玄冥于朔野〔三〕。孌彼洛神〔四〕,既非魑魅〔五〕;惟此水師,〔六〕亦非魍魎〔七〕。而虛用濫形,不其疏乎〔八〕!此欲夸飾其威,而忘其事義暌剌也〔九〕。 〔一〕《校注》:「『羽』,黃校云:『一作?!弧T?、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崇文本亦并作『?!弧!浴锻ㄗ儭菲撼鋈肴赵?,天與地沓』二句而標為『校獵』證之,此當依諸本作『?!?,前后始能一律。黃氏從梅校徑改為『羽』,非是?!? 徐復《正字》:「按《通變》篇云『揚雄《校獵》』云云,則彥和固作『校』字矣。又作校與下文《羽獵》字不復。校獵者,以木相貫穿,總為闌校,遮止禽獸,而獵取之?!? 《考異》:「『校獵』見司馬長卿《上林賦》:『天子校獵?!挥謸P子云《羽獵賦序》:『故聊因校獵,賦以風之。』此『 校獵』二字所本。且以『羽獵』兩見,故此用『?!灰?,所以別下句張衡《羽獵》也。非如揚校所云,更與『出入日月』二句無關?!? 〔二〕黃注:「揚雄《羽獵賦》:鞭洛水之宓妃,餉屈原與彭、胥?!稘h書音義》: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為神。」《文選》李善注:「鄭玄曰:『彭,彭咸也?!粫x灼曰:『胥,伍子胥也?!弧?饟』,《漢書》《文選》皆作『餉』?!吼摗粸椤吼A』之或字,饋食也,有款待意?!峨x騷》:『求宓妃之所在?!弧柜橒檮P《文選指瑕》引黃侃云:「二句各為一事,不得聯(lián)說其誼。此彥和之疏?!埂对u注昭明文選》:「二句寓遠色好德意?!? 〔三〕《校證》:「黃注本、王謨本、張松孫本、紀本、《四庫輯注》本,『玄』作『元』,避清諱?!裹S注:「《左傳》:『昧為玄冥師?!蛔ⅲ骸盒?,水官,昧為水官之長?!挥郑骸汗补な弦运o,故為水師而水名?!话磸埡狻队皤C賦》文不全,無『困元冥于朔野』之語?!狗蹲ⅲ骸竾揽删嫛度鬂h文》有張衡《羽獵賦》殘文,無『困玄冥于朔野』語?!? 《羽獵賦》五臣向注:「羽,箭也,言使士卒負箭而獵也。」 《左傳》昭公十八年:「禳火于玄冥回祿?!苟抛ⅲ骸?玄冥,水神?!埂抖Y記月令》:「孟冬之月,……其神玄冥?!灌嵶ⅲ骸感?,少皞氏之子曰修曰熙,為水官?!箯埡狻端夹x》:「 前長離使拂羽兮,后委水衡乎玄冥?!埂段倪x》李善注:「《家語》:『季康子曰:吾聞玄冥為水正?!弧? 〔四〕《校證》:「馮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孌』作『欒』,徐校作『孌』?!拱丛瘫疽嘧鳌笝琛埂? 斯波六郎:「『孌彼洛神』據(jù)《詩邶風泉水》之『 孌彼諸姬』而來者。」毛傳:「孌,好貌?!? 〔五〕《校證》:「『魑魅』,舊本皆如是,梅六次本改作『罔兩』,而黃注本、王謨本、張松孫本、紀本等從之,誤矣?!? 黃注:「《左傳》:『魑魅罔兩,莫能逢之。』注:『 魑,山神,獸形;魅,怪物。罔兩,水神?!弧拱创艘娦?。 〔六〕《校注》:「『師』,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崇文本、作『怪』?!秶Z魯語下》:『木石之怪,曰夔;水之怪,曰龍罔象。』《左傳》宣公三年:『魑魅罔兩。』杜注:『魅,怪物?!皇枪肿治凑`。黃本作『師』,蓋據(jù)天啟梅本改也?!? 按此處「水師」承上文「玄冥」而言,下句又云「亦非魍魎」,可見不應作「水怪」?!墩逶彙罚骸杆畮?,古之水官?!蹲髠鳌氛咽吣辏骸汗补な弦运o,故為水師而水名?!弧? 〔七〕《校證》:「『魍魎』原作『魑魅』,今從謝徐校改。王惟儉本、《文通》二二正作『魍魎』?!? 〔八〕「不其疏乎」,《史通雜說下》:「且雄哂子長愛奇多雜,又曰不依仲尼之筆,非書也,自序又云不讀非圣之書。然其撰《甘泉賦》(當云《羽獵賦》)則云『鞭宓妃』云云,劉勰《文心》已譏之矣?!? 趙西陸《評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彥和聯(lián)說其誼,實其疏舛,其后劉知幾《史通雜說》篇復據(jù)以析揚子《法言》,亦為失考?!? 〔九〕《校證》:「『此欲夸飾其威,而忘其事義暌剌也』,原作『此欲夸其威而飾(原脫,梅補)其(何黃并云「下有闕字」)事暌剌也』,今改?!? 《校注》:「黃校云:『(飾),元脫,(其)下有闕字?!话春伪尽⒅x鈔本有『飾』字,梅補是也。『事』下加豆,文義自通,非有闕脫也。」 《校釋》:「按此句當作『此欲夸飾其威,而忘其事義暌剌也』。」 潘重規(guī)《文心雕龍札記》:「按:『此欲夸其威而其事義暌剌也』,正承上『鞭宓妃』『困玄冥』而言,不增飾字,文義本明?!剐鞆汀段男牡颀堈帧罚骸赴创司洳幻摚啥之斣谙戮淞x上,正讀為『此欲夸其威,飾其事而義暌剌也』,語自通順?!埂戈摇梗砸?;「剌」,戾也。 《事類》篇:「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 至如氣貌山海,體勢宮殿〔一〕;嵯峨揭業(yè)〔二〕,熠耀焜煌之狀,〔三〕光采煒煒而欲然〔四〕,聲貌岌岌其將動矣〔五〕。莫不因夸以成狀,沿飾而得奇也〔六〕。 〔一〕范注:「謂如孫興公《游天臺山賦》、木玄虛《海賦》、郭景純《江賦》、王文考《魯靈光殿賦》、何平叔《景福殿賦》之類,并見《文選》?!? 〔二〕黃注:「《西京賦》:『嵯峨崨嶪?!弧渡狭仲x》:『嵯峨?!弧拱础羔隙搿挂嘧鳌耕侄搿埂ⅰ浮瘛瘛埂ⅰ竻夻i」,峻險突兀之貌。 《文選魯靈光殿賦》:「嵯峨嶵(崔)嵬?!w陛揭孽?!估钌谱ⅲ骸附夷?,高貌?!? 〔三〕「熠耀」,光明貌?!段倪x》潘岳《笙賦》:「爛熠爚以放艷?!褂趾侮獭毒案5钯x》:「光明熠爚?!估钌谱ⅲ骸浮墩f文》:熠,盛光也。爚,火光也。」《說文》:「焜,煌也?!埂都本推罚骸附偂裆珶j煌?!棺ⅲ骸干珶j煌者,言其光采盛也?!垢狄恪?舞賦》:「鋪首炳以焜煌。」 〔四〕《魯靈光殿賦》:「煒煒煌煌?!估钌谱ⅲ骸覆噬姸?,眩曜不定也?!埂溉弧?,同「燃」。 〔五〕《孟子萬章下》:「天下殆哉,岌岌乎?!冠w注:「岌岌乎,不安貌也?!埂稘h書韋賢傳》:「岌岌其國?!诡佔ⅲ骸羔п?,危動貌?!? 〔六〕《校注》:「按『狀』疑當作『壯』,與下句之『奇』對。篇首亦言『壯辭』也。」 劉綬松《文心雕龍初探》:「夸飾不僅可以加強文章描摹現(xiàn)實的力量,而且還可以增添文章瑰奇的風貌?!阂蚩湟猿蔂?,沿飾而得奇』,的確是文學描寫現(xiàn)實的一種不可缺少的有效方法?!梗?《文學研究》一九五七年第二期) 劉勰肯定夸飾手法的必要性。像描寫山海的氣貌,宮殿的體勢時,要寫出樓臺的壯觀,寫出光采欲燃,岌岌可危的形勢?!?莫不因夸以成狀,沿飾而得奇」,都是依靠「夸飾」才能把千奇百怪的形狀具現(xiàn)出來。 以上為第二段,論夸飾在兩漢辭賦中的發(fā)展情況及其運用之得失。 于是后進之才,獎氣挾聲〔一〕;軒翥而欲奮飛〔二〕,騰擲而羞局步〔三〕。辭入煒燁,春藻不能程其艷〔四〕;言在萎絕,寒谷未足成其凋〔五〕。談歡則字與笑并〔六〕,論戚則聲共泣偕〔七〕。信可以發(fā)蘊而飛滯〔八〕,披瞽而駭聾矣〔九〕。 〔一〕《斟詮》:「《左氏僖二十八年傳》:『皆獎玉寶,無相害也。』杜注:『獎,助也。』……此處作助長解?!睹献尤f章》篇:『不挾長,不挾貴?!患ⅲ骸簰墩撸嬗卸阎Q。』此處作『依恃』或『憑借』解。」「獎氣挾聲」謂助長這種風氣,憑借這種聲勢。 〔二〕《楚辭遠游》:「鸞鳥軒翥而翔飛?!购榕d祖補注:「《 方言》:『翥,舉也。楚謂之翥?!弧埂杠庺恪?,飛舉貌?!段倪x》班固《典引》:「三足軒翥于茂樹?!埂对娊?jīng)邶風柏舟》:「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奮飛」謂高飛。 〔三〕《校注》:「『擲』,元本、弘治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崇文本作『躑』?!础很U』為『蹢』之后起字,『 擲』又『躑』之俗體,當據(jù)改為『躑』。」「蹢」,跳躑也?!犊籍悺罚骸浮墩f文》無『躑』字,始見于《荀子禮論》篇?!夺屛摹贰?蹢』又作『躑』?!簲S』、『躑』古通,非俗體,楊氏說誤?!? 「局步」,踟躕不前的步子?!妇帧?,同「局」,曲也。局躅,行不進也。梁元帝《與劉知藏書》:「帝釋于馬,經(jīng)丘園而局步?!? 〔四〕《斟詮》:「煒燁,一作煒曄,盛明貌。郭璞《山海經(jīng)圖丹木贊》:『丹木煒燁,沸沸玉膏。』」 《廣雅釋詁》:「程,示也?!? 此類作品,如庾信《春賦》:「宜春苑中春已歸,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鳥聲千種囀,二月楊花滿路飛。河陽一縣并是花,金谷從來滿園樹。一叢香草足礙人,數(shù)尺游絲即橫路。開上林而競入,擁河橋而爭渡。出華麗之金屋,下飛燕之蘭宮。釵朵多而訝重,髻鬟高而畏風。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影來池里,花落衫中。苔始綠而藏魚,麥纔青而覆雉。吹簫弄玉之臺,鳴佩凌波之水。移戚里而家富,入新豐而酒美。石榴聊泛,蒲桃酦醅。芙蓉玉碗,蓮子金杯。新芽竹筍,細核楊梅。綠珠捧琴至,文君送酒來。」 〔五〕劉向《別錄》:「鄒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鄒子居之,吹律而溫氣至,而生黍?!梗ㄒ姟段倪x廣絕交論》注引,又見《全漢文》卷三八)《離騷》:「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雇踝ⅲ骸肝∫?;絕,落也?!? 劉峻《廣絕交論》:「敘溫郁則寒谷成暄,論嚴苦則春叢零葉?!勾祟愖髌啡纾乎U照《蕪城賦》:「澤葵依井,荒葛涂,壇羅虺蜮,階斗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饑鷹厲吻,寒鴟赫雛。伏●藏虎,乳血飧膚。崩榛塞路,崢嶸古馗。白楊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氣,蔌蔌風威,孤蓬自振,驚砂坐飛,灌莽杳而無際,叢薄紛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頹。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凝思寂聽,心傷已摧?!? 〔六〕《校證》:「字與笑并,徐?!鹤帧蛔鳌喝荨弧!? 《校注》:「《文賦》:『思涉樂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嘆?!弧侗阕印吠馄都味荨罚骸貉詺g則木梗怡顏如巧笑,語戚則偶象嚬嘁而滂沱?!徊⒆闩c此文相發(fā)?!? 〔七〕夏承燾《關于陸機文賦的三個問題》:「《文賦》:『信情貌之不差,故每變而在顏。思涉樂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嘆?!弧褪呛髞怼犊滹棥菲锼f的『談歡則字與笑并,論戚則聲共泣偕』,都是說作者的『情』與『貌』是一致的,即《詩序》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誠中形外,必定表里如一。陸劉兩家都是引申老話,基本上是正確的。」(《文藝報》一九六二年第七期) 〔八〕「信」字,元刻本、弘治本均作「言」,「信」字義長。 此言夸飾可以使蘊藏在內心的意志迸發(fā)出來,滯塞在內心里的感情奔放出來。 〔九〕「披瞽」,打開瞎子的眼睛;「駭聾」,震驚聾子的耳鼓?!概?,開也。 枚乘《七發(fā)》:「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fā)瞽披聾而觀望之也?!? 傅庚生:「此自作者為喚起他人之同情,必倚夸飾,然后果而言之也。警愚騃者必倍其辭,矯枉曲者必過其正,夸飾固行文之妙諦矣?!? 劉勰認為夸飾具有巨大的感染力量,他說:「辭入煒燁,春藻不能程其艷;言在萎絕,寒谷未足成其凋?!箤懙焦廨x燦爛處,春草都不能和它比艷;寫到枯萎衰竭處,寒谷也沒有那樣荒涼。甚至寫到歡樂處,字字含笑;寫到悲戚處,帶著哭聲。只有這樣,才可以震驚讀者,激動人心。這是說不僅描寫景物可以采用夸飾;即表現(xiàn)主觀的感情,也可以采用。 《注訂》:「自『于是』至『披瞽而駭聾矣』,言夸飾固情理為文之一脈,有不可廢者?!? 明何三畏《何氏類镕》卷十五《文苑類文章》襲用此文作:「論戚則聲共泣偕,談歡則字與笑并,亦可以發(fā)幽而起滯,披瞽而駭聾矣?!? 以上為第三段,論兩漢以后作家運用夸飾的藝術力量。 然飾窮其要,則心聲鋒起〔一〕;夸過其理,則名實兩乖〔二〕。若能酌《詩》、《書》之曠旨〔三〕,翦揚馬之甚泰〔四〕,使夸而有節(jié),飾而不誣〔五〕,亦可謂之懿也〔六〕。 〔一〕「窮」,窮究?!敢?,要領,要旨?!斗ㄑ詥柹瘛罚骸?言,心聲也;書,心畫也?!估钴壸ⅲ骸嘎暟l(fā)成言,畫紙成書。書有文質,言有史實。二者之來,皆由于心。」此處以「心聲」代文辭。 《荀子王制》篇:「嘗試之說鋒起?!箺钭ⅲ骸镐h起,謂如鋒刃齊起,言銳而難拒也?!? 《后漢書光武帝紀》:「莽末,天下連歲災蝗,寇賊鋒起?!棺ⅲ骸缸只蜃鳌悍洹?,言多也?!? 〔二〕「理」即上文「驗理則理無可驗」之理,亦即常理。 《容齋隨筆》「文士矜夸過實」條:「文士之文,有矜夸過實,雖韓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極道宣王之事偉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陋儒編詩不收拾,二《雅》褊迫無委蛇。』是謂《三百篇》皆如星宿,獨此詩如日月也。二《雅》褊迫之語,尤非所宜言。今世所傳,石鼓之詞尚在,豈能出《吉日》《車攻》之右!安知非經(jīng)圣人所刪乎?」 〔三〕「曠」,《廣雅釋詁》:「遠也?!埂笗缰肌?,指夸張所表現(xiàn)的深廣的意旨。 〔四〕《校注》:「按《老子》第二十九章:『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韓非子楊權》:「故去甚去泰,身乃無害。」「 泰」,過甚。 紀評:「文質相扶,點染在所不免,若字字摭實,有同史筆,實有難于措筆之時。彥和不廢夸飾,但欲去泰去甚,持平之論也。」 《中國文學欣賞舉隅》:「文學既以竦動人之視聽,以喚起其同情心為目的,增其辭以明之,不足為病也。世人賞鑒文學,尋行數(shù)墨,以求其所描述之事跡,非同實歷其境,耳聞目見之也。心中固先懷一虛構之成見,作者不以『夸飾』彌其陷,宜讀者之把卷索然矣。豈好夸哉?不得已也。然此猶有意為文之謂。而吳雨僧《詩學總論》云:『柳宗元詩:「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又陳其年(清陳維崧)詩:「百年骨肉分三地,萬死悲哀并九秋?!狗蚨酥D難困苦,雖至其極,然尚未死,即人死亦只一次,乃曰萬死,是切摯之筆也?!袚从卸ǎ夯蚣釉銎鋽?shù)量,故改其事理。所謂改易其事理者,即詩人感情深摯激切之時,所言實與真理實象不合,與世中常情相悖,而寫來又但覺其逼真,而顛撲不破是也。』則夸飾乃出于作者情性之本真,其感人固有其宜也。故夸飾亦必有節(jié),若不恤情性之原,增之靡足誕而不經(jīng),逾其限度,往往令人失笑。過猶不及,允執(zhí)厥中?!? 郎加納斯《論崇高》第三十八節(jié),在談到夸張時說:「 知道極限在何處是必要的;由于一經(jīng)跨過極限,夸張的效果就會破壞無余,因為在這種場合,它一方面會因過于牽強而瓦解,另一方面亦會產(chǎn)生與希望相反的效果?!? 〔五〕「誣」,歪曲,妄誕。 傅庚生:「(夸飾)仍宜以『有節(jié)』『不誣』為準繩。猶云『子孫千億』,雖侈泰之甚,不以為爽;若謂『天有二日』,不過增一而已,必詫其不倫也。」 「夸而有節(jié),飾而不誣」,是說夸飾必須建立在客觀真實的基礎上,運用夸飾須有一定的限度,如果作家毫無根據(jù),或毫無節(jié)制地亂夸一通,那就不僅不能增加作品的感染力量,而且會給人以妄誕不經(jīng)的感覺。 《文章流別論》:「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 《詩人玉屑》卷十一「竹詩」條引《王直方詩話》記東坡嘲王祈大夫竹詩「葉垂千口劍,干聳萬條槍」曰:「好則極好,則是十條竹竿,一個葉兒也?!褂帧跟橔冊姟箺l引《荊湖近事》:「張仲達詠鷺鷥詩云:『滄海最深處,鱸魚銜得歸?!粡埼膶氃唬骸杭褎t佳矣,爭奈鷺鷥嘴腳太長也?!弧? 嚴有翼《藝苑雌黃》:「吟詩喜作豪句,須不畔于理方善?!嘤^李太白《北風行》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秋浦歌》云『白發(fā)三千丈』,其句可謂豪矣,奈無此理何!」(見《詩人玉屑》卷三) 謝榛《四溟詩話》卷一:「太白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景虛而有味?!? 魯迅《漫談「漫畫」》:「漫畫要使人一目了然,所以那最普通的方法是『夸張』,但又不是胡鬧。……所以漫畫雖然有夸張,卻還是要誠實?!貉嗌窖┗ù笕缦?,是夸張,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著一點誠實在里面,使我們立刻知道原來有這么冷。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可就變成笑話了?!梗ā肚医橥るs文》二集) 〔六〕《札記》:「古文有飾,擬議形容,所以求簡,非以求繁,降及后世,夸張之文,連篇積卷,非以求簡,祇以增繁,仲任所譏,彥和所誚,固宜在此而不在彼也。」 《校釋》:「六朝文人承兩漢賦體大行之后,各體文章,多以敷布之法為之,故夸飾之用為最盛??滹椨饬?,則真采匿而浮偽成。舍人論文,抑浮偽而崇真采,故斥相如為『詭濫』,病子云、平子為『虛用濫形』。末段『酌《詩》《書》之曠旨,翦揚馬之甚泰』,論旨甚正。蓋自《比興》以下四篇,皆論文家修辭之法也。夫文字之功用有限,文人之情意無窮,修辭之法,所以運有限之文字,成無限之妙用,亦即所以達無窮之情意也。故文意待辭修而益明,而修辭以能使意明為限度,過此限度,亦足損意,舍人舉例,已足證明?!? 又:「賦家之文,固以侈陳為用,不廢夸飾,然敷設太甚,真意轉漓。是以相如賦仙,原以諷帝,而武帝讀之,反若凌云;子云《美新》,原非頌莽,而后世覽者,轉譏失節(jié)。蓋君子立言,亦不朽之業(yè),貴能準情而發(fā),未可徒務馳聘筆墨之工,而甘蹈諂誣之失也。此篇所謂『夸而有節(jié),飾而不誣』,與太沖『侈言無驗,雖麗非經(jīng)』之語,實相沆瀣,亦古賢文德之論也。」 第四段論運用夸飾的基本原則。 贊曰:夸飾在用,文豈循檢〔一〕?言必鵬運〔二〕,氣靡鴻漸〔三〕。倒海探珠,傾昆取琰〔四〕。曠而不溢,奢而無玷〔五〕。 〔一〕《典論論文》:「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棺ⅲ骸浮渡n頡篇》曰:『檢,法度也?!弧? 《斟詮》:「言夸張增飾之應用,自有其必要,文章寫作豈可循一定之法式?」 〔二〕黃注:「《莊子》: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海運則將徙于南冥。」《玉篇》:「運,行也?!埂肚f子逍遙游》:「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此言作品之言詞,必求如大鵬之運行。 〔三〕黃注:「鴻漸,《易漸卦》爻?!? 《校注》:「《漢書公孫弘傳贊》:『公孫弘、卜式、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于燕爵?!活佔⒁钇嬖唬骸簼u,進也。鴻一舉而進千百者,羽翼之材也?!弧墩f文》非部:『靡,柀(今字用披)靡也?!弧? 此處「靡」有勝過之義?!兑诐u卦》初六:「鴻漸于干?!雇踝ⅲ骸给?,水鳥也,漸進之義,始于下而升者也。」「氣靡鴻漸」謂氣勢勝過鴻雁之漸進飛翔。 〔四〕「琰」,美玉。 《尚書胤征》:「火炎昆岡,玉石俱焚?!箍讉鳎骸?昆山出玉?!埂秴问洗呵镏丶骸罚骸溉瞬粣劾ド街?,江漢之珠,而愛己之一蒼璧小璣?!? 《史記趙世家》:「昆山之玉不出?!埂竷A昆取琰」,謂把昆山翻個個兒盡取其美玉。 〔五〕「曠」字即上文「酌《詩》《書》之曠旨」之「曠」,含有深廣之意。所謂廣即上文「事必宜廣」之廣。 《莊子人間世》:「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构笞ⅲ骸敢?,過也。」 《詩經(jīng)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埂哥琛贡局^玉的斑點,引伸為缺點?!敢纭怪阜簽E,過份。末句謂夸張而無流弊。 事類第三十八 《后漢書陳寵傳》:「時司徒辭訟,久者數(shù)十年,事類溷錯。……寵為司徒鮑昱撰《辭訟比》七卷,決事科條,皆以事類相從?!? 后漢袁康《越絕書越絕篇敘外傳記》:「因事類以曉后世?!? 《論衡別通》篇:「人不博覽者,不聞古今,不見事類,不知然否?!? 《風俗通正失》:「推事類,似不及太宗之事?!? 魏文帝《答卞蘭教》:「賦者,言事類之所附也?!梗ㄒ姟段褐颈搴髠鳌纷⒁段郝浴罚? 《文章流別論》:「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本,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富而辭無常矣。文之繁省,辭之險易,蓋由于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說,揚雄疾詞人之賦麗以淫也?!? 《詩品序》:「夫屬詞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jīng)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jīng)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顏延、謝莊,尤為繁密,于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鈔。近任昉、王元長等,詞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 《南齊書文學傳論》:「今之文章,作者雖眾,總而為論,略有三體。……次則緝事比類,非對不發(fā),博物可嘉,職成拘制,或全借古語,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唯睹事例,頓失精采,此則傅咸五經(jīng),應璩指事,雖不全似,可以類從?!? 《札記》:「道古語以剴今,道之屬也。取古事以托喻,興之屬也。意皆相類,不必語出于我;事茍可信,不必義起乎今,引事引言,凡以達吾之思而已,若夫文之以喻人也,征于舊則易為信,舉彼所知,則易為從。故帝舜觀古象,太甲稱先民,盤庚念古后之聞,箕子本在昔之誼,周公告商而陳冊典,穆王詳刑而求古訓,此則征事征言,已存于左史之文。凡若此者,皆所以為信也。尚考經(jīng)傳之文,引成事述故言者,不一而足?!导鞍偌遥滹L彌盛。詞人有作,援古尤多。夫《滄浪》之歌,一見于《孟子》,「素餐」之詠,遠本于詩人。彥和以為屈宋莫取舊辭,斯以未為誠論也。逮及漢魏以下,文士撰述,必本舊言,始則資于訓詁,繼而引錄成言(漢代之文幾無一篇不采錄成語者,觀二《漢書》可見),終則綜輯故事。爰自齊梁,而后聲律對偶之文大興,用事采言,尤關能事。其甚者,捃拾細事,爭疏僻典,以一事不知為恥,以字有來歷為高,文勝而質漸以漓,學富而才為之累;此則末流之弊,故宜去甚去泰,以節(jié)止之者也。然質文之變,華實之疏,事有相因,非由人力,故前人之引言用事,以達意切情為宗,后有繼作,則轉以去故就新為主。陸士衡云:『雖杼軸于余懷,怵他人之我先,茍傷廉而愆義,故雖愛而必捐?!回M惟命意謀篇,有所懷想,即引言用事,亦如斯矣。是以后世之文,轉視古人增其繁縟,非必文士之失,實乃本于自然。今之訾謷用事之文者,殆未之思也。……嘗謂文章之切,莫切于事類,學舊文者不致力于此,則不能逃孤陋之譏,自為文者不致力于此,則不能免空虛之誚。試觀《 顏氏家訓勉學》、《文章》二篇所述,可以知其術矣?!? 《校釋》:「文學用典,亦修辭之一法,用典之要,不出以少字明多意。其大別有二:一用古事,二用成辭。用古事者,援古事以證今情也;用成辭者,引彼語以明此義也?!? 《注訂》:「彥和以事類樹篇,蓋戒用事之必取諸經(jīng)籍,取辭不違乎典誥,依情達理,循其成俗,事用乎古,辭取乎常,庶文章之道,精求本末,不事駭俗,斯真得之耳。」 《斟詮》:「『事類』一詞,原謂隸事以類相從也?!瓘┖陀弥?,蓋論文章之征引古事成辭,以類推事理,所謂『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亦修辭之一法,即常言『用典』(或曰「引用」)是也。用典其所以必證之于史實先例,或訴之于權威輿論者,乃利用世人對史實先例之尊重,及對權威輿論之崇奉心理,以加強自己言論之說服力耳。而其要在能以片言數(shù)字,闡明比較繁復或隱微之寓意,用典與比興不同,后者純系作者創(chuàng)意聯(lián)想,自行取事作譬;而前者則是借用現(xiàn)成之古事成辭,以引證或比喻當前之實況,如此,自可增益文章之典贍氣氛。」 《事類》篇里所講的,相當于現(xiàn)代修辭學里的引用。所謂事類:指類似的事實或言辭。這比通常所說「典故」的范圍要大得多。 祖保泉《〈事類〉談屑》:「在駢文中以典故、成辭為裝點,已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但是在文章中用典故、引成辭有它的兩面性;運用得當,借古事以申今情,則『不啻自其口出』;運用不當,則紕繆叢生。劉勰注意到了這個創(chuàng)作上的實際問題,試圖加以解決,撰《事類》篇。六朝人對用典故、引成辭這種修辭現(xiàn)象,稱謂不一:稱為『事類』的有之;稱為『事義』的有之;稱為『用事』的也有之。」(油印本) 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一〕。昔文王繇《易》〔二〕,剖判爻位〔三〕,《既濟》九三,遠引高宗之伐,〔四〕《明夷》六五,近書箕子之貞〔五〕:斯略舉人事,以征義者也〔六〕。 〔一〕這句是說在文章的主體以外,又根據(jù)類似的事例,來說明意義,引用古典來以古證今?!缎Wⅰ罚骸赴础菏骂悺环亲约撼?,故曰『外』。」 張煦侯《試論劉勰的語言風格》:「他所下的定義是『 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這樣,『用事』的動機是在于求證,而不在于炫博,是『立言』的事,而不僅僅是詞章的事。不難看出,他對于故事或成說,都是把它當作推理過程中的材料看待,并且力避繁瑣,總求其能夠解決問題的。……他是從『辨正然否』出發(fā),來教人怎樣占有有用的事類的?!梗ā逗戏蕩煼秾W院學報》,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二〕「繇」,卜兆的占詞?!蹲髠鳌烽h公二年:「成風聞成季之繇?!狗ⅲ骸隔?,抽也,抽出吉兇也?!