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廬叢話》 清 況周頤

　　舉止安詳，攸關(guān)福澤。常熟翁文端未達時，家貧鄉(xiāng)居，偶與二三父老為葉子戲，適雨著釘鞋，竟夕坐博。驗其履印，曾不一移。南皮張文襄督江鄂日，士有呈贈詩文者，當時未即閱看。俟其人來謁，寒暄畢，輒命侍者取出，即于座間從容展誦，自首至末，一字不遺。遇有佳處，一一獎許；稍涉稱頌，必致謙詞。雖文系長篇、詩至百韻亦然。閱畢，仍交侍者，并諭以存貯某處毋忽。即此二事征之，如文端者，所謂安也；如文襄者，所謂詳也。二公皆富貴壽考，極遇合之隆，是其驗也。

　　以翎枝為冠飾，自明時已有之。江彬等承日紅笠之上，植靛染天鵝翎為貴飾，貴者三翎，次二翎。兵部尚書王瓊得賜一翎，自謂殊遇。是翎之名始于明，但植立于笠上，與曳于冠后者，其式異耳。

　　道光朝，曹太傅當國，陶文毅督兩江，兼鹽政。時以商人藉引販私，國課日虧，私銷日暢，至有根窩之名，謀盡去之，而太傅世業(yè)鹺，根窩殊夥，文毅又出太傅門下，投鼠之忌，甚費躊躇。因先奉書取進止，太傅覆書，略曰：“茍利于國，決計行之，無以寒家為念，世寧有餓死宰相乎？”文毅遂奏請改章，盡革前弊，其廉澹有足多者。惟其生平薦歷要津，一以恭謹為宗旨，深惡后生躁妄之風。門生后輩，有入諫垣者，往見，輒誡之曰：“毋多言，豪意興?！庇墒俏髋_務(wù)循默守位，浸成風氣矣。晚年恩禮益隆，身名俱泰。門生某請其故，曹曰：“無他，但多磕頭，少開口耳?！钡馈⑾桃赃€，仕途波靡，風骨銷沉，濫觴于此。有無名氏賦《一剪梅》詞云：“仕途鉆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融，一味謙恭。大臣經(jīng)濟在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要朦朧，駁也無庸，議也無庸。”其二云：“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襄贊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zāi)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身后更無窮，不謚文忠，便謚文恭。”損剛益柔，每下愈況，孰為之前，未始非太傅盛德之累矣。

　　牛奇章鎮(zhèn)維揚，每冬，令街卒衛(wèi)杜書記夜游，報帖盈篋。尚書靈巖畢公撫陜，孫淵如居幕府。淵如好治游，節(jié)署地嚴，漏三商必下鍵，公自督視之。淵如則夜逾垣出，翌晨歸，以為常?；蜈?以告公，弗問也。二公相距千余年，晚節(jié)蹉跎，后先一轍，論者惜之。然其雅意憐才，則固有未容湮沒者。

　　道州何暖?爰叟書名重海內(nèi)，達官殷賈赍重金求之，弗可得。一日，之永州，訪楊息柯。距城數(shù)里，忽饑疲，因憩食村店。食已，主人索值，時資裝已先入城，乏腰纏，無以應(yīng)。請作書為償，主人弗許。竟典衣而后行。息柯聞之，笑曰：“何先生法書，亦有時不博一飽耶？”

　　清之初年，洪文襄以勝朝魁碩，翊贊新猷，幕府超?，極一時之選。泊薨于位，行述之作，諸名士各殫所長，于其仕明、仕清，前后勛績，咸能稱述爛然，惟于中間去故就新，措詞極難得體。商略再三，莫衷一是。爰醵重金為濡潤，募有能圓其說者。某名士落拓京師，聞之，褒然往，約字一直金百，先索金而后秉筆。略云：“歲甲申，聞賊陷京師，烈皇帝殉國。北庭徇平西王之請，爰舉義旗，入關(guān)破賊，元兇授首。公于是投袂而起曰：”殺吾君者吾仇也，誅吾仇者吾君也?！跋录唇訑⑹悄臧菽彻僦圃?。諸名士為之擱筆，稿遂定。按：《公羊。昭公三十一年傳》曰：”顏夫人者，嫗盈女也，國色也，其言曰：“有能為我殺殺顏者，吾為其妻?！逍g(shù)為之殺殺顏者，而以為妻?！笔悄持f之所本也。

　　宋陳藏一，名郁，字仲文，所著《話腴》，醇雅可誦，中有一則云：“今言命者有曰：”丑為破田，戌為負戈，丙丁為平頭，辛卯、甲申為懸針?！畤L以滕強恕命考之丙戌、丙申，丙戌、丙申，平頭矣，官至侍從而無子；以金輝命考之甲午、辛卯，甲午、辛卯，懸針矣，故初為?？?，三遭決配，后為都統(tǒng)制，贈武義大夫?！鞍矗骸弊悠健都已浴芬晕逍猩藳Q人生休咎，未聞以字形為說者。此說絕新，亟記之。

　　杜鵑，一名杜宇，一名子規(guī)，一名謝豹。自唐已后，多入詩詞，曰啼血，曰勸春歸，曰紅鵑、綠鵑，與紫燕、黃鸝并用，殆禽類中之絕韻絕怨者也。乃宋車若水云：“杜鵑，鷂屬，梟之徒也。飛入鳥巢，鳥見而去。因生子于其巢。鳥歸，不知是別子也，遂為育之。既長乃欲?敢母。”誠如所云，詎非甚不宜稱耶，抑同名而異物耶？

　　《石林燕語》云：“及第必有賜詩，惟莫儔一榜不賜。政和末，御史李彥章言，士大夫多作詩，有害經(jīng)術(shù)，詔送敕局立法。何丞相執(zhí)中為提舉官，遂定命官習(xí)詩賦杖一百，故是榜官家不賜詩而賜箴。未幾，知樞密院吳居厚，喜雪御筵進詩，稱口號。是后上圣作屢出，士大夫亦不復(fù)守禁?；騿柡瘟⒎ㄖ?，何無以對，乃曰：”非謂今詩，乃舊科場詩耳?！白髟姭@罪，乃至于杖，誠事之絕可笑者。

　　梁吳均《吳城賦》：“不見春荷夏槿，惟聞秋蟬冬蝶?！焙煞谴夯ǎ粗邂院嗡疽?。

　　俗謂事勢舛戾而決裂者曰糟。糟義甚古，《大戴禮記。少間第七十六》云：“糟者猶糟，實者猶實，玉者猶玉，血者猶血，酒者猶酒?！弊ⅲ骸霸阋灾I惡，實以諭善，玉者諭善人，血憂色也，酒以諭樂，猶憂其可憂，而樂其所樂?！?br />
　　烏程張秋水《冬青館詩》，《山塘感舊》句云：“東風西月燈船散，愁絕空江孛相人?！必孟?，吳語，今訛為“白相”也。

　　富陽董文恪少時，以優(yōu)貢留滯京師，寓武林會館。資盡，無以給饔飧，館人藐之甚。不復(fù)可忍，乃徙于逆旅，益復(fù)不見容，窘迫無所歸。有劉媼者，自號精風鑒，奇其貌，謂必不長貧賤也。屬假館余屋，善視之。俾俟京兆試，董日夕孟晉，冀博一第自振拔，且副媼厚期。榜發(fā)，仍落第，恚甚，恥復(fù)詣媼。徘徊衢市，饑且疲。道左一高門，惘然倚而立，不知時之久暫也。俄有人啟門，問為誰，董以實告。其人色然喜，延入。少憩，出紅箋，屬書謝柬，署名則侍郎某也。書畢，持以入，須臾出，殷勤具雞黍，食次，通款曲，則侍郎司閽仆，以薦初至，適書謝柬，主人亟獎許，因請留董代筆，薄酬資斧。董方失路，欣然諾之。自是一切書牘，悉出董手，往往當意。仆輒掠美以自固，日見信任，不與他仆伍。居頃之，侍郎有密事，召仆至?xí)?，命擬稿。仆惶窘，良久，不能成一字。侍郎窮詰，得實，大駭。亟具衣冠出廳事，延董入見，且謝曰：“辱高賢久溷廝養(yǎng)，某之罪也。”因請為記室，相得甚歡。侍郎夫人有細直婢，性慧敏，略通詞翰，及笄矣，將嫁之，婢不可。強之，則曰：“身雖賤，匹輿隸，非所堪，乃所愿，必如董先生，又安可得，寧終侍夫人耳?！笔汤陕勚咳辉唬骸鞍V婢，董先生躡云驥?，指顧騰上，寧妻婢者？”會中秋，侍郎與董飲月下，酒酣，從容述婢言，且愿作小紅之贈，勸納為?室。董慨然曰：“鯫生落魄，盡京師，不獲一青睞。見拔于明公，殊非望。彼弱女子能憐才，甚非錄錄者，焉敢妾之？正位也可?！笔汤梢嬷刂\于夫人，女婢而婿董焉。逾年，董連捷成進士，官至禮部尚書，生子即富陽相國。相國登庸時，太夫人猶健在。知其事者，傳為彤管美談云。

　　湘陰郭筠仙侍郎學(xué)問賅博，明于古今治亂升降之故，尤詳究海外各國形勢。咸豐朝，隨郡王僧格林沁籌防津沽，王于兩岸筑炮臺，綿數(shù)里，博數(shù)丈。輦炮三千具以填之，大者逾萬斤，小者亦二三千斤。又伐巨木，列柵海口，沉以鐵錨，格以鐵ㄌ。無何，敵艦至，遺書為媾，王不許。嵩燾曰：“戰(zhàn)未必勝，不如姑與之和，徐圖自強?！蓖醪宦?。嵩燾知邊禍且亟，言之再四，至于涕Д，王執(zhí)不聽。越日，敵以書來曰：“亟撤爾柵，我將以某日時至?！睂闷?，王率將佐登臺望之，敵以三艦來，距柵里許，自相旋繞。頃之，柵皆浮起，王大驚，急發(fā)巨炮，彈如雨雹，海水沸騰，竟沉其艦。敵引去。明年復(fù)來，遂有北塘之敗。嵩燾家居時，好危言激論。攸縣龍汝霖作《聞蟬》詩規(guī)之曰：商氣滿天地，金飚生汝涼。撩人秋意聒，忤夢怨聲長。

　　畏濕悉霜露，知時熟稻粱。隱情良自惜，莫忘有螂螳。

　　嵩燾和曰：飽諳蟬意味，坐對日蒼涼。天地一聲肅，樓臺萬柳長。

　　杳冥通碧落，慘澹夢黃粱。吟嘯耽高潔，無勞引臂螂。

　　又：樹木千章暑，山河一雨涼。蔭濃棲影悄，風急咽聲長。

　　秋氣г微物，天心飫早粱。居高空自遠，塵世轉(zhuǎn)蜣螂。

　　后十余年，邊事日棘，嵩燾以禮部侍郎出使英吉利國，至倫敦，上書李文忠，論列中外得失利病，準時度勢，洞見癥結(jié)，凡所謀畫，皆簡而易行。其論當時洋務(wù)，謂佩蘅相國能見其大，丁禹生能致其精，沈幼丹次之，亦稍能盡其實。又自言平生學(xué)問皆在虛處，無致實之功，其距幼丹尚遠，皆克知灼見，閱歷有得之言。全書四千二百余言，茲不具錄。

　　揚子江中泠水，世所稱第一泉，其質(zhì)輕清，非他水所及。然或運致遠方，舟車顛頓，則色味不免稍變，可以他處泉水洗之。其法以大器貯水，鍥志分寸，而入他水攪之。攪定，則濁皆下沉，而上浮之水，色味復(fù)故矣。其沉與浮也，其重與輕為之也，挹而注之，不差累黍。以水洗水之法，世鮮知之。

　　和當國時，京朝官望風承指，趨蹌恐后。?帷所至，俊彩星馳，織文鳥章，夾道鵠立，此補子胡同所由名也。無名氏《詠補子胡同》云：繡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彎彎路不差。