埂稘h書文帝紀》:「 占曰:大橫庚庚?!诡亷煿抛ⅲ骸咐钇嬖唬焊漪砦囊?;占,謂其繇也?!埂墩逶彙罚骸隔怼兑住?,謂推演《易》理也?!? 〔三〕辨析每卦六爻的位置。 〔四〕《既濟》,共六劃,稱六爻,六爻中陽爻的符號是ㄧ,以九稱之;陰爻的符號是●,以六稱之。九三,即倒數(shù)第三爻為陽爻,其爻辭是:「高宗伐鬼方(北方國名),三年克之。」 《斟詮》:「《既濟》,卦名,離下坎上,定也。見《 易雜卦》。案卦象為水在火上,水火相交為用,事無不濟,即無不安定也。爻辭:『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徽x:『高宗者,殷王武丁之號也。九三處既濟之時,居文明之終,履得其位,是居衰末而能濟者也。高宗伐鬼方,以中興殷道,事同此爻,故取譬焉?!弧刮涠【辔耐鯐r代頗遠,故云「遠引」。 〔五〕黃注:「《易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貞。」范注:「《正義》曰:『六五取比闇君,似箕子之近殷紂,故曰箕子之明夷也?!豢追f達論文辭誰作曰:『武王觀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箕子之明夷?!粨?jù)此,彥和用事亦小誤也。」《注訂》:「此條范注據(jù)孔說,認為彥和小誤者,非。蓋近者似也,非絕對之辭。況孔說居后,據(jù)后人之說以糾前人,非注書例也,范注非?!拱椿优c文王同時,故云「近書」。「近」對「遠」而言,并非近似。 《明夷》,共六爻。六五,即倒數(shù)第五劃是陰爻,其爻辭是:「箕子之明夷(傷),利貞(正)。」周注:「明夷,明而被傷,指商紂王無道,箕子諫不聽,裝瘋為奴仆。利貞,有利于守正?!? 《斟詮》:「《明夷》,卦名,離下坤上。夷者,傷也。見《易序卦》。此卦日入地中,其象于人事,為闇主在上,明臣在下,不敢顯其明智。爻辭:『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貞。』正義:『六五,取比闇君,似箕子之近殷紂,故曰箕子之明夷也。利貞者,箕子執(zhí)志不回,闇不能沒,明不可息,正不憂危,故曰利貞。』」 《明夷》六五《象辭》:「箕子之貞,明不可息也?!拐x:「息,滅也?!断蟆贩Q明不可息者,明箕子能保全其貞,卒以全身為武王師也?!? 〔六〕「舉人事」就是舉以前的故事。這是為說明某種意義,略舉古人的事跡來作征驗?!概e事征義」,就是引用事例來證明所要表達的意義,以證其說。 朱星《文心雕龍的修辭論》:「劉氏所說《易經(jīng)》箕子高宗之事,以及《書經(jīng)》上引述古語,實在都算不得典故,只是典故由此發(fā)展而成。因為典故的典是語出經(jīng)典,即成辭;故是故事、故實,即人事。但與引敘古語引敘故事為證的不同,主要是在組織上語氣上,成為典故必須是壓縮的一個詞或短語或一句或在四六二句中,用一種代言體的口氣說出?!涔视忠浴汗省粸橹行模援敵醴Q『事類』或『用事』(《詩品》稱用事)。」 至若胤征羲和〔一〕,陳《政典》之訓〔二〕;盤庚誥民,敘遲任之言〔三〕:此全引成辭,以明理者也〔四〕。 〔一〕梅注:「《書》: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師。羲和廢厥職,酒荒于厥邑。胤侯承王命徂征,告于眾曰:嗟予有眾,圣有謨訓,明征定保,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后惟明明。每歲孟春,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guī),工執(zhí)藝事以諫。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惟時羲和,顛覆厥德,沉亂于酒,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聞知?;杳杂谔煜?,以干先王之誅?!墩洹吩唬合葧r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今予以爾有眾,奉將天罰,爾眾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鹧桌?,玉石俱焚?!? 「胤」,國名。上所引見《尚書夏書胤征》。《書序》:「羲和湎淫,廢時亂日,胤往征之,作《胤征》?!箓鳎骸隔耸虾褪希勒铺斓厮臅r之官,自唐虞至三代,世職不絕,承太康之后,沈湎于酒,過差非度,廢天時,亂甲乙,胤國之君,受王命往征之。奉辭罰罪曰征。」 〔二〕《校證》:「『政』,馮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儉本、清謹軒鈔本、日本刊本、王謨本、顧校本作『正』,按《胤征》本文是『政』字,作『正』者非?!拱丛瘫疽嘧鳌刚埂7蹲ⅲ骸競巍犊讉鳌吩唬骸骸墩洹?,夏后為政之典籍,若《周官》六卿之治典?!弧惯@是引《政典》的話來告誡兵眾。 〔三〕梅注:「《書盤庚》……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于眾,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則惟汝眾。自作弗靖,非予有咎。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越裰劣诤笕眨鞴柺?,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按此見《盤庚上》?!侗P庚》,《尚書商書》篇名。《書序》:「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傳:「盤庚,殷王名?!t任,古賢人。言人貴舊,器貴新,汝不徙,是不貴舊。」這是用來勸說人民遵舊法,聽從遷都。 〔四〕「全引成辭以明理者」,就是為表明某種事理,完全引用別人現(xiàn)成的話來作證據(jù)。這是為了給自己的觀點提供論據(jù),或者使自己的文章寫得生動有力,需要引用典故、成語、格言來作支持。這些典故中的事例都是古人成功的經(jīng)驗或失敗的教訓,這些成語、格言,古人的著作或者圣哲的語錄,都是從長期的經(jīng)驗中歸納出來的,而且具有「眾所周知」的特點,可以增加文章的說服力,而且「明理引乎成辭,征義舉乎人事」這種寫作法則本身也是「經(jīng)籍之通矩」,就是從經(jīng)書中總結出來的通用的規(guī)矩準繩。 然則明理引乎成辭,征義舉乎人事,乃圣賢之鴻謨〔一〕,經(jīng)籍之通矩也〔二〕?!洞笮蟆分蟆踩常骸妇右远嘧R前言往行?!埂菜摹骋嘤邪谖囊印参濉?。 〔一〕《校注》:「按『鴻謨』、『通矩』,謂『舉人事』與『引成辭』二者,則『謨』當作『模』?!肚椴伞菲悍蚰茉O謨以位理』,其誤『?!粸椤褐儭慌c此同?!? 〔二〕「通矩」,通用的規(guī)矩法則。 〔三〕范注:「《周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正義曰:『君子則此大畜,物既大畜,德亦大畜,故多記識前代之言,往賢之行,使多聞多見以畜積己德。』」 《大畜》,《易》卦名,干下艮上。 〔四〕這句話本來是說「君子」為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要多多地記住古人的美言善行作準則。 《考異》:「梅本旁注『行』字下有『以畜其德此』五字,凌本、黃本俱無。按當從梅本補,王失校。」 〔五〕「亦有包于文矣」,謂寫文章也包括在內,就是說積累數(shù)據(jù)也要「多識前言往行」,以備寫文章時引用。 劉大杰主編《中國文學批評史》:「說文章要運用古事成辭以說明道理,是『圣賢之鴻謨,經(jīng)籍之通矩』,都是對駢體詩文的某些修辭手段強調過當,不但意見偏頗,且與事實不合?!尔愞o》篇、《事類》篇強調文章運用對偶和古事成辭的必要性,并引用經(jīng)典之文來作證明;事實上運用對偶和古事成辭,只是經(jīng)文的少數(shù)的并不常見的現(xiàn)象。在這個問題上,事實上并不是經(jīng)文確以對偶、用典的重要修辭手段,使劉勰得以此作標準來加以提倡;而是劉勰首先確認作文必須對偶和用典,然后援引經(jīng)文的少數(shù)例子來證成自己的論點。這種論證是主觀片面而不是實事求是的。劉勰為了糾正當時不健康的文風,企圖以經(jīng)文為依據(jù),建立一個思想藝術標準,因而不適當?shù)亟忉尣⒖浯罅私?jīng)文的語言特色。」 以上為第一段,釋事類在文章中的作用,并舉經(jīng)書為例。 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一〕,雖引古事,而莫取舊辭〔二〕。唯賈誼《鵩賦》,始用《鹖冠》之說〔三〕,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書〔四〕,此萬分之一會也〔五〕。 〔一〕《辨騷》篇:「《離騷》之文,依經(jīng)立義?!雇跻荨冻o章句序》:「屈原履忠被譖,憂愁悲思,獨依詩人之義,而作《離騷》?!? 〔二〕《辨騷》篇:「固知《楚辭》者,……雖取镕經(jīng)意,亦自鑄偉辭?!? 朱星:「劉氏說屈宋賦只引古事,還沒引舊辭,到賈誼《鵩賦》才引述《鹖冠子》之說,其實屈宋賦中所引古事都還不算后來的典故,而賈誼引述《鹖冠子》的話也非后來的用典。用典與引典引語不同;用典必須把古人成言壓縮成為一個詞,一個短語,或一句作為代言體,即化為如自己的話說出,也就是不得加引號?!? 「一般說用事產(chǎn)生后于用典,漢初賈誼《鵩鳥賦》:『 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嫡f胥靡兮,乃相武丁?!贿@是引事,不是用事。宋玉《神女賦》:『毛嬙鄣袂,不足程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贿@是引喻,也不是用事。司馬相如《上林賦》:『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這也是引喻?!傊@些也可說是廣義的用事,這當然起源很早,至于狹義的正式的用事,即用故事來代自己說話,是魏晉后的事。劉氏所說是廣義的用事,他是主張用事的。」 〔三〕黃注:「《漢藝文志》:《鹖冠子》一篇。注:楚人,居深山,以鹖為冠。按賈誼《鵩鳥賦》中多用《鹖冠子》語。」范注:「 賈誼《鵩賦》語多與《鹖冠子世兵》篇同?!埂吨T子》篇:「《鹖冠》綿綿,亟發(fā)深言?!狗蹲ⅲ骸浮稘h志》道家《鹖冠子》一篇,自注:『楚人,居深山,以鹖為冠?!唤袼鶄魉侮懙枳⒈痉彩牌渲小妒辣菲c賈誼《鵩鳥賦》文辭多同,彥和所謂亟發(fā)深言者,殆指此篇?!侗Ы?jīng)堂文集》十《書鹖冠子后》:「《鹖冠子》十九篇,昌黎稱之,柳州疑之,學者多是柳。蓋其書本雜采諸家之文而成。如五至之言,則郭隗之告燕昭者也,伍長里有司之制,則管仲之告齊桓者也?!妒辣菲忠u魯仲連《燕將書》中語,謂其取賈誼《鵩賦》之文又奚疑!」《校注》:「按『賦』當作『鳥』,已詳《比興》篇『賈生《鵩賦》』條。」 《鵩鳥賦》中用《鹖冠子》的甚多。如「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越棲會稽兮,勾踐霸世」,《鹖冠子世兵》篇作「禍乎福之所依,福乎禍之所伏。……憂喜聚門,吉兇同域?!綏珪篡`霸世」。此外尚有。 《雜記》:「案枚乘上吳王書,『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難以復出』,凡七十余字,亦全用《孔叢子》語,但《 鹖冠》、《孔叢子》,后人皆疑偽托,不知誰為先后也?!? 〔四〕《訓故》:「李斯《諫逐客書》:『建翠鳳之旗,樹靈之鼓?!凰抉R相如《上林賦》:『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弧? 《補注》:「詳案相如《大人》,影寫《遠游》,枚叔《七發(fā)》,摭《呂覽》,亦所謂『取舊辭』也?!? 〔五〕《綴補》:「《戰(zhàn)國策韓策》三:『萬分之一也?!弧妒酚洀堘屩袀鳌罚骸河腥缛f分之一?!弧埂溉f分之一會」謂偶然的會合。 及揚雄《百官箴》〔一〕,頗酌于《詩》《書》,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傳〔二〕,漸漸綜采矣〔三〕。 〔一〕元刻本「揚」作「楊」。 《校證》:「『百』原作『六』,梅改。王惟儉本作『 百』?!? 范注:「揚雄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不得云『揚雄《百官箴》』(《百官箴》之名,起自胡廣),『百』疑是『州』之誤。錄一首以示例:《兗州箴》:『悠悠濟河,兗州之寓;九河既導,雷夏攸處;草繇木條,漆絲絺纻;濟漯既通,降丘宅土(以上并見《禹貢》)。成湯五徙,卒都于亳,盤庚北渡,牧野是宅。丁感雊雉,祖己伊忠;爰正厥事,遂緒高宗。厥后陵遲,顛覆湯緒;西伯戡黎,祖伊奔走。致天威命,不恐不震(以上事俱見《商書》各篇);婦言是用,牝雞司晨(見《牧誓》);三仁既知,武果戎殷。牧野之禽,豈復能耽;甲子之朝,豈復能笑。有國雖久,必畏天咎;有民雖長,必懼人殃。箕子歔欷,厥居為墟(箕子作《麥秀之歌》)。牧臣司兗,敢告執(zhí)書?!弧? 《考異》:「揚雄《百官箴》為未竟之作,故只有二十五箴,胡廣補之。作『百』者用其成數(shù)。曰六者,指六官之制而言也。范注謂《百官箴》起自胡廣者非?!? 《校釋》:「按胡廣補揚崔《官箴》,合稱《百官箴》,舍人或用后起之名也?!? 牟世金《文心雕龍范注補正》:「案范說非是。彥和在《銘箴》篇曾說:『至揚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及崔胡補綴,總稱《百官》?!豢勺C他認為《百官箴》是崔胡等人補充揚雄之作而成。史實正是如此?!逗鬂h書胡廣傳》云:『 初,揚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闕。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臨邑侯劉騊駼增補十六篇,廣復繼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為之解釋,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贿@說明『百官』之稱,本非實數(shù),而四十八篇中又以揚雄之作最多。所以《古文苑》卷十五,就以揚雄的《光祿勛箴》等,總名為《百官箴》。則原文揚雄《百官箴》未必有誤?!? 〔二〕黃注:「劉歆集有《遂初賦》,按賦中感往寓意,皆紀傳中事。」范注:「《古文苑》載劉歆《遂初賦》,其序略曰:歆以論議見排擯,志意不得,之官(歆出為五原太守)經(jīng)歷故晉之域,感今思古,遂作斯賦,以嘆往事而寄己意。」 牟注:「紀傳:泛指史書。本書《諧隱》篇說的『隱語之用,被于紀傳』,與此同意。《遂初賦》中講到周、晉史事甚多。」 周注:「劉歆《遂初賦》:『哀衰周之失權兮,數(shù)辱而莫扶。執(zhí)孫蒯于屯留兮,救王師于余吾。(《左傳》襄公十七年:「 衛(wèi)石買、孫蒯伐曹,取重丘。曹人訴于晉。」十八年:「晉人執(zhí)衛(wèi)行人〔外交官〕石買于長子,執(zhí)孫蒯于純〔屯〕留,為曹故也。』又成公元年『晉侯使瑕嘉平戎于王〔使周王與戎和好〕。……劉康公徼戎〔趁戎不設備加以襲擊〕,……敗績〔大敗〕于徐吾氏〔戎名〕?!梗┻^下虒而嘆息兮,悲平公之作臺(《左傳》昭公八年:「今宮室崇侈,民力雕盡?!谑菚x侯方筑虒祁之宮?!梗?。背宗周而不恤( 憂)兮,茍偷樂而惰怠。」(《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晉平公,杞出也〔母杞國人〕,故治杞〔給杞國筑城〕?!哟笫逶唬骸骸瓡x國不恤周宗〔周的宗族姬姓國〕之闕,而夏肄〔余〕是屏〔城,給夏代之余的杞國筑城〕,其棄諸姬,亦可知也已?!弧梗端斐踬x》的敘述,根據(jù)《春秋左傳》(即紀傳)?!? 〔三〕「綜采」,綜合采用各書。 此處論文章運用典故始于揚劉?!恫怕浴菲骸盖錅Y以前,多役才而不課學,雄向以后,頗引書以助文,此取予之大際,其分不可亂者也。」 至于崔班張蔡〔一〕,遂捃摭經(jīng)史〔二〕,華實布濩〔三〕,因書立功〔四〕,皆后人之范式也。 〔一〕范注:「《后漢書崔骃傳》:『骃字亭伯,少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缓鬂h崔氏文學甚盛,此崔與班同稱,則崔骃也。班謂班固,張謂張衡,蔡謂蔡邕?!? 〔二〕黃注:「《漢藝文志》『捃摭遺逸』注:捃摭,謂拾取之。」范注:「《說文》:『,拾也。』字亦作『』作『捃』。又:『拓,拾也?!蛔只蜃鳌恨??!稘h書刑法志》:『蕭何摭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 〔三〕范注:「《文選》張衡《東京賦》:『聲教布濩?!谎C注曰:『布濩,猶散被也。』」《校注》:「『濩』,元本、弘治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胡本、訓故本作『護』。按『護』、『 濩』同音通假?!段倪x》司馬相如《封禪文》『我泛布護之』作『護』;《上林賦》『布濩閎澤』、揚雄《劇秦美新》『布濩流衍』作『 濩』,是其相通之證?!翰紴C』之作『布護』,猶『大濩』之作『大護』然也。郭璞《上林賦》注:『布濩,猶布露也?!弧埂缎WC》:「『濩』,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王惟儉本誤『護』?!? 「華實」,華采與事實?!睹髟姟菲骸溉A實異用,唯才所安。」 《考異》:「布濩,流衍之意,作『護』者誤?!吨芏Y春官》『大司樂』賈疏作大濩,『護』與『濩』音同而不相通,通者皆俗訛也。楊注非?!? 〔四〕「因書立功」,謂因引書見功效。 以上為第二段,列舉兩漢文人引用古書之例。 夫姜桂因地,辛在本性〔一〕,文章由學,能在天資〔二〕。才自內發(fā)〔三〕,學以外成,有學飽而才餒〔四〕,有才富而學貧〔五〕。學貧者,迍邅于事義〔六〕;才餒者,劬勞于辭情〔七〕:此內外之殊分也〔八〕。 〔一〕《校證》:「『因』原作『同』,《御覽》五八五作『因』,『因』與下文『由』對言。《韓詩外傳》七:『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弧藦┖退荆駬?jù)改。」《韓詩外傳》七:「宋玉因其友見楚襄王,襄王待之無以異,乃讓其友。友曰,夫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挂嘁姟缎滦颉??!缎Wⅰ罚骸赴础阂颉蛔质?,『 同』,其形誤也。《宋玉集序》:『宋玉事楚懷王,友人言之宋玉,玉以為小臣。王議友人,友曰:「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埂唬ā稌n》三三引)」 〔二〕「天資」,范正文夾注:「孫云:明抄本《御覽》作『才資』?!埂缎Wⅰ罚骸浮嘿Y』,《御覽》引作『才』。……何焯改『才』。按『才』字是。下文屢以『才』『學』對言,即承此引申。若作『資』,則上下不應矣?!埂缎WC》:「《御覽》、《記纂淵?!菲呶濉河伞蛔鳌貉亍弧!? 〔三〕范注:「鈴木云:《御覽》『才』上有『故』字。」《校注》:「按有『故』字,于義為長?!埂扼w性》篇:「才力居中?!? 〔四〕元刻本、弘治本「學飽」作「飽學」?!缎WC》:「張之象本『餒』下有『者』字,涉下文『學貧者』句而誤衍。」 〔五〕《校證》:「張之象本『貧』下有『者』字,涉下文『學貧者』句而誤衍?!? 〔六〕《易屯卦》:「迍如邅如?!埂皋勥仭?,難行不進貌。 《體性》:「事義淺深,未聞乖其學?!? 元刻本、弘治本無「學貧」二字。 「迍邅」,猶困難。這句是說在用典時就會發(fā)生困難。 〔七〕《詩經(jīng)邶風凱風》:「母氏劬勞?!姑珎鳎骸港緞?,病苦也?!埂墩逶彙罚骸浮稜栄裴屧b》郝懿行義疏:『劬勞者,力乏之病也?!弧? 范注:「《南齊書文學傳論》云:『緝事比類,非對不發(fā),博物可嘉,職成拘制,或全借古語,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唯睹事例,頓失精彩?!淮思此茖W飽才餒之人。郎廷槐《 師友詩傳錄》……述張歷友之說曰:『嚴滄浪有云:詩有別才,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此得于先天者,才性也。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貫穿百萬眾,出入由咫尺。此得力于后天者,學力也。非才無以廣學,非學無以運才,兩者均不可廢。有才而無學,是絕代佳人唱《蓮花落》也;有學而無才,是長安乞兒著宮錦袍也。』」 〔八〕「分」字,范注:「《御覽》作『方』,顧校作『方』,孫云:明抄本《御覽》作『貧』。鈴木云:案《御覽》作『分』不作『 方』?!埂缎Wⅰ罚骸浮悍帧唬S校云:『《御覽》作方?!话此伪尽队[》作『分』,……《文斷》引同,是也。《莊子逍遙游》『定乎內外之分』,亦可為此當作『分』之證?!埂缎WC》:「鮑本《御覽》『分』作『方』,顧校作『方』。案『分』字不誤,《莊子逍遙游》:『定乎內外之分。』此彥和所本。」 《考異》:「因才自內發(fā),學以外成,故內外殊分也?!? 《才略》篇:「此取與之大際,其分不可亂者也?!? 《顏氏家訓文章》篇:「學問有利鈍,文章有巧拙。鈍學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終歸蚩鄙。但成學士,自足為人;必乏天才,勿強操筆。吾見世人,至于無才思,自謂清華,流布丑拙,亦以眾矣?!? 是以屬意立文〔一〕,心與筆謀,才為盟主,學為輔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二〕;才學褊狹,雖美少功〔三〕。 〔一〕「立」,范校:「孫云:《御覽》作『于』?!? 《考異》:「《禮冠義》:『而后禮義立。』立,成也。屬意成文,較『于』字為長。又『文』與『言』同。《左傳》襄二十四年:『穆叔曰:其次立言。』立文,猶立言也,從立是。」 〔二〕范正文夾注:「孫云:《御覽》無『主佐』二字,『德』作『得』。明抄本《御覽》亦無『主佐』二字,『德』作『縷』。」 「霸」,謂稱雄一時。 《校注》:「『德』,倪本、活字本、鮑本《御覽》引作『得』。按『合德』二字出《易干文言》。《漢書律歷志上》『衡權合德』,《鹖冠子天則》篇『與天地合德』,《隸釋桐柏淮源廟碑》『五岳四瀆,與天合德』,并以『合德』為言,則作『 得』非也。」 《考異》:「『德』『得』古通。合德,言主與佐合也?!? 《斟詮》:「謂天才與學養(yǎng)配合相得也?!赏⒒薄?師友詩傳錄》述漁洋之說曰:『司空表圣云: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此性情之說也。揚子云云:讀千賦則能賦。此學問之說也。二者相輔而行,不可偏廢。若無性情而侈言學問,則昔人有譏點鬼錄,獺祭魚者矣。學力深,始見性情,此一語是造微破的之論?!弧? 〔三〕紀評:「此一段言學欲博?!? 《雜記》:「諸葛亮云:才須學也,學須才也。非才無以成學,非學無以養(yǎng)才。」 《滄浪詩話》:「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而古人未嘗不讀書不窮理,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T公,作奇特解會,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 明利瓦伊楨《大泌山房集》卷十一:「夫詩人雖小道,其才必豐于天,而其學必極于人。就其才之所近而輔之以學,師匠高而取精多,專習凝領之久,神與境同,手與心謀,非可襲而致也?!? 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學,及觀書石室,乃成鴻采〔一〕。表里相資,古今一也〔二〕。故魏武稱張子之文為拙〔三〕,然學問膚淺,〔四〕所見不博,專拾掇崔杜小文〔五〕,所作不可悉難,難便不知所出〔六〕,斯則寡聞之病也〔七〕。 〔一〕《訓故》:「揚雄《答劉歆書》:雄為郎之歲,自奏少不得學,而心好沈博絕麗之文,愿不受三歲之奉,且休脫直事之繇,得肆心廣意以自克就。有詔可,不奪奉,令尚書賜筆墨錢六萬,得觀書于石渠(按《古文苑》本「渠」作「室」)?!瓜挛脑疲骸溉缡呛笠粴q,作《繡補》《靈節(jié)》《龍骨之銘》詩三章。成帝好之,遂得盡意?!? 「石室」,即石渠閣,漢代皇家的藏書室,用石頭建成。 《補注》:「詳案左思《魏都賦》劉逵注引作『得觀書于石室』?!侗碧脮n》九十七、一百三引并同。戴氏震《方言疏證》、錢氏繹《方言箋疏》,于揚答劉書,咸據(jù)《選》注及《雕龍》此篇改為石室,且左賦所用石室,與日、色、革為韻,必無誤理。黃注不究室之與渠所由致誤,亦其疏也。」 〔二〕「表里」指學與才,猶上文言「內外」。 黃叔琳批:「才稟天授,非人力所能為,故以下專論博學?!? 〔三〕趙仲邑注:「張子,……現(xiàn)據(jù)《三國志邴原傳》裴松之注引《邴原別傳》,定為張范?!? 《校注》:「按『張子』未審為張范否?《邴原別傳》:『河內張范,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與(邴)原符,甚相親近。( 曹操)令曰:「邴原名高德大,清規(guī)邈世,魁然而峙,不為孤用。聞張子頗欲學之。吾恐造之者富,隨之者貧也。」』(《三國志魏志邴原傳》裴注引)」 〔四〕范注:「『然』字疑衍?!埂缎Wⅰ罚骸赴础喝弧华q『乃』也(見《經(jīng)傳釋詞》卷七),非衍文。」 〔五〕《注訂》:「崔杜似指崔骃杜篤而言?!埂缎Wⅰ罚骸赴创摅S父子及杜篤皆有雜文,見嚴可均《全后漢文》卷二八又卷四四至卷四七。」崔骃見《銘箴》篇,杜篤見《誄碑》篇。 〔六〕范注:「魏武語止『難便不知所出』句?!埂峨s記》:「案『難』去聲。楊慎云:宋人所謂用則不差,問則不知。」「難」,問難,指追究。 所見不廣,專門摘取崔杜兩人的短篇來寫作,寫出的東西經(jīng)不起一一去考問,一考問便不知道出處,這是淺見寡聞的毛病。 〔七〕紀評:「此一段言學欲博?!? 夫經(jīng)典沈深,載籍浩瀚〔一〕,實群言之奧區(qū),而才思之神皋也〔二〕。楊班以下,莫不取資,任力耕耨,縱意漁獵〔三〕,操刀能割,〔四〕必列膏腴〔五〕;是以將贍才力,務在博見〔六〕,狐腋非一皮能溫〔七〕,雞跖必數(shù)千而飽矣〔八〕。 〔一〕《校注》:「『瀚』,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胡本、訓故本、謝鈔本作『汗』。……按『汗』、『瀚』音同得通?!? 《考異》:「司馬相如《上林賦》:『采色浩汗』。字又作『瀚』,見《淮南俶真》篇『浩浩瀚瀚』,是『汗』『瀚』古通也?!埂负棋梗拘稳菟畯V大,亦比擬言論之眾多。 〔二〕范注:「《文選》張衡《西京賦》:『爾乃廣衍沃野,厥田上上,實惟地之奧區(qū)神皋?!焕钌谱ⅲ骸骸稄V雅》曰:「皋,局也?!怪^神明之界局也?!弧刮宄笺娮ⅲ骸干裾撸姥砸?。澤畔曰皋?!故恰干窀蕖怪^神明之皋壤。 《宗經(jīng)》篇贊:「文章奧府。」 黃春貴《文心雕龍之創(chuàng)作論》:「此言古圣先哲垂訓之經(jīng)典,諸子百家立論之書籍,皆吾人充實見聞之寶庫,倘能瀏覽多讀,期之歲月,則前言往行,耳熟能詳,行文用典何憂貧窶!」 〔三〕《校注》:「按《抱樸子外篇鈞世》:『然古書雖多,未必盡美,要當以為學者之山淵,使屬筆者得采伐漁獵其中?!弧? 〔四〕《校注》:「按《左傳》襄公三十一年:『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六韜文韜守土》篇:「操刀必割?!梗? 牟注:「賈誼《陳政事疏》引黃帝曰:『操刀必割?!弧稘h書賈誼傳》注引太公曰:『操刀不割,失利之期?!谎援敿皶r也?!? 〔五〕《校注》:「『列』,黃校云:『汪作裂?!话丛?、弘治本、活字本、畬本、張本、兩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亦并作『裂』。按《說文》刀部:『列,分解也?!挥忠虏浚骸毫?,繒余也?!皇恰悍至选蛔直緫鳌毫小?,然古多通用不別?!? 《考異》:「《史記項羽本紀》『分列天下』,《盧綰傳》『故得列地』,《漢書》作『咸得裂地』?!毫小?、『裂』古通?!? 〔六〕《神思》篇:「博見為饋貧之糧?!? 《札記》:「且夫文章之事,才學相資,才固為學之主,而學亦能使才增益。故彥和云:『將贍才力,務在博見。』然則學之為益,何止為才裨屬而已哉。然淺見者臨文而躊躇,博聞者裕之于平素,天資不充,益以強記,強記不足,助以鈔撮,自《呂覽》《淮南》之書,《虞初》百家之說,要皆探取往書,以資博識。……惟論文用事,非可取辦登時,觀天下書必遍而后為文,則皓首亦無操觚之事。故凡為文用事,貴于能用其所嘗研討之書,用一事必求之根據(jù),觀一書必得其績效,期之歲月,瀏覽益多,下筆為文,何憂貧窶?若乃假助類書,乞靈雜纂,縱復取充篇幅,終恐見笑大方。蓋博見之難,古今所共,俗學所由多謬,淺夫視為畏途,皆職此之由矣?!? 黃春貴:「為文用典,必須平日餐經(jīng)饋史,霍然有懷,然后振翰操紙,自可信手拈來,左右逢源。舍是雖殫思苦慮,不能益其胸之所本無,猶探珠于淵而淵本無珠,抇玉于山而山本無玉,雖竭淵夷山以求之,無益也?!视玫渲ǎ自趶V博涉獵,以充實見聞?!渡袼肌菲唬骸悍e學以儲寶?!挥衷唬骸弘y易雖殊,并資博練。若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聞?!弧芍忍熘帕倘恢匾?,而后天之學養(yǎng),更不可缺,唯有兩者相輔相成,庶幾乎才富學博,乃成鴻采。故《雜文》篇贊曰:『偉矣前修,學堅才飽,負文余力,飛靡弄巧?!欢鸥λ^『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亦即此意?!? 〔七〕《慎子知忠》:「粹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粹」一作「狐」,「皮」一作「腋」?!兑饬帧范渡髯印纷鳎骸负字?,非一狐之掖?!? 〔八〕范注:「《淮南子說山訓》:『天下無粹白狐,而有粹白之裘,掇之眾白也。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必食其跖,數(shù)十而后足?!桓哒T注曰:『跖,雞足踵也,喻學取道眾多然后優(yōu)?!粡┖驼Z即本《淮南》文。《淮南》又本《呂氏春秋用眾》篇。『數(shù)千』似當作『數(shù)十』,數(shù)千不將太多乎!」 《校注》:「按古人為文,恒多夸飾之詞,舍人于前篇言之備矣。如雞跖數(shù)千,即為太多,則所謂周游七十二君者,其國安在?白發(fā)三千丈者,其長誰施耶?《呂氏春秋用眾》篇:『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也,必食其跖(與跖同)數(shù)千而后足。』是舍人此文,本《呂子》也。且本篇立論,務在博見,故謂『狐腋非一皮能溫,雞跖必數(shù)千而飽』;皆喻學者取道眾多,然后優(yōu)也?!? 是以綜學在博〔一〕,取事貴約〔二〕,校練務精,捃理須核〔三〕,眾美輻輳〔四〕表里發(fā)揮〔五〕。劉劭《趙都賦》云〔六〕:「公子之客,叱勁楚令歃盟〔七〕;管庫隸臣,呵強秦使鼓缶〔八〕。」用事如斯,可稱理得而義要矣〔九〕。 〔一〕《吟窗雜錄》卷三十七:「詩有四貴,綜學貴博,取事貴要,校練貴精,捃理貴核?!裹S叔琳批:「徒博而校練不精,其取事捃理不能約核,無當也。」 〔二〕《校注》:「『約』,《吟窗雜錄》三七作『要』。按『要』字非是?!睹献与x婁下》:『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辉瑴省墩龝罚骸簩W莫大于博,行莫過于約?!唬ā队[》六一二引)并以『博』與『約』對舉?!? 《雜記》:「吳翌亭云:文之至者,問學不可不勤,見聞不可不廣。而至于字里行間,卻不專以繁征博引為此中之長技。自古能文之士,固有力破萬卷,博及群書,而下筆之時,乃不見有一字,此乃融化痕跡,而納之于神味之中,為文家之上乘。蓋作文之道,與數(shù)典異。數(shù)典之長,惟恐其不詳盡,茍一有不及,即不免●陋之譏。行文者惟有所棄,而后能有所取。所取愈廣,則其所棄亦愈多。故精華既集,則糟粕自除,臭腐能蠲,則神奇益顯。若論諸體之中,惟有考據(jù)一門,不得不以援引舊聞為事。然其一篇佳處,亦全在斷制數(shù)語。古人所謂讀書得間者,此類是也?!? 〔三〕《考異》:「綜學、取事、校練、捃理,四句一貫,故下言眾美,指此四事也,從『理』是。」 《斟詮》:「校練,考校簡選也?!度龂疚褐炬R會傳》注:『弼與鍾會善,會論議以校練為家。』」 祖保泉《〈事類〉談屑》解這四句說:「博學是前提;所見不博,則沒有多少典故可出之于筆下。在文中用典要簡約;堆垛典故,則文章必然流于滯澀。選擇要精確,要完全符合表情達意的要求,否則必然產(chǎn)生乖謬。由典故所表明的道理,應該經(jīng)過核實是合用的,否則將無益于『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 黃海章《劉勰的創(chuàng)作論和批評論》:「所謂『約』、『 精』、『核』,即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如果多敘細事,多用僻典,『以一事不知為恥,以字字有來歷為高』,則文章變成『事類統(tǒng)編』,毫無生意?!褂玫?,光是個書簍子還不行,還要善于選取事例典故?!甘且跃C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精,捃理須核」,就是說積累學問要博,但用典時貴在少而精,選取的事理須經(jīng)過考核,要精練。 〔四〕《校注》:「『輳』,元本、弘治本、汪本、張本、兩京本、訓故本、四庫本作『湊』。按『湊』字是,已詳《書記》篇『詭麗輻輳』條?!埂篙棞悺?,聚集。 〔五〕《校證》:「『揮』,汪本、畬本、張之象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鍾本、梁本、四庫本、王謨本、張松孫本作『輝』。徐校作『揮』?!乖瘫尽笓]」作「輝」。何焯?!篙x」改「揮」。按「輝」字義長。 黃春貴:「吾人于充實見聞,多識前言往行之余,固應知所抉擇,衡情酌理,適得其要,則用典之際,不致繆訛矣?!蕿槲挠玫?,當以情義為主,擇事類之宜者佐之,斯為美善?!? 〔六〕元刻本、弘治本「劭」作「邵」,「云」上有「客」字?!?校證》:「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賦』上有『客』字,崇文本『賦』上有『無』字;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梅本、鍾本、梁本……四庫本『賦』下有『客』字,王謨本『賦』下有『有』字。梅六次本剜去『客』字,馮校云:『「客云」,「客」字疑衍?!欢S注本、張松孫本從之,是也?!埂队柟省罚骸浮段褐尽罚簞③?,字孔才,嘗作《趙都賦》,明帝美之。」按此見《劉劭傳》。范注:「嚴可均《全三國文》三十二輯《趙都賦》佚文漏輯此條?!? 〔七〕范注:「公子之客,謂平原君之客毛遂迫楚王定盟。」梅注:「《史記》:平原君與楚合從,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今日出而言從,日中不決,何也?』楚王謂平原君曰:『客何為者也?』平原君曰:『是勝之舍人也?!怀踹吃唬骸汉幌拢∥崮伺c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從于殿上。」「歃血」,訂盟者飲牲口之血以示誠意。 〔八〕梅注:「《史記》: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于西河外澠池。趙王遂行。藺相如從,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悔w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惶A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奉盆缶秦王,以相娛樂?!磺赝跖辉S。于是相如前進缶,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缶。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缶?!弧拱创艘姟短A相如列傳》。 《禮記檀弓下》:「(趙)文子……所舉于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余家。」鄭注:「管庫之士,府史以下,官長所置也。舉之于君,以為大夫士也?!? 黃注:「《左傳》:『輿臣隸,隸臣僚?!蛔ⅲ骸弘`,謂隸屬于吏也?!弧拱创艘娬压吣?。 《訓故》:「按相如本宦者繆賢舍人,故云管庫隸臣?!? 〔九〕《滄浪詩話詩法》六:「不必太著題,不必多使事?!固彰骺!对娬f雜記》論使事云:「不欲多使事者,因事不易使,如將兵者多多益善,非有淮陰之才,萬不能勝任。要須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乃能操縱在我,進退自如。詠物之作,非專用典也,必求其婉言而諷,小中見大,因此及彼,生人妙語,乃為上乘也。詠古之作,非專使事也。必了然古今之成敗興衰之所由,發(fā)潛德之幽光,誅奸佞于已死,垂為鑒戒,昭示無窮也?!? 紀評:「此一段言擇欲精?!? 故事得其要,雖小成績,譬寸轄制輪,尺樞運關也〔一〕?;蛭⒀悦朗?,置于閑散〔二〕,是綴金翠于足脛,靚粉黛于胸臆也〔三〕。 〔一〕黃注:「《文子》:『五寸之關,能制開闔,所居要也。』」 范注引孫蜀丞曰:「黃以周輯《子思子》卷六云:『終年為車,無一尺之軫,則不可以馳?!稽S以周云:『《淮南子繆稱訓》云:「終年為車,無三寸之,不可以驅馳;匠人斲戶,無一尺之楗,不可以閉藏?!辜慈 蹲铀甲印分亩僮冎!弧喝纭?,當作『一寸』,《文心雕龍事類》篇『寸轄制輪,尺樞運關』,即其義也?!? 宋晏殊《類要》卷三十二《譬喻語》引作:「故為文用事,雖小成績。譬寸轄制輪,尺樞運閼?!? 《斟詮》:「《淮南繆稱》所云寸轄尺楗,即彥和此二語所本。轄,軸端鍵也。」 「樞」,門上的轉軸。樞軸為機關運轉的中軸,所以說「尺樞運關」?!搁ァ故情T閂,與此處不合。 〔二〕《校證》:「張之象本『閑』作『閑』。馮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脫『散』字。王惟儉本作『閑□』?!拱丛瘫炯疵摗干ⅰ棺?。 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卒而大義乖?!埂肝⒀浴?,精微之言。 〔三〕楊慎《丹鉛續(xù)錄》卷六《雜識》「翠足粉胸」條:「劉勰云:『綴金翠于足跗,靚粉澤于胸臆。』以喻失其所施也?!埂胳n」,《玉篇》:「妝飾也?!? 《校注》:「《史記相如傳》(《上林賦》):『靚莊刻飭?!患庖痹唬骸红n莊,粉白黛黑也?!弧? 以上為第三段,說明才與學的關系,強調才與學必須「表里相資」,并進而論述博見、博學的必要性。 凡用舊合機,不啻自其口出〔一〕;引事乖謬,雖千載而為瑕〔二〕。陳思,群才之英也〔三〕?!秷罂阻皶吩啤菜摹常骸父鹛焓现畼?,千人唱,萬人和〔五〕,聽者因以蔑《韶》《夏》矣?!埂擦炒艘轮畬嵵囈病财摺?。 〔一〕斯波六郎:「《尚書秦誓》:『人之彥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弧? 《顏氏家訓文章》篇:「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臆語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征亦嘗謂吾曰:沈詩云『崖傾護石髓』,此豈似用事耶?」 宋周輝《清波雜志》「為文當從三易」條:「沈隱侯曰:古儒士為文,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誦讀,三也。邢子才曰:沈隱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臆語,深以此服之。杜工部作詩,類多故實,不似用事者。是皆得作者之奧。樊宗師為文奧澀不可讀,亦自名家。才不逮宗師者,固不可效其體。劉勰《文心雕龍》論之至矣?!? 《斟詮》:「《文心情采》篇:『虎豹無文,則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磺岸錂a括《論語顏淵》『文猶質也,質猶文也?;⒈T,猶犬羊之鞹』句。后二句檃括《左傳》宣二年『使其驂乘謂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役人曰:從其有皮,丹漆若何』句。彥和據(jù)此,重新綴輯,使與『質待文也』句相融會,而用舊合機,不啻自其口出也?!? 黃春貴:「大約用典之佳者,貴能推陳出新,無異于出自一己之創(chuàng)作,譬如水中著鹽,運化無跡,不使人覺。文章乃日新之物,若食古不化,拾人牙慧,一派陳腔濫調,豈不令人生厭!故原本古事成辭,用典時卻須重加鑄造,別出心裁。否則邯鄲學步,未得古人之旨,亦忘自我之能矣?!蛏萍x者無隙縫,工繪者無漬痕,用典若斯,緊著題意,融化而不澀,用事而不為事使,則面目精神,方能一新?!妒酚洝酚霉湃苏Z,《漢書》用《史記》文,而其面目精神,則《史記》也,《漢書》也,非古人也?!? 〔二〕「引事」二句:一旦引用錯了,千百年后也洗刷不掉。 朱星:「劉氏又提出要用的合機,正是貴約、得要、合機三原則。合機即不失真。……當時還須用的妥貼自然,不勉強,不晦僻。有時為了求對,往往勉強湊數(shù),這在大作家也有時不免。如庾信《 小園賦》中『心則歷陵枯木,發(fā)則睢陽亂絲』,按《宋書五行志》、應劭《漢官儀》均記豫章郡有樟樹久枯而忽更榮茂,又《呂氏春秋》記墨子見染素絲而嘆,『亂絲』當作『素絲』,以喻白發(fā),又不說墨子而說睢陽,因睢陽故屬宋國,而墨子是宋人,如此轉折用典,實嫌隱晦。又歷陵枯木乃枯而復生,今只取其枯木,則不如另換一事以喻心如枯木。這是用事不妥貼之處。因此用事的要求還須合適,即不牽強;須通曉,不晦僻。不晦僻,實分不晦不僻,不僻即用平常經(jīng)史上事,不用稗史雜書上的事;不晦是雖可含蓄寫,但不可太過份,搞成晦塞不可通。如《魏伯子論文》上記載一人喜用典,把請人指正一語改『指正』為『斧正』,繼思『斧正』易解,于是改為『郢正』,因《莊子》上有郢人善運斧。如此求隱,故作拐彎,就使人不解了?!烬R梁極弊之際,為文者下筆即是駢儷雙數(shù),不敢用只字單句,同時又是對對用事,不用事好象帶了孝太素了似的,甚至不管寫的什么,都要用事,這決非劉氏的意思?!? 《顏氏家訓文章》篇:「自古宏才博學,用事誤者有矣。百家雜說,或有不同,書儻湮沒,后人不見,故未敢輕議之,今指知決紕繆者,略舉一兩端以為誡?!对姟吩疲骸河喧r雉鳴。』又曰:『 雉鳴求其牡?!幻珎饕嘣唬骸胡r,雌雉聲?!挥衷疲骸猴糁g,尚求其雌?!秽嵭ⅰ对铝睢芬嘣疲骸弘g,雄雉鳴?!慌嗽蕾x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則混雜其雄雌矣。《詩》云:『孔懷兄弟。』孔,甚也;懷,思也:言甚可思也。陸機《與長沙顧母書》述從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腦,有如孔懷』。心既痛矣,即為甚思,何故言『 有如』也?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為『孔懷』?!对姟吩啤焊改缚走儭?,而呼二親為『孔邇』,于義通乎?《異物志》云:『擁劍狀如蟹,但一●偏大爾。』何遜詩云『躍魚如擁劍』,是不分魚蟹也。《漢書》:『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shù)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欢氖客`作烏鳶用之?!侗阕印氛f項曼都詐稱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而簡文詩云『霞流抱樸』,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周言也?!逗鬂h書》:『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鋃鐺,大鎖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武烈太子亦是數(shù)千卷學士,嘗作詩云:『銀鎖三公腳,刀撞仆射頭?!粸樗姿`?!? 〔三〕《指瑕》篇:「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 〔四〕范注:「陳思《報孔璋書》佚。」 〔五〕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三十四「《司馬相如傳》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條附案:「《文心雕龍事類》篇曰:『陳思《報孔璋書》云:……致斯繆也。』余謂千唱萬和,此賦乃總承上文,非專言葛天,謬在陳思,不在相如?!? 〔六〕《韶》,舜樂;《夏》,禹樂。 〔七〕《匡謬正俗》卷七:「《西征賦》:丞屬號而守闕,人百身以納贖?!囤w廣漢傳》:廣漢下廷尉獄,吏民守闕號泣者數(shù)萬人,或言:『臣生無益于縣官,愿代趙京兆死,得收養(yǎng)小民?!弧堆訅蹅鳌窡o此語,安仁論延壽之死,所舉廣漢之請代,則用事之不審焉?!? 駱鴻凱《文選學》:「汪師韓《文選理學權輿》有《選注訂誤》一卷,凡選文用事之誤,李注曾加糾舉者,悉為摘出?!? 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一〕。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聽葛天之歌,千人唱,萬人和。」〔二〕唱和千萬人,乃相如推之〔三〕,然而濫侈葛天,推三成萬者,信賦妄書,致斯謬也〔四〕。 〔一〕范注:「《呂氏春秋古樂》篇:『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弧? 〔二〕范注:「《文選》司馬相如《上林賦》:『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弧固仗剖霞磮?。《校釋》:「『陶唐』乃『陰康』之誤?!妒酚浵嗳鐐鳌吠?。師古注曰:『陶唐當為陰康,傳寫字誤耳?!涣河窭K《史記志疑》卷三十四曰:『人表有陰康氏』,《呂氏春秋》:『陰康作舞。』按梁說是也。今《文選》亦誤作『陶唐』?!拱础妒酚洝贰段倪x》既作「陶唐」,則彥和所見亦同,不必據(jù)顏師古注改作「陰康」。 〔三〕《校證》:「『推之』原作『接人』,梅云:『當作「推之」二字?!怀缥谋咀鳌和浦?,今據(jù)改?!? 《考異》:「梅本疑作『推之』者,據(jù)下文『推三成萬』而言也。紀評疑作『增入』者,據(jù)上文『唱和千萬人』而言也。俱可以通,姑兩存之?!? 紀評:「千人萬人,自指漢時之歌舞者,不過借陶唐葛天點綴其事,非即指上二事也。子建固誤,彥和亦未詳考也?!惯@是說,司馬相如的意思,是講后世宮廷奏歌,有千萬人唱和,并不是指原來的葛天氏歌的體制。 《補注》:「篇中『接人』乃『接入』之訛。古人引書,據(jù)前人引申之說,并為本書,此例多有。紀云:千人萬人自指漢時之歌、舞者,誠為不錯(觀相如賦聽葛天氏之歌下一「聽」字,則「千人唱萬人和」必非原文明矣)。而陳思亦非為巨謬也。」 〔四〕梁章巨《文選旁證》「千人倡萬人和」條:「六臣本及尤本『倡』作『唱』?!创速x千倡萬和,乃總承上文,非專屬葛天。當由陳思誤用,不得以此譏相如矣?!梗ň硎唬? 牟注:「這里,劉勰不論《上林賦》之誤,而評曹植之論,當與文學描寫與論述文不同有關。曹植的『信賦妄書』,正是忽略了這種區(qū)別?!? 陸機《園葵》詩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異端?!埂惨弧撤蚩苄l(wèi)足,事譏鮑莊〔二〕;葛藟庇根,辭自樂豫〔三〕;若譬葛為葵,則引事為謬〔四〕;若謂庇勝衛(wèi),則改事失真〔五〕;斯又不精之患。 〔一〕范注:「陸機《園葵》詩二首,《文選》載其一首,彥和所引詩本集載之,作『庇足同一智,生理各萬端』,『合異』當是『各萬』之誤。」「生理」,生存之理。詩之下兩句云:「不若聞道易,但傷知命難。」 〔二〕《左傳》成公十七年:「秋七月壬寅,(齊靈公)刖鮑牽而逐高無咎。……仲尼曰:『鮑莊子之智不如葵,葵猶能衛(wèi)其足?!弧苟抛ⅲ骸缚麅A葉向日,以蔽其根,言鮑牽居亂,不能危行言孫?!埂?鮑莊」,名牽,謚莊子,齊大夫。 〔三〕梅注:「《左傳》:宋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蔭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此諺所謂庇焉而縱尋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圖之。』」按此見文公七年。杜注:「葛之能藟蔓繁滋者,以本枝蔭庥之多?!埂笜吩ァ?,宋國司馬?!父鹚墶梗鹛兕愔参?。 〔四〕「引事為謬」,梅本「為」字旁墨注一「實」字。 牟注:「引事為謬,指《園葵》詩是詠葵,不應誤用葛的典故?!? 〔五〕郭注:「陸機《園葵》詩本以詠葵,則當用『衛(wèi)足』,今用『庇足』,則詠葛藟矣。所以說『斯又不精之患』?!? 黃春貴:「自古博學宏才,用典誤者多矣。情不相類,則枉情以就事;義不符辭,則害義以徇辭,于是削足適履,張冠李戴之弊,相因而生。……考其弊端,乃用典而不抉擇有以致之?!? 祖保泉《〈事類〉談屑》:「第一例錯在把『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改為『千人唱,萬人和』,這是『 改事失真』。第二例把『衛(wèi)足』錯成『庇足』;而『衛(wèi)足』、『庇足』兩個典故皆出自《左傳》,一個是孔子用『葵猶能衛(wèi)其足』為比喻來嘲譏鮑牽,一個是樂豫用『葛藟猶能庇其本根』為比喻來反對宋昭公將去群公子的主張。『園葵』不說『衛(wèi)足』,而云『庇足』。也是『改事失真』?!? 紀評:「此一段以曹陸為鑒,言用事宜審?!? 夫以子建明練,士衡沈密〔一〕,而不免于謬。曹洪之謬高唐〔二〕,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為良匠所度〔三〕,經(jīng)書為文士所擇,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筆〔四〕,研思之士,無慚匠石矣〔五〕。 〔一〕「明練」,精明熟練。「沈密」,深沈細密。 〔二〕「曹洪」原作「曹仁」。二人皆曹操從弟。范注:「《文選》有陳琳《為曹洪與魏文帝書》?!翰苋省划斒恰翰芎椤恢`。書云:『蓋聞過高唐者,效王豹之謳?!焕钌谱⒁睹献印反居邝赵唬骸?昔王豹處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高唐,而齊右善歌?!粡┖妥I曹洪之謬高唐,謂綿駒誤作王豹也。文帝答洪書佚(李善注《為曹洪與文帝書》引兩條)。其中當有嘲辭。」《校證》:「案范說是,今改?!勾居邝照Z見《告子》下。 郭注:「是《與魏文帝書》以『綿駒』誤作『王豹』;不然,則以『河西』誤作『高唐』,兩者必居其一?!? 按此文當作過高唐者效綿駒之歌,但文人用之誤。 《校釋》:「范文瀾注……謂『仁』當作『洪』,然實陳代曹作,彥和未加分別?!柜橒檮P《文選學》:「今按此文本孔璋為曹洪作,故彥和即以為曹洪耳。」 《校注》:「按上文明言『夫以子建明練,士衡沈密,而不免于謬』,故此承之曰:『曹仁(當作洪)之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意即曹洪非子建士衡之比,其謬綿駒為王豹,固無足嘲也。似與曹丕答洪書之是否有嘲辭無關?!? 〔三〕《訓故》:「《左傳》:『山有木,工則度之。』」案此見隱公十一年?!付取?,度量。 〔四〕二句說:木材的美好取定于斧斤的砍削,事例的美受刀筆的制約。古以刀刻字,故稱刀筆。 《斟詮》:「《后漢書劉盆子傳》:『臘日大會,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筆書謁欲賀?!蛔ⅲ骸汗耪哂浭掠诤唭裕囌`者,以刀削而除之,故云刀筆?!淮颂幱魃罟P。案刀所以削誤,筆所以記事,刀筆為二物,非命刀為刀筆也?!惯@是說經(jīng)籍中有豐富的數(shù)據(jù),可供文人引用,但是如何才能運用得宜,推陳出新,這就在于研思之士的「刀筆」了。 〔五〕黃注:「《莊子》:匠石之齊,見櫟社樹,匠石不顧,曰:此不材之木也。嵇康《琴賦》:匠石奮斤?!埂肚f子徐無鬼》篇:「郢人堊墁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斲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石」,匠人名。 第四段舉前人用典之誤,要求用事引文必須準確。 贊曰:經(jīng)籍深富,辭理遐μ〔一〕。皜如江?!捕?,郁若昆鄧〔三〕。文梓共采,瓊珠交贈〔四〕。用人若己〔五〕,古來無懵〔六〕。 〔一〕「μ」,綿μ,連綿不斷。「遐μ」,源遠流長,謂永遠流傳。 《斟詮》:「言古圣先賢之經(jīng)傳,諸子百家之典籍,義理深遠,文辭富美,不僅傳播遙遠,抑且影響綿久也?!? 〔二〕《孟子滕文公上》:「江海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焦循正義:「皜皜,謂孔子盛德,如天之元氣皓旰。」 《斟詮》:「言如長江大海之流澤浩汗,若昆崗鄧林之蘊藏豐盛也?!