　　莫笑此間街道窄，有門能達相公家。

　　道光壬寅，粵海戒嚴，果勇侯楊芳為參贊，懾敵艦炮利，下令收糞桶及諸穢物，為厭勝計。和議成，不果用。有無名氏作詩嘲之曰：楊枝無力愛南風，參贊如何用此公。

　　糞桶當年施妙計，穢聲長播粵城中。

　　咸豐庚申，車駕幸熱河，變起倉卒，警衛(wèi)不周，從官、宮人，極流離困瘁之狀，詔天下勤王，訖無應(yīng)者。漢陽黃文琛《秋駕》詩云：“秋駕昆侖疾景斜，盤空輦道莽風沙。

　　檀車好馬諸王宅，翠褥團龍上相家。

　　剩有殘??流憤血，寂無哀淚落高牙。

　　玉珂聲斷城西路，槐柳荒涼怨暮鴉。

　　此詩聲情激越，骨干堅蒼，置之老杜集中，??不復(fù)可辨。

　　宋談鑰《吳興志》：“菱湖，在歸安縣東南四十五里，唐崔元亮開，即凌波塘也?！庇值虑蹇h永和鄉(xiāng)管，有雅詞里，地名并韻絕。

　　魏明帝樂府詩：“種瓜東井上，冉冉自逾垣。與君新為婚，瓜葛相結(jié)連?！笔乐^戚誼較疏者為瓜葛，與詩意不甚合。

　　乾隆朝，高文恪由詹事賜同博學(xué)鴻儒科，文恪得君最深，當出特賜。未審他人有同受此賜者否。

　　“色即是空空是色，卿須憐我我憐卿?！蹦痴f部謂是平陽中丞詩句，為卿憐作，余疑非是。上句尤不稱，特卿憐命名，本此下句耳。相傳某太史得京察一等，當簡道員，顧高尚不屑就，旋擢卿曹，空乏不能自給。友人某戲為詩贈之，有句云：“道不遠人人遠道，卿須憐我我憐卿?！闭Z殊工巧。

　　昆山顧亭林先生本明季諸生，國變后，間關(guān)補被，謁南北兩京舊陵。所過訪山川險要，郡國利病，納交其魁杰。時或留止耕牧，致富巨萬，輒復(fù)棄去，人莫測其用意。按：此與陶朱公已事略同。理財為百度之根本，亭林固留心經(jīng)濟者，亦為是牛刀小試，自考驗耳。

　　清之季年，某相國總制閩浙，政體開通，人才樂為之用，刷新滌舊，百廢具興。相國以龍馬之精神，備鴛鴦之福祿。雖憂勞于國是，公爾忘私，而頤豫其天和，興復(fù)不淺。相國勤民如?冒，經(jīng)武如陶公，力矯大僚簡重之習(xí)，不數(shù)日必駕出。迨其歸也，炮聲砰訇于轅，鼓聲淵填于堂，節(jié)署各色人等無崇卑疏戚外內(nèi)，故事必班而迎，二堂東班，則文案委員，內(nèi)而京曹，外而監(jiān)司已次，咸鵠立，必補服數(shù)珠。西班稍前，則內(nèi)文案委員，洋務(wù)委員，電報房學(xué)生等；稍后則衙官，材官，戎裝劍佩，仡仡之勇夫。咸出一膝，去地不能以寸。相國拾級盡，略佇立，與東班首員周旋數(shù)語，略回顧西班首員，仍目注東班，若為皆頷之者，徐行而入。一十三四齡童子肅掖之。二堂東班及西班稍前者，唯朔望謁廟則然。其西班稍后，及在三堂、四堂者，則每出皆然。然當時冀幸承顏之輩，往往不以為優(yōu)異而以為疏逖，因而不自慊者有之。三堂則司閽典簽，紀綱之仆，面必田，須必澤，一視聽，屏氣息，或傴僂呈敬恭，或矜作表干練。倍其盥漱，時其冠服，部領(lǐng)其次，奔走給使令者如干人，各以其職司。?而立，皆鞠跽至地，相國夷然入，目不屬。然設(shè)有遲誤不到者必知之，以故無敢或脫疏。四堂則粉白Ｆ１４綠者，珥瑤碧，曳綺羅，為數(shù)逾數(shù)十。肥者環(huán)，瘦者燕，澹者妝，濃者抹，南洲翡翠，北地胭脂，如箏雁之成行，若梁鴛之戢翼，莫不?袖低鬟，曼立遠視。相國及階，略佇立，掖者童子肅退休。首班者亭亭捧杖進，左掖之，右拄杖，步益徐。自茲已還，燕寢深?，如何如何，外間僅得之傳聞，未必能歷歷如繪矣。于斯時也，相國之風度，莊者和，肅者溫，斂者舒。進咫，立于咫者隨之；進尺，立于尺者隨之。魚貫而鴻翩，花團而錦簇，鬢影如霧，衣香成風。履整則前者卻，巾墮而后者蹴。蠃屏乍轉(zhuǎn)，麝薰微聞。有精室焉，俗稱內(nèi)簽押房，相國之所憩也。相國之杖，未至精室數(shù)武，即已授之隨而右者，則左掖者若為逾謹。相國固矍鑠，無須杖，并無須掖，而必杖必掖，亦故事也。入室，則自脫其冠，授掖者，置之架，展紅巾謹覆之。由是而數(shù)珠，而褂，而纟集佩，而帶，而領(lǐng)，而袍，皆解者、接者各一人?；蛞蝗藬z二事，唯承侍日深體便手敏者為能，往往新進持慎，弗敢兼也。其以褻服進者，人之數(shù)，視衣服之重數(shù)。同時巾者，茗者，淡巴菰者，尤爭先恐后，以有事為榮。則就養(yǎng)和坐，脫鞋者，左右各一人，又一人以舄進。而巾者，茗者，淡巴菰者荑其手，蘭其息，亦盈盈而前。相國或先巾，或先茗，本無所為厚薄，而先焉者若為色然喜，則從容就榻坐。榻設(shè)阿芙蓉，相國夙不嗜此，而具乃絕精，不嗜而必設(shè)之，亦故事也。相國自駕出至是，或逾一二時矣。當是時，自四堂來者，咸集此精室，立者，坐者，所事已畢而如劇者，宜身至前而乍卻者，若喜而淺笑，倦而輕顰者，同輩相關(guān)而喁喁私語者，面窗而徘徊，近案而徙倚者，位置筆硯，拂拭書牘，為殷勤者，弄姿而掠鬟絲，選事而撥爐灰者，非霧非花，溫{麻香}四塞，相國若欠伸，微呼某名，指煙具謂之曰：“若曷整理此。”又呼某名，謂之曰：“曷相助整理此?！眲t二人者獨留，其余皆出。精室之窗，皆嵌白頗黎，淺色綢為衣。迨相助整理煙具者亦出，則窗衣之弛者張，疏者密矣。時則??午夢，簾垂柳絮風前；隱隱春聲，門掩梨花雨外。燕欲歸而詎待，香未散而仍留。后出者只伺于窗外。久之，又久之，見窗衣啟者，約一方頗黎之半，則款步入，捧?沃盥，進燕窩湯。先是，相國駕出時，傳諭庖人整備者，湯凡三進。相助整理煙具者，亦在朵頤之列。蓋此人即下次整理煙具者。若舊制，簡授差缺，此次擬陪者，下次必擬正，亦故事也。已上各節(jié)，或目驗所經(jīng)，或耳郵所得，不必皆據(jù)為事實，而又無秘辛焚椒之筆，足以傳之。言之無文，負此雅故已。

　　遂寧張船山太守移疾去官，僑寓吳閶，別營金屋藏嬌，夫人不知也。一日，攜游虎丘，而夫人適至，事遂敗露。大守戲作一詩云：秋菊春蘭不是萍，故教相遇可中亭。

　　明修蜀道連秦隴，暗畫蛾眉斗尹邢。

　　梅子含酸都有味，倉庚療妒恐無靈。

　　天孫應(yīng)被黃姑笑，一角銀河露小星。

　　此詩近人傳為韻事，或譜院本以張之，不知船山夫人林氏乃奇妒。相傳船山納姬后，其夫人索諸查小山家，不得，船山之弟?山攜婦歸視兄嫂。?山婦見林盛怒，因勸之曰：如此男子，謂之已死可耳?！耙蚨皇掖蠛濉９蚀接芯湓疲骸辟I魚自擾池中水，抵雀兼?zhèn)麡渖现Α！?山之友某寄船山句云：”苦為周旋緣似續(xù)，更無遺行致譏彈。“皆為此事而發(fā)。船山有《二月二日預(yù)作生子》詩云：三十生兒樂有余，精神仿佛拜官初。

　　頻年望眼情何急，他日甘心我不如。

　　爪細難勝斑管重，發(fā)稀輕倩小鬟扶。

　　繞床大笑呼奇絕，似讀生平未見書。

　　（見《船山詩補遺》）

　　其后船山卒無嗣，則亦家庭孛攵?，乖戾之氣，有以致之。才人風味，詎悍婦所能領(lǐng)略?？芍型ぶ姡酝埏椞街?，“倉庚療妒恐無靈”，行間句里，流露于不自覺矣。

　　江都汪容甫嘗江行，與洪北江同舟論學(xué)。北江專崇馬、鄭，容甫兼涉積、朱。辯爭良久，容甫口舌便捷不逮北江，屢為所屈，憤甚，ㄏ北江墮水，舟人救之，僅乃得免。吳縣張商言《碧簫詞》自序云：“故人蔣舍人心余乞假還，過吳門，飲予舟中，喜讀予詞，納于袖，以醉墮江，寒星密霧，篙工挽救，群呼如沸鼎。既得無恙，而此卷亦不就漂沒。明日心余詞，所謂‘一十三行真本在，衍波紋縐了桃花紙’也?！焙椤⑹Y二公，一則意氣忿爭，一則興會泰甚，其不與波臣為伍幾稀，然至今思之，殊饒有風味也。汪洪亻京爭之烈，視黃蕘圃、顧千里世經(jīng)堂用武，尤為奇特。

　　道光間，有侍郎平恕者，蒙古人，督學(xué)江蘇，賄賂公行，貪聲騰于士論。當時或編雜劇，付梨園以刺之。托姓名曰干如，其上場科白云：“忘八喪心，下官干如是也?！辈鹱蛛x合，甚見匠心。

　　乾隆季年，朱文正督學(xué)浙江，以古學(xué)見賞拔者，臨海洪地齋、蕭山王畹馨、東陽樓更一齊名，稱為“浙東三杰”。樓君姓名及字就唐人詩一句錯綜為之，求之載籍中，不能有二。

　　無錫錢礎(chǔ)日別號十峰主人，明諸生，甲申后棄去?？h令以事夾其足脛至折，礎(chǔ)日笑曰：“夔一足，庸何傷?！彼鞛轷俗闵蕴枛|林遺老，年八十卒。艾子好飲，少醒日，門人謀曰：“此未可口舌爭，宜以險事怵之?！币蝗?，大飲而噦，門人密袖彘膈置噦中，持以示曰：“凡人具五臟，今公因飲而出一臟矣，何以生耶？”艾子熟視而笑曰：“唐三藏尚可活，況四臟乎？”“唐三臟尚可活，夔一足庸何傷。”屬對工絕。