喊€』與『皓』(《說文》作「」)同?!帧喊€』與『浩』通?!妒酚浐忧罚骸吼記Q兮將奈何?皓皓旰旰兮閭殫為河?!弧稘h書溝洫志》作『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洋洋慮殫為河』?!段倪x》木華《海賦》『襄陵廣舄,●●浩汗』,注:『翰曰:●●浩汗,廣大貌?!弧稌x書孫楚傳》:『三江五湖,浩汗無涯?!弧? 〔三〕《校注》:「按《文選》張衡《西京賦》『珍物羅生,煥若昆侖』,李注:『《山海經(jīng)(海內西經(jīng))》云:昆侖之墟,有珠樹、文玉樹?!挥帧杭位芄鄥玻等羿嚵帧?,李注:『《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曰:夸父與日競走,渴飲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斟詮》:「昆鄧,謂昆岡與鄧林。昆岡,昆侖山別名。……鄧林,夸父杖化生之林。一說即桃林,在楚之北境?!? 〔四〕《校證》:「『采』顧本作『采』?!? 黃注:「《吳越春秋》:越王使木工伐木,天生神木一雙,陽為文梓,陰為楩?!埂赌庸敗菲骸盖G有長松、文梓、楩、豫章?!埂肝蔫鳌?,梓樹,文理明顯細密,所以叫文梓。按古以梓為木王,梓最耐朽,故用以制器。 斯波六郎:「《晉書載記赫連勃勃傳》:「刻石都南頌其功德曰:……搜文梓于鄧林,采繡石于恒岳?!? 〔五〕斯波六郎:「《尚書仲虺之誥》:『用人惟己。』(傳:用人之言,若自己出。)」用典還要用得自然,「凡用舊合機,不啻自其口出」,也就是「用人若己」,引用別人的故事或成語要用得合適,和自己嘴里說的話沒有什么兩樣。這樣不露生湊痕跡,才算用得活。 李曰剛《文心雕龍講疏》:「前言往行,載籍紛紛,必須充實見聞,知所抉擇,始可『用人若己』,而『事得其要』?!乖僭唬骸赣植W之后,貴能融會貫通,匠心獨運,始可『推陳出新』,而『 自其口出』?!梗S春貴引) 《斟詮》:「《顏氏家訓》論文章曰:『邢子才嘗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臆語也?!股钜源朔??!弧段倪x》載沈休文《新安江水至清,淺深見底,貽京邑游好》一首云:『愿以潺湲水,沾君纓上塵?!淮擞谩簻胬酥遒猓梢藻依t』,了無痕跡可見。又《別范安成》詩云:『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識?』乃用《韓非子》:『六國時,張敏與高惠二人為友,每相思不能得見,敏于夢中往尋,但行至半途,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欢x之真若出其胸臆焉。凡此用典之佳者,率皆知所抉擇,故得事理精切,用人若己。」 〔六〕「懵」,無知貌。「懵」同「●」,《說文》:「●,不明也?!拱础恫怕浴菲骸溉蛔咏ㄋ冀荻趴?,詩麗而表逸,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競于先鳴,而樂府清越,《典論》辯要,迭用短長,亦無懵焉?!? 《斟詮》:「言引用他人之成言故事,果若出自一己之手筆,而非囫圇吞棗,斷章取義,則于古來著述,亦無懵懵不明之虞矣?!埂墩f文》:「瞢,目不明也?!? 練字第三十九 《札記》:「舍人言練字者,謂委悉精熟于眾字之義,而能簡擇之也。其篇之亂者曰:依義棄奇。此又著文之家所宜奉以周旋者也?!褂郑骸附裼饔诰氉种g,以馭文質諸體,上之宜明正名之學,下亦宜略知《說文》《爾雅》之書,然后從古從今,略無蔽固,依人自撰,皆有權衡,厘正文體,不致陷于鹵莽,傳譯外籍,不致失其本來,由此可知練字之功,在文家為首要,非若鍛句煉字之徒,茍以矜奇炫博為能也?!埂妇氉帧沟摹妇殹故沁x擇,「練字」就是選用適當?shù)淖?;和唐宋以后詩話文評中所講的煉字不盡相同,但也有關系。 范注:「《章句》篇以下,《麗辭》《比興》《夸飾》《事類》四篇所論,皆屬于句之事。而四篇之中,《事類》屬于《麗辭》,以《麗辭》所重在于事對也。《夸飾》屬于《比興》,以比之語味加重,則成夸飾也?!毒氉帧菲c上四篇不相連接,當直屬于《章句》篇。《 章句》篇云:『積字而成句。』又云:『句之清英,字不妄也?!痪氂柡?,訓選,訓擇,用字而出于簡擇精切,則句自清英矣?!对~學指南》引宋景文云:『人之屬文,有穩(wěn)當字,第初思之未至也。』即此義矣。本篇首段教人貫練雅頌,總閱音義,此探本之論也。又恐作者好怪,若樊宗師、宋子京之流,用字艱僻,義背隨時,則告之曰:『 趣舍之間,不可不察?!弧毫x訓古今,興廢殊用。』太史公撰史,凡用《尚書》之文,必以訓詁字代之,誠千古文章之準繩矣?!? 《情采》篇:「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狗蹲ⅲ骸感挝?,如《練字》篇所論;聲文,如《聲律》篇所論?!谷杖藨籼锖茣宰⒔狻毒氉帧菲舱f:「《聲律》是就聽覺的立場,去討論文學的音樂性,《練字》篇則就視覺的立場,去討論文學美術的問題?!箙⒖迹簯籼锖茣浴段男牡颀埦氉制F(xiàn)代意義》,《斯文》二四卷十一期(昭和十七年);又《文心雕龍練字篇之修辭學的考察》,大東文化大學漢學會志一(昭和三十三年)。 徐麗霞《文心雕龍練字篇之修辭學考察》:「《練字》篇所討論的重點,即是這文字形象于文章修辭里所造成的視覺美感效果?!m然有人認為練字的意義,應該看得更廣泛些,不當僅僅拘囿于字體的外形,我則斟酌劉勰的著作本意,不敢茍同。也有人認為修辭學中有關字眼、詩眼的鍛煉發(fā)端于《練字》篇,因此考察練字的修辭觀,闡釋必涉及此一問題。其實,字眼詩眼的鍛煉是練字后的一種必然趨向結果,……但我們只能說原始的討論中可以包孕此趨向結果的隱含基因,卻不能肯定此趨向結果早已被劉勰明顯地附諸公開的敘述?!梗ㄒ娡醺帯段男牡颀堁芯空撐倪x粹》) 夫文象列而結繩移〔一〕,鳥跡明而書契作〔二〕,斯乃言語之體貌,而文章之宅宇也〔三〕。蒼頡造之,鬼哭粟飛〔四〕;黃帝用之,官治民察〔五〕。 〔一〕「文象」,《校釋》:「按各本皆如此,疑當作『爻象』?!兑紫缔o下》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此言圣人因八卦象可治民事,故以易結繩。下句始及造文字之事,疑『文』乃『爻』字形誤?!拱慈木c爻象無關,且「爻」字亦于板本無據(jù),不當改。「文象」,文字形象,即最初之象形文字。 范注:「《易系辭下》:『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弧? 《尚書序》:「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埂夺屛摹罚骸笗?,文字;契者,刻木而書其側,故曰書契也?!? 〔二〕范注:「《呂氏春秋君守》篇:『蒼頡作書?!桓哒T注:『蒼頡生而知書,寫仿鳥跡以造文章。』許慎《說文解字敘》:『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 〔三〕范注:「言語之體貌,猶曰言語之符號。文章之宅宇,謂文章寄托于字體?!埂蹲⒂啞罚骸阁w貌即語言之形成,宅宇即文章之寄寓,皆字句之功用也,故語言文章全托于字。」 〔四〕《訓故》:「《淮南子》: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拱创艘姟侗窘?jīng)訓》。高誘注:「蒼頡始視鳥跡之文造書契,則詐偽萌生。詐偽萌生,則去本趨末,棄耕作之業(yè),而務錐刀之利。天知其將餓,故為雨粟。鬼恐為書文所劾,故夜哭也?!? 〔五〕梅注:「《字源》云:太昊時始有文字,黃帝變?yōu)楣盼?。又云:庖犧氏作龍書,炎帝作穗書,倉頡變古,寫鳥跡,作鳥跡篆,少昊作鳳書,高陽作科斗書?!? 黃注:「官治民察,見《征圣》篇『象夬』注。」上引《易系辭下》:「百官以治,萬民以察?!? 先王聲教,書必同文〔一〕;輶軒之使,紀言殊俗〔二〕,所以一字體,總異音〔三〕。 〔一〕「先王聲教」四字已見《征圣》篇(唐寫本)?!渡袝碡暋罚骸杆纺萧呗暯蹋櫽谒暮?。」正義解聲教為「聲威文教」。 范注:「《禮記中庸》:『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弧吨芏Y秋官》大行人:『 七歲屬象胥,論言語,協(xié)辭命。九歲屬瞽史,諭書名,聽聲音?!患刺熳涌嘉闹??!? 〔二〕《訓故》:「《風俗通》:周秦常以歲八月,遣輶軒之使,采異代方言,藏之秘府?!拱创艘姟讹L俗通義序》?!篙捾帯?,輕車。古代帝王的使臣多乘輶車,后因稱使臣為「輶軒使」。 范注:「《方言》劉歆《與揚雄書》:『三代周秦軒車使者遒人使者以歲八月巡路,●代語僮謠歌戲?!弧墩f文》:『●,古之遒人,以木鐸記詩言?!弧墩f文序》曰:『分為七國,言語異聲(桂馥《義證》曰:如鄭注《三禮》齊、秦、楚人語),文字異形?!唬?桂氏曰:「今所傳刀布文不合古籀者,皆列國之異形?!梗埂讣o言殊俗」即紀言于殊俗。 〔三〕《綴補》:「《管子君臣上》篇:『書同名,車同軌,……此先王之所以一民心也?!幻q文也。亦即字也?!? 《說文解字敘》:「分為七國,……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埂缚偖愐簟梗倕R各地的不同方言。 《周禮》保氏〔一〕,掌教六書〔二〕。秦滅舊章,以吏為師〔三〕,及李斯刪籀而秦篆興〔四〕,程邈造隸而古文廢〔五〕。 〔一〕《校釋》:「按諸本作『保章氏』,誤。保章氏世守天文之變,與保氏異職,其誤無疑。」 《校注》:「黃校云:『保下,張本有章字?!话丛?、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兩京本、崇文本亦并有『章』字,……皆非也?!航桃粤鶗灰姟兜毓佟繁J?,非保章氏也。」 《校證》:「舊本『?!幌戮阌小赫隆蛔?,黃注本刪。案掌教六書,此《地官》保氏職,黃本刪是?!? 〔二〕范注:「《周禮地官》保氏:『養(yǎng)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五曰六書。』鄭眾注:『六書:象形、會意、轉注、處事、假借、諧聲。』」 《說文敘》:「《周禮》八歲入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聲,……四曰會意,……五曰轉注,……六曰假借?!? 〔三〕范注:「《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四年:『李斯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弧埂概f章」,即舊有典籍。 〔四〕《校證》:「『及』,紀本誤『乃』?!姑肥弦袅x:「籀音冑,周太史名。」 〔五〕梅注:「《漢書(藝文志)》:《蒼頡》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歷》六章者,車府令趙高所作也?!恫W》七章者,太史令胡毋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體復頗異,所謂秦篆者也。是時始造隸書矣。起于官獄多事,茍趨省易,施之于徒隸也?!狗蹲ⅲ骸浮墩f文序》曰:『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挥衷唬骸核脑蛔髸?,即秦隸書。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弧? 《說文敘》:「是時秦燒滅經(jīng)書,滌除舊典,廢史卒,興戍役,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埂赋体恪?,秦始皇時御史。原為獄吏,因事下獄,在獄中將民間習用的字體整理成隸書。 漢初草律,明著厥法,太史學童,教試六體〔一〕;又吏民上書,字謬輒劾;是以馬字缺畫,而石建懼死,雖云性慎,亦時重文也〔二〕。 〔一〕《校注》:「『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崇文本作『章』?!础赫隆蛔址鞘?。《漢書藝文志》:『漢興,蕭何草律(顏注:草,創(chuàng)造之),亦著其法?!簧崛舜宋乃疽?。」《校證》:「『草』,舊本俱作『章』,黃注本改?!? 《訓故》:「《漢藝文志》:漢興,蕭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尚書令史、御史令史、史書令史)。吏民上書,字或不正,輒舉劾?!涣w者,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繆篆、蟲書。注:『篆書謂小篆,蓋秦始皇使程邈所作也,隸書亦程邈所獻。』」 王更生《文心雕龍范注駁正》:「按『教試』應移在『學童』之前,于文法始合,征《漢書藝文志》小學家序,當乙正。又『 六體』為『八體』,乃淺人據(jù)今本《漢志》之誤字而改,據(jù)王先謙《 漢書補注》引李賡蕓征《說文敘》應訂正?!估钤粍偂墩逶彙芬喾Q:「『教試』原倒在『學童』下,于文法不合,征《漢書藝文志》小學家序乙正。又『八體』原作『六體』,乃淺人據(jù)今本《漢志》之誤字而改,據(jù)王先謙《漢書補注》引李賡蕓征《說文敘》訂正。《補注》:『李賡蕓曰:「《說文敘》云:『學僮十七以上始試,諷籀書九千字,乃得為吏,又以八體試之?!淮恕毫荒恕喊恕恢`。據(jù)《說文敘》言:王莽時甄豐改定古文有六體。蕭何時止有八體,無六體也?!瓜戎t曰:六當為八,李說是也。上文(指 《漢志》小學家書目「八體六技」)明言八體,是班氏非不知有八體者,且此數(shù)語與《說文序》吻合,不應事實歧異,淺人見下「 六體」字(此釋亡新所定六體,上所云六伎也)而妄改也?!粍偘赐跻钫f甚精,應從之?!褂郑骸浮墩f文敘》:『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漢興有草書。尉律:學僮十七已上始試,諷籀書九千字,乃得為史(各本作「吏」,今依《江式傳》改正),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太史并課,最者以為尚書史,書或不正,輒舉劾之?!弧?jié)h太史掌天文、歷法,修史書。 〔二〕《漢書石奮傳》:「(長子)建為郎中令,奏事下(《史記萬石君傳》作書奏事,事下),建讀之,驚恐曰:『書馬者與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獲譴,死矣?!黄錇橹斏?,雖他皆如是?!? 《校注》:「『慎』,《漢書藝文志考證》四引作『謹』,按王氏避宋孝宗諱改『慎』為『謹』,非所見本有異也。」 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卷四《小學》:「字或不正,輒舉劾。原注:『劉勰云:馬字缺畫,而石建懼死。雖云性謹,亦時重文也?!弧? 至孝武之世,則相如譔篇〔一〕。及宣成二帝〔二〕,征集小學〔三〕,張敞以正讀傳業(yè)〔四〕,揚雄以奇字纂訓〔五〕,并貫練雅頌,〔六〕總閱音義〔七〕,鴻筆之徒〔八〕,莫不洞曉。 〔一〕《訓故》:「《漢藝文志》: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將篇》,無復字?!埂缸N」,撰的異體字,述也?!斗矊⑵?,字書名,七字一句。 〔二〕范注:「《漢書揚雄傳贊》:『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粨?jù)《藝文志》及《說文序》張敞正讀在孝宣時,揚雄纂《訓》在孝平時。此云宣成二帝,疑『成』是『平』之誤?!埂缎a尅芬詾榉蹲ⅰ?疑『成』是『平』之誤,是也」?!蹲⒂啞罚骸阜蹲⒅^『成』是『平』之誤,非是。此言征集小學始自宣成,非指某人某時言也?!? 《考異》:「漢自孝宣至孝平,頗重小學,張敞、揚雄諸作皆在此時。歷孝宣、元、成、平諸帝,作輟不一?!稘h志》所載,未必為全。而本文所指,概言其略,故曰宣、成?!? 〔三〕《校證》:「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鍾本、梁本、清謹軒鈔本、日本刊本、王謨本、崇文本,『集』作『習』?!? 〔四〕《訓故》:「《漢藝文志》:《倉頡》多古字,俗師失其讀。宣帝時征齊人能正讀者,張敞從受之,傳至外孫之子杜林,為訓故?!稘h書杜鄴傳》:鄴少孤,其母張敞女。鄴壯,從敞子吉學問。得其家書。吉子竦又幼孤,從鄴學問。亦著于世,尤長小學。鄴子林,清靜好古,亦有雅材,……其正文字過于鄴、竦,故世言小學者由杜公?!? 范注:「《說文序》曰:『孝宣時,召通《倉頡》讀者,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yè),沛人爰禮,講學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時,征禮等百余人,令說文字未央廷中,以禮為小學元士,黃門侍郎揚雄采以作《訓纂篇》?!弧? 〔五〕梅注:「《漢書(藝文志)》:『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shù),各令記字于庭中。揚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xù)《蒼頡》,又易《蒼頡》中重復之字,凡八十九章。』」「奇字」,王莽時六書之一,大抵根據(jù)戰(zhàn)國時通行于六國的文字,加以改變而成?!墩f文》所引,有「倉」之奇字「●」等。 〔六〕范注:「『并貫練雅頌』,『頌』是『頡』字之誤。下文云:『《雅》以淵源詁訓,《頡》以苑囿奇文?!弧埂缎a尅罚骸阜蹲ⅰ喉灐荒恕侯R』誤。是。即后文之《爾雅》《蒼頡》?!埂蹲⒂啞罚骸秆彭灋槿倨栽~,貫練雅頌者,猶言熟習而上本雅頌。且雅頌為通辭,范注云:『頌』是『頡』之誤。以下文『雅以』『頡以』為說,是誤解下文也?!貉乓浴徽?,指《爾雅》而言,『頡以』者,指《 蒼頡》一篇而言,與此無涉。」「貫練」,謂貫通熟練。 〔七〕「總閱音義」,謂全面考察讀音與義訓。 〔八〕《校證》:「『鴻』原作『鳴』,梅據(jù)朱改作『鴻』?!? 《考異》:「鳴筆,言文之善者也。假筆墨以出之故曰鳴筆。韓退之曾本之為文,是征鳴字之用較鴻為長,朱改非是?!? 且多賦京苑〔一〕,假借形聲〔二〕;是以前漢小學,率多瑋字〔三〕,非獨制異,乃共曉難也〔四〕。 〔一〕《注訂》:「如《兩都》、《兩京》、《南都》、《三都》諸賦?!? 《綴補》:「案『京苑』疑本作『宮苑』,此就前漢言之,前漢辭賦家如司馬相如、揚雄之徒,多賦宮、賦苑,無賦京者?!? 〔二〕周注:「假借形聲:用通假字來描繪形象聲音。」 〔三〕《注訂》:「瑋,瑰瑋不通俗也,即上文所謂奇字?!? 〔四〕范注:「劉申叔先生《論文雜記》曰:『西漢文人,若揚馬之流,咸能洞明字學,故選詞遣字,亦能古訓是式,非淺學所能窺。(所用古文奇字甚多,非明六書假借之用者,不能通其詞也。)東漢文人,既與儒林分列(案如班固、張衡之倫,仍有西漢風軌,不可一概論),故文詞古奧,遠遜西京(此由學士未必工作文,而文人亦非真識字)。魏代之文,則又語意易明,無俟后儒之解釋?!弧埂缎Wⅰ罚骸赴础寒悺恢^異體;『難』謂難字?!鼓沧ⅲ骸钢飘悾褐圃炱娈?。共曉難:指揚雄、司馬相如等都通曉難字。」譯為「這并非他們特意要標新立異,而是當時的作家都通曉難字」。《斟詮》:「言不獨制作奇異,而詞字訓義古奧,非淺學之士所易共曉也?!拱瘁尅鸽y」為「難字」,似類「添字解經(jīng)」?!毒氉帧菲紫葟奈淖衷戳髦v起,說明西漢文人精通文字學,他們的作品里往往有古文奇字,非常難認。劉勰不贊成用難字,觀全文可知。 暨乎后漢,小學轉疏〔一〕,復文隱訓,臧否大半〔二〕。 〔一〕范注:「《后漢書馬援傳》注引《東觀記》曰:『援上書:「臣所假伏波將軍印,書伏字,犬外向。城皋令印,皋字為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即一縣長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為信也,所宜齊同。」薦曉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奏可?!弧墩f文序》曰:『今雖有尉律不課,小學不修,莫達其說久矣。』(莫達六書之說也。)此皆小學轉疏之證?!? 〔二〕元刻本無「否」字,「大」作「太」。 黃注:「《東京賦》注:凡數(shù)三分有二為大半。」 范注:「『復文』,謂如有長字斗字而重作馬頭人之長,人持十之斗?!弘[訓』,謂詭僻之訓,如『屈中為蟲』,『苛之字止句也』之類?!宏胺翊蟀搿?,『大』疑是『亦』字之誤,謂后漢之文,有深于小學者,有疏于小學者,臧否各半也。」 斯波六郎:「案『復文隱訓』要為難解之文字。所謂『復』,所謂『隱』,分用『復隱』之語。如區(qū)別『復文』與『隱訓』,則前者謂字形復雜難懂者之意,后者則字形簡單,而使其意義難懂者之意。范氏解『復文』為異體文字,解『隱訓』為詭僻之字義,其說難從。其舉『馬頭人之長』以下之四例于《說文解字敘》,據(jù)俗字任何方面而言,皆是標示無稽之字義說例,與此之『復文隱訓』無關。『 臧否大半』,后漢人之文字用法,其大半皆用為非難之意?!? 《綴補》:「案復、隱同義,《原道》篇『符采復隱』,《 總術》篇『奧者復隱』,并同例?!簭臀摹恢^字體不明;『隱訓』謂訓釋不明?!? 周注:「臧否大半:大半是不通小學的。臧否,好壞,這里當是偏義復詞,指壞?!? 及魏代綴藻,則字有常檢〔一〕,追觀漢作,翻成阻奧。故陳思稱:〔二〕「揚馬之作,趣幽旨深,讀者非師傳不能析其辭〔三〕,非博學不能綜其理〔四〕。」豈直才懸〔五〕,抑亦字隱。 〔一〕朱星《文心雕龍的修辭論》:「到了漢末魏晉,反切法發(fā)明盛行了,音義書也產(chǎn)生了,如孫炎《爾雅音義》。進一步編出了韻書,有反切,有釋義,這比秦漢《蒼頡篇》、《急就篇》、《凡將篇》等明確了,因此古代的字體字義的規(guī)范化逐漸形成?!? 〔二〕范注:「陳思語無考?!? 〔三〕《校注》:「『傳』,凌本、秘書本、張松孫本、崇文本作『傅』。(梅本作「傅」。)按作『傅』非是。《三國志魏志國淵傳》:『《二京賦》,博物之書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師,可求能讀者從受之?!蛔闩c此相發(fā)?!? 〔四〕《校證》:「馮本、汪本、畬本,『綜』誤『縹』,徐校作『綜』。」 〔五〕《校證》:「鍾本、梁本、清謹軒鈔本、崇文本,『直』誤『真』?!? 《校注》:「按『真』字誤?!对t策》篇:『豈直取善當時,亦敬慎來葉矣?!灰嘁浴贺M直』連文?!埂钢薄?,僅。 《斟詮》:「才懸,謂才學懸殊。字隱,謂用字隱僻?!? 自晉來用字,率從簡易,時并習易,人誰取難〔一〕?今一字詭異,則群句震驚〔二〕,三人弗識,則將成字妖矣〔三〕。后世所同曉者〔四〕,雖難斯易;時所共廢,雖易斯難〔五〕:趣舍之間,不可不察〔六〕。 〔一〕《斟詮》:「言并時之人,皆習慣于平易,有誰取重于艱深乎!」 〔二〕牟注:「群句震驚:很多句子都受其影響?!? 《顏氏家訓文章》篇:「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狗蹲ⅲ骸干蚣s謂文章當從三易,其二為易識字,蓋恐一字詭異,震驚群句也?!? 〔三〕《注訂》:「簡易為難免,字隱則弊重。隱之極,則高深莫測,便成妖矣?!? 范注:「袁守定《占畢叢談》曰:『庾持善字書,每屬辭,好為奇字,世以為譏。夫字體數(shù)萬,人所常用,不過三千,若摭拾古僻不可識者以炫奇,此劉舍人所謂字妖也。然則奇字遂不可用乎?可用也。史遷「更遣長者扶義而西」,不曰「仗義」而曰「扶義」,有扶持之意也;《范史》「鄧彪仁厚委隨,不能有所匡正」,不曰「委靡」而曰「委隨」,有隨從之意也;又左雄疏「或因罪咎引高求名」,不曰「務高」,而曰「引高」,有借飾之意也;《南史》沈約云:「此公護前,不讓則羞死」,不曰「護過」而曰「護前」,「前」字所包更廣也。必用此字,其義乃安,其義乃盡耳。然即此便是奇字,非以不可識者為奇也。』」 〔四〕斯波六郎:「鈴木先生《??庇洝吩唬骸汉笞挚梢伞!恢敯福骸汉蟆灰伞喝弧蛔种`。蓋與《指瑕》第四十一『然世遠者太輕,時同者為尤矣』句法同。」 〔五〕《綴補》:「按兩『斯』字并與『實』同義?!? 〔六〕《顏氏家訓書證》篇曰:「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zhí),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拱复伺c彥和趣舍之語相發(fā)明。 黃叔琳批:「《六經(jīng)》之文,有三尺童子胥知者,有師儒宿老所未習者,豈有一定之難易哉?緣于世所共曉與共廢耳?!? 此段意謂大家習慣于用簡易的字,這是人之常情,誰還喜歡用難字呢?至于難易的標準,劉勰說:只要是通用的字,就容易認;不通用的字,就難認。寫文章的時候,在字的取舍之間,要以「世所同曉」者為準,「時所共廢」的不用。這種見解有很大的進步性。 朱星《文心雕龍的修辭論》:「『晉末用字,率從簡易』,正是一種客觀趨勢,是一種好現(xiàn)象。文學語言之美不在用些奇古艱深之字,而正要竭力避免此等字。因此劉氏提出當時眾人所共曉這一標準,『時并習易』這一現(xiàn)象,當被肯定。這『易』當包字形與字義二者,如『義訓古今,興廢殊用』,可知義也當取今義,字音可推知也要用今音,如果有易字常用字今字以及今義今音而不用,而偏偏去找些生僻字難字古字以及古義古音來代替,這正是不老實的態(tài)度?!? 以上為第一段,論文字的起源與流變,而歸接到用字難易的取舍問題。 夫《爾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詩》《書》之襟帶也〔一〕;《倉頡》者〔二〕,李斯之所輯,而鳥籀之遺體也〔三〕;《雅》以淵源詁訓,《頡》以苑囿奇文〔四〕,異體相資,如左右肩股〔五〕,該舊而知新,亦可以屬文〔六〕。 〔一〕梅注:「揚雄答郭威書曰:《爾雅》,孔門游、夏之儔所記,以解釋《六藝》也?!队洝费裕菏坟唐渥右浴稜栄拧罚稜栄拧氛?,小學也。文言:孔子教魯哀公學《爾雅》?!稜栄拧分鲞h矣。學者皆云周公所記也?!簭堉傩⒂选恢悾笕怂龆??!埂缎WC》:「『纂』原作『慕』,梅據(jù)許改。徐校同,王惟儉本作『纂』?!? 黃注:「《西京雜記》卷三:郭威以《爾雅》周公所制,……余嘗以問揚子云,子云曰:『孔子門徒游夏之儔所記,以解釋《六藝》者也。』」范注:「鄭玄駁《五經(jīng)異義》曰:『玄之聞也,《爾雅》者,孔子門人所作,以釋《六藝》之旨,蓋不誤也?!弧? 《論衡是應》:「《爾雅》之書,《五經(jīng)》之訓詁。」「 襟帶」指必備的輔助物,猶衣之有襟帶。 《斟詮》:「魏張揖《進廣雅表》云:『昔者周公纘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六年制禮,以導天下,著《爾雅》一書,以釋其義。今俗所傳三篇《爾雅》(按即《漢志》所著錄云三卷)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孫通所補,或言沛郡梁文所考。皆解家所說,先師口傳,既無正驗圣人所言,是故疑不足能明也?!话福阂澜乐T家考證,大致以周公作《釋詁》造其端,七十子又為解釋《六經(jīng)》而增加《釋言》、《釋訓》等篇,秦漢間經(jīng)師更遞相補益而成書?!