　　名人有潔癖者夥矣，亦有以不潔為高者。錢塘陸麗京文采昭爛，吐屬閎雅。客有詣之者，塵羹粗飯，捫虱而談，亦不覺其穢也。羽?岑山民垢面而談詩書，不屑盥漱，嘗作竹西之游，下榻魏氏?園之秋實軒。默深先生，給兩走祗伺之。一日晨興，呼主人急。出則怒甚，曰：“若仆嬲我，吾不習(xí)沫沐。疇則不知，乃以?水數(shù)數(shù)溷我，是輕我也，賢主人乃用此仆乎?！蹦绦χx之。比聞吳郡某方伯，自其太夫人三朝洗兒以還，未嘗試?浴。其里衣自新制乃至于朽敝，未或經(jīng)浣濯。方伯嗜書，尤嗜宋元本。其觀書也，少以案，多以榻。尋常之書，經(jīng)摩挲循覽者，如覆醬瓿代線夾久，趾之雪者黝，角之楞者垸，字之銀鉤鐵畫者，如霧花云月，無復(fù)分明朗晰，唯宋元本不可知，容或信有而皆秘之，不可得而見也。鄉(xiāng)來劬學(xué)妮古之士，其心力有所專壹，朝斯夕斯，往往不暇自潔治，然而若是其甚者亦僅，其諸以告者過歟。

　　林文忠扶蘇時，有續(xù)立人者，官蘇州同知兼廁幕僚，頗見信任?；蚣芍?，黏聯(lián)語于其門云：“尊姓本來貂不足，大名倒轉(zhuǎn)豕而啼?！崩m(xù)恚憤，白文忠請究，文忠笑曰：“蘇州設(shè)同知久矣，官此者，寧無勝流佳士，顧姓名孰傳焉？君托此聯(lián)，庶幾不朽。且屬對工巧，不失為雅謔，何慍為？”續(xù)默然退。今事隔數(shù)十年，茍無此聯(lián)，世孰知續(xù)立人者。文忠之言，有至理存焉，何止釋紛之佳妙而已。

　　同孫王半塘微尚清遠，博學(xué)多通，生平酷嗜倚聲，所著《袖墨》、《味梨》、《蜩知》等集，及晚年自定詞均經(jīng)刻行，其他著述，身后乏人收拾，殆不復(fù)可問。曩見其《四印齋筆記》，褒然巨帙，詳于同、光兩朝軼聞故事，稍涉憤世嫉俗之言，偶憶一則，略云：“翰林院衙門在前門內(nèi)以東，世所稱木天冰署也。大門外有壘培，高不逾尋。相傳中有土彈，能自為增減。適符閣署史公之數(shù)，或有損壞其一，則必有一史公赴天上修文者。是說流傳已久，至于土彈之有無，有究作何狀，要亦未經(jīng)目驗。惟是環(huán)柵以衛(wèi)之，置隸以守之，則固慎之又慎也。某年伏陰，大雨破塊，竟有數(shù)土彈被沖決而出，余詢之往觀者，其形蓋如卵云?！?br />
　　道、咸間，京朝士夫太半好名，猶善俗也?；蛴锌颇窟M身，以不治古文為恥，乃捃摭帖括浮詞，雜以案牘中語，牽合成篇，當時目為“京報古文”。曾文正督兩江時，開閣延賓，群才云涌，清奇濃澹，莫名一格。有同鄉(xiāng)某太史，記問極博，倚馬萬言，惟矜才使氣，自放于繩尺之外，文正戲以“土匪名士”稱之。同、光以還，樸學(xué)凋謝，小慧之士，粗諳葉韻，輒高談風雅，自詡名流。間或占一絕句，填一小令，書畫一扇頭，怏然自足，不知井外有天，于是乎有“斗方名士”之目，出于輕薄者之品題，要亦如其分以相償也。土匪名士，斗方名士，皆可與京報古文作對。

　　梁蕭宏有錢癖，百萬一黃榜，千萬一紫標，當時有“錢愚”之目。然以厚封殖，非以供賞鑒也。光緒季年，剛毅南下，調(diào)查江、鄂等省財政，怙勢黷貨，賄賂公行。剛尤酷嗜紙幣，盈千累萬，裝潢成冊，暇輒展玩，若吾人對于法書名畫者然。往往省局銀數(shù)皆同之幣，亦務(wù)累牘連篇，以多為貴。蓋其貪鄙之性，與生俱來，有未可以常情衡論者。相傳，剛為刑部尚書，初蒞任，接見諸司員。談次，稱皋陶為“舜王爺駕前刑部尚書皋大人皋陶”，又提牢廳每報獄囚瘐斃之稿件，輒提筆改“瘐”為“瘦”，而司員且以不識字受申斥。蓋入于彼必出于此，二者無一，不成其為剛毅矣。

　　“相思病”三字，元人制曲，有用之者。以曲之為體，不妨近俗也。按：《周易》疏：“損卦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闭x曰：“疾者，相思之疾也。”元曲中語乃與經(jīng)疏暗合，當然雅訓(xùn)，何止非俗。

　　王夢樓有五云，曰素云、寶云、輕云、綠云、鮮云，年皆十三四，垂髫弓足，善歌舞。越數(shù)年，輕、綠、鮮三云各遣嫁，自攜素、寶二云至鄂，以贈靈嚴畢公。諦審，則美男耳。為返初服，署為小史，絕警慧解人意。

　　閩縣王可莊，文勤之孫，丁丑狀元。造科名之極峰，兼勛舊之嫡裔。傳聞玉音褒美，指顧“大用可期”。會館課，賦題《輔人無茍》，中有一聯(lián)云：“危不持，顛不扶，焉用彼相。進以禮，退以義，我思古人?！庇|閱卷者之忌，以竟體工麗，得置一等末。王固知名士，下月課題，名士如畫餅賦，則為王而發(fā)也。未幾，外放蘇州遺缺知府，終鎮(zhèn)江府知府，論者以未竟其用惜之。

　　織業(yè)盛于蘇、杭，皆有機神廟。蘇州祀張平子，廟在祥符寺巷。杭州祀褚登善，廟在張御史巷。相傳登善子某遷居錢塘，始教民織染，后遂奉為機神，并其父祀之。今猶有褚姓者為奉祀生，即居廟側(cè)。阮文達撰《褚公廟碑記》，詳載此事，當必有本。惟蘇州祀張平子不知其由。史稱平子善機巧，嘗作渾天儀、候風地動儀等。崔瑗為撰碑文，稱其制作侔造化。又云，運情機物，有生不能參其智。意者，機杼之制當時或有所發(fā)明。而載籍弗詳，未可知耳。按：唐時以七月七日祭機杼，奉織女為機神，則尤名誼允葉，所謂禮亦宜之也。

　　長洲沈文愨少時家貧，無僮仆，每晨必攜一筐自向市中購物，售者索值若干，悉照付，無稍爭執(zhí)。久之，市人知其寬厚，亦無復(fù)敢欺者。吳縣某巨公未達時，每晨沽米于市，輒脫破帽如盂仰而盛之，捧持以歸。衣敝而貌癯，離Ｆ１５如病鶴也。未幾，廷對首選，官至大學(xué)士。晉秩師傅，其貴盛視文愨有加。乃至世易滄桑，猶安富尊榮如故。閶門父老，多有能言其軼事者。凡此皆士林佳話，獨惜名德碩學(xué)，未免文愨專美于前耳。

　　某太守加道銜，有貽書稱觀察者。一小史粗諳文義，見之憤然曰：“彼藐吾官已甚。觀察者，捕役之別名也。”眾皆不解，則檢《水滸傳》“緝捕使臣何觀察”云云為證，眾亦不能非之。蓋元、明之際固確有此稱也。按：世俗稱謂，一經(jīng)研究，舛戾良多。如中丞為唐女官之名，宗伯非禮部尚書，司空非工部尚書，沿用皆為未合。至大帥尤賊渠之稱，而可屬之疆圻長吏乎。又小姐二字，古者以稱宮人侍姬，《玉堂逢辰錄》：“有宮人韓小姐?！毕轮劣跇芳耍駮r為宦女之美稱，失之甚矣。

　　咸豐朝，變起金田，東南鼎沸，練兵籌餉，日不暇給，疆臣節(jié)帥，握吐求賢，縉紳先生咸出而相助為理。向所謂仰望林泉者，亦復(fù)手版腳靴，隨班聽鼓。大約為鄉(xiāng)閭計者十之二三，為身家計者十之七八，或作《字字雙》曲嘲之曰：花翎紅頂氣虛囂，闊老。

　　打恭作揖認同僚，司道。

　　厘金軍務(wù)一包糟，胡鬧。

　　果然有事怎開交，完了。

　　劉蔥石屬校《荊釵記》，見一字絕新，左從骨，右從上皮下川，在第二十九出，錢孫交哄曲文中葉韻處。此字各字書所無，云齋博洽，必有所本。

　　宋代神弩弓，亦曰克敵弓。立于地而踏其機，可三百步外貫鐵甲。元滅宋，得其式，曾用以取勝，至明乃失傳?！队罉反蟮洹份d其圖說。又紀文達筆記，載前明萬歷時，浙江戴某有巧思，好與西洋人爭勝，嘗造一鳥銃，形若琵琶，凡火藥鉛丸皆貯于銃脊，以機輪開閉。其機有二，相銜如牝牡，扳一機，則火藥鉛丸自落筒中；第二機隨之并動，石激火出而銃發(fā)矣，計二十八發(fā)，火藥鉛丸乃盡。據(jù)此，則制造槍炮之法，吾中國舊亦有之，特道德之蓄念，仁厚之善俗深入人心，由來已久，或尼以好生惡殺、因果報施之說，遂不復(fù)精研擴充之，尤不肯傳之子孫。其人往，其半生精力所寄，乃與之俱往，為可惜耳。戴某曾官欽天監(jiān)，以忤南懷仁坐徙。

　　青浦王述庵侍郎少時家綦貧，體貌不逾中人，瘦削而修長，玉樓峻聳。鄉(xiāng)人無親疏，以寒乞相目之，遭白眼者數(shù)矣。未幾，捷南宮，入詞林，謁假錦旋，則曰：“王公鶴形，故應(yīng)貴也?！倍昵芭f板橋，薄俗炎涼，又奚責焉。其后薦歷清華，益復(fù)斂抑。某年，省親珂里，肩輿過外館驛，適值某典史到任，輿衛(wèi)儼然，鉦钅英?而蓋飛揚也。亟命停輿讓道，而騶從或呼之出，重譙呵之。公于是局?路隅，而珊珠孔翠與青金練雀相照映也。典史駭絕，亟降輿，蒲伏泥途，俟公登輿去遠，而后敢起。吾謂典史或過矣，典史雖末秩，地方命官也，述庵誠巨公，在籍薦紳也，停輿讓道，即謂禮亦宜之，可也，為典史者當坦然乘輿行，抵署，亟懲責此冒昧之從者，以謝王公，庶不失卑亢之宜焉。述庵通人，為里?計，得如是風力之典史，方契賞之不暇，而顧有意督過之乎？吾知述庵必不然矣。

　　有致書何秋輦者，誤書“輦”為“輩”；書中用“研究”字，又誤“究”為“宄”。秋輦友人某君，戲撰聯(lián)語云：“輦輩同車，夫夫竟作非非想；究宄各蓋，九九還將八八除?！庇帜尘秊橹亩ㄔ疲骸拜傒呁?，人盡知非矣；究宄各蓋，君其忘八乎?！备穆?lián)尤雋妙，然而虐矣。