毙蚱湟迷疲骸悍颉稜栄拧氛?,所以通詁訓之指歸,敘詩人之興詠,總絕代之離詞,辨同實而殊號者也。誠九流之津涉,《六藝》之鈐鍵,學覽者之潭奧,摛翰者之華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者,莫近于《爾雅》。』」 〔二〕《校注》:「『倉』,元本、弘治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崇文本作『蒼』?!簜}』與『蒼』音同得通。然此與篇首『蒼頡造之』及贊中『《蒼》《雅》品訓』前后不一律,應改其一?!? 〔三〕梅注:「鳥跡籀文?!狗蹲ⅲ骸浮壶B籀』當作『史籀』?!?藝文志》云:『《蒼頡》七篇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淖侄嗳 妒肤ζ??!弧墩f文序》亦云:『斯作《倉頡篇》,取《史籀》大篆?!弧秱}頡》所載皆小篆,而鳥蟲書別為一體,以書幡信,與小篆不同。」 《校注》:「按『鳥』字不誤?!呼Α?,即《史籀》簡稱,『鳥』蓋指蒼頡初作之書言(《說文序》云:「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初造書契?!埂秴问洗呵锞亍菲骸干n頡作書。」高注:「蒼頡生而知書,寫仿鳥跡,以造文章?!梗?。舍人謂之『鳥籀』,正如許君之云『古籀』(《說文序》云:「今敘篆文,合以古籀。」)然也?!肚椴伞菲虹U心鳥跡之中』,亦以『鳥跡』代替文字。且此文與上相儷,上云『《詩》《書》襟帶』,此云『鳥籀遺體』,詞性相同;若作『史籀』,則奇觚矣?!墩f文序》云:『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同(或同二字,據(jù)《系傳》本增)或異?!棺鳌秱}頡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换蛑普撸槐M然之詞,是大篆中存有古文之體,而《蒼頡篇》亦必有因仍之者?!稘h志》云:『文字多取《史籀篇》?!粍t蒼頡所載,不盡為小篆,又可知矣。故舍人概之曰:『鳥籀之遺體也?!圾B蟲書自別為一體,許君列為亡新時六書之一,雖未著其緣起,然廁于佐書之后(見《說文序》),其為后起無疑;舍人豈不是審,而置于《史籀》之上哉!」 《注訂》:「范注云:『鳥籀當作史籀?!环鞘恰┖娃o旨在述李斯輯作,遵所沿習,鳥篆與籀書,皆古之遺文也?!憾嗳 慌c『取』之為言,略述其所本也。且斯之所作,統(tǒng)小篆言之,其中秦六體之書皆所包括,故此并言『鳥籀』為是?!? 〔四〕《校證》:「『詁』舊本作『誥』,馮校云:『誥當作詁?!缓涡1?、黃注本改。」按元刻本作「雅以淵淵誥訓」。弘治本「詁」作「誥」。 《斟詮》:「言《爾雅》為訓詁之淵源;倉頡為奇文之苑囿也?!阂浴?,猶『為』也?!蹲髠鳌范ㄊ辏骸悍饨琊⑹且浴!弧埂钙嫖摹梗雌孀?。 〔五〕《斟詮》:「承上文而綜合言之,謂訓詁字義之《爾雅》與匯總字形之《倉頡篇》,兩者體制不同,而彼此需濟,相互為用,一若左右肩股相輔相成,學者必須兼籌并顧,始可恢弘其效用也?!? 〔六〕《論語為政》:「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斟詮》:「言學者既淹貫往古字形異體之變遷,又通曉近今義訓殊用之廢興,而明其本末,知所趣舍,則操觚綴文,自能得心應手,而運用裕如矣?!埂冈摗梗?zhèn)洹? 若夫義訓古今,興廢殊用〔一〕,字形單復,妍媸異體〔二〕,心既托聲于言,言亦寄形于字〔三〕,諷誦則績在宮商〔四〕,臨文則能歸字形矣〔五〕。 〔一〕黃春貴《文心雕龍之創(chuàng)作論》:「《練字》篇曰:『義訓古今,興廢殊用?!淮酥廉斨撘?。例如:記軍旅之事,在《左傳》曰某師,在《史記》曰某軍;在《左傳》曰某帥師,在《史記》曰某將兵;在《左傳》曰伐,在《史記》曰擊;在《左傳》曰圍,在《史記》曰攻;在《左傳》曰致師,在《史記》曰挑戰(zhàn)。而文人用字,每喜剿取古人字義,以相矜耀,殊為不稱。」 〔二〕《校注》:「『媸』,元本、弘治本、汪本、畬本、張本、訓故本、梅本……作『蚩』。按作『蚩』是。已詳《聲律》篇『是以聲畫妍蚩』條?!? 〔三〕斯波六郎:「《法言問神》:『言,心聲也;書,心畫也?!弧? 〔四〕《校證》:「『績』舊本作『續(xù)』,徐校作『績』,梅六次本、黃注本、張松孫本、崇文本改『績』?!拱丛瘫?、弘治本「績」作「續(xù)」,沈巖臨何焯校本「續(xù)」改「績」。 〔五〕《校釋》:「古人謂為文首在識字,蓋文字以代言語,有是語必有是字,而文章者,言語之最精者也,精語必得美字以達之。西漢以來,辭賦繁興,寫象山海,摹略萬物,尤貴有文字以供敷設,故賦家如相如、子云,號稱博識,相如有《凡將篇》,子云有《訓纂》、《方言》,皆字學之書也。今檢其所為文,凡名狀之詞,為類尤富。又文字自秦篆解散以后,形體日趨簡易,詭更任情,變體彌伙。漢世已感識字不易,故在上則有熹平石經(jīng)之刻,在下則有叔重說解之書。降及魏晉,行楷又盛,點畫偏旁,更異漢隸,重以書法為時所尚,于是結構但取美觀,筆畫無嫌移易,而識字更難,此舍人所以有諟正文字之論也。而同時沈休文亦有『為文當從三易』之說。北朝顏氏之推尚論文章,亦及文字。知此事之在當時,久為識者所重視矣?!? 《斟詮》:「言諷誦之功績,在求唇吻之間,吐納律呂,而可辨別夫聲韻之飛沉強弱;臨文之能事,欲使胸臆之際,卷舒風云,則必歸依于字形之難易妍媸?!埂改堋怪^功能,與上句「績」字相對。 日人興膳宏在介紹《出三藏記集》中《胡漢譯經(jīng)音義同異記》時云:「此文作者在論述之初先對言辭和文字所起的作用下了定義:『夫神理無聲,因言辭以寫意;言辭無跡,緣文字以圖音。故字為言蹄,言為理筌,音義合符,不可偏失。是以文字應用,彌綸宇宙,雖跡系翰墨,而理契乎神?!贿@是一種正統(tǒng)觀念,本諸《易系辭》傳『書(文字)不盡言,言不盡意』所表達的『意──言──文字』這一公式。而《文心雕龍練字》篇『心既托聲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諷誦則績在宮商,臨文則能歸字形矣』,也是與這一理論呼應的?!梗ㄒ姟杜d膳宏〈文心雕龍〉論文集》) 以上為第二段,論作家在文字學方面的修養(yǎng),認為作家要善于練字,必須兼通字體古今興廢之變。 是以綴字屬篇,必須揀擇〔一〕:一避詭異,二省聯(lián)邊〔二〕,三權重出〔三〕,四調單復。詭異者,字體瑰怪者也〔四〕。曹攄詩稱:〔五〕「豈不愿斯游,褊心惡(口兇)呶〔六〕。」兩字詭異,大疵美篇;況乃過此,其可觀乎〔七〕! 〔一〕《校證》:「『揀』原作『練』,徐云:『練當作揀?!话浮稄V博物志》二九正作『揀』,今據(jù)改。」 《綴補》:「案『練擇』復語,『練』借為『柬』,《爾雅釋詁》:『柬,擇也?!蛔忠嘧鲯?,《廣雅釋詁》:『揀,擇也?!弧? 《校注》:「按《埤蒼》:『練,擇也?!唬ā段倪x七發(fā)》李注引)是『練』字未誤?!埂犊籍悺罚骸妇氉植徽`。《前漢禮樂志》:『練時日。』練者選也。王校非?!? 〔二〕今所見「聯(lián)邊」字以宋玉《高唐賦》為最早,然尚不若漢賦之多。 〔三〕《校注》:「出,黃校云:『元作幽,欽愚公改。』兩京本、何本、……作出,……按欽改是?!? 《校證》:「『出』原作『幽』,謝云:『一作出?!幻窊?jù)欽叔陽改『出』,徐校同。案王惟儉本、《吟窗雜錄》正作『出』。」按元刻本、弘治本作「幽」,誤。 清王虬孫《讀賦卮言造句》:「《練字》曰:『三權重出?!还刨x惟大篇不禁重出,若千言以內,初無累牘風云,連篇月露之事;況于律賦,即虛字斗接,大宜檢點?!? 〔四〕「詭異」,指希奇古怪的字。 〔五〕《校證》:「『攄』,紀本誤作『據(jù)』?!恫怕浴菲^:『 曹攄清靡于長篇?!患雌淙艘?。」梅注:「曹攄,字顏遠。」范注:「曹攄詩無考?!? 《校注》:「《三國志魏志曹休傳》裴注引《文士傳》曰:『(曹)肇孫攄與齊人左思俱為記室督從中郎?!唬ㄌ菩蕖稌x書良吏攄傳》略同)《詩品》中:『季倫(石崇字)顏遠,并有英篇。』其詩丁福保《全晉詩》(卷四)據(jù)《文選》及《文館詞林》輯得七首,惜漏此二句?!? 〔六〕「(口兇)呶」,喧嘩聲?!蹲⒂啞罚骸?口兇)音哄,又音匈,眾言也?!盾髯咏獗纹罚骸阂詾椤瘛??!挥肿鲉M哅?!埂高巍?,梅注:「呶,音鐃,讙聲也?!对娦⊙拧罚骸狠d號載呶?!弧拱创艘姟顿e之初筵》?!格坌摹?,心地狹窄?!对娢猴L葛屨》:「維是褊心,是以為刺?!灌嵐{:「魏俗所以然者,是君心褊急,無德教使之耳?!? 《斟詮》:「言豈不愿參與此次游樂乎?只為褊急之心厭惡喧擾讙囂而已。『●』或作『5』,與『哅』同?!盾髯咏獗巍罚骸貉诙犝?,聽漠漠而以為哅哅?!蛔ⅲ骸簡M哅,喧聲也?!弧? 〔七〕如唐詩怪澀派,除了參用散文句法、辭賦手法,便以好使奇字怪句擅場。即如韓愈,他的詩句也是滿布奇字生詞,如《陸渾山火》的「虎熊麋豬逮猴猿,水龍鼉龜魚與黿,鴉鴟雕鷹雉鵠從,燖炰猥●孰飛奔」等句,搜奇抉怪,極盡詭異之能事。 聯(lián)邊者,半字同文者也〔一〕。狀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則齟齬為瑕〔二〕,如不獲免,可至三接〔三〕,三接之外,其《字林》乎〔四〕! 〔一〕劉向《別錄》「戰(zhàn)國策書錄」條云:「本字多脫誤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 清袁守定《占畢叢談》卷五《談文》:「劉舍人論文……有忌聯(lián)邊之說,聯(lián)邊者,半字同文,如『江』、『淮』、『河』、『漢』是也。」 王利器《文心雕龍新書序錄》:「梁僧佑《梵漢譯經(jīng)音義同異記》(見《釋藏》卷一)說:『梵書制文,有半字滿字:所以名半字者,義未具足,故字體半偏,猶漢文「月」字,虧其傍也。所以名滿字者,理既究竟,故字體圓滿,猶漢文「日」字,盈其形也。故半字惡義,以譬煩惱;滿字善意,以譬常往。又半字為體,如漢文「言」字;滿字為體,如漢文「諸」字,以「者」配「言」,方成「諸」字。「諸」字兩合,即滿之例也。「言」字單立,即半之類也?!弧? 饒宗頤《劉勰文藝思想與佛教》:「如《練字》篇之言『省聯(lián)邊』?!郝?lián)邊』者,劉氏釋為『半字同文者也』。此亦當時梵文之術語,僧佑曾作《梵文譯經(jīng)音義同異記》,謂『梵文有半字滿字之分。半字者,義未具足;滿字者,理乃究竟』?!喊胱帧灰晦o,言悉曇者常用之。劉氏習于佛理,故無意中借梵言以著論?!? 《唐音癸簽》卷四《法微三》:「用字一避詭異,二省聯(lián)邊(原注:謂半字同文,如偏旁從山從水之類。不獲免,可至三接;三接外,同《字林》矣)?!? 興膳宏云:「劉勰認為在文字使用方面必須具備四種心得,其二即『省聯(lián)邊』?!郝?lián)邊者,半字同文者也?!患窗褍蓚€以上字體半邊偏旁相同者連在一起,稱為『聯(lián)邊』。下邊又說:『狀貌山川,古今咸用?!痪褪钦f辭賦等在描寫山川等自然景色時,往往采用把若干有『山』字偏旁或『』字偏旁的連用的技巧。如司馬相如《上林賦》中的『深林巨大,嶄巖嵾嵯』和形容激流時的『豬涌滂,滭浡滵汩』等都是有『山』偏旁或『』偏旁的『半字同文』之例。這樣自然地使用『半字』一語,雖不另加考索,倒也毫無從佛教用語轉來的不協(xié)調感。而且前漢末劉向《別錄》中「戰(zhàn)國策書錄」條云:『本字多脫誤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豢梢姶苏Z的來歷直可追溯到佛教傳入中國之前。盡管如此,推敲之余,認為《練字》篇中的『半字』與《同異記》中『半字』為同根所出,大概還是和事實相去不遠的?!? 〔二〕《校注》:「『齟齬』,黃校云:『元作鉏铦,朱改?!缓戊獭鸿潯桓摹鸿灐?。黃丕烈所校元本作『鉏铻』?!础鸿潯荒恕?铻』之殘誤。《楚辭九辯》:『圓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難入?!弧稄V韻》八語『齬』下云:『齟齬,不相當也;或作鉏铻?!皇恰恒I铻』即『齟齬』也?!埂缎WC》:「『齟齬』原作『鉏铦』,梅據(jù)朱改,徐校同?!埂蹲⒂啞罚骸浮墩f文》:『齒不相值曰齟齬?!灰艟渍Z?!褂鞑粎f(xié)調。 〔三〕黃注:「按三接者,如張景陽《雜詩》『洪潦浩方割』,沈休文《和謝宣城詩》『別羽泛清源』之類。三接之外,則曹子建《雜詩》『綺縞何繽紛』,陸士衡《日出東南隅行》『璚佩結瑤璠』,五字而聯(lián)邊者四,宜有《字林》之譏也。若賦則更有十接二十接不止者矣?!? 《斟詮》:「半字同文者,約有五類,以張平子《西京賦》為例: 一、左同文者:木則樅栝柟,梓棫楩楓。 二、右同文者:鳥則鹔鷞鴰鴇,鴐鵝鴻鹍。 三、上同文者:草則葴莎菅蒯,薇蕨荔苀。 四、下同文者:其中則有黿鼉巨鱉。 五、周同文者:表峣闕于閶闔。 喜用聯(lián)邊者,無非以字形之重迭炫人,掉弄玄虛,于義則無所取,故宜避忌,如不獲免,可至三接而已?!? 〔四〕《斟詮》:「案六朝文士,好用同形聯(lián)邊字,往往一句之中,字字同形聯(lián)邊者,如《西京賦》『鳣鯉鱮鲖,鮪鯢鲿●』句,《海賦》『浟瀲滟,浮天無岸;浺瀜沆瀁,渺彌湠漫,波如連山』句,任意堆垛,類同兒戲,故彥和有此呼吁也?!? 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一〕?!对姟贰厄}》適會〔二〕,而近世忌同,若兩字俱要,則寧在相犯〔三〕。故善為文者,富于萬篇,貧于一字〔四〕。一字非少,相避為難也〔五〕。 〔一〕《校證》:「『字』,《吟窗雜錄》作『事』?!箤ε季淅镆獧嗪廨p重,盡量避免重復字。 楊樹達《漢文文言修辭學》第四章《變化》:「古人綴文,最忌復沓。劉勰之論練字也,戒同字相犯,是其事也。欲逃斯病,恒務變文?!蹲笫蟼鳌酚谕黄蟹Q舉同一人者,名字號謚,錯雜不恒,幾乎令人迷惑,斯為極變化之能事者矣?!? 重出之病所造成的修辭缺陷,一是破壞精簡原則,二是破壞聲律美感。 黃春貴:「《镕裁》篇亦曰:『同辭重句,文之贅也?!簧w文章用字本已無多,重出則更見其少,其弊不啻迭床架屋,鮮有不單薄寡味者,故古人多所避忌?!读凶訙珕枴菲唬骸吼凸那?,而鳥舞魚躍。』《荀子勸學》篇曰:『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涣河窭K《瞥記》曰:『《列子》瓠巴鼓琴,《荀子》作鼓瑟,蓋因下有伯牙鼓琴,改為瑟也。』」 〔二〕《雜記》:「案《詩》之變風變雅及《離騷》,皆煩冤勃郁,故文字不嫌其重沓?!段锷菲疲骸涸娙烁形?,連類不窮?!挥衷疲骸骸峨x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殊狀?!涣治繁R云:《楚辭》如《九章惜誦》之『莫之白』『莫察……無路』『莫吾聞』積沓而下,不外一意,胡以讀之不覺其沓?由積愫莫伸,悲憤中沸,口不擇言而發(fā),惟其無可伸愬,故沓。惟沓,乃愈見其衷情之真,若無病而呻,便不是矣?!埂高m會」,適應際會,指根據(jù)情況而適當運用重復的字?!墩魇ァ菲骸敢忠S時,變通適會?!埂墩戮洹菲骸鸽S變適會,莫見定準。」 《校注》:「按《三百篇》中同字相犯者,不一而足;《離騷》如『非世俗之所服』,『退將復修吾初服』,『判獨離而不服』,即重出三『服』字?!? 〔三〕紀評:「復字病小,累句病大,故寧相犯。」范注:「曹子建《棄婦》篇二十四語中,重二庭韻,二靈韻,二鳴韻,二成韻。潘岳《秋興賦》用二省字。唐人詩亦多有重押韻者,殆所謂『兩字俱要,則寧相犯』也。」 《校注》:「按如《鄭白渠歌》『池陽谷口』與『億萬之口』,二『口』字相犯;《孤兒行》『命獨當苦』與『不敢自言苦』,二『苦』字相犯之類是(顧炎武《日知錄》卷二一有「古人不忌重韻」條)?!? 《斟詮》:「言《詩經(jīng)》、騷辭之行文,適應當時情境,用字不嫌重出,而魏晉南北朝尚駢儷,則忌同犯。但若兩字俱屬必要,寧可聽其相犯,毋庸勉強避免也。俞樾《諸子平議》于《荀子樂論》云:『古人用韻不避重復。如《采薇》(《詩小雅》),首章連用二『玁狁之故』句,《正月》(《小雅》)一章連用二『自口』字,《十月之交》(《小雅》)首章連用二『有聲』字,《召旻》(《大雅》)卒章連用二『百里』字,并其例也?!? 〔四〕范注:「陸云《與兄平原書》云:『未能補所欲去,「徹」與「察」皆不與「日」韻,思惟不能得,愿賜此一字。』此雖因拘韻之故,亦貧于一字之例也。」 《困學記聞》卷十八《評詩》:「韓文公云:『六字常語一字難?!唬ò匆姟恫杓肪砥摺队泬簟吩姡段男牡颀垺分^:『善為文者,富于萬篇,貧于一字?!弧? 《隨園詩話》卷二第十五條:「改詩難于作詩,何也?作詩,興會所至,容易成篇;改詩,則興已過,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萬氣,求易不得,竟有隔一兩月,于無意中得之者。劉彥和所謂『富于萬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 朱星《文心雕龍的修辭論》:「他明說這是詩賦的戒律,不是文的,因此『善為文者』這『文』指『文筆』之『文』。『雖文不必有』,『施于常文』的『文』是指一般的文,『半字同文者也』的『文』是指字?!悍首址e文』的『文』又指篇。當加區(qū)別。前三條都是禁例,第四條實在也是禁在一句中用純單或純復字。這四條既都是消極的,而且都是屬于字形的事?!? 〔五〕《斟詮》:「彥和所謂『權重出』,欲人避免重出,但非反對重出,遇有不得不重出則重出之,良以『一字非少,相避為難』耳?!斡嵛谋洞祫︿洝吩疲骸骸洞蠼瓥|去》詞,三「江」、三「 入」、二「國」、二「生」、二「故」、二「如」、二「千」字,以東坡則可,他人固不可。然語意到處,他字不可代,雖重無害也。今人看人文字,未論其大體如何,先且指點重字。』」 單復者,字形肥瘠者也〔一〕。瘠字累句,則纖疏而行劣〔二〕;肥字積文,則黯黕而篇闇〔三〕;善酌字者,參伍單復,磊落如珠矣。〔四〕凡此四條〔五〕,雖文不必有,而體例不無〔六〕。若值而莫悟,則非精解〔七〕。 〔一〕「單復」是說字形有肥有瘦。 〔二〕「纖疏」,稀疏。郭注:「『纖疏而行劣』,謂字字簡單,則全行不美觀。『黯黕而篇闇』,謂字字繁復,則篇章暗淡?!? 〔三〕《校證》:「『黕』,原作『默』,梅據(jù)朱改?!埂蹲⒂啞罚骸讣尉副咀鳌瑚瞿?,誤。范注從朱改作『黕』,亦非。黃本作『 黮』,是,宜從。劉向《九嘆》:『望舊邦之黯黮兮。』注:『黯黮,暗也?!弧? 《考異》:「從『黯』是。參《注訂》。又按『黮』與『黕』,皆音膽,義同,字可互通?!埂墩逶彙罚骸秆院跉恻^黕,而篇闇淡無光矣?!? 〔四〕《斟詮》:「言單體瘠字與復體肥字錯雜組句,則如珠之有大小,磊磊落落調配有致也。參伍,猶錯雜也。……《易系辭》:『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弧逗鬂h書蔡邕傳》:『連衡者六印磊落?!弧埂咐诼洹梗^多而錯雜?!峨s文》篇:「磊磊自轉,可稱珠耳?!埂咐诼淙缰椤?,喻字行疏密有致,相互連貫。 黃春貴:「一輕一重,虛盈太過,皆無可觀。善用字者,則能參伍錯綜,使單體之瘠字,與復體之肥字,調協(xié)和諧,交互為用,如珠之有大有小,磊磊落落,貫串有致也?!? 〔五〕曹景元《完善的藝術形式與藝術形式美》:「《練字》篇,這里講的四條都是不關字的意義而只關系文字的形體的。劉勰很懂得藝術意識(「心」或「情」)的物質體現(xiàn)手段(「言」、「字」)的外在形式自身的審美意義,他為它尋找規(guī)律。就文字說,避免『字體瑰怪』,少用『半字同文』,權衡『同字相犯』,調劑『字形肥瘠』,其目的顯然是為了文字自身的視覺形象的美。如果用通常稱為『形式法則』的用語來說,這無非是追求一篇文字的形體的整齊、均衡而又富有變化而已?!诺湮膶W講究的『練字』,不只是說要選擇錘煉出最能充分表達內容的詞句來,而且包括尋求文字本身形式美的意義在內。」(《光明日報》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一日) 〔六〕范注:「『而體例不無』,似當作『而體非不無』。」《注訂》:「『不無』者言可存其一例也,范注非。」 王更生《文心雕龍范注駁正》:「按『例』字不誤,……所謂『體例不無』者,即綜言上列四條,綴字屬篇,必須練擇之意。若改作『非』,則下承之『若值而莫悟,則非精解』,便失去根據(jù),故知范校不可從?!? 《考異》:「范意以『非』字偶上『不』字,而不知上句『必有』,而下句『不有』,『有』字犯重,而音節(jié)不勁。上言『 不有』,下對『不無』,句法協(xié)律。范注殊非?!? 〔七〕《校證》:「《玉海》四五,『莫』作『不』。」 《斟詮》:「言屬文時若遇上列四忌,而不悟改正,則非真知練字之道者也?!埂钢怠?,遇也?!缎a尅罚骸钢链似e『 四忌』,雖似無關大體,然在詩家亦為要務。特其所論乃在形體之間,初無關于意義,當合《章句》、《麗辭》、《指瑕》、《物色》等篇觀之,而后文家字句之精蘊始得也?!? 以上為第三段,敘述有關練字法的心得,提出四條應注意的事項。 至于經(jīng)典隱曖,方冊紛綸〔一〕,簡蠹帛裂,三寫易字〔二〕,或以音訛,或以文變。子思弟子,「于穆不似」〔三〕,音訛之異也。晉之史記,「三豕渡河」,文變之謬也〔四〕。 〔一〕《中庸》:「文武之政,布在方冊?!拐x:「在布列于方牘簡冊。」 程大昌《演繁露》卷七:「方冊云者,書之于版,亦或書之竹簡也;通版為方,聯(lián)簡為冊。」 〔二〕《抱樸子遐覽》篇:「故諺曰:書三寫,『魚』成『魯』,『虛』成『虎』。」 〔三〕「似」原作「祀」。孫詒讓《札迻》十二:「『祀』當作『 似』?!对娭茼灐贰河谀虏灰选唬珎饕现僮诱f,正義引《鄭譜》云:『孟仲子者,子思弟子。』又云:『子思論《詩》「于穆不已」,孟仲子曰「于穆不似」?!淮藦┖退尽!狗蹲ⅲ骸赴浮逗朊骷穭③摹稖缁笳摗吩疲骸菏且浴赣谀虏混搿梗噹熧Y于《周頌》?!弧吨茼灳S天之命》正義曰:『此傳雖引仲子之言,而文無不似之義,蓋取其所說,而不從其讀,故王肅述毛,亦為「不已」,與鄭同也?!淮鶑┖退娒珎饕现僮诱f作『不祀』歟!」 《校注》:「『祀』,孫詒讓《札迻》云當作『似』。按孫說是也?!队窈!匪奈濉ⅰ独W紀聞》三、《漢書藝文志考證》二引并作似。」 《校證》:「『似』原作『祀』。孫詒讓曰:『……此彥和所本也。今所傳歐陽修輯本鄭《譜箋》殘闕,無此二文?!话笇O說是?!队窈!氛鳌核啤?,今據(jù)改?!逗朊骷份d彥和《滅惑論》云:『是以于穆不祀,謬師資于《周頌》。』亦當據(jù)此作『似』。『 似』之誤『祀』,此又音訛之異也。又舊本『音』上有『者』字,《 玉?!窡o,以下『三豕渡河』句例之,亦當無,此蓋涉『音』字形近而誤衍,今據(jù)刪?!? 「于穆」,贊嘆之辭?!对娭茼炃鍙R》「于穆清廟」,毛傳:「于,嘆辭也;穆,美。」朱注:「天命,即天道也;不已,言無窮也?!? 劉勰《滅惑論》:「漢明之世,佛經(jīng)始過,故漢譯言,音字未正。『浮』音似『佛』,『桑』音似『沙』,聲之誤也。以『 圖』為『屠』,字之誤也。羅什語通華戎,識兼音義,改正三豕,固其宜矣?!段褰?jīng)》世典,學不因譯,而馬鄭注說,音字互改。是以『 于穆不祀』,謬師資于《周頌》;允塞安安,乖圣德于《堯典》?!? 〔四〕《訓故》:「《家語》:子夏見讀史志者云:『晉師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蛔x者問諸晉史,果曰『己亥』。」按此見《七十二弟子解》。 范注:「《呂氏春秋察傳》篇:『子夏之晉,過衛(wèi),有讀史記者,曰:「晉師三豕涉河(《意林》作「渡河」)?!棺酉脑唬骸阜且?,是己亥也。夫己與三相近,豕與亥相似?!怪劣跁x而問之,則曰「晉師己亥渡河」也。辭多類非而是,多類是而非,是非之經(jīng),不可不分?!弧? 《綴補》:「《風俗通義正失》篇:『晉師己亥渡河,有「三豕」之文。』《劉子審名》篇:『三豕渡河,云彘行水上。』『渡』字并與此同?!? 《梁書裴子野傳》范縝表:「且(子野)章句洽悉,訓故可傳,脫置之膠庠,以弘獎后世,庶一夔之辯可尋,三豕之疑無謬也。」 興膳宏謂本段述及「古典文章的晦澀起因于其原文的混亂」?!肝淖儭梗褪恰缸钟灐?。 《尚書大傳》有「別風淮雨」〔一〕,《帝王世紀》云「列風淫雨」〔二〕?!竸e」「列」「淮」「淫」,字似潛移〔三〕?!敢埂ⅰ?列」義當而不奇,「淮」、「別」理乖而新異〔四〕。傅毅制誄,已用「淮雨」;元長作序,亦用「別風」〔五〕;固知愛奇之心,古今一也〔六〕。 〔一〕盧文弨《鐘山札記》卷一:「《尚書大傳》:『越裳以三象重九譯而獻白雉,其使請曰:吾受命吾國之黃耇曰:久矣天之無別風淮雨,意者中國有圣人乎!』鄭康成注:『淮,暴雨之名也。』自后諸書所引皆作『烈風淫雨』。若《說苑辨物》篇、《書舜典》正義、《詩蓼蕭》《臣工》及《周頌》譜正義所引,皆無有作『別風淮雨』者。劉彥和《雕龍練字》篇有云:『《尚書大傳》有別風淮雨,《帝王世紀》云列風淫雨。別、列、淮、淫,字似潛移。淫、列義當而不奇,淮、別理乖而新異。傅毅制誄,已用淮雨;元長作序,亦有別風?!唬ń癖久摯硕?,宋本有之。)案《古文苑》載傅毅《 靖王興誄》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但其文不全。今《雕龍誄碑》篇所載,為后人易以『氛霧杳冥』矣?!恫讨欣杉分杏小短緱钯n碑》云:『烈風淮雨,不易其趣。』今俗間本『淮雨』改作『 雖變』,余所見者宋本。安知『烈風』不亦出后人所改乎!元長序無考。惟陸士龍《九愍》有『思振袂于別風』(按見《士龍集》卷七)之語,于彥和所舉之外,又得此二證?!独W紀聞》:『《周書王會》「東越?!瘛?,或誤為「侮食」,而王元長《曲水詩序》用之,其「別風淮雨」之類乎!』」按此見《困學紀聞》卷十九《評文》「 ?!裾`侮食」條。 《綴補》:「案『有』、『云』互文,『有』猶『云』也。《廣雅釋詁一》:『云,有也。』《文選》陸士衡《答賈長淵》詩:『公之云感,詒此音翰?!焕钌谱⒁龖俊稘h書注》曰:『云,有也。』并有、云同義之證?!? 《斟詮》:「《尚書大傳》,舊題伏勝撰,鄭玄注。據(jù)玄序文乃勝之遺說,而其徒張生等錄之也。梁章巨《退庵隨筆》曰:『其文或說《尚書》或不說《尚書》,大抵如《易干鑿度》、《春秋繁露》,與《尚書》經(jīng)義在離合之間,而古訓舊注,往往而在?!黄鋾靡褮堦I,清人輯本以陳恭甫壽祺定本八卷最為完備?!埂渡袝髠髦軅鳌罚骸妇靡犹熘疅o別風淮雨,意者中國有圣人乎!」 〔二〕《斟詮》:「《帝王世紀》,書名,一卷,晉皇甫謐撰。『 列風』,即『烈風』?!墩撜Z鄉(xiāng)黨》:『迅雷風烈必變。』『淫雨』,亦作『霪雨』,過量之雨也。」 〔三〕「潛移」,《顏氏家訓慕賢》篇:「潛移暗化,自然似之。」 〔四〕馬國翰《目耕帖》卷十《書四》:「《書》序,《微子之命》下有《歸禾》《嘉禾》二篇,俱佚?!渡袝髠鳌酚小杭魏獭?,當是佚篇之文。中記越裳氏使請曰:『吾國之黃●曰:久矣天之無別風淮雨。』《帝王世紀》作『烈風淫雨』。劉勰《文心雕龍》:『烈、淫義當而不奇,別、淮理違而新異。』則知玄晏所見本當不誤也?!? 〔五〕《斟詮》:「傅毅,字武仲,東漢茂陵人,博學能文,章帝以為蘭臺令史,拜郎中,與班固、賈逵共典校書,文雅顯于朝廷。元長,乃王融(公元四六七─四九三)字,瑯邪臨沂人,王僧達之孫,……博涉有文材,為太子舍人。永明九年,三月三日武帝幸芳林園,禊宴朝臣,使融為《曲水詩序》,文藻富麗,當世稱之,有文集十卷?!? 《校釋》:「盧文弨《文心雕龍輯注書后》曰:『此下有「元長作序,亦用別風」八字?!话幢R氏系據(jù)吳仲伊校本?!