　　癸卯日俄之戰(zhàn)，戰(zhàn)地屬中國領(lǐng)土，而中國乃以中立國自居，誠千古五洲未有之奇局也。明年，有俄國兵艦三艘，一名阿斯歌，一名奧斯科，一名滿州，為日本春日艦所迫，駛?cè)雲(yún)卿量凇．數(shù)绹朗刂辛?，盡收其器械軍火及艦中行駛緊要機器，存制造局，而任保護其艦隊。是時南洋大臣為周玉山，蘇松太道為蔡和甫，洋務(wù)律法官為羅誠伯。一日，洋務(wù)局得俄領(lǐng)事公牘，謂“該艦兵士等離家日久，歸國尚未有期，比以陰陽失調(diào)，多生疾病，非醫(yī)藥所能奏功。敝國向章，凡海軍士卒，每月準其上岸游戲運動數(shù)次，所以便衛(wèi)生，示體恤也。夙仰貴國尚武恤兵，凡可以加惠赤籍者，無微不至。王道不外人情，區(qū)區(qū)法外之意，用敢為兵請命。查《萬國國際公法》，彼國一切人等，居留此國，營業(yè)之暇，出入行院，例所弗禁。從前貴國廣東省濱海地方聞有一種土妓，名曰?戶，頗能熟習(xí)外情，外國商民孑身旅寄者，常有與之往還?，F(xiàn)在上海地方，有無前項?妓，能否設(shè)法暫時招集，以應(yīng)急需。貴國昔在姬周時代，晏嬰相齊，設(shè)女閭七百，以招徠遠人。今推而仿之，至于交通中外，僅范圍加闊耳，于政體無傷也。敝領(lǐng)事為優(yōu)待軍人、慎重衛(wèi)生起見，事雖瑣屑，情實迫切，為此商請貴洋務(wù)局，查照辦理。實為公便，立候惠覆施行?！睜┪牡骄?，法律官已下咸駭笑。繼思之，亦屬實情。不得已，商同滬道，具稟南洋大臣，并抄錄原牘黏附。未幾，奉準南洋批飭，遵于東清碼頭以南，覓隙地一區(qū)，圈拓廣場，為該兵士練習(xí)之所。并搭蓋蘆柵，俾資憩息，惟不許越界他往，以免日人嘖有煩言。建設(shè)甫畢，一時?妓寓滬者，聞風?集，不待洋務(wù)局之羅致也。彼于思棄甲者流，不得為跋浪之鯨，差幸為得水之魚，凡為留髡而來者莫不纏頭而去，絕無嗔鶯叱燕，搗麝拗蓮之舉，殆勢絀情見使然耶。是誠海邦師律之異聞，而亦震旦外交之趣史矣。

　　某名士游寓日本有年，近甫歸國。據(jù)云，曩在彼都，曾見秦火已前古本《孟子》，與今世所傳七篇之本多有不同。因舉其首章云：“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仁義之說，可得聞乎？‘孟子對曰：“王，何必仁義，亦有富強而已矣?！?br />
　　中國以跪拜為禮，禮無重于跪者，跪亦有可傳者。松陵吳漢槎兆騫，以事戍寧古塔，其友錫山顧梁汾貞觀極力營救，嘗賦〔金縷曲〕二闋寄之，詞意惋至。納蘭容若成德者，相國明珠公子，亦善漢槎，見顧詞，殊感動。顧因力求容若，為言于相國。而漢槎遂于五年內(nèi)得賜環(huán)。既入關(guān)，過容若所，見齋壁大書顧梁汾為吳漢槎屈膝處，不禁大慟。此跪之攸關(guān)風義者矣。句吳錢梅溪泳，藏漢“楊惲”二字銅印，歙汪讠刃庵啟淑欲得之，錢不許，汪遂長跪不起。錢不得已，笑而贈之。此跪之饒有風趣者也。

　　鄉(xiāng)先生林貞伯官貴州臬使時，有即用知縣某，到省未久，詣?chuàng)彳娧脜?，誤入兩司官廳。值藩司先在，貿(mào)然一揖。時丁國制，彼此著青袍褂無少異，而于其頂珊瑚，則未遑措意也。旋促坐，問姓字，藩司以實對，某亦不甚了了，唯曰：“兄乃與藩臺同姓乎？”又問貴班，藩司怫然曰：“余布政司也?！蹦绸斀^，亟趨出，適貞伯至，甫及門，某力阻之，曰：“老兄切不可入，藩臺在內(nèi)，弟頃冒昧獲重咎，決非欺兄?！必懖唬骸拔嵴姺_，吾入，無妨也。”某仍力挽之，再申前說，意若甚誠懇者。伯貞不得已，實告之。某益惶駭，釋手，大奔。貞伯亟呼之，欲稍加慰藉，不復(fù)聞。此事余聞之貞伯之公子，當時能舉其姓名，非杜撰也。寒士甫膺一命，來自田間，未節(jié)少疏，爰又奚責？其人天良未斫，本色猶存，得賢長官因材造就之，深之以閱歷，而后試之以事，以視工顰妍笑，輕身便體者，宜若可恃焉。勿以其亻塞陋而遽棄之如遺也。

　　乾隆丙戌，甘肅高臺縣民胡?爰、楊洪得等于武威縣山中掘得金山一座，經(jīng)山西民任天喜引驗繳官。此即金礦也。當時風氣未開，幾詫為祥異矣。宋彭百川《太平治跡統(tǒng)類》云：“北漢鴻臚卿劉融于伯谷置銀治，募民鑿山取礦烹銀，北漢主取其銀以輸契丹，歲千斤。因即其冶，建寶興軍?！贝思淬y礦也。烹銀二字絕新。吾中國礦政舊矣，曩撰《惠風{?移}二筆》，嘗謂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上下是礦字誤寫為令橫，又誤分兩字。

　　吳孫休時，烏程人，有得困病。及瘥，能以響言者，言于此而聞于彼。自其所聽之，不覺其聲之大也；自遠聽之，如與對言，不覺甚聲之自遠來也。聲之所往，隨其所向，遠者至數(shù)十里。其鄰有責息于外，歷年不還，乃假之使責讓，懼以禍福，負物者以為鬼神，即畀還之。其人亦不自知所以然也。事見《晉史》。此必電氣之作用，不儼然無線電話乎？顧何以必得之困病之后？世之精研電學(xué)者，必能推究其故矣。

　　中外交通之初，西國某文學(xué)士游寓北京，于廠肆購新科狀元策，譯而讀之，佩仰甚至。謂中國狀元誠曠世鴻才也。及次科又購之，亦大同小異焉。于是詫絕，謂三科狀元策，何如出一手也。同治癸亥殿試，南皮張之洞策，盡意敷奏，不依常格。先是，江蘇貢生吳大?應(yīng)詔上書，言殿試對策，或有儻論，試官匿不以聞，請申壅蔽之罰。及見張策，讀卷官頗疑怪。久之，乃擬第十進呈，及臚唱，則拔置第三人，蓋特達之知也。

　　辜鴻銘部郎居張文襄幕府久，向知其精通西國語言文字。及見所作《尊王篇》及《葉成忠傳》，則于國文亦復(fù)擅長。其葉傳之作，以諷世為宗旨，尤卓然可傳。傳曰：“自中國弛海禁，沿海編氓，因與外人通市。而暴起致資財者不一而足。然或攻剽椎埋，弄法買奸，宗︹比周，欺凌孤弱，類皆鄙瑣齷齪不足道。獨滬上富人葉氏，初赤手掉扁舟，而卒起致巨萬。又慷慨好義，清刻矜已諾，猶是古之任俠，隱于商且隱于富者也。葉氏名成忠，字澄衷，先世居浙之慈溪，后遷鎮(zhèn)海沈郎橋，遂家焉。父志禹，世為?之邱氓。后因成忠，三代皆贈榮祿大夫。成忠六歲失怙，母洪氏撫諸孤，刻苦僅以自給。成忠九歲始就學(xué)，未幾，以貧故，仍從母兄耕。年十一，受傭鄰里。居三年，主婦遇之酷，成忠慨然曰：”我以母故，忍此辱，丈夫?qū)庰I死溝壑耶？“遂辭去，欲從鄉(xiāng)人往上海。臨行，無資斧，母指田中秋禾為抵，始成行。時海禁大開，帆船輪舶，?集滬瀆。成忠自黎明至暮，棹扁舟往來浦江，就番舶貿(mào)有無。外人見其誠篤，樂與交易，故常獲利獨厚。同治元年，始設(shè)肆虹口，迎母就養(yǎng)。肆規(guī)綦微，然節(jié)飲食，忍嗜欲，與傭婦共操作，又能擇人任事。越數(shù)年，肆業(yè)益擴充，乃推廣分肆，遍通商各步。又在滬北漢鎮(zhèn)創(chuàng)設(shè)繅絲、火柴諸廠，以興工業(yè)。且養(yǎng)無數(shù)無業(yè)游民。既饒于資，自奉一若寒素，絕無豪侈氣象，若構(gòu)洋樓、集珍玩之類。言必信，行必果，交友必誠。與巨公大人言，りり如也，絕無諂諛意。又好引重后輩，善體人情，各如其意之所欲，故人樂為用。性好施予，無倦容，無德色。客外雖久，戚倘有緩急，罔不亻次助。待族人尤篤，捐金置祠田，建義莊，以贍貧乏。附以義塾、牛痘局，蕆事，則曰：”是吾母之志也?！胺怖镏猩婆e，必力任其成。購大地滬北，立蒙學(xué)堂，教貧窮子弟，撥十萬金充經(jīng)費，又倡捐二萬金建懷德堂。凡肆業(yè)中執(zhí)事，身后或有孤苦無告者，必歲時存問，俾免饑寒。各省有水旱偏災(zāi)，必出巨資助振款。疆吏高其義，請于朝，屢邀寵賜。光緒己亥十月，在滬病篤。詔其子七人曰：”吾昔日受惠者，各號友竭誠助吾任事者，汝曹皆當厚待勿替，以繼吾志?！白淠炅Ｏ仁?，由國子監(jiān)生加捐候選同知，賞戴花翎，薦升候選道，加二品頂戴。余謂王者馭貴馭富之權(quán)，操之自上，日漸陵夷，則不馴至一商賈之天下而不已，悲乎。然世之賢豪不能立功名、布德澤于蒼生，若富而好行其德者，此猶其次耳。故司馬遷曰：”無巖處奇士之行。而長貧賤，同好語仁義，亦足羞也?！霸圃?。

　　蕙風曰：據(jù)余所聞，葉氏起家販果?。其致富之由，無辜傳殆猶有未盡。若如辜氏所云，則亦唯是勤奮敦篤，積累而底于成，無甚異聞奇節(jié)也。

　　駱文忠撫湖南，左文襄居幕府，言聽計從，將吏憚而忌之。曾文忠嚴劾總兵樊燮，燮疑出自文襄主持，訴之京師，復(fù)構(gòu)之督部。事竟上聞，幾陷文襄于罪。賴南書房翰林郭嵩燾、大理寺卿潘祖蔭斡旋之力，僅乃得免。其后曾文正力薦之，授太常卿，督兵浙江。初，文忠疏辯文襄無罪，奉有“劣幕把持”之諭，不逞者或署左門曰：“欽加劣幕銜幫辦湖南巡撫左公館。”及閩、浙敉平，文襄??大用，聲譽日隆。昔之謗之者，群起而趨承恐后矣。

　　左文襄體貌魁梧，豐于肌，腋氣頗重。某年述職入都，兩宮召對，文襄陳奏西北軍務(wù)情形及善后方略，縷析條分，為時過久。值庚伏景炎，兼衣冠束縛，汗出如沈，僅隔垂簾，殊蒸騰不可耐。語次，玉音謂：“左大臣殊勞苦，宜稍憩息。未盡之意，可告軍機王大臣。”隨命內(nèi)監(jiān)扶掖之。文襄不得已，退出，意極憤懣，謂身為大臣，乃不見容傾吐胸臆，而不知其別有所為也。

　　道光時，疆圻大吏猶知宏獎風流。有湖南廣文某，博學(xué)工詩，撰《湘沅耆舊集》，文名藉甚，交流綦廣。無名氏嘲之以詩曰：藩司昨日拜區(qū)區(qū)，頃接中丞片紙書。

　　南省無如卑職者，東齋敢說憲綱乎。

　　一聯(lián)春海傳家寶，兩字如山鎮(zhèn)宅符。

　　惟有新來陶太守，揭開手本罵糊涂。

　　光緒初元，以曾惠敏言，選派部員傅云龍、繆?孫等出洋游歷。丁丑歸國，云龍、?孫各著有日記，可資考鏡。?孫階主事，游歷俄國。甫抵俄境，謁某總督，已出見矣，忽返身入，遣侍者語翻譯曰：“此人戴白頂，官太小，我見之何為？曩吾在中國，見金將軍執(zhí)水菸桶之侍者，亦皆戴白頂矣?！狈g為辯明：“此人之白頂，系由考試得來，與金將軍之侍者之白頂，迥乎不同。”乃復(fù)出見。語次，猶屈以屈在下位，為?孫惜。蓋當時交通未久，吾中華制度文為，外人猶未深知也。

　　張文襄督鄂時，提倡學(xué)堂不遺余力。某年，某學(xué)堂行畢業(yè)禮，ト省官僚、各學(xué)堂教員、學(xué)生畢集。某書院監(jiān)督、粵人太史某特制長篇訟詞，道揚盛美，令畢業(yè)學(xué)生劉某朗誦之，環(huán)而肅聽者數(shù)百人，雖咳唾弗聞也。誦甫畢，忽有狂生某，應(yīng)聲續(xù)曰：“嗚呼哀哉，尚饗?！甭?wù)吣获斝?，群集視于發(fā)聲之一隅。頃之，亟斂笑收視，肅立如初。某監(jiān)督則艴然變色者久之。唯文襄夷然自若，若充耳不聞?wù)?，亦未嘗旁瞬也。

　　常熟翁叔平相國，少時由監(jiān)生應(yīng)鄉(xiāng)試。某年，同潘文勤典試陜西，內(nèi)廉正副考官分住東西房，每日同在堂上閱卷。至第三日，叔平曰：“吾明日在房閱卷，不到堂上矣?！蔽那趩柶涔?，叔平曰：“君閱卷，見不佳者，則曰：”此監(jiān)生卷也?！畻壷?。吾亦監(jiān)生也，豈監(jiān)生而皆不佳者乎？“相與一笑而散。明日，仍同在堂上閱卷。不時許，文勤見不佳者，又如昨者之言矣。老輩真率，不斤斤于世故，風趣可想。

　　咸豐軍興，鮑忠壯超本胡文忠部曲，其鄉(xiāng)人李申甫，曾文正門人也，薦之于文正。未幾，由文忠給咨，率所部，詣文正大營。初進見，文正以兩營相屬。鮑少之，退而言于李曰：“曩胡帥之遇我也，推心置腹，視諸將佐有加。兵若干，餉若干，凡吾陳乞，不吾稍靳也。吾兵有功，則賞赍隨頒；有疾，則醫(yī)藥立至。吾乏衣甲，帥解衣衣我；我闕鞍馬，帥易騎騎我。以是感激，遂許吾帥以馳驅(qū)，而所向亦往往克捷。今吾觀曾帥，未若胡帥之待人以誠也。且兩營何能為役？君愛我，速為我辦咨文，愿仍歸胡帥?！崩顪卣Z慰勸之，為言于文正。文正曰：“鮑某未有橫草之勞，何遽嫌兵少？姑先帶兩營，儻稍著成效，雖十倍之，吾何吝？”李再三言之，乃得加一營，覆于鮑，且語之曰：“吾帥待人，未遽不如胡公。公獨初至，未款洽耳。姑少安，觀其后。”鮑僅不言去，意殊未慊也。明日，文正招鮑飲，文正嗜肚膾，宴客則設(shè)肚膾，佐以家常雞鶩而已。席間，鮑首座，屢以兵少為言。文正輒曰：“今日但鬯飲，勿言兵，且食肚膾。”于是舉杯相屬，殷勤勸進，鮑竟不得復(fù)言。退而又謂李曰：“曩胡帥宴我，皆盛饌，列珍羞。寧為口腹之欲，禮意重也。吾非孟嘗食客，彈鋏歌無魚者，而顧以肚膾屢勸進，殆所謂大烹養(yǎng)賢者非歟？幸則晤對，又不令布胸臆。仆武夫，性忄亢爽，安能郁郁久居此。君愛我，速為我辦咨文，愿仍歸胡帥?！崩钣治縿裰?，至于舌敝唇焦，而去住之間，鮑猶徘徊歧路也。俄警報至，賊攻撲某城急，文正檄鮑赴援，竟全勝以歸。文正亟獎藉之，立加數(shù)營，禮貌優(yōu)異。自是，始絕口不言去，而文正亦倚之如左右手矣。其后，文正克復(fù)金陵，論功行賞，鮑忠壯與彭剛直未得膺五等之榮。后人滋遺議焉，謂夫當日者，茍無剛直水師及忠壯游擊之師，則金陵之克復(fù)，或猶需以歲時也。

　　挽聯(lián)之作，有措詞極難得體者。曾文正挽其門生某婦云：“得見其夫為文學(xué)侍從之臣，雖死何恨；側(cè)聞人言于父母昆弟無間，其賢可知。”語莊而意賅，斯為合作。

　　道光壬寅，海氛不靖。弈山以靖逆將軍駐廣東，弈經(jīng)以揚威將軍駐浙江，擁兵自衛(wèi)，久而無功。二弈，兄弟也。時浙撫劉韻珂竭蹶籌防，畢殫心力，輿論翕然。浙人某制聯(lián)云：“逆不靖，威不揚，兩將軍難兄難弟；波未寧，海未定，一中丞憂國憂民?！?br />
　　友人某君告余：某年，謁某大府，同見者六人。有知縣饒某與焉，昔為大府幕僚，今選安徽池州府屬某縣者也。坐間，各問對數(shù)語。次及饒，問何日赴任，則鞠躬對曰：“卑職情愿伺候大帥，不愿到任，專候大帥分示，求大帥栽培，不作赴任之想，故尚未有期也?！薄ｍ曋?，六人者皆辭畢，已舉茶送客矣。饒忽作而言曰：“卑職尚有要話回大帥。”則又皆坐。饒乃繼續(xù)言曰：“卑職此次投供在京，見日本小田公使，渠佩仰大帥甚至。”大府輒曰：“渠佩仰我者何也？”饒于是歷舉興學(xué)、練兵、理財、外交各大政，洋洋灑灑，舌本瀾翻，其辭不能殫述。大府為之掀髯笑樂，歡愜而散。某君出而詫駭者久之，謂夫某大府，信非不學(xué)錄錄者，而顧可罔非其道若是，所謂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者非耶。好腴惡直，賢直不免，而況其下焉者耶。

　　唐人飲酒貴新不貴陳。白居易詩：“綠蟻新醅酒?！眱怍嗽姡骸靶仑S主人新酒熟?！睆埣姡骸跋滤庍h求新熟酒?！苯砸孕戮茷檠浴６鸥υ姡骸白鹁萍邑氈慌f醅?！鼻矣诰品切迈?，深致歉仄。李白詩：“吳姬壓酒勸客嘗。”白以飲中仙稱，而嘗吳姬新壓之酒，尤為酒不貴陳之確證。白又有句云：“白酒新熟山中歸。”

　　康熙朝，舉行鴻博特科，一時俊彩星馳，得人稱盛，乃《鄭寒村集》云：“時新任臺省者，俱補牘續(xù)薦，內(nèi)多勢要子弟。聞有鴻儒一名，價值二十四兩，遂作《告求舉博學(xué)鴻儒》二詩云：博學(xué)鴻儒本是名，寄聲詞客莫營營。

　　比周休得尤臺省，門第還須怨父兄。

　　補牘因何也動心，紛紛求薦竟如林。

　　總?cè)徊┑锰撁?，袖里?yīng)持廿四金。

　　按：鄭寒村，名梁，字禹湄，慈溪人，黃梨洲弟子，所著見黃集，為受業(yè)梨洲已后作，有《曉行》詩最佳，稱為“鄭曉行”。此二詩雖諷切時事，難免打油釘鉸之誚。

　　校勘之學(xué)，近儒列為專門，非博極群書，而性復(fù)沉靜能伏案者不辦。故遐稽載稽，以武人而多藏書者有之，以武人而能校書者未之聞焉。余舊藏《百川書志》二十卷，明古涿高儒子醇撰。其自序作于嘉靖庚子，有云：“叨承祖蔭，致身武弁?！贝宋淙硕嗖貢咭病Ｆ湮淙四苄?，唯康熙朝武進士楊愷，儀征人，以文學(xué)受特達之知，召入南書房，同蔣文恪、何屺瞻諸名輩校讎書史，時論榮之。愷后提督荊湖，許登濂作聯(lián)贈之云：“天祿校書名進士，岳陽持節(jié)老將軍?！?br />
　　某學(xué)使喜割裂試題，某場試兩屠，以“牛未”、“馬皆”為題。一卷《牛未》題破云：“物有生于丑者，可以觀其所沖也?！币痪怼恶R皆》題破云：“午與戌合，純乎火局矣?！辈⒂米悠郊已?，新穎殊絕。某場，以“鱉生焉”為題。一卷破云：“以鱉考生，生真不測矣。”此場蓋試生員者，破題語涉機鋒，亦出題者有以自取矣。又咸豐朝，某學(xué)使以試題割裂褫職。其最觸忌諱者，嘗試某屬，以“賢圣之君六”為題。其他題雖割裂，罪猶不至褫職也。

　　南陽銓部刻《雙梅景ウ叢書》，首列異書三種，曰《素女經(jīng)》，曰《玉房秘訣》，附《玉房指要》，曰《洞玄子》，皆絕艷奇麗之文。求之古人，非庾、鮑以次克辦，而至理所寓，尤玄之又玄，通乎天人性命之故，合大《易》微言、《黃庭》內(nèi)景而一以貫之，其殆庶幾乎?？坛桑再浤成袝?，尚書語人曰：“南陽之才信美，獨惜其不莊耳。”南陽之友聞之曰：“不莊者見之謂之不莊?！标儆嗟靡娛菚谑?齋，求之南陽，至于再三，弗可得也。

　　曩閱各說部，見百文敏菊溪軼事三則。

　　其一云：總制江南時，閱兵江西，胡果泉中初與之宴，百嚴厲威肅，竟日無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懾。次日再宴演劇，有優(yōu)伶荷官者舊在京師，色藝冠倫，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見之色動，顧問：“汝非荷官耶，何以至是？年稍長矣，無怪老夫之鬢皤也。”荷官因跪進至膝，作捋其須狀，曰：“太師不老。”蓋依院本貂嬋語。百大喜，為之引滿三爵，曰：“爾可謂荷老尚余擎雨蓋，老夫可謂菊殘猶有傲霜枝矣?！焙晒龠抵x，是日，四座盡歡。核閱營政，少所推劾。

　　其二云：有女伶來江寧，在莫愁湖亭演劇，聞?wù)呷艨?，皆走相告。公飭縣令驅(qū)之出境，并占一絕示僚屬云：宛轉(zhuǎn)歌喉一串珠，好風吹出莫愁湖。

　　誰教打槳匆匆去，煮鶴焚琴笑老夫。

　　其三云：乾隆五十八年，公陳臬浙江，李曉園河帥知杭州府，兩公皆漢軍，甚相得也。忽以事齟齬，李大慍，至一月不稟見，告病文書已具矣。時屆伏暑，公遺以扇，并書一詩，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須畏，君似清風不肯來?！崩钜娫娽屓?，遂相得如初。

　　閑嘗綜而論之，其第二事，若與第一事相反，其實無足異也。一則春明夢華，偶然之棖觸；一則憲司風紀，當然之維持。而且禁令之具，即寓風雅之貽，其于道德齊札，庶乎近焉。其第三事，尤為溫厚和平，非挽近巨公所及。嘗謂“薄俗”二字相連，“厚雅”二字亦相連，不雅不能厚也。文敏之為人，要不失為賢者，風趣亦復(fù)爾爾。