稌蟆分^吳仲伊本出錢惟善,其字句異同勝盧氏自有本者,錄出為書后,但不知盧氏所有為何本。……又按李慈銘《日記》曰:『別者,烈字形近之誤;淮者,淫字音近之借也?!挥衷唬骸骸段男牡颀垺分^淮、別字新異,引傅毅用淮雨,王融用別風為證?!皇抢钏姳疽嘤小涸L作序,亦用別風』八字,參《誄碑》篇?!梗ā墩C碑》篇「雰霧杳冥」下《校釋》云:「盧文弨《文心雕龍輯注書后》曰:『傅毅作《 北海靖王興誄》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埂豆盼脑贰匪d,其文不全。今見此書《誄碑》篇者,又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霧」二字矣。鄭康成注《大傳》云:「淮雨,急雨之名?!故遣灰詾樽终`,而《詩正義》引《大傳》,竟改作「列風淫雨」,蓋義僻則人多不曉也。』按鄭注『暴雨之名』,盧又誤作『急雨』。又按《練字》篇,彥和已引傅誄而斥為愛奇,則亦不從鄭說也?!梗? 《校證》:「『元長作序,亦用別風』二句八字原無。何校云:『「淮雨」下當闕王元長《曲水詩序》用「別風」字?!粎切T疲骸夯从晗庐斎蓖踉L《曲水詩序》作別風事?!槐R文弨《文心雕龍輯注書后》所據(jù)吳校本作『元長作序,亦用別風』。而盧氏《鐘山札記》一『別風淮雨』條引宋本,亦有此二句,顧校亦補此二句,今據(jù)補?!? 牟注:「亦用別風:查《文選》、《王寧朔集》(《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和《全齊文》卷十三所載王融的《曲水詩序》,均無『別風』二字。『元長作序,亦用別風』八字,《文心雕龍》明清諸本均無。范文瀾注,劉永濟、王利器校,均以盧文弨說為主(盧以為宋本《文心雕龍》有此二句),或注或補。按此處文意似應有此二句始全,但可疑有三:一、盧文弨所見是何宋本?二、今存王融的序文,并無『別風』二字;三、劉勰所論作家,止于晉末宋初,宋以后作者,他認為『世近易明,無勞甄序』(《才略》),王融(公元四六八─四九四年)是比劉勰生年略晚的同時人,恐難論及?!? 按元刻本亦無此二句。東漢末年名士韓融,亦字符長?!逗鬂h書》卷六十二《韓紹傳》:「子融字符長。少能辨理而不為章句。聲名甚盛,五府并辟。獻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沟度鬂h文》不見著錄。不知是其人否。 〔六〕傅以愛奇而沿用訛文,訛文亦遂藉文人之保護而存在。 史之闕文〔一〕,圣人所慎〔二〕,若依義棄奇,則可與正文字矣?!踩? 〔一〕斯波六郎:「《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漢書藝文志》:『古制書必同文,不知則闕,問諸古老。至于衰世,是非無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今亡矣夫!』蓋傷其不正?!? 《校注》:「按《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今亡矣夫!』《集解》引包咸曰:『古之良史,于書字有疑,則闕之,以待知者?!弧职础洞呵锝?jīng)》桓公十四年『夏五』,杜注:『不書月,闕文。』又莊公二十四年『郭公』,杜注:『 無傳,蓋經(jīng)闕誤也?!徊⒆銥榇宋淖⒛_。」 〔二〕《論語為政》:「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拱瓷弦秴问洗呵锊靷鳌吩疲骸皋o多類非而是,多類是而非,是非之經(jīng),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 〔三〕紀評:「胸富卷軸,觸手紛綸。自然瑰麗,方為巨作。若尋檢而成,格格然著于句中,狀同鑲嵌,則不如竟用易字。文之工拙,原不在字之奇否,沈休文三易之說,未可非也。若才本膚淺,而務于炫博以文拙,則風更下矣?!狗蹲ⅲ骸讣o說甚是。用字以達意曉人為主,彥和云『依義棄奇』,誠取舍之權衡也?!? 李漁《窺詞管見》:「琢句煉字,雖貴新奇,亦須新而妥,奇而確。妥與確,總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驚人,先求理之服眾?!? 《斟詮》:「言屬文用事,以達意曉人為主,不必矜奇立異。能如此,則可與正文字矣?!埂敢懒x棄奇」二句謂依據(jù)文義安排用字而擯棄愛奇之病,即可參與訂正文字了。 第四段論后世在寫作中沿訛習奇之弊,提出用字要「依義棄奇」。 贊曰:篆隸相镕〔一〕,《蒼》《雅》品訓〔二〕,古今殊跡,妍媸異分〔三〕。字靡異流,文阻難運〔四〕,聲畫昭精,墨采騰奮〔五〕。 〔一〕《斟詮》:「篆隸相镕,謂我國文字,自蒼頡初造之鳥篆,進而為史籀之大篆,再進而為李斯之小篆,復進而為程邈之隸書,皆由前者之镕化,而成后者之鑄造,彼此相因不斷演變,而始有今日完型之楷書也。彥和曰:『李斯刪籀而秦篆興,程邈造隸而古文廢?!弧墩f文序》所謂『或頗省改,以趣約易』是也?!稄V韻》:『镕,镕鑄?!弧情F有『镕化鑄造』之義?!瓘┖陀糜诖颂帲⒂醒葸M之意?!? 〔二〕「品」,品量?!墩逶彙罚骸钢^《蒼頡》品字形,《爾雅》訓字義,前文所謂『《雅》以淵源詁訓,《頡》以苑囿奇文,異體相資,如左右肩股』是也?!? 〔三〕《校注》:「按此『媸』字,亦當從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訓故本、梅本、謝鈔本等改作『蚩』?!埂腹沤袷廑E」,古今字體不同?!稿十惙帧梗星拔摹缸中螁螐?,妍媸異體」而來。 〔四〕《札記》:「『異』當作『易』?!埂犊籍悺罚骸笍摹阂住皇牵瑩?jù)下『難』字為偶,于義亦通?!? 《斟詮》:「此二句承前文『自晉以來,率從簡易,時并習易,人誰取難』而言。靡,有順俗之意?!盾髯尤逍А罚骸悍e靡使然也?!粭钭ⅲ骸好遥樢??!弧鼓沧ⅲ骸该遥?,指順時?!柚高`時。這兩句是對前面所論『世所共曉』和『時所共廢』等意的總結。運,運行,和上句『流』字意近?!? 〔五〕《斟詮》:「此二句承前文『并貫練雅頡,總閱音義,鴻筆之徒,莫不洞曉』及『諷誦則績在宮商,臨文則能歸字形矣』而言。聲謂聲律,指音節(jié)宮商之諧協(xié);畫,謂筆畫,指字形單復之調度也?!拱础嘎暋怪^字音,「畫」謂字形?!刚丫?,昭明精當。「墨采」,墨跡文采?!蛤v奮」,生氣蓬勃,富有活力。《禮記曲禮上》:「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拐x引何胤云:「如鳥之翔,如蛇之毒,龍騰虎奮,無能敵此四物?!? 隱秀第四十 顏延之《右光祿大夫西平靖侯顏府君家傳銘》:「誰其來遷,時聞遠祖,青州隱秀,爰始貞居?!? 《史通敘事》篇:「然章句之言,有顯有晦。顯也者,繁詞縟說,理盡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約文,事溢于句外?!蚰苈孕〈娲螅e重明輕,一言而巨細咸該,詞組而洪纖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鹈魇芙?jīng),師范尼父。夫經(jīng)以數(shù)字包義,而傳以一句成言,雖繁約有殊,而隱晦無異。故其綱紀而言邦俗也,則有士會為政,晉國之盜奔秦;邢遷如歸,衛(wèi)國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則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斯皆言近而旨遠,辭淺而義深,雖發(fā)語已殫,而含意未盡,使夫讀者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辯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拗畷r義不亦大哉!」紀昀《史通削繁》卷二評:「顯晦云云,即彥和隱秀之旨?!? 皎然《詩式》卷二「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積雪」評曰:「客有問予:謝公二句優(yōu)劣奚若?予因引梁征遠將軍評為隱秀之語。且鍾生既非詩人,安可輒議?徒欲聾瞽后來耳目。且如『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明月照積雪』,旨冥句中,風力雖齊,取興各別。古今詩中,或一句見意,或多句顯情。王昌齡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謂一句見意為上?!皇率獠粻?。……其有二義,一情一事。事者,如劉越石詩曰云云是也。情者,康樂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辭似淡而無味,常手覽之,何異文侯聽古樂哉!《 謝氏傳》曰:『吾嘗在永嘉西堂作詩,夢見惠連,因得「池塘生春草」?!回M非神助乎!」 歐陽修《六一詩話》:「圣俞嘗語余曰:『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挥嘣唬骸骸瓲铍y寫之景,含不盡之意,何詩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覽者會以意,殆難指陳以言也。雖然,亦可略道其髣佛。若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tài),融和駘蕩,豈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賈島「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則道路辛苦,羈愁旅思,豈不見于言外乎?』」 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沈約云:『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于情理之說?!粍③脑疲骸呵樵谠~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幻肥ビ嵩疲骸汉槐M之意見于言外,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蝗酥?,其實一也?!? 清馮班《鈍吟雜錄》卷五:「詩有活句,隱秀之詞也。直敘事理,或有詞無意,死句也。隱者,興在象外,言盡而意不盡者也;秀者,章中迫出之詞,意象生動者也。」 郝懿行批注:「按《神思》篇云:『思表纖旨,文外曲致?!黄潆[之謂乎?陸士衡云:『苕發(fā)穎豎,離眾絕致?!唬ò匆姟段馁x》)其秀之謂乎?」 劉熙載《藝概詞曲概》:「詞以煉章法為隱,煉字句為秀。秀而不隱,是猶百琲明珠,而無一線穿也?!? 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風骨是文字以內的風格,至文字以外,或者說是溢于文字的風格,劉勰特別提倡隱秀。特設《隱秀》篇,云:『夫心術之動遠矣,……篇中之獨拔者也。』又云:『夫隱之為體,……川瀆之韞珠玉也?!挥纱酥[秀,尤其是隱,是基于文字而卻溢于文字的一種風格。」(一九五八年版) 周汝昌《文心雕龍隱秀篇舊疑新議》:「《總術》之前一篇,名曰《附會》,其中有兩句:『扶陽而出條,順陰而藏跡?!淮怂f即一篇之中的文術上的隱秀──秀與隱兼之理。」(《河北大學學報》一九八三年二期) 按「隱」是指「隱篇」,就是內容含蓄的作品。從「隱篇」和「 秀句」的關系來看:「秀句」可以說是「隱篇」的眼睛和窗戶,通過「秀句」打開「隱篇」的內容。 夫心術之動遠矣〔一〕,文情之變深矣〔二〕。源奧而派生〔三〕,根盛而穎峻〔四〕。是以文之英蕤〔五〕,有秀有隱〔六〕。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七〕;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八〕。隱以復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九〕,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一○〕。 〔一〕《斟詮》:「《禮記樂記》:『應感起物而動,然后心術形焉?!粡┖驼Z意本此?!渡袼肌菲骸何闹家?,其神遠矣。』意與此同?!埂肚f子天道》:「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后從之者也?!钩墒瑁骸感g,能也;心之所能,謂之心術也?!故恰感男g」謂心計,或運思的方法?!肚椴伞菲骸感男g既形,英華乃贍?!? 〔二〕《斟詮》:「《樂記》:『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外發(fā)?!豢资瑁骸褐酒鹩趦龋瑑葢]深遠,是情深也。言之于外,情由言顯,是文明也?!弧? 〔三〕《斟詮》:「派,即流別之意。《說文》:『派,水之邪流別也。』注:『流別者,水歧分之謂?!弧? 〔四〕《斟詮》:「《宗經(jīng)》篇云:『根柢盤深,枝葉峻茂?!灰馀c此同。穎,末也,見《說文》?!对姶笱派瘛罚骸簩嵎f實粟?!皇瑁骸貉云渌胫囟f垂也?!话负瘫究浦参镏ㄏ戮哂卸环f,稱其花曰穎花,而其果實特稱穎果。故此處之穎兼包華實兩者而言?!埂阜f」,稻麥的穗?!妒酚涺斨芄兰摇罚骸柑剖宓煤蹋惸竿f?!辜庖鞆V曰:「穎即穗也?!? 〔五〕《校證》:「《吟窗雜錄》三七,『英』作『精』?!? 《斟詮》:「英蕤,本謂美異之花,《文選》嵇康《琴賦》:『郁紛紜以獨茂兮,飛英蕤于昊蒼?!焕钌谱ⅲ骸骸墩f文》曰:蕤,草木花(垂)貌。』故此處『英蕤』之用法與『英華』略同,謂精采之表現(xiàn)于外者,……指文之精義與辭華兩者而言。」《文賦》:「播芳蕤之馥馥?!? 〔六〕《校證》:「《吟窗雜錄》『有秀有隱』作『有隱有秀』?!? 〔七〕范注:「重旨者,辭約而義富,含味無窮。陸士衡云『文外曲致』,此隱之謂也?!埂墩逶彙罚骸浮弘[以復意為工』,仍指辭之情理內蘊,余韻無窮,是為含蓄之體。」 「重旨」就是「復意」,就是說文章要有曲折重復的意旨。所謂重復的意旨,就是除去表面的一層意思之外,還有言外之意,所以是「文外之重旨」?!缎WC》:「《吟窗雜錄》無(后一)『 者』字?!端囋坟囱浴反司渥鳌何闹刂肌弧!? 〔八〕范注:「獨拔者,即士衡所云『一篇之警策』也。所謂出語,即秀句也?!? 黃叔琳評:「陸平原云:『一篇之警策』,其秀之謂乎?」劉師培在《論文章有生死之別》的講題中說:「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隱秀》篇之所謂『秀』?!梗ㄒ娏_常培記錄《漢魏六朝專家文研究》)他又說:「剛者以風格勁氣為上,柔以隱秀為勝。凡偏于剛而無勁氣風格,偏于柔而不能隱秀者皆死也?!梗ㄍ希﹦熍嘣谶@里所說的「勁氣風格」,就是「風骨」?!革L骨」和「隱秀」是對立的兩種風格,一偏于剛,一偏于柔。黃侃《補隱秀篇》對「秀」的意義作了許多解釋,其實他說來說去,都是從《文賦》「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二句敷演出來的,和黃叔琳評沒有出入。 用「獨拔」來解釋「秀」字,是從秀穗的意思引申出來的?!稜栄裴尣荨罚骸改局^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剐阕值脑x就是秀穗,所以《隱秀》篇在形容「秀」這種風格時,說它「譬卉木之耀英華」。從秀字的本義,《隱秀》篇又引申出兩層意思。一層是秀出,就是「獨拔」,也就是「卓絕」,是說它超出于其它部分之上;另一層意思是秀麗,所以才「譬卉木之耀英華」,或者說是「英華曜樹」?!峨s文》篇說:「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拱选釜毎巍古c「偉麗」連文,都是和「秀」的意思接近的?!缎WC》:「《吟窗雜錄》無(后一)『者』字?!端囋坟囱浴反司渥鳌何闹毎巍弧!? 〔九〕黃侃《補文心雕龍隱秀篇》:「然則隱以復意為工,而纖旨存乎文外;秀以卓絕為巧,而精語峙乎篇中。」 傅庚生《文學賞鑒論叢論文學的隱與秀》:「『心術之動』指的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萌動,『文情之變』指的是因思想感情的萌動而氤氳以出的想象?!涸磰W而派生』的自然以『復意為工』,『根盛而穎峻』的自然以『卓絕為巧』;要緊的是『秀』本有『根』,『隱』亦有『源』。拋卻了思想感情的根本,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漢魏六朝專家文研究》七《論文章有生死之別》:「 凡文章有勁氣,能貫串,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文心雕龍隱秀》篇之所謂「秀」)者,乃能生動?!褂郑骸溉危〞P)文能于極淡處傳神,故有生氣。猶之遠眺山景,可望而不可及,實即劉彥和之所謂秀也(每篇有特出之處謂之秀,有含蓄不發(fā)者謂之隱)。學任之淡秀可有生氣,學蔡(邕)陸(機)之風格勁氣,亦可有生氣。此殆文章剛柔之異耳。陸蔡近剛,彥升近柔?!? 〔一○〕張嚴《文心雕龍文術論詮》:「文章情辭并重,辭余于情,雖工亦拙;情余于辭,雖淺亦深。善為文章者,必辭約而指博,以字攝句,以句攝篇,說出者少,不說出者多。亦古人所謂『用意十分,下語三分』也。彥和言『隱以復意為工』,即謂『用意十分』也;言『秀以卓絕為巧』,即謂『下語三分』也。故文章不可說盡,辭以含蓄為貴。」 以上為第一段,釋「隱秀」之意義。 夫隱之為體,義生文外〔一〕,秘響傍通〔二〕,伏采潛發(fā)〔三〕。譬爻象之變互體〔四〕,川瀆之韞珠玉也〔五〕。 〔一〕《校證》:「『生』原作『主』,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王惟儉本、何校本作『生』。紀云『生字是』,今據(jù)改?!埂渡袼肌菲骸肝耐馇?。」 《考異》:「文內以義為主,闡發(fā)引申,則屬之文外,則義見,故從『生』也?!? 皎然《詩式重意詩例》:「兩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情性,不睹文字,蓋詩(一作詣)道之極也。」 司馬光《迂叟詩話》:「古人為詩,貴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近世詩人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如《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山河在』,明無余物矣?!翰菽旧睢?,明無人矣。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恐,則時可知矣。他皆類此,不可遍舉?!? 〔二〕《校注》:「按『傍』當作『旁』,《原道》篇『旁通而無滯』,其明征也?!梗ā敦呱绞撬率癖酚小该顟酝ā拐Z。) 《考異》:「『秘』,《正字通》:『俗從禾作秘,訛?!挥职础喊蛔忠姟对娦⊙拧罚骸和跏掳!弧都崱凡⑼ㄅ?,亦近也,宜作旁?!兑赘韶浴贰号酝ㄇ橐病?,為舍人所本?!? 《斟詮》:「秘響,謂秘而不宣之心聲。旁通,語出《 易經(jīng)干文言》:『六爻發(fā)揮,旁通情也?!豢资瑁骸貉粤嘲l(fā)越揮散,旁通萬物之情也?!弧吨芤子菔狭x》:『當爻交錯,謂之發(fā)揮;全卦對易,謂之旁通?!蝗纭侗取?,卦辭《集解》引虞氏曰:『與《大有》旁通。』《大有》,卦辭《集解》引虞氏曰:『與《比》旁通?!挥菔弦詾榉藏猿云浔矩灾x解釋外,尚可以其旁通之含義解釋之。朱子《本義》:『旁通,猶言曲盡?!缓脑唬骸呵M其義者,在六爻而備全其德?!挥帧斗ㄑ詥柮鳌罚骸夯騿栃?,曰:旁通厥德?!蛔ⅲ骸簞屿o不能由一涂,由一涂不可以應萬變,應萬變而不失其正者,惟旁通乎!』彥和取作比喻,以為根據(jù)文意相關之義理,可推斷出作秘而不宣之心聲?!? 譚獻《復堂詞錄敘》:「又其為體,固不必與莊語(牟注:正論)也,而后側出其言,旁通其情,觸類以發(fā),充類以盡;甚且作者之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三〕《原道》篇:「文王患憂,繇辭炳曜,符采復隱,精義艱深。」《宗經(jīng)》篇:「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 劉綬松《古典文學理論中的風格問題》:「文章必須耐人咀嚼、尋味,然后才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能深深地打動讀者的心靈,所以文章又最好是有『文外之重旨』?!峨[秀》篇說:『 隱之為體,義主文外,秘響傍通,伏采潛發(fā)?!贿@就是說,文章須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詩品》),如果文章淺露,不耐思索,它的藝術力量,就顯得微薄了?!梗ā?紅旗》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袁行霈《魏晉玄學中的言意之辨與中國古代文藝理論》:「這里所說的重旨、復意、秘響、伏采,都是指言辭之外不盡的意味,劉勰用一個『隱』字加以概括。『隱』,不是不欲人知,而是不欲明言,讓讀者通過自己的藝術聯(lián)想和想象領會其中的深意,這正是中國詩歌藝術的妙諦?!梗ㄒ姟豆糯膶W理論研究》第一輯) 不僅詩歌如此,明唐志契《繪事微言》「丘壑藏露」條說:「善露者未始不藏,善藏者未始不露?!糁髀抖徊?,便淺而薄。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山靜居論畫》:「石翁(王石谷)《風雨歸舟圖》,筆法蒼率,作迎風堤柳數(shù)條,遠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指曰:『雨在何處?』仆曰:『雨在畫處,在無畫處?!弧? 〔四〕《校證》:「『互』原作『玄』,馮校云:『玄疑作互?!幻窊?jù)王改?!? 《考異》:「『玄』『互』形近易訛,作『互』是。下文贊曰:『辭生互體,有似變爻?!蛔阕C?!? 漢儒說《易》,以《易》卦上下兩體相交可以互取象者,謂之互體,亦曰互卦?!蹲髠鳌非f公二十二年:「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棺ⅲ骸咐は沦闵嫌^,坤下干上否。觀六四爻變而為否?!兑住分疄闀辰杂凶兿?,又有互體,圣人隨其義而論之。」疏:「《易》之為書,揲蓍求爻,重爻為卦。爻有七、八、九、六,其七、八者,六爻并皆不變?!渚?、六者,當爻有變,每爻別為其辭名之曰象?!控掣饔邢筠o,是六爻皆有變象。二至四、三至五兩體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謂之互體。圣人取其義而論之,或取互體,言其取義為(無)常也?!拱从^自二至四爻為坤,自三至五爻為艮,故云兩體交互各成一卦?;蛞浴兑住坟陨舷路窒笠酁榛ンw,如鄭注《既濟》九五爻云「互體為坎」,旅初六爻云「互體為艮」是也。 牟注:「原卦爻辭對所占卜之事難以說通,便取『互體』。劉勰即以其『取義無?!唬瑏肀扔鳌何耐庵刂肌豢梢浴好仨懪酝ā?。」周注:「觀卦中含有坤卦、艮卦稱互體。這里指一卦的爻象含有別卦,比喻含蓄的意思?!? 〔五〕《斟詮》:「《荀子勸學》篇:『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弧憴C《文賦》:『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弧? 故互體變爻〔一〕,而化成四象〔二〕;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三〕。 〔一〕《說文》:「爻,交也?!剐鞛唬骸附徽呓诲e之義?!埂?易系辭上》:「爻者,言乎變者也。」《系辭下》:「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蓋交錯則變動矣。 〔二〕《易系辭上》:「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拐x引莊氏曰:「四象謂六十四卦之中,有實象,有假象,有義象,有用象,為四象也?!? 《征圣》篇:「四象精義以曲隱?!顾南笾赣昧呢詠肀硎靖鞣N現(xiàn)象。卦是符號,從符號上看不出各種現(xiàn)象來,所以它的意義是曲折隱晦的。 周注:「上引遇《觀》之《否》」,里面有互體,有變爻。觀卦倒數(shù)第四爻●變?yōu)榉褙缘抹?,成為兩個卦,其中是《坤》,『坤,土也』;是《巽》,『巽,風也』;是《干》,『干,天也』。《觀卦》的風變?yōu)椤斗褙浴返奶?,居于土上,『山也』?!河猩街?,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贿@里是風,是土,是天,是實象;『風為天于土上,山也』,是假設的象;『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是義象;『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是用象。根據(jù)變爻就產(chǎn)生四象。四象見《征圣》注?!? 〔三〕范注:「《藝文類聚》八引《尸子》:『凡水,其方折者有玉,其圓折者有珠。』」《淮南子地形訓》:「水圓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裹S侃《補文心雕龍隱秀篇》贊曰:「川含珠玉,瀾顯圓方。」《論衡自紀》篇:「或曰:……玉隱石間,珠匿魚腹,非玉工珠師,莫能采得。寶物以隱閉不見,實語亦宜深沈難測?!鹪唬河耠[石間,珠匿魚腹,故為深覆,及玉色剖于石心,珠光出于魚腹,其猶隱乎?吾文未集于簡札之上,藏于胸臆之中,猶玉隱珠匿也。及其荴●,猶玉剖珠出乎?」 傅庚生《文學賞鑒論叢論文學的隱與秀》:「什么叫做『隱』?就是深蔚含蓄?!貉杂斜M而意無窮』是它的特質,『此時無聲勝有聲』是它的奇致。試一讀姜堯章過吳淞時所作的《點絳唇》:『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云去。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弧@里是情與景的交融,這里是深曲之筆表達出深曲的情懷?!簽懕矸綀A』,由于有『珠玉潛水』。──這便是『隱』?!? 周注:「這里指寫得含蓄的,在文辭上會有種種表現(xiàn)?!? 劉勰把「隱」比作「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這個「 瀾」就是「波起辭間,是謂之秀」,所以我們可以「觀瀾而索源」?!吨簟菲f:「沿波討源,雖幽必顯?!咕褪沁@個意思。 始正而末奇,內明而外潤〔一〕,使玩之者無窮〔二〕,味之者不厭矣〔三〕。 〔一〕牟注:「始正末奇:對『隱』的特點而言。始讀之覺其正常,最后才感到奇特?!