　　滇、黔、蜀、粵各土官，娶妻以五色瓔珞盛印為聘，過門時懸之項下，謂之掛印夫人。娶后印即掌于其妻，呼為護印夫人。筑高樓以居之，曰印樓。民間稅契，例價千錢外，折錢百五十，名印色錢，護錢夫人之花粉錢也。光緒朝，兩淮都轉(zhuǎn)某公，其先官漢黃德道。某年，道署不戒于火，時夜逾半，而覺察又甚遲，振臂一呼，熊熊者燭霄漢矣。群驚起睡夢中，太半索褲履弗及。其文孫甫周歲，由乳媼倒抱而出，其匆遽可想。當是時，火正熾于上房，親丁畢集于大堂，查點未竟。俄幕府某君疾趨至，問印救出否，眾無以應(yīng)，都轉(zhuǎn)惶急不知所云。蓋印若被毀，則處分彌重也。先是，都轉(zhuǎn)長公子娶于延陵，有媵婢艷而慧，?袖低鬟，輒顧影自負，謂必不久居人下也。是日以印故，自都轉(zhuǎn)已下，舉相覷無策，則亭亭自眾中出，近都轉(zhuǎn)立，從容出印懷袖中，莊肅而奉上之，黃袱宛然，薌澤溫香，微聞鼻觀。都轉(zhuǎn)喜極，若無可為之獎藉者，第高舉其印，以示眾人，其為欣慰，殆并未熄之火，而亦忘之。凡所損失，一切金玉錦繡，耳目玩好，微塵視之弗若矣。錢塘某尚書，都轉(zhuǎn)兒女姻也。方枋樞要，道署之火，印與大堂皆未毀。樞臣復(fù)為之地，僅予薄譴。未幾，擢都轉(zhuǎn)兩淮，而昔者護印之功人，始猶肅抱衾稠，繼且榮膺珈服。蓋都轉(zhuǎn)久虛嫡室，至是竟敵體中閨。其后數(shù)舉丈夫子，皆成立，女亦作嬪名門，每年都轉(zhuǎn)攬揆之晨，祝百齡，稱雙壽，以及元辰令節(jié)，舞彩稱觴，延陵少夫人，當然領(lǐng)子婦班行，不能獨異，亦無可如何也。揚人士作《護印緣》院本事張其事，謂夫以護印得夫人，非尋常護印夫人比。夫人性慷慨，樂施予，御下以寬，而內(nèi)政殊井井，持滿戒溢，絕無驕奢侈靡之習(xí)。飛上枝頭變鳳凰，要亦其德有以致之。其護印一節(jié)，《參同契》所謂神明告人，心靈自悟，偶然而非偶然也。

　　清之季年，財政紊亂。如某省官報局、某省官書局皆冗散之尤，而虛糜絕巨，弊竇甚多。往往盤踞數(shù)年，因而致富者有之。某太守起家翰林，為某省官書局總辦，而總纂則某紳也。一日，某書刻成，呈樣本于總辦，甫幡?，見第一卷弟字，不作“第”，遽加寸許紅勒，并于書眉批“白字”二字?？傋氪髴C，白之中丞。中丞不得已，改委某守某府厘金局總辦。約計每歲所入，視官書局相差五千金，總笑語局員曰：“俗云，一字值千金。今吾一白字，乃竟值五千金耶?！?br />
　　托活洛忠敏官霸昌道時，有直隸順德府知府重陽谷，與端午橋作對，天然巧合。又歪、扁二字，昔人以狀隸書者，或以對忠敏之名，亦工。

　　靈巖畢公撫陜，孫淵如居幕府。淵如素狂，靈巖實能容之。然亦有時匡正靈巖，非唯阿取容而已。有長安生員某，揭咸陽生員某偽造妖書，結(jié)黨謀逆，已捕置獄中矣，并搜獲妖書及名冊，刑幕縱臾窮治之，將興大獄。淵如聞有妖書，約洪稚存同往，就請假觀，則皆剽襲佛門福利之說，為誘脅箕斂計，并無悖逆字樣，名冊乃編造門牌底稿也。時方隆寒，爐火甚熾，二公出其不意，遽雜燒之。刑幕以白中丞，中丞坦然，事竟冰釋。

　　嘉慶朝，四川簡州牧宋靄若，佚其名。有積案猾賊，不畏嚴刑，以不能得其實事，乃于公案取錦箋十幅，詩韻一部，前列四役，旁侍一童，以訊賊事。賊無言，先作絕句二首。再訊之，賊無言，繼作五七律各一首；又訊之，賊無言，乃作短古一首。賊竟無言，更作長七古一首，朗誦不已。遂不復(fù)訊賊。時漏已三轉(zhuǎn)，役倦如醉，童癡如木，而賊不覺泣下，自言賊不畏嚴而畏清也，乃具言所事。大興舒立人作《折獄篇》，而為之序如此。余意此案得其情實信有之，此賊殆意氣豪邁者，靜夜聞咿喔聲，其為不可耐，有甚于桁楊刀鋸，故不惜傾吐底里，藉免目前之?厄，安所謂不畏嚴而畏清者，且公案吟詩，亦何與于清也。

　　錢塘陳退庵《熙道堂詩。題李香小影序》云：“丙寅冬日，梅庵宮保勘河云梯關(guān)，于安東行館壁間得明李香小影，寫在聚頭扇面上。長身玉立，著澹紅衣，碧襦，白練裙。圖中梅樹二，映以奇礓。憑梅佇立，眉宇間有英氣恨色?！焙笫稹靶撩脑?，為香君寫照”?？钤弧奥迳?，印曰“馬振”。按：余澹心《板橋雜記》云：“李香身軀短小，膚理玉色，慧俊婉轉(zhuǎn)，調(diào)笑無雙，人名之為香扇墜。”澹心贈詩，有“懷中婀娜袖中藏”之句。此云身軀短小，彼云長身玉立，詎初時嬌小，后乃苗條耶？辛卯香君年約十九二十。

　　柳如是勸錢牧齋殉節(jié)，牧齋不聽。牧齋卒，如是殉焉。方芷生歸楊龍友，勸龍友殉節(jié)。陳退庵《秦淮雜詠》有云：“勸郎殉國全忠義，更有當年方芷生?！备鹉?，字蕊芳，歸桐城孫克咸。江上之變，克咸移家云間，間道入閩，授監(jiān)中丞楊文驄軍事，兵敗被執(zhí)，并縛嫩。主將欲犯之，嫩不從，嚼舌碎，含血?巽其面，將手刃之。克咸見嫩抗節(jié)死，乃大笑曰：“孫三今日仙登矣?！币啾粴?，何舊曲之多烈媛也。意者，明之季年，士大夫敦尚氣節(jié)，一時眉嫵西家，燕支南部，舞余歌闋，多聞忠義憤發(fā)之談，有以潛移默化于不覺耶。

　　秦淮校書王翹云嘗以舌血染絹素，贈汪紫珊。松壺道人仿《桃花扇》故事加點綴焉。郭頻伽、陳竹士并有詞紀之。陳退庵《后秦淮雜詠》云：畫筆空勞點染工，尚留余恨在春風。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羅巾一捻紅。

　　睢陽殺妾，后人或議其忍，不圖后世，乃有仿而行之者。甘文?，遼東人，康熙十二年為云貴總督。吳三桂反，致書貴州提督李本深，慷慨數(shù)千言，約共剿御，而本深以安順應(yīng)賊。甘知貴陽不可守，遂馳下鎮(zhèn)遠，殺其妾以饗士，冀招楚兵扼隘。而副將姜議先已從賊。甘知事不可為，乃自縊于吉祥寺。事聞，贈兵部尚書，謚忠果。

　　五代時，梁將王彥章以鐵槍稱，雖屢建奇功，躋身將帥，而不令其終。嘉慶朝，淮寧有張鐵槍，名永祥。丁巳二月，白蓮教賊婦齊王氏自楚掠豫，勢將南趨襄城葉。賊五千人，張以鄉(xiāng)兵三百，破之于盧氏。賊遂潰竄秦蜀間，而中州無賊矣。當事者給張把總銜，棄之而去。又十年，儀征文達阮公撫河南，乃羅致麾下。洎文達再撫浙，命從行，教習(xí)溫寧營槍法。文達內(nèi)召，張送別至儀征，乃應(yīng)儀征知縣屠孟昭之聘，捕縛蔣光斗等若干人置諸法，皆十余載漏網(wǎng)之戎首也。其他渠梟積滑，擒治略盡。張諸技皆長，而槍法尤絕，其人則恂謹若書生，忠信出于天性。大興舒立人賦詩贈之，當是時，蓋猶在儀征縣署也。夫王鐵槍見用而非其時，張鐵槍懷才而不見用，其為不盡其才，一也。夫張鐵槍挾不可一世之慨，落拓風塵，至樂為儀征縣令之用，若猶有知己之感然，詎不重可悲夫。

　　光緒戊子，滿洲文鏡堂以潼商道兼權(quán)陜西巡撫。越十年，戊戌在川臬任，值將軍出缺，總督藩司，均新簡，未到任，文又得護督篆。向來臬司首道，護理督撫，亦事之常，無足異者。惟至于再則僅見，亦遇合之奇也。

　　某督部初蒞任，凡候補道稟見，延入廳事，必令先寫履歷呈閱，然后出見。某道員曾榷鹽綱，所寫履歷于鹽字鹵中之四點，布置不勻，幾不成字。無名氏作詩嘲之云：鹽差原不是鹽差，鹵莽涂成草草鴉。

　　一個臣兮猶簡便，何如點爾怪紛拿。

　　毫揮苦恨歪田窄，汗出應(yīng)沾半面麻。

　　屬吏風流喬太守，鴛鴦簿上也交加。

　　光緒乙未、丙申間，張文襄權(quán)江督，幕僚多才俊。值幕春佳日，觀察數(shù)公相約踏青，訪隨園故址，謁簡齋先生墓，七姬墓亦在焉。隨園大門外有石碣，刻王夢樓先生撰序，姚姬傳先生題名，或摩挲憑吊久之。歸途集顧石公寓園，縱談游事，石公亦秣陵耆宿也。某觀察者夙有通才之目，席間謂石公曰：“袁公七姬，其一姓姚，頃見石碑上有姚姬傳字樣。此傳公曾讀過否？”否公瞠目不能答，越日而此事乃盛傳白下。

　　曩余少時，往往于行用制錢中得古小平錢佳品，如平當五銖，永安五銖，二面乾封泉寶，二面天啟之類，占畢之余，以為至樂。自銅元盛行，孔方戢影，此樂不復(fù)可得。比閱某官書有云：“廣東雷州府向來行用古錢?！本土钇湔f信然，今亦未必然矣。

　　曩寓京師，于廠肆得舊鈔三冊，皆考論金石書畫之作，太半未經(jīng)刻行。內(nèi)有潘文勤與諸侄論書數(shù)葉，老輩風趣，流露于楮墨之表，茲錄一則如左。

　　天涼后，吾欲令侄輩看吾寫大字。凡此七人，吾當各為寫一扁一對一屏，須用?昔箋、白?昔黃?昔均可，勿用生紙，紙由尊處備，墨由尊處研，若伺候則兄帶人來。蓋尊處人，向不慣伺候?qū)懽?。兄寫字易怒，如《儒林外史》末卷，季君一怒，則不能寫。雖在懋勤殿寫字，亦未嘗改乎此度，而太監(jiān)等亦服者。蓋伺候三十年，深知之也。若不知者，越巴結(jié)，越怒，則一字亦不能寫。吳人自以為機靈，其實大愚也，但能放膽作契耳，此外何能哉！侄輩小字可以言說，大字必須目睹，乃能得其旨也。雖不必好，亦勝于盲人瞎寫焉。若不須，則亦不必，兄非以此求售。侄輩即能書，亦無用，人之勛名不在書，且亦?封不到我。

　　《板橋雜記》云：“劉元佻達輕盈，有一過江名士與之同寢，元避面向里帷，不與之接。拍其肩曰：”汝不知我為名士耶？‘元轉(zhuǎn)面曰：“名士是何物，值幾文錢耶？’相傳以為笑?！备尢m朱香孫《瞑庵二識》云：“某官素惡名士，嘗曰：”名士名士，能辟谷乎？‘余聞之，戲為詩曰：“名士原無辟谷方，貴人休替達人忙。冰山我有天公在，勝似人家沈部堂。’”同一鄙夷名士之言，受之美人可忍，聞之俗吏不可耐，彼拍肩人，博得劉元一轉(zhuǎn)面，寧非幸乎。

　　純廟晚年，每多忌諱。當修乾清宮上梁之日，預(yù)敕奏事處：“是日凡直省章奏，不必進呈。”蓋恐有觸忌語也。時和管奏事處，獨進直隸總督一折，折中皆吉祥事，督臣梁肯堂也。即日和與梁皆蒙嘉獎。和之揣摩迎合，大率類此。

　　庚寅正月某日，中班入直，過廠肆東火神廟，匆匆入內(nèi)瀏覽。見地攤有篆隸書一冊，用極精竹紙，間黏高麗箋。篆徑不逾四分，隸稱是。所書或古文一段，或陶詩、杜詩一二首，必兩段相同，后段末署“臣汪由敦書”，前段蓋宸翰也。議定價五金，約翌日往取，因未攜資，又不能返寓，迨下直則向夕矣。明日以午前往，甫抵廟門，值常熟相國自內(nèi)出，手攜此冊，詢其價，則十金矣。常熟行走毓慶宮，購此冊以進呈，甚為得體也。

　　繆嘉蕙，字素筠，云南人，善篆隸書，尤工畫。歸于陳，早孀。光緒十五年五月四日，奉特宣入儲秀宮，供奉繪事。庚子西幸，隨駕至長安，仍居宮中。太后幾暇無事，輒召入寢宮，賜坐地上，閑論今古。內(nèi)監(jiān)皆稱為繆先生。有兄嘉玉，由舉人教習(xí)某官學(xué)，期滿可得知縣，嘉蕙為言不勝外任，冀特予京秩，詎竟以教職用。未幾，入資為內(nèi)閣中書舍人，事在壬辰、癸巳間。嘉蕙隨駕至秦，有侄留滯北都，侄婦年二十余，嘉蕙攜以自隨，居于太后寢宮東偏小室中，終日不得出戶。嘉蕙參承禁闥，入陪清宴，出侍宸游，垂二十余年，國變后不聞消息矣。有《供奉畫稿》，武進屠寄為之敘。

　　大凡中人以上之姿，大都具有慧根焉。能善葆其清氣，涵養(yǎng)其性靈，可以通于神明，彰往察來，而知變化之道。吳縣潘功甫舍人，文恭冢子，值文恭當國，深自韜匿，就所居鳳池園，構(gòu)一椽曰船庵，鍵關(guān)謝人事，終日焚香讀書，澆花洗竹，一家如在深山中。一童子應(yīng)門，客至受柬門隙，無貴賤一不報。中間省視京邸者再，往返數(shù)千里，亦不見一客。俗所用署名小紅箋，擯不具者二十余年。中歲以后，長齋禮佛，究心內(nèi)典。生平不為術(shù)數(shù)之學(xué)，而自言夢輒驗，仿東坡《夢齋》，作正續(xù)《三十六夢龕圖》。弟曾瑩舉京兆，從子祖蔭捷南宮，咸預(yù)知次第不爽。壬子春，趣工治義井，鑿新渫舊，凡四五十區(qū)，人莫測也。無何，秋八月不雨，至冬十有一月，城中擔水值百錢，遠近賴以得飲，始大異之。殆佛家所謂習(xí)虛靜而成通照耶？抑吾儒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耶？見馮桂芬撰墓志。又石埭楊仁山生平耽悅內(nèi)典，寓江寧碑亭巷有年，專以刻經(jīng)為事。辛亥八月十八日，置酒集親朋鬯飲。談次，屢示話別之意，皆以為暮年人常態(tài)也。翌日，竟無疾而逝。其屬纊之時，即革命起事之時，亦云異矣。

　　閻文介性喜樸質(zhì)。管戶部日，吾邑謝春谷官主事，云南司主稿，兼北檔房。一日，文介謂謝曰：“取名何必用華字，謝固別有奧援者?！睆娜輰υ唬骸爸刑靡匀A字為嫌，然則取名當用夷字耶？中堂異日若奉命轉(zhuǎn)文華殿，抑亦拜命焉？否耶？”文介默然，未嘗以為牾也。某司員工于揣摩，故用舊憲書，夾名片置袖中，于堂見時，誤墜于地。文介問攜此何為，則對曰：“買一護書，需京錢數(shù)千，為節(jié)費計，以此代之?！蔽慕楠劷逵屑?，自后屢予烏布。相傳其撫晉時，屬吏中有以衣冠華整及帶時辰表名列彈章者，官無大小，皆著布袍褂。有知縣某，獨綢袍緞褂，文介大不謂然，亟以崇儉去奢誡之，詞色俱厲。某鞠躬對曰：“卑職非敢不儉也，近來布袍褂，未易購求。有之，價亦絕巨，以購者眾也。卑職貧寒弗克辦，綢緞?wù)?，屬舊有，故用之。”文介亦無以難也。嗟乎，其在于今，華服帶表之風，亦已古矣。采采西人之衣服，熒熒寶石之約指，不知文介見之，又將何如。

　　慧由靜生，一切不學(xué)而能。釋敬安，字寄禪，楚人，農(nóng)家子。幼誓出家，然指求法，精進甚苦。初識字無多，未幾，忽通曉經(jīng)論，尤工吟詠，以《白梅》詩得名，詩十首，錄其六云：一覺繁華夢，惟留澹泊身。意中微有雪，花外欲無春。

　　冷入孤禪境，清于遺世人。卻從煙水際，獨自養(yǎng)其真?！瓒屹p真趣，孤芳只自持。澹然于冷處，卓爾見高枝。

　　能使諸塵凈，都緣一白奇。含情笑松柏，但保后凋姿?！韬┮灰造V，浮塵了不生。偶從溪上過，忽見竹邊明。

　　花冷方能潔，香多不損清。誰堪宣凈理，應(yīng)感道人情?！枇伺c人境絕，寒山也自榮。孤煙澹將夕，微月照還明。

　　空際若無影，香中如有情。素心正宜此，聊用慰平生?！杞^壑無尋處，高寒是我家?？嘁鹘K見骨，冷抱尚嫌花。

　　白業(yè)宜薰習(xí)，清芬底用夸。卻憐林處士，只解詠橫斜?！枞碎g春似海，寂寞愛山家。孤嶼淡相倚，高枝寒更花。

　　本來無色相，何處著橫斜。不識東風意，尋春路轉(zhuǎn)差。

　　詩境清空沖穆，非不食人間煙火不辦。有《八指頭陀詩集》二冊刻行，其他作亦稱是。王湘綺為之序，以賈島、姚合比之，非溢美也。惜乎行間字里，間有某中丞、某尚書、某布政、某考功，為明鏡之塵埃耳。

　　沈文肅夫人，林文忠之女也。咸豐丙辰，文肅守廣信，時發(fā)逆楊輔青連陷貴溪等縣，郡城危在旦夕。文肅適赴河口勸捐，歸恐無及，夫人刺臂血作書，乞援于饒總兵廷選。饒得書，星夜馳赴，甫抵郡而文肅亦歸，城賴以全。向來閨媛工詩詞者夥矣，能文者不數(shù)遘。夫人此書，尤為義正詞嚴，不能有二之作，亟錄之?！皩④娬慕瓚?zhàn)績，嘖嘖人口，里曲婦孺，莫不知海內(nèi)有饒公矣。此將軍以援師得名于天下者也。此間太守，聞吉安失守之信，預(yù)備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拜餉招募。但為勢已迫，招募恐無及；縱倉卒得募而返，驅(qū)市人而戰(zhàn)之，尤為難也。頃來探報，知昨日貴溪失守，人心皇皇，吏民鋪戶，遷徙一空，署中童仆，紛紛告去。死守之義不足以責此輩，只得聽之，氏則倚劍與井為命而已。太守明早歸郡，夫婦二人荷國厚恩，不得藉手以報，徒死負咎，將軍聞之，能無心惻乎？將軍以浙軍駐玉山，固浙防也。廣信為玉山屏蔽，賊得廣信，乘勝以抵玉山，孫吳不能為謀，賁育不能為守，衢嚴一帶，恐不可問。全廣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辨之，浙省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將軍也。先宮保文忠公奉詔出師，中道赍志，至今以為心痛。今得死此，為厲殺賊，在天之靈，實式憑之。鄉(xiāng)間士民，不喻其心，以輿來迎，赴封禁山避賊，指劍與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餉歸后，當再專牘奉迓。得拔隊確音，當執(zhí)爨以犒前部，敢對使幾拜，為七邑生靈請命。昔睢陽嬰城，許遠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鐵石，固將軍所不吝與同傳者也。否則賀蘭之師，千秋同恨，惟將軍擇利而行之。刺血陳書，愿聞明命?！痹圃啤９饩w甲申，江西撫臣潘{?尉}奏請以夫人附祀廣信府文肅專祠，報功也。

　　同治、光緒間，寶文靖當國，有內(nèi)閣中書蘇州人吳?，因與文靖同名，改名均金。適其婿某捷禮闈，得內(nèi)閣中書，無名氏撰聯(lián)云：“女婿頭銜新內(nèi)翰，丈人腰斬老中堂?！毕鄠饕詾樾?。

　　道光朝，風尚柳誠懸書法，時稱翰林院為柳衙，南書房為深柳讀書堂，清秘堂為萬柳堂。當時士夫猶稍知名節(jié)為重。迨同治朝，則專取光圓。光緒朝，尤競尚姿媚，而風骨日見銷沉。仕途為之波靡，勿謂藝事罔關(guān)風會也。

　　清太廟在午門內(nèi)，廟內(nèi)樹木陰森，歷二百數(shù)十年。不惟禁止翦伐，即損其一枝一葉，亦有罪。樹上棲鴉，亦托芘蕃育，為數(shù)以萬億計，日飼以肉若干。有成例：凡鴉晨出暮歸，必在開城之后、閉城之前，由禁門內(nèi)經(jīng)過，絕無飛越城垣之上者。余嘗目驗之，信然。自辛亥已還，未知鴉類亦革命否耳。

　　桑有寄生，葡萄、枇杷有寄生，皆入藥。吾廣右興安、全州一帶有紅蘭，寄生古松樹上，開時香聞數(shù)里，奇矣。此植物類之寄生也。鰻乃寄生烏鱧鬣上，春深有細蟲即鰻，稍能游泳即脫去，銀魚亦蜆蚌口上寄生，此動物類之寄生也。

　　德宗某年謁東陵，帶二山羊回京，不知何所用也，以牧養(yǎng)之處問御前太監(jiān)。某監(jiān)以社稷壇對，謂地方空曠，且多青草。時福相為內(nèi)務(wù)府大臣，以羊付之，福唯唯遵旨，牽羊至壇，交九品壇官德某。德毅然曰：“社稷壇何地，乃可牧羊乎？有上諭否？”福以僅奉玉音對。德不受，福無以難之，遂置羊他所，羊旋斃。后有旨索羊，福輒購二頭以進。此壇官殊可傳，惜其名記憶不全矣。

　　光緒中葉，內(nèi)監(jiān)李蓮英怙寵滋甚。儀鸞殿側(cè)有斗室，為大臣內(nèi)直憩息之所。一日，李在此室，于頗黎窗中見福相將至，故含余茶于口俟福至。甫及廉，李驟揭廉，對福噴茶，若吐漱然，淋漓滿面，亟笑謝曰：“不知中堂到此，殊冒昧?！备o可如何，徐徐拭干而已。李之藐視大臣，所以示威福，福尤其所狎而玩之者也。