埂该鳌?,指明朗而不淺露。 〔二〕「玩之者無窮」意謂玩之者感覺其意無窮。既然「隱」并不等于晦澀,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內明而外潤,使玩之者無窮,味之者不厭」。 〔三〕《詩品序》:「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 明陸時雍《詩鏡總論》:「工部七律,蘊藉最深,有余地,有余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詠三嘆,味之不盡?!? 彼波起詞間,是謂之秀〔一〕。□乎□音〔二〕,宛乎逸態(tài)〔三〕。若遠山之浮煙靄〔四〕,孌女之靚容華〔五〕。然煙靄天成,不勞于妝點;容華格定〔六〕,無待于镕裁〔七〕。深淺而各奇〔八〕,秾纖而俱妙〔九〕。若揮之則有余〔一○〕,而攬之則不足矣。 〔一〕「詞」,黃注本作「辭」。 周注:「波起:指突出。所以是秀?!? 〔二〕此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作「□乎□音」。馮舒校本作「□手□音」。何義門校本「乎」改「手」,頂批:「一有『纖麗』二字,馮校本闕。」黃注本作「纖手麗音」,下注:「纖麗字缺?!? 〔三〕「逸」,超乎流俗者?!敢輵B(tài)」,高超的姿態(tài)。 〔四〕曹批梅六次本「浮」字缺。馮、徐二校本有「浮」字。 姚鼐《與魯絜非書》:「自諸子而降,其為文無弗有偏者。其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鐵;其于人也,如馮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zhàn)之。其得于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云,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其于人也,謬乎其如嘆,邈乎其如有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蛭闹嘧儯嗳羰且?。糅而偏勝可也。偏勝之極,一有一絕無,與夫剛不足為剛,柔不足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梗ā断Пк幬募肪砹┮砸ω镜脑拋砜矗谌嵝悦赖奈恼乱膊皇呛翢o剛氣?!副瞬ㄆ疝o間,是謂之秀」,這正和姚鼐所說的「如淪如漾」類似;「若遠山之浮煙靄」,「譬諸裁云制霞」,這正和姚鼐所說的陰柔之美「如云,如霞,如煙」類似。 〔五〕《詩齊風甫田》:「婉兮孌兮。」「靚」,用脂粉來妝飾。 《斟詮》:「孌女之靚容華,謂若美女之妝飾華麗容色也。孌,美好貌?!稄V雅釋詁》:『孌,好也?!弧对娦⊙跑嚺r》:『思孌季女逝兮?!幻珎鳎骸簩D,美貌?!混n,妝飾也,見《 玉篇》及《廣韻》?!段倪x》左思《蜀都賦》:『袨服靚妝。』劉曰『靚謂粉白黛黑也』?!共苤病睹琅罚骸溉萑A耀朝日,誰不希令顏。」又《雜詩》:「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六〕「格」,格式,格度。牟注:「這里指樣式?!? 〔七〕「镕裁」,馮舒校本作「裁镕」,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镕裁」。比喻對容貌的修飾。 〔八〕本篇末段云「朱綠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就是「深淺而各奇」。 〔九〕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秾」。馮校本作「●」。范注:「字典無『●』字,應是『秾』字之誤?!共苤病堵迳褓x》:「秾纖得中,修短合度?!刮宄己沧ⅲ骸付?,肥;纖,細也?!? 《斟詮》:「言美人之豐腴或纖弱各有其美妙也。秾,秾麗,指豐腴而言;纖,纖弱,指清瘦而言:此喻文辭之繁儉。」 〔一○〕「揮」,散也??雌饋恚感恪顾坪跗谌嵝悦?,所以說這種秀美「若揮之則有余,而攬之則不足矣」。因為它沒有骨力。這種秀美,用花的顏色來比,是「深淺而各奇」,用少女的姿容來比,是「秾纖而俱妙」。 以上為第二段,多方設喻,說明隱秀的風格特點。 夫立意之士,務欲造奇,每馳心于玄默之表〔一〕;工詞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麗之鄉(xiāng)〔二〕。嘔心吐膽,不足語窮〔三〕;歲煉年,奚能喻苦〔四〕! 以下言如何到達隱秀的境地?!鸽[」指意言,「秀」指詞言。 〔一〕「玄默」,沈靜寡言。《漢書刑法志》:「孝文即位,躬修玄默?!埂副怼怪^儀表。這可見「隱篇」之所以形成,是由立意的深遠來的。 《斟詮》:「玄默,沈靜寡言也?!稘h書古今人表》注:『老子玄默,孔子所師。』《淮南子主術訓》:『天道玄默,無容無則?!弧? 〔二〕黃注本「詞」作「辭」。徐校本「思」作「心」,曹批梅六次本「恒(恒)」字缺筆作「恒」。 謝朓《入朝曲》:「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饒宗頤《劉勰文藝思想與佛教》:「《隱秀》篇區(qū)隱為復意,而秀為美辭,亦復一神一形,內外相資。尚形之文,徒具外美,而內則枵然無物;故『工辭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麗之鄉(xiāng)』,職是故也。劉氏蓋針對六朝文人之通病,有秀而無隱,換言之,即有形而無神是矣?!? 〔三〕「語」字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闕?;缸T《新論祛蔽》篇:「余少時……嘗激一事而作小賦,用精思太劇,而立感動發(fā)病。彌日瘳。(揚)子云亦言成帝時,趙昭儀方大幸,每上甘泉,詔令作賦,為之卒暴,思慮精苦,賦成遂困倦小臥,夢見其五臟出在地,以手收而納之。及覺,病喘悸,大少氣。病一歲。由此言之,盡思慮,傷精神也?!? 李商隱《李賀小傳》:「母使婢探囊中,見所書多,即怒曰:是兒要嘔出心肝乃已耳?!? 〔四〕《校證》:「『奚』,(毛子晉刻本)作『莫』?!柜T校:「『喻』,錢本注云『一作愈』?!? 《神思》篇:「張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練《都》以一紀?!怪茏ⅲ骸竸?chuàng)作的所謂自然,并不是可以隨便寫成,還需要苦心經(jīng)營。」 「煉」,同「鍛煉」。杜甫《奉贈太常張卿二十韻》:「顧深慚鍛煉,才小辱提攜?!? 故能藏穎詞間,昏迷乎庸目〔一〕;露鋒文外,驚絕乎妙心〔二〕。使醞藉者畜隱而意愉〔三〕,英銳者抱秀而心悅〔四〕。譬諸裁霞制云〔五〕,不讓乎天工〔六〕;斲卉刻葩〔七〕,有同乎神匠矣〔八〕。 〔一〕馮舒校本「乎」作「于」。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乎」。這句是說深隱的余味,不是毫無欣賞能力的人所能體會的。 〔二〕《校證》:「『妙』毛作『遐』?!勾司湔撔?。「妙心」,善于理解的讀者。 〔三〕「畜」字黃注本作「蓄」,按「畜」、「蓄」在此可通?!?醞藉」,同「蘊藉」?!逗鬂h書桓榮傳》:「榮被服儒衣,溫恭有蘊藉?!估钯t注:「蘊藉,猶言寬博有余也?!勾颂幹赣泻?。 《知音》篇說:「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又說:「夫惟深識鑒奧,必歡然內懌。」 〔四〕所謂秀出之句,也就是一篇里面形象特別鮮明、秀美、突出的句子,正因為它「狀溢目前」,有如「英華曜樹」,所以才能「露鋒文外,驚絕乎妙心,使……英銳者抱秀而心悅」,也就是能「動心驚耳」。 〔五〕馮校本作「裁云制霞」,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作「裁霞制云」。據(jù)《校證》毛本亦作「裁霞制云」。 〔六〕馮本原抄作「天上」,注云:「上當作工?!? 〔七〕「卉」,草的總稱。「葩」,花。 周注:「斲卉刻葩,本于《列子說符》:『宋人有為其君以玉為楮葉者,三年而成,鋒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中而不可別也?!弧? 〔八〕「神匠」,神工巧匠。 故篇中乏隱〔一〕,若宿儒之無學〔二〕,或一叩而語窮〔三〕;句間鮮秀,如巨室之少珍〔四〕,若百詰而色沮〔五〕。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詞矣〔六〕。 〔一〕馮校本「故」字作「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均作「故」。何義門?!腹省垢摹溉簟埂? 〔二〕「若」,何義門改「等」。黃注本從之。《校證》:「毛作『若』?!? 〔三〕說「故篇中乏隱,若宿儒之無學,或一叩而語窮」,又說「 不足于才思」,可見「隱」以立意為主。「隱秀」這種風格,指的是情意深隱,不把全部內容和盤托出,而用極精煉的語言暗示出來,這就是《宗經(jīng)》篇所謂「根柢盤深,枝葉峻茂,辭約而旨豐,事近而喻遠」。因為「若篇中乏隱,等宿儒之無學,或一叩而語窮」,就變得內容淺薄,經(jīng)不起玩味了。 〔四〕「巨」,馮校本作「巨」。「巨室」謂世家大族。《孟子離婁上》:「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 〔五〕馮本、徐本、曹批梅六次本「詰」字俱闕。沈巖臨何焯校本注明:「『百』下一有『詰』字。何云:『少珍』,馮本有,『詰』字闕?!咕湟庵^:倘使多問問就神色沮喪?!缎WC》:「毛補(詰字)?!? 〔六〕「有」字,馮本作「無」,注云:「『無』當作『有』?!埂冈~」字,黃注本作「辭」。「愧」字,曹批梅六次本、黃注本作「 媿」,馮、徐作「愧」。 以上為第三段,論如何形成隱秀以及缺乏隱秀對文辭的影響。 將欲征隱,聊可指篇:古詩之「離別」〔一〕,樂府之《長城》〔二〕,調遠旨深〔三〕,而復兼乎比興〔四〕。陳思之《黃雀》〔五〕,公干之《青松》〔六〕,格剛才勁〔七〕,而并長于諷諭〔八〕。叔夜之□□,嗣宗之《詠懷》〔九〕,境玄思淡〔一○〕,而獨得乎優(yōu)閑〔一一〕。士衡之□□,彭澤之□□〔一二〕,心密語澄〔一三〕,而俱適乎□□〔一四〕。 〔一〕「古詩之離別」指的是《古詩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一首。這首詩不直說離別之苦,人都瘦了;卻說「衣帶日已緩」;不說自己的幽怨,卻說「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情調是微婉隱曲的。但是通過「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兩句比喻的話,就把主人公的心情完全烘托出來。 〔二〕黃注:「樂府古辭有《飲馬長城窟行》。長城,蒙恬所筑也,言征客之至長城而飲其馬,婦思之,故為《長城窟行》。」 梁啟超《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xiàn)的情感》談到含蓄蘊藉的表情法時說,「有一種起興是和下文有情調上的聯(lián)系,大多是觸景生情,就眼前所見所聞的景物,引起情感的波動。例如《飲馬長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夙昔夢見之?!豢吹搅撕优系拇翰菥d綿不斷,延向遠方,引起她對遠方愛人的相思?!? 這首詩所表現(xiàn)的情意也是很微婉曲折的,然而通過「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兩句,運用比興的手法,就把懷望遠人歸來的孤凄心情透露出來了。 余冠英:「其中『枯?!粌删涫钦f:枯桑雖然沒有葉,仍然感到風吹,海水雖然不結冰,仍然感到天冷。比喻那遠方的人縱然感情淡薄,也應該知道我的孤凄,我的想念?!梗ā稑犯娺x》) 〔三〕「調遠旨深」,此據(jù)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馮舒校本作「 詞怨旨深」。按「調遠旨深」意長。 〔四〕周注:「『行行重行行』詩中『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是興,含有希望游子不忘故鄉(xiāng)的意思?!焊≡票伟兹铡唬潜扔?。李善注:『以喻邪佞之毀忠良?!粯犯姟讹嬹R長城窟行》的『青青河畔草』興起『綿綿思遠道』。又『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比喻游子的感受風寒?!? 〔五〕「陳思之《黃雀》」,指的是《野田黃雀行》。這首詩是曹植看到好友丁儀、丁廙兄弟被曹丕所殺,自己無力營救,為抒發(fā)內心的憤恨而寫的。他不敢直書其事,用了許多曲筆。但是通過「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兩句形象的比喻,就把環(huán)境的險惡暗示出來。 〔六〕「公干之《青松》」,指的是劉楨《贈從弟三首》中的第二首。這首詩的頭兩句「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用形象的對比,就把作者不畏強暴的性格鮮明地表現(xiàn)出來。 〔七〕「格剛才勁」從《贈從弟》詩中表現(xiàn)得比較突出。全詩說:「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箍梢娚铍[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柔性的。 姚鼐《海愚詩鈔序》說:「茍有得乎陰陽剛柔之精,皆可以為文章之美。陰陽剛柔,并行而不容偏廢。有其一端而絕亡其一,剛者至于僨強而拂戾,柔者至于頹廢而闇幽,則必無與于文者矣?!梗ā断Пк幬募肪硭模? 〔八〕《野田黃雀行》說:「利劍不在掌,結交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從這里可以看出諷諭之意。 周注:「曹植《野田黃雀行》:『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wǎng),黃雀得飛飛?!挥蒙倌昃热竵肀扔骶热嘶茧y,是諷諭。劉楨《贈從弟》:『亭亭山上松,……松柏有本性?!槐扔饔泄?jié)操,也是諷諭。」 〔九〕「詠懷」二字,馮校本缺,此據(jù)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 《校證》謂此二句毛本作「叔夜之疏,嗣宗之放」。 〔一○〕「淡」,徐校本作「澹」,按「淡」謂淡泊,亦作澹泊?!?境玄思淡」,境界玄遠,思想淡泊。 〔一一〕徐校本「優(yōu)」作「幽」。何義門校本「閑」改「閑」,黃注本從之。 《體性》篇:「嗣宗俶儻,故響逸而調遠。」《文選》阮籍《詠懷》詩顏延之注:「嗣宗身仕亂朝,??诸局r遇禍,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箍梢娙罴摹竷?yōu)閑」只是表面現(xiàn)象。他的本志是在進行諷刺,但是又怕「罹謗遇禍」,所以運用比興,而「文多隱避」。只是他這種「隱」,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就有點近于晦澀了。 〔一二〕《事類》篇說:「士衡沈密?!埂扼w性》篇說:「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辭隱?!? 何焯云:「四句(錢)功甫本闕八字,一本增入『疏放豪逸』四字。『適乎』下闕二字,一本有『壯采』二字。」(見過錄沈巖校本)《校證》:「姚范曰:『案此蓋舉嵇阮陸陶之傳篇耳。錢功甫,名允治,長洲人,無子,遺書散逸?!环綎|樹曰:『允治父谷,字叔寶,以善畫名家,博雅好學,取宋人鄭虎臣《吳都文粹》,增益百卷,以備吳中故實,故功甫藏書最富,見《有學集》?!弧? 黃注:「《陶潛傳》:潛字淵明,或云字符亮,為鎮(zhèn)軍建威參軍,后為彭澤令?!埂缎WC》謂毛本作「士衡之豪,彭澤之逸」。 〔一三〕「心密語澄」,心思細密,語言清澄。 〔一四〕黃注:「一本有『壯采』二字?!埂缎WC》謂毛本有「壯采」二字。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一〕?!赋?智锕?jié)至,涼飆奪炎熱」,意凄而詞婉,此匹婦之無聊也〔二〕。「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志高而言壯,此丈夫之不遂也〔三〕。「東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心孤而情懼,此閨房之悲極也〔四〕?!杆凤L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氣寒而事傷,此羈旅之怨曲也〔五〕。 〔一〕《文鏡秘府論》南卷引唐元兢《古今詩人秀句序》:「似秀句者,抑有其例。皇朝學士褚亮,貞觀中,奉與諸學士撰《古文章巧言語》,以為一卷,至如王粲『灞岸』,陸機《尸鄉(xiāng)》,潘岳《悼亡》,徐干《室思》,并有巧句,互稱奇作,咸所不錄。他皆效此。諸如此類,難以勝言?!Ec諸學士覽小謝詩,見《和宋記室省中》,詮其秀句,諸人咸以謝『行樹澄遠陰,云霞成異色』,誠為得矣,抑絕唱也。夫夕望者莫不镕想煙霞,……有一于此,罔或孑遺?!? 〔二〕此二句見舊傳為班婕妤所作《怨歌行》。詩中通過團扇的唯恐秋風送爽而被棄捐,來象征棄婦的愁怨,所以使人一看到這兩句,就辨別出它是「意凄而詞婉,此匹婦之無聊也」。鍾嶸《詩品》上:「團扇短章,詞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婕妤」,宮中女官名。 「無聊」,哀傷?!冻o》王逸《九思逢尤》:「心煩憒兮意無聊。」 〔三〕「悵」字,馮校本作「長」,誤。此二句見舊傳為李陵《與蘇武詩》的「嘉會難再遇」一首,它通過「臨河濯長纓」的鮮明形象,顯示出主人公的壯志未遂?!赣朴啤?,憂思貌。鍾嶸《詩品上》說李陵詩「文多凄愴,怨者之流。陵,名家子,生命不諧,聲頹身傷」。此處所謂秀,并不純粹是柔性美,象這兩句,就是「志高而言壯」的?!咐t」,結在頷下的帽帶。 〔四〕此二句見樂府古辭《傷歌行》。通過這兩句的刻劃,顯示出主人公徘徊彷徨,夜不能寐,無所適從的形象。從這個形象也就象征出一位思婦「心孤而情懼」的極度悲愁的胸懷?!副瘶O」,徐校本作「極悲」。 或謂:「《明詩》篇說:『至成帝品錄,三百余篇,朝章國采,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于后代也?!贿@是劉勰對相傳為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詩為偽所下的論斷。……而補文中的『「??智锕?jié)至,涼飆奪炎熱」,意凄而詞婉,此匹婦之無聊也。「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志高而言壯,此丈夫之不遂也』,……舉這樣的例證,豈不是與《明詩》篇的論斷相矛盾?不稱班婕妤而稱匹婦,前后也不一致?!拱搭佈幽辍锻フa論詩》:「逮李陵眾作,總雜不類,元是假托,非盡陵制?!诡佈幽暾f「非盡陵制」,可見他并沒有全部否定李陵詩,而且認為其中的「善篇」,有其可悲之處。裴子野的《雕蟲論》也說:「其五言為家,則蘇李自出。」《明詩》篇的話是說:《漢書藝文志》中不見文人有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詩被后人懷疑。劉勰對這個問題只是存疑,并沒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意見?!讣螘挂皇祝v然不是李陵作的,在劉勰以前早已存在,而且不失為「善篇」。引來作為例證,說明「丈夫之不遂」的心意,也沒有肯定是李陵作的,所以和《明詩》篇的論點并沒有什么矛盾。至于所謂班婕妤《怨歌行》,《文選》李善注于本題下引《歌錄》曰:「《怨歌行》,古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擬之。」按《漢書班婕妤傳》引了她寫的賦,并沒有提到她寫《怨歌行》或擬《怨歌行》古詞。《怨歌行》中寫的主人公是一個一般的女性,和班婕妤的身份不相稱。近代人的研究,多認為這首詩就是無名氏的《怨歌行》古辭。劉勰稱她為「匹婦」,沒有什么不可以,既不是抄襲鍾嶸《詩品》,和《明詩》篇的論點也沒有什么矛盾。 〔五〕此二句見晉人王贊《雜詩》。詩一開頭就造成了一種陰寒而感傷的氣氛,邊地的馬既然都起歸鄉(xiāng)之念,當然人更思歸,所以知道全詩是「羈旅之怨曲」?!噶b旅」,就是作客他鄉(xiāng)?!蹲髠鳌非f公二十二年「羈旅之臣」,杜注:「羈,寄也;旅,客也?!埂端螘x靈運傳論》:「至于先士茂制,諷高歷賞?!忧G『零雨』之章,正長(王贊字)『朔風』之句,并直舉胸情,非傍詩史?!挂彩钦f明「朔風」兩句所表露的感情是很鮮明的。 《校證》:「『朔風』,馮本、汪本、兩京本、王惟儉本無『朔』字;張之象本作『涼風』,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鍾本、梁本、《文通》二一、日本刊本作『涼飆』。《詩紀》四作『朔風』,黃注本改『朔風』。」按元刻本無「朔」字。 《綴補》:「《詩品中》評晉著作王贊詩:『正長「朔風」之后?!患粗复??!? 以上為第四段,舉出具體作家作品來說明隱篇秀句。 凡文集勝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一〕。并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求也〔二〕?;蛴谢奕麨樯睿m奧非隱〔三〕;雕削取巧,雖美非秀矣〔四〕。 〔一〕「裁」,通「才」,僅。《說文通訓定聲》:「『裁』,假借為『才』,與用『纔』、『財』同?!? 《漢書功臣表》:「裁什二三。」顏師古注:「『裁』與『纔』通。十分之內,纔有二三也。」 〔二〕《校注》:「求,黃校云:『元作果,謝改。』……按『果』與『求』之形音俱不近,恐難致誤。疑原是『課』字,偶脫其言旁耳。」《校證》改作「課」:「『課』原作『果』,梅從謝改『求』。徐校同,胡本作『得』。今按『果』是『課』之壞文。《諸子》篇『課名實之符』,《章表》篇『循名課實』,《議對》篇『名實相課』,《指瑕》篇『課文了不成義』,《才略》篇『多役才而不課學』,即其義。陸機《文賦》:『課虛無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粍t『 課』亦有責求意,今據(jù)改?!埂毒Y補》:「案謝改『果』為『求』,是也?!呵蟆?,隸書作『●』,與『果』形近,因致誤耳?!埂犊籍悺罚骸笚钚?、王校皆非,從謝改作『求』是。」按馮校本、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俱作「求」,不誤。 這里劉勰所說的是「篇章秀句」,「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求」,并不是說一切具有含蓄風格的作品都是妙手天成的。 傅庚生《文學賞鑒論叢論文學的隱與秀》:「什么叫做『秀』?就是韶美英露,『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求』的。試一讀謝康樂在永嘉《登池上樓》詩:『……徇祿及窮海,臥痾對空林,衾枕昧節(jié)候,蹇開暫窺臨。……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贿@新鮮的意趣,兜地上心來,在意識上偶然畫了一條印痕,吟哦伸紙時,虧它又骎骎好奔赴腕下,這樣才凝聚成『池塘生春草』絕唱千古──詩人甚至于說它是有『神助』──的名句。──這便是『秀』?!? 趙仲邑注:「從《神思》、《體性》、《事類》各篇中,可以知道劉勰對于學習修養(yǎng)是重視的,對于他在這里說的『思合而自逢』,應理解為學習修養(yǎng)的結果?!? 〔三〕「晦塞為深,雖奧非隱」,只見于馮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徐校本未補此二句。其它各種元明刊本均無此二句,當是從宋本補入。紀昀在這兩句上方批曰:「精微之論?!? 《考異》:「此八字為傳抄誤脫,上二句應『隱以復意為工』而發(fā),下二句系應『秀以卓絕為巧』而發(fā),非淺筆偽增,宜補入。」 何景明《與李空同論詩書》:「若閑緩寂寞以為柔澹,重濁剜切以為沉著,艱詰晦塞以為含蓄,野俚輳積以為典厚,豈惟繆于諸義,亦并其俊語亮節(jié),悉失之矣?!? 劉熙載《藝概》卷一:「《文心雕龍》以『隱秀』二字論文,推闡甚精。其云晦塞非隱,雕削非秀,更為善防流弊?!? 《神思》篇:「覃思之人,情饒歧路,鑒在疑后,研慮方定?!? 劉綬松《古典文學理論中的風格問題》:「含蓄與晦澀有別,而明朗也并不是淺露。如果文章本無深意,而僅以僻字拗句文其淺露,則又是值得反對的不良傾向了。所以在貴含蓄而抑淺露的同時,……又重明朗而輕晦澀:『晦塞為深,雖奧非隱?!弧? 「隱秀」之「隱」和《體性》篇所說的「遠奧」并不相同?!毒氉帧菲f:「及魏代綴藻,則字有常檢。追觀漢作,翻成阻奧。故陳思稱揚馬之作趣幽旨深,讀者非師傳不能析其辭,非博學不能綜其理。豈直才懸,抑亦字隱?!惯@種「字隱」,是由用古奧的字所造成的,所以這種深奧是晦澀的,這并不是真正的深隱的風格。 既然「隱」并不等于晦澀,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內明而外潤,使翫之者無窮,味之者不厭」的地步。詩里不明白說出的意思,別人看了自然明白,是「隱」;別人看不懂,要費很大的勁去猜還猜不透,是晦澀,使人不能領會其中的奧妙。然而含蓄得不夠,又會流于淺露,使人讀了覺得缺乏余味。 周汝昌《文心雕龍隱秀篇舊疑新議》:「《總術》(篇)中又特為提醒說:『辯者昭晰,而淺者亦露。奧者復隱,而詭者亦曲。』這就是毫厘千里,求秀而流為淺陋,務隱而失之詭曲,則似是而非,流弊滋生了?!? 〔四〕《物色》篇:「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 黃侃《補隱秀篇》:「若故作才語,弄其筆端,以纖巧為能,以刻飾為務,非所云秀也。」 《文心雜記》:「錢基博云:隱者文外之重旨,秀者篇中之獨拔,而要歸于自然會妙?;蛴谢奕麨樯?,雖奧非隱;雕削取巧,雖美非秀矣。道生自然,彥和論文之宗旨。晦塞為深者,孫樵、劉蛻是也,至樊宗師而極。雕削取巧者,徐陵、庾信是也,至王楊盧駱而甚?!? 傅庚生《文學欣賞舉隅》:「隱之工者,含蓄而幽遠,耐人玩味,而弊在或失之奧塞;秀之工者,俊逸而疏快,妙比天成,而弊在或失之奇突。沈伯時云:『夢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語太晦處,人不易知,白石清勁知音,亦未免有生硬處?!凰h為允也?!? 