　　公主尊貴，視親王有加。京朝官遇親王于途，停車讓道而已；惟遇公主杏黃轎，則車若向東，必須勒回向西。凡執(zhí)御者知之，無庸車中人為之區(qū)別也。相傳公主下嫁，閫闥之內(nèi)禮節(jié)煩苛，絕無伉儷之樂。惟九公主力矯此習(xí)，對于額駙，悉脫略繁文，夫唱婦隨，與尋常家庭無以異。宮眷或嘲笑之，不以為意也。

　　清時云貴兩省公車例得馳驛。人各一車票，若二人共乘一車，則其一車票可轉(zhuǎn)售與人，得資貼補旅費，計甚得也。道光間，有貴州王生肇桂、陳生浚明，平素交情款洽，鄉(xiāng)闈同捷，遂同車北上，不第，仍同車南旋。次科復(fù)同車北上，則乙巳恩科也。甫頭場，陳忽于號舍自縊，于試卷上寫冤單，略謂：“己與王舉人肇桂交誼甚深，前科北上南旋，及本科北上，皆同車，事誠有之。詎有不逞之徒，捏造穢褻不堪之言，橫加誣蔑，至謂吾二人互相待遇，有同余桃斷袖之為。肇桂慚憤至極，因而自縊。其鬼有靈，來索同死。吾二人情同膠漆，肇桂死，某原不愿獨生?！痹圃啤Ｒ粫r外簾各官莫不傳聞此異。明日，二場點名，至貴州省，乃竟有王肇桂其人。當事者大異之，亟舉陳事以問。肇桂對曰：“姑無論事之有無，舉人固生存，何嘗自縊也，何庸辯？”榜發(fā)，肇桂竟中式，旋以殿試懷挾，褫革貢士，交刑部枷杖。此事誠奇絕古今。王、陳方同應(yīng)會試，安得有王之鬼索陳之命，而陳固真死?；奶浦兄奶疲\百思不得其解。曩閱某說部載有一事，某甲與某乙積憾甚深，甲之膂力強于乙。某日向夕，相遇于某橋。甲四顧無人，亟擠乙墮水，惶遽而歸。越數(shù)日，下流數(shù)里，有尸浮出，男也，面目已不可辨。甲聞之殊忐忑，而人固未有疑之者。未幾，甲忽發(fā)狂疾，時時自撾撲，甚至刀蠡刂錐刺，幾無完膚，并誦言其隱事，謂乙之鬼來索其命也。乙家鄉(xiāng)僻寒微，本無力訴訟，鄉(xiāng)愚之見，謂早已罹冥罰，必不久于人世，益復(fù)姑置之，乃乙忽挾青蚨數(shù)貫歸。蓋墮水后，被救于舟人，第委頓不遽能語。載至二十里外某村，值農(nóng)忙，遂留于彼傭工。田事畢，始告歸，青蚨則傭資也。聞甲病狀，亟自往見之，詢解明白，甲病亦尋愈，彼此釋夙怨焉。此與王、陳事略相類，然較王、陳事為有因，而王、陳事尤離奇。其殆挽近新學(xué)家所謂關(guān)涉心理者非耶？又某醫(yī)案，謂凡病人昏瞀中見神鬼，無論如何奇特，皆不可信，仍是臟府發(fā)見之疾，其消息至微，于此等事可參。

　　黟縣俞理初博學(xué)多通，久困膠癢，夙蜚聲譽。道光辛巳，江南鄉(xiāng)闈監(jiān)臨蘇撫某公遍諭十六同考官，某字號試卷切須留意。是科正主考湯金釗，副主考熊遇泰，同考某，呈薦于副主考，并面稟中丞之言，熊公大怒曰：“他人得賄，而我居其名，吾寧為是。中丞其如我何？”竟擯棄不閱。同考不敢再瀆，默然而退，以為卷既薦，吾無責焉矣。填榜日，監(jiān)臨主考各官畢集至公堂，中丞問兩主考：“某字號曾中式否？”湯公曰：“吾未之見也?！毙芄笭柖υ唬骸按嘶罩菥?，其殆鹽商之子耶？”中丞曰：“鄙人誠愚陋，亦何至是。乃黟縣俞正燮，皖省績學(xué)之士，無出其右者也。”熊公爽然，亟于中卷中酌撤一卷，易以俞卷，未嘗閱其文字也。凡人意氣太盛，往往誤事。熊公誠侃侃剛直，惜乎稍未審慎出之。向使監(jiān)臨以面問為嫌，不幾屈抑真才耶？越十二年，癸巳會試，阮文達以云貴總督入為總裁，異數(shù)也。理初卷，同考王菽原薦于曹文正，文正素惡漢學(xué)，抑之。文達以未得見，深為扼腕。菽原為刻所著《葵巳類稿》十五卷，而為之序。夫科第雖微物，信有命焉。文達以未見理初卷為惜，就令見之，安知不為東坡之目迷五色者。唯是當理初時，有一文達而不克遇為可惜耳。若并無文達之可遇，不更無怨無尤哉。

　　在昔通人韻士未嘗以貧為諱，往往形諸楮墨，藉可考見其清德，而亦流傳為佳話。明王雅宜借銀券文曰：“立票人王履吉，史文壽承作中，借到袁與之白銀五十兩。按月起利二分，期至十二月，一并納還，不致有負?？趾鬅o憑，書此為證。嘉靖七年四月日，立票人王履吉押，作中人文壽承押?！卞X竹汀為賦七言長篇，有云：“詩人多窮乃往例，四壁蕭然了無計。雅宜山色難療饑，下策區(qū)區(qū)憑約契?！敝熘?宅析產(chǎn)券云：“竹?宅老人雖曾通籍，父子只知讀書，不治生產(chǎn)，因而家計蕭然，但瘠田荒地八十四畝零。今年已衰邁，會同親族分撥付桂孫、稻孫分管，辦糧收息。至于文恪公祭田，原系公產(chǎn)，下徐蕩續(xù)置蕩七畝，并荒地三分，均存老人處辦糧，分給管墳人飯米。孫等須要安貧守分?；貞浝先宋鲶鐣r，田無半畝，屋無寸椽，今存產(chǎn)雖薄，能勤儉，亦可稍供饣?粥，勿以祖父無所遺，致生怨尤。儻老人余年再有所置，另以績析?！贝丝膳c蘇文忠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并傳不朽矣。

　　仁和繆蓮仙所輯文章游戲多至四十余卷，雖無關(guān)大雅，而海內(nèi)風行。蓮仙工艷體詩，有《春日郊行即事》云：“阿誰行露手雙攜，窄窄弓鞋滑滑泥。愿化此身作筇杖，替伊扶過板橋西?！睘闀r傳誦，有“繆板橋”之稱，或曰當改“繆筇杖”，可與“蘇繡鞋”作確對也。曩余賦〔臨江仙〕詞有句云：“愿為油壁貯嬋娟，愿為金勒馬，寧避紫絲鞭。呼我為馬，應(yīng)之曰馬，可耳?！?br />
　　先輩有言，文藝之事，惟燈謎與圍棋。今人突過古人，機心勝也。先大父花?工公有《燈謎》二巨冊，大都渾雅有余，尖巧不足。錄謎詩四首如左：永嘉徐照與徐璣，翁卷還連趙紫芝。

　　解奉唐人為軌范，是何名譽在當時。

　?。ā抖Y記》一句，謂之四靈。）

　　鹵汁?元灰細酌量，摶沙不惜屢探湯。

　　黃金變作瑯?色，白玉凝為琥珀光。

　　圓象渾成丸可擬，花紋隱映畫難方。

　　縱然融化如膠漆，也合黎祈與共嘗。

　?。ㄎ镆?，皮蛋。）

　　楮生滿腹貯?比糠，野艾從茲不擅長。

　　既有微云生氣焰，全無利喙肆鋒芒。

　　解嘲權(quán)比梅花帳，謬獎居然龍腦香。

　　昔日高郵如?此，露筋何至嘆紅妝。

　?。ㄎ镆唬埼脽?。）

　　又一字至七字詩云：好，工。

　　是寶，非銅。

　　堪拂拭，謝磨礱。

　　分臨秋水，近隔眉峰。

　　邊隨長纜系，上有小橋通。

　　說者名為??，看來不復(fù)朦朧。

　　助彼綠窗挑繡姥，資予?幾讀書翁。

　?。ㄎ镆?，眼鏡。）

　　詩體平正穩(wěn)成，雖余事末技，亦具先正風格。

　　李季，宋人，見《廣川書跋》。林材，明人，著《福州府志》七十六卷，見《千頃堂書目》。二人姓名，可稱絕對（季增李一筆，材減林一筆），不能有二。

　　半臂非胡服也。葉石林云：“即褙子，古武士之服，后又引長其兩袖?！痹圃?。

　　江陰炮臺官吳祖裕以營謀得差，對于所部軍隊嘗以利歆動之。未幾，臺兵嘩變，祖裕竟被戕，時四月十三日也。先是，祖裕之祖名瑛，字仲銘，于咸豐庚申督鄉(xiāng)兵御發(fā)逆殉難，亦四月十三日。無名氏制聯(lián)云：“正款一萬二千，雜款一萬二千，好兄好弟大家來，青天鵝肉。陰歷四月十三，陽歷四月十三，乃祖、乃孫同日死，泰山鴻毛?！?br />
　　道光壬寅，朝議與英吉利媾和。蒲城王相國文恪力爭不獲，遂仰藥死，以尸諫。遺疏力薦林文忠，痛劾琦善。其門人渭陽張文毅芾以危詞恫喝其公子溉，竟匿不上。溉官編修，以此事為時論所輕，迄不復(fù)能顯達。芾后守江西最有功，江西人作廟祀之，比于許旌陽。而茲事實為盛德之累，論者惜之。

　　咸豐時，駱文忠撫湖南，左文襄居幕府，適總兵樊燮以貪懦被嚴劾，燮疑文襄所為，因熒惑某督部，構(gòu)文襄急。值庚申會試，亟入都以避之。闈中各考官相約毋失文襄。未幾，得湖南一卷，文筆絕瑰瑋，皆決為文襄，亟取中之。及揭曉，乃湘潭黎培敬也。后由編修官貴州學(xué)政。時貴州大亂，培敬募壯士百余人，擊賊開道。三年按試皆畢，朝廷以為能，授貴州布政使，經(jīng)營戰(zhàn)守十余年。賊平，擢巡撫，盡心民瘼，黔人至今思之。

　　偶與藝風繆先生談“而”字典故，有兩事絕可笑。某甲作八股文一篇，自鳴得意。其友請觀，不許；請觀其半，亦不許。乃至小講、承題、破題，至于一句，皆不許。請觀其第一字，許之。及其鄭重出示，乃是“而”字。又道光戊戌科，江南鄉(xiāng)試，首題“博學(xué)而篤志，切問而近思”。解元鄭經(jīng)文，平分四比，拋荒兩“而”字，似“博學(xué)篤志、切問思思”題文。殿軍甘熙文純用交互之筆，于四項之首，一律作轉(zhuǎn)語：似“而博學(xué)而篤志而切問而近思”題文。說者謂解元文，題目中兩“而”字移置殿軍文題目二句之首矣。昔有人讀《大學(xué)》：“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定，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敝^“”句“末少一”得“字。迨后讀《論語》：”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謂衍一”得“字。忽恍然悟曰：”原來《大學(xué)》中所少‘得’字，錯簡在此?！耙虻诙聽窟B記之。

　　曩閱某說部有云：“阮元初入翰林時，和為掌院學(xué)士。一日，玉音從容謂曰：”眼鏡別名??，近始知之，‘退以語元，且曰：“上不御此也。’未幾大考，詩題即”??“，元詩獨工，得蒙睿賞，拔置第一。不數(shù)年，遂躋清要?！?br />
　　余意此殆當時薄夫嫉忌，誣蔑文達之詞。眼鏡別名??未為癖典，淵博如文達，寧有不知，即其詩句：“眸??奚須此，瞳重不恃他。”云云，亦非理想所萬不能到。詩家詠物，用筆稍能超脫