「文學之極詣,必有其辭足以載其意,其意足以貫其辭。嘔心以為秀者,必取其辭能為輔;溺思以為隱者,必希其意可以暢;悖此則或流于汗漫迷所歸,或嫌其堆砌鄰于晦矣?!? 又:「意境,主也;辭句,賓也。意高而辭不足以起之,則主慢賓客矣,失之奇突矣;辭煉而意不足以帥之,則喧賓奪主矣,失之奧塞矣。辭意之中倚,實隱秀之得失也?!? 黃海章《劉勰的創(chuàng)作論和批評論》:「譬如揚雄的文章,假艱深以文淺陋,不能說他是『隱』;顏延之的詩篇,錯采鏤金,不能說他是『秀』。這種界線是要劃清的。」 故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一〕;潤色取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捕持炀G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三〕。隱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四〕,蓋以此也。 〔一〕《原道》篇:「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踰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 郭注:「『自然會妙』,蘇東坡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患创艘狻!? 〔二〕「繒」,帛之總名。 《文學賞鑒論叢論文學的隱與秀》:「這篇的主旨,不外兩層意思:第一,是論文學的風格有隱與秀的不同;第二,是說隱可以『潤色取美』,秀卻要『自然會妙』?!? 傅庚生《中國文學批評通論》:「司空圖《詩品》品『 自然』之格云:『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歲新,真予不奪,強得易貧。幽人空山,過水采蘋,薄言情晤,悠悠天鈞。』詩之挺秀者也。品『委曲』之格云:『登彼太行,翠遶羊腸,杳靄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時,聲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鳳翱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辉娭铍[者也。大抵文學之造深著痛快之境者,其觸發(fā)文思也驃疾,『俯拾即是』,妙奪天工,秀之美者也。文學之擅委曲含蓄之場者,其細繹文思也紆徐,『如幽匪藏』,曲盡人意,隱之美者也?!? 〔三〕皮朝綱《從文心雕龍隱秀篇看劉勰的美學觀》:「英華曜樹之美和朱綠染繒之美──謝榛《四溟詩話》:『作詩雖貴古淡,而富麗不可見。譬如松篁之于桃李,布帛之于錦也?!恢茏现ァ吨衿略娫挕芬龞|坡語:『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弧俄嵳Z陽秋》:『大抵欲造平淡,當自組麗中來,落其華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弧浩降兴贾隆?,『平淡而到天然處,則善矣。』劉勰所主張的『自然會妙』,就是這種絢爛之后歸于『 平淡』的境界?!墩f詩晬話》:『經(jīng)營而反于自然?!粍③乃筮_到的『自然會妙』,正是這種點化后的自然?!梗ā端拇◣熢簩W報》一九七九年四期) 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自然美和人工美并重?!缸匀粫睢沟模髽渖系幕ǘ?,「淺而煒燁」,就是說色淺顯而光采照人?!笣櫳∶馈沟?,則象綢子上染的紅綠色一樣「深而繁鮮」。只有「雕削取巧」的過分修飾,才是「雖美非秀」的?!犊滹棥菲锾岢觯骸甘箍涠泄?jié),飾而不誣,亦可謂之懿也?!怪挥性趦热菘辗蛟诤翢o內容的情況下,文章才過分地強求雕飾,這就是「雕削取巧」,它和「 潤色取美」是不同的。「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是說如何形成「秀句」;「潤色取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是說如何形成「隱篇」?!钢炀G染繒,深而繁鮮」,是說的「隱」;「英華曜樹,淺而煒燁」,是說的「秀」。這就是「辭淺而義深」,「隱」與「秀」相反而實相成的道理。 黃侃既沒有看清「潤色」和「雕削取巧」的區(qū)別,又沒有看出「潤色」和「隱」的關系,他所作的《補隱秀篇》說:「故知妙合自然,則隱秀之美易致;假于潤色,則隱秀之實已乖。故今古篇章,充盈篋笥,求其隱秀,希若鳳麟?!梗ā段男牡颀堅洝罚┯终f:「隱秀之篇,可以自然求,難以人力致?!梗ㄍ希┻@樣把「隱篇」和「秀句」混為一談,而完全否定了潤色的作用。 〔四〕「侈」,多也?!豆茏映廾摇罚骸干贫┦缕鸩怀蕖!棺ⅲ骸赋拗^饒多也。」 「隱篇」二句是據(jù)曹批梅六次本,其它各本都把這兩句話錯簡成一句「秀句所以照文苑」,就使人難以索解。紀批:「此『 秀句』乃泛稱佳篇,非本題之『秀』字?!惯@簡直是望文生義,無法自圓其說。 《斟詮》把「秀句」臆改為「隱秀」,仍然是「夔之一足」,不能自圓其說。 「文苑」、「翰林」就是文壇。這三句話的意思是說:文壇上所以有這許多「隱篇」、「秀句」光彩照人,是「自然會妙」和「潤色取美」的結果。 第五段說明隱與晦澀、秀與雕琢的區(qū)別,以及「自然會妙」與「潤色取美」的關系。 贊曰:深文隱蔚〔一〕,余味曲包〔二〕。辭生互體,有似變爻〔三〕。言之秀矣,萬慮一交〔四〕。動心驚耳〔五〕,逸響笙匏〔六〕。 〔一〕「蔚」,指文采而言。此句謂深刻的文辭含蓄而多彩。 《斟詮》與王更生《文心雕龍范注駁正》臆改此句為「 文隱深蔚」,與下句「余味曲包」失去對偶,不足信。 〔二〕「曲」,指曲折、隱僻。黃侃《補隱秀篇》:「夫文以致曲為貴,故一義可以包余?!? 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文之難,而詩之難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娯灹x,則諷諭、抑揚、渟蓄、溫雅,皆在其間矣?!跤邑?、韋蘇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豈妨于遒舉哉!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于蹇澀,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所謂「韻外之致」、「味外之旨」,所謂味在「咸酸之外」,就是「深文隱蔚,余味曲包」。 姜夔《白石道人詩說》:「語貴含蓄。東坡云:『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簧焦扔戎斢诖耍鍙R之瑟,一唱三嘆,遠矣哉!后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余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文學賞鑒論叢論文學的隱與秀》:「《二十四詩品》論《含蓄》一則:『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沉浮。如淥滿酒,花時返秋。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痪褪窍笳鳌荷钗碾[蔚,余味曲包』的妙境。『是有真宰,與之沉浮』,含蓄的主宰仍然在作者內蓄的思想感情,浮者自浮,沉者自沉。…… 「隱美就要含蓄不盡,秀美則是不恤說盡的;前者說盡了就是『續(xù)鳧』,后者偏不說盡就是『截鶴』。韶秀的作品,我們雖不相信是『神助』,卻需要真地由作者『觸著』,寫出來便能『狀溢目前』?!畹淖髌?,要作者通過生活的感受,在思想感情上真地有所蓄積,虔誠地寫出。有時并不是故意要掉筆花,卻自然而然地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般,『情在詞外』,特別耐人咀嚼。若只是假意地半推半就,含糊其詞,就難免要模糊晦澀,令人如在霧里看花了?!? 這種文學藝術的風格,好像光瑩溫潤的美玉,它映射出光瑩的特質,便是秀美;包韞著溫潤的特質,便是隱美。極詣的作品,會炫惑了我們的眼睛,摘不出哪一句是秀,也辨析不出它是在怎樣地孕度著隱?!瓏罍胬怂f的:『盛唐諸人,惟在興趣;……言有盡而意無窮?!徽f的便是天人合,隱秀參的境界;只可惜把話說得有些虛玄,未免也『不可湊泊』了?!? 錢鍾書《談藝錄》:「滄浪不云乎?言有盡而意無窮,其意若曰:短詩未必好,而好詩必短。意境悠然而長,則篇幅相形見短矣。古人論文,有曰『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有曰『讀之惟恐易盡』?!K語了,令人惘惘依依。少陵排律所謂『篇終接混?!徽呤且病梗挥帧敢饩秤杏鄤t篇幅見短」?!赴创艘庠谖釃装l(fā)于《 文心雕龍隱秀》篇,所謂『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又謂『余味曲包』。少陵《寄高適岑參三十韻》有云:『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終而曰『接』,即《八哀詩張九齡》之『詩罷地有余』,正即滄浪謂『有盡無窮』之旨?!? 〔三〕《斟詮》:「言辭之內在本情與外在纖旨,互為體用,其寓意托興,有似卦象之兩體,互為爻變?!鼓沧ⅲ骸浮恨o生互體』二句:指意義深富而含蓄的文辭,也像《周易》卦爻的變化一樣,可以產(chǎn)生『取義無?!坏淖饔谩!? 〔四〕深隱的內容,不是在篇中平均分布的,而是要把極度繁復的思想感情,通過一個著力點透露出來,就是所謂「言之秀矣,萬慮一交」,這樣才顯得言有盡而意無窮。 〔五〕斯波六郎:「枚乘《七發(fā)》:『涌觸并起,動心驚耳?!弧? 〔六〕《校注》:「按《文選》古詩『今日良宴會』首:『彈箏奮逸響?!弧? 《斟詮》:「言此種契合天機之音聲,足以驚心動聽,宛若具有十三管之笙匏之吹奏,不同凡響也。……笙匏,樂器名,古以匏為之,共十三管,列置匏中,施簧管底,吹之發(fā)聲?!? 應劭《風俗通義聲音》:「音者,土曰塤,匏曰笙?!拱葱愠鲋?,是說它超出于其它部份之上,而特別能震人心弦,所以形容它說「動心驚耳,逸響笙匏」。 本篇補文的真?zhèn)螁栴}: 《古今圖書集成考證》考《隱秀》篇云:「案此篇『 瀾表方圓』以下缺一葉,《永樂大典》所收舊本亦無之,今坊本乃何焯校補。」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五《文心雕龍》提要:「是書自至正乙未刻于嘉禾,至明弘治、嘉靖、萬歷間,凡經(jīng)五刻,其《隱秀》一篇皆有闕文。明末,常熟錢允治稱得阮華山槧本,抄補四百余字,然其書晚出,別無顯證,其詞亦頗不類?!? 紀昀評:「癸巳(一七七三)三月,以《永樂大典》所收舊本??保踩畋舅a悉無之,然后知其真出偽撰?!褂衷疲骸复艘豁撛~殊不類,究屬可疑?!簢I心吐膽』,似摭玉溪《李賀小傳》『 嘔出心肝』語,『鍛歲煉年』,似摭《六一詩話》周樸『月鍛季煉』語,稱淵明為彭澤,乃唐人語,六朝但有征士之稱,不稱其官也。稱班姬為匹婦,亦摭鍾嶸《詩品》語。此書成于齊代,不應述梁代之說也。且《隱秀》三段,皆論詩而不論文,亦非此書之體,似乎明人偽托,不如從元本缺之?!? 黃侃《札記》:「詳此補亡之文,出辭膚淺,無所甄明。且原文明云『思合自逢,非由研慮』;即補亡者,亦知不勞妝點,無待裁镕;乃中篇忽羼入『馳心』、『溺思』、『嘔心』、『鍛歲』諸語,此之矛盾,令人笑詫,豈以彥和而至于斯?至如用字之庸雜,舉證之闊疏,又不足誚也?!? 按《文心雕龍神思》篇說:「揚雄輟翰而驚夢」,這是根據(jù)桓譚《新論》來的?!缎抡撿畋巍菲f:「余少時,……嘗激一事而作小賦,用精思太劇,而立感動發(fā)病。彌日瘳。(揚)子云亦言成帝時,趙昭儀方大幸,每上甘泉,詔令作賦,為之卒暴,思慮精苦,賦成遂困倦小臥,夢見其五臟出在地,以手收而內之。及覺,病喘悸,大少氣。病一歲。由此言之,盡思慮傷精神也?!埂恫怕浴菲舱f:「子云屬意,辭人最深?!卟乓糟@思?!惯@些都和《 隱秀》篇補文中所說的「嘔心吐膽,不足語窮」的狀態(tài)是一致的,不見得劉勰「嘔心吐膽」這句話就出于李商隱《李賀小傳》中所說的「 嘔出心肝」。又按《神思》篇說:「張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練《 都》以一紀?!惯@是說:張衡寫《二京賦》,「精思博會,十年乃成」(據(jù)《后漢書張衡傳》)。左思作《三都賦》,「遂構思十稔,門庭藩溷,皆著紙筆,遇得一句,即疏之」。這和《隱秀》篇補文「 鍛歲煉年,奚能喻苦」,正可以互相印證。歐陽修《六一詩話》論周樸詩說,當時人稱周樸寫詩「月鍛季煉」,那比劉勰說的「鍛歲煉年,奚能喻苦」分量要輕得多,不見得《隱秀》補文的「鍛歲煉年」一句話是從歐陽修來的。見到《隱秀》篇和鍾嶸《詩品》卷上都曾稱班婕妤為「匹婦」,就說《隱秀》篇補文是抄的《詩品》,尤其不成理由。至于紀批說:「稱淵明為彭澤,乃唐人語,六朝但有征士之稱,不稱其官也?!惯@尤其荒唐。鮑照《鮑氏集》卷四有《效陶彭澤體》詩一首,怎么能說「六朝但有征士之稱」呢?紀評所說「且《隱秀》三段,皆論詩而不論文,亦非此書之體」,這也是很武斷的。實際上具備「隱秀」這兩種風格特點的作品,主要是詩歌,那么在這補文里舉的隱秀的例子,都是詩篇和詩句,又有什么與全書體例不合之處呢! 周汝昌《文心雕龍隱秀篇舊疑新議》(以下簡稱「《新議》」):「他(紀昀)說『嘔心吐膽』這種話像是從李商隱所作的《李賀小傳》中『嘔出心肝』來的。又說『鍛歲煉年』像是從歐陽修《六一詩話》中『歲鍛季煉』而來的,等等。然而這僅僅是他的『疑』,而不曾另有良證確據(jù)。……難道不可以『疑』成相反的可能:李商隱所寫的那種怎見得就是『首創(chuàng)』,……又安知不是從彥和之語化生而來的呢?……劉彥和說了很多『鏤心』(《情采》),『鐫思』(《才略》),『疏瀹五藏(臟)』(《神思》),『雕琢情性』( 《原道》)的話,為什么紀氏不疑『詞殊不類』?為什么一到『嘔心』,便非說這是從李義山偷來的不可呢?……『左思練《都》以一紀』(《神思》),不是也和『煉年』相近嗎?為什么非說它是從歐陽修《詩話》偷來的不可呢?…… 「紀氏的另一個疑點是:『且隱秀三段皆論詩而不論文,亦非此書之體?!贿@實在也不成為很堅強的論據(jù)。比如《比興》篇,如何又去論傳記?《聲律》篇,怎么又去繩經(jīng)史?《比興》篇雖兼論詩賦,慨嘆賦不及詩,實以詩為主眼?!堵暵伞纷匀灰部砂ㄣ戀澲?,但主要精神仍然是說詩篇的事。……依此而言,『四百字』之內,又要立論,又要舉大量經(jīng)史子集之種種例,那非得『宋本』原『 脫兩板』才對了!紀氏的邏輯性都不嚴密,一先假定『匹婦』一語是偷自鍾嶸的,對不對他不管了,緊跟著就又判決:劉勰『成書于齊代』,怎么會采及梁代鍾某之語?你看,這也成為一條證嗎? 「最近的疑偽論證新提出的一條理由是,補文中的主張嘔心鍛歲的刻意而求,與彥和『自然會妙』相違反,可見其偽?!@樣議論……可能太執(zhí)一端了。試看,彥和本篇的結束就是『兩扇』并舉的,一是『自然會妙』,有如卉木耀英華;一是『潤色取美』,好比繒帛染朱綠。對這兩種隱秀,彥和并未軒輊,只說一個『淺而煒燁』,一個『深而繁鮮』,同是『照文苑』而『侈翰林』的。事實明明白白,天工人巧,常須湊泊,誰說彥和是主張一味『自然』的呢? 「其實,只要平心靜氣地讀讀補文,可以看出他是說,隱秀應為立意之士、工辭之人所刻苦以求之事,而此人工,可侔天巧。這正是彥和的理論主張的一貫性。」 按皎然《詩式》卷一《取境》條說:「『不要苦思,苦思則傷自然之質。』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后,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埂段溺R秘府論論文意》:「或曰:詩不要苦思,苦思則傷于天真。此甚不然。固須繹慮于險中,采奇于象外,狀飛動之句,寫冥奧之思。夫希世之珠,必出驪龍之頷,況通幽含變之文哉!但貴成章以后有其易貌,若不思而得也?!盒行兄匦行?,與君生別離』,此似易而難到之例也?!梗ò创藯l系引皎然《詩議》)宋何薳《 春渚紀聞》卷七也說:「自昔詞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窮歲月,十年成一賦者。白樂天詩詞,疑皆沖口而成。及見今人所藏遺稿,涂竄甚多?!惯@都說明貌似自然的作品有些是鍛煉而來的?;蛑^:「鍛煉一詞,唐以前多用于給人制造罪名講?!箍忠参幢?。 《論衡率性》篇說:「冶工鍛煉,成為铦利?!咕筒皇墙o人制造罪名。劉勰對《論衡》是很熟悉的。為什么就不可以沿著這個路子,而用為詩文的鍛煉呢?文學作品的鍛煉,主要指的是文字的修改加工。方干《鄭明府詩》:「文章鍛煉猶相似,年齒參差不較多?!咕褪侵肝木涞募庸?。在詩文修改過程中,苦心鍛煉是不足為奇的,何況是比較深隱的作品呢? 周注又謂:「劉勰在《原道》里提出『自然之道』,在文體論、創(chuàng)作論里多次提到『自然』,這是他論文的宗旨之一。因此『嘔心吐膽』,『鍛歲煉年』是違反他主張自然的論文宗旨的,不是他的意思?!? 周汝昌《新議》:「《文心》一書,上半部是『文體』,下半部是『文術』。其中一篇,就叫《總術》,試聽其言:『凡精慮造文,各競新麗,多欲練辭,莫肯研術。』『才之能通,必資曉術?!弧菏且詧?zhí)術馭篇,似善弈之窮數(shù);棄術任心,如博塞之邀遇?!弧运闹鲝埵牵罕仨毾褶恼?,『術有恒數(shù),按部整伍,以待情會』。……可見他從來不曾倡導『純任自然』。就算是『自然會妙』吧,那也必須是精于文術的作家,作夠了『按部整伍』的工夫之后,才能有『以待情會』的結果?!?,在彥和看來,文學創(chuàng)作都是『精慮』而『造』,哪有真正不『慮』而成『文』的人和事呢? 「明白了這一點,那么再看補文,就不應認為它與彥和的『創(chuàng)作思想』『文藝理論』有什么抵觸難通。補文中所顯示的層次是:「(一)先比作煙靄、容華;(二)隨即指出煙靄容華是天然的,而文學并不是靠天然;(三)所以才要刻意于隱秀之方,研練之術;(四)這種『人巧』的文,也與『自然』同為至美,所以說『不讓乎天工』,『有同乎神匠』了。 「在此,我們還應回顧彥和在剛一開卷就說的──『云霞雕色,有踰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欢峨[秀》正謂『譬諸裁云制霞,不讓乎天工;斲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這一點也不是什么『矛盾』『沖突』,正是相反相成,一事兩說。彥和意謂:天然的美,象是人間的良工巧匠畫出織成的那樣綺麗,而人間的文,也正像天工神匠的創(chuàng)作品一般美妙了。我覺得,這正是常山之蛇,首尾相應,雖是互喻,卻當然是以『人巧』的『文』為主來講話的:連那『無識之物』都『郁然有彩』,我們這『有心之器』反能『無文』嗎?這種語意,不煩多講而自明,但是卻仍然有人誤會,以為彥和是反對『畫工』『錦匠』者,只取一味『自然』。而因此之故《隱秀》補文乃為大相徑庭云云。這就去事實太遠了吧?!? 本篇補文的來源,已在《文心雕龍板本敘錄》里介紹徐校本、馮舒校本、曹批梅六次本和沈巖臨何焯批校本時作了說明。詳見拙撰《文心雕龍的風格學》中《文心雕龍的隱秀論》的第一部份《〈文心雕龍隱秀〉篇補文的真?zhèn)螁栴}》。我們所以說本篇補文是根據(jù)宋本翻刻,主要是根據(jù)曹批梅六次校定本在本篇末尾所附朱謀(郁儀)的跋語。跋云: 「朱郁儀曰:《隱秀》中脫數(shù)百字,旁求不得,梅子庾既以注而梓之。萬歷乙卯(一六一五年)夏海虞許子洽于錢功甫萬卷樓檢得宋刻,適存此篇,喜而錄之,來過南州,出以示余,遂成完璧,因寫寄子庾補梓焉。子洽,名重熙,博奧士也,原本尚缺十三字,世必再有別本可續(xù)補者?!? 從補刻的朱謀《隱秀》篇跋語看來,錢功甫家藏書有「萬卷樓」之稱,錢功甫于萬歷甲寅(一六一四年)從阮華山買到宋刻本《文心雕龍》珍藏后,第二年(萬歷乙卯)許重熙就從他家里過錄,帶給朱謀。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閏集《宗室十人》:「寧藩中尉貞靜先生謀,……明興以來,……諸王子孫,好學修行,比西京之劉向者,……未有如郁儀者也。著書百有十二種,皆手自繕寫,稿至數(shù)易,未嘗假手小胥。」而且朱謀從弱冠以來,「手抄《雕龍》,諷味不舍畫夜」。在一五九三年寫《文心雕龍跋》時,就說已下了三十多年的功夫,到一六一五年看到抄補的《隱秀》篇時,就已對《文心雕龍》這部書下了五十多年的功夫了。補的這四百多字如果是假的,豈能瞞得過朱謀的眼力! 值得注意的是增補的《隱秀》下半篇兩板,字的刻法和原板有區(qū)別,其中「凡」字刻作「●」,「盈」字刻作「●」,「綠」字刻作「●」,「煒」字刻作「●」,都和其它各篇的這些字的筆畫不同。最特別的是「恒溺思于佳麗之鄉(xiāng)」的「恒」字缺筆作「恒」,這顯然是避宋真宗的諱。可見抄補《隱秀》篇時,就照著宋刻的原樣模寫,而梅子庾補刻這兩板時,也照著宋本的原樣補刻。茲附書影兩張,以見這次補刻《隱秀》篇的面貌。(書影見下頁) 明朝中晚期還沒有根據(jù)缺筆鑒定板本的風氣,假如阮華山作偽,怎么會偽造得那么周到呢? 明朝人的確有偽造古書和亂改古書的事,但這多半是私家刻書坊干的。像《隱秀》篇的補文,在萬歷年間迭經(jīng)許多學者、藏書家和畢生校勘《文心雕龍》的專家鑒定校訂過,而且補文當中還有避宋諱缺筆的字,顯然是根據(jù)宋本傳抄翻刻的。而且假如明人偽造這段補文,盡可以完全補起來,為什么故弄玄虛,還要闕十三個字呢?如果硬說補文是明人偽造的,那么朱謀這段跋語也必然是偽造的。為什么這段跋語交代補文的來源這么清楚,而且人證物證俱在。何況朱謀是朱明王朝的宗室,這樣高貴的王孫,有誰敢偽造他的跋語呢? 楊明照謂宋本《文心雕龍》「不僅明清公私書目未見著錄,其它文獻……也無一語提及」。其實不然。本篇上引補文的校語,字句頗有出入,根據(jù)不像出于一本。如何焯《義門先生集》卷九跋云:「《隱秀》篇自『始正而末奇』,至『朔風動秋草』『朔』字,元至正乙未刻于嘉禾者,即缺此一葉,此后諸刻仍之。胡孝轅、朱郁儀皆不見完書,錢功甫得阮華山宋槧本鈔補,后歸虞山,而傳錄于外甚少??滴醺叫挠眩停┑軓膮桥d賈人得一舊本,適有鈔補《隱秀》篇全文。」這個「舊本」,可能就是從宋本系統(tǒng)來的。 清吳騫《拜經(jīng)樓藏書題跋記》卷四:「胡夏客曰:『《 隱秀》篇書脫四百余字,余家藏宋本獨完?!弧目妥中樱{}人孝轅先生子也。然據(jù)所錄補四百余言,尚不無魯魚。爰復為校訂,錄于簡端。」楊明照根據(jù)何焯說胡夏客的父親胡震亨沒有看見宋本《 文心雕龍》,就斷定胡夏客家藏宋本《文心雕龍》也是假的。其實胡震亨沒見過的本子,胡夏客完全可能入藏。朱謀到了晚年才看到宋本《文心雕龍》,也說得很明確。至于說錢允治、朱謀等為什么對宋本《文心雕龍》的其它篇章沒有進行??保覀冇民T舒的跋語來作答復,那就是「別篇頗同此本」,用不著一一列舉了。 清盧文弨《鐘山札記》卷一:「劉彥和《雕龍練字》篇有云:『……傅毅制誄,已用淮雨;元長作序,亦有別風?!唬ń癖久摯硕?,宋本有之)」可見盧文弨也見過宋本。怎么能說所有文獻「無一語提及」呢! 周汝昌《新議》:「若論此事,也不能孤立簡單地對待。今世所存『宋本』,作作統(tǒng)計,是否每部書都是前有來龍,后有去脈,著錄分明,略未湮埋迷藏過的?有無忽得一宋本,未詳何自,而且非贗鼎可比的?因為錢功甫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是『得阮華山宋本』,宋本者,應指刊本,而非影寫和抄寫本,……。抄本當可竄入明人偽托之文詞。若是刊本,是否有明仿宋板之書?或某書真有過全部基本宋板而個別篇頁抽換或楔入偽品之例?此在專家,考論若能加詳,說服自然較力,否則只執(zhí)著于該書之『宋本』未詳來去之跡,即認為『可疑』──進而斷其為偽,恐怕從論證方法上說,是稍嫌粗略孟浪的。 「又如,有人說:『今所見元本,每半葉十行,行二十字,其款式當出宋本,則所脫一葉當為四百字;今明人抄補者乃為四百十一字,即此亦足以知其為偽撰矣』云云?!瓟嘧椪叩囊罁?jù)是差了『十一字』,比四百字的涵量要『超溢』,而朱(謀)氏清楚記明了許自錢處得宋刻原本實缺『十三字』。那么,所謂缺十三字,不知是否都是『占了格子』的?如果缺文就是指文詞缺漏不具,那個所缺的『十三字』與所『溢』的『十一字』,豈不正說明問題?十一與十三之差只是兩個格子的事情,則可否是空格或墨釘?shù)摹赫嘉弧唬俊绻锌赡苁侨缢鶖M的情形,則『四百十一字』在那一板面上又是完全『容納』得下的了?!? 《札記》:「案此紙亡于元時,則宋時尚得見之,惜少征引者,惟張戒《歲寒堂詩話》引劉勰云:『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淮苏妗峨[秀》篇之文。今本既云出于宋槧,何以遺此二言?然則贗跡至斯愈顯,不待考索文理而亦知之矣。」 周汝昌《新議》:「張戒在其《詩話》中,一共有兩次引及了彥和的《文心》,在卷上,有一處說:『劉勰云:因情造文,不為文造情』。……劉彥和在什么時候說過了『因情造文,不為文造情』這樣的九個字的原文呢?──那么,……又是什么理由使黃氏等人一眼認定并一口咬定那『隱秀逸文』十二個大字就是『宋本《文心雕龍》原文』,并且如此鐵案,不可動搖的呢?…… 「張戒所謂的『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十二個字,不是原文,也可以從《隱秀》始終未逸之文來審辨。蓋彥和在文章開始,已經(jīng)為隱為秀下了『界說』。即:『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灰院笥终f:『夫隱之為體,義生文外,……』『〔彼波起辭間,是謂之秀……〕』(補逸文)。那么,劉彥和還要在『原文』中另一處第三次地為隱秀下定義嗎?……張戒……所謂『情在詞外』,其實就是指原文的『義生文外』的話?!劣谒^『狀溢目前』則字面現(xiàn)象上是傳本《文心》此篇中所無的,可是已經(jīng)補逸的文字中,則確乎有『遠山煙靄』『孌女容華』的比喻,又說:『揮之則有余?!贿@不正就是『狀溢目前』的意思嗎?假令彥和原文實在只有『獨拔』和『卓絕』是說『秀』的話,那么張戒這位宋人當然是留不下『狀溢目前』的印象了。」 又:「但是我并不是即此認為鈔補之文毫無問題了。這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缺字太多?!@些『空字』處,今存的補文都不高明,肯定是后來妄人為『求全』而以意填入的。這些壞字,當然增加了紀昀等人的『詞殊不類』的感覺?!瓕⑺杏X到的疑點,統(tǒng)統(tǒng)歸結到一個『明人偽托』上去,實在是一個過于簡單化的、容易造成是非顛倒的思想方法。」 文心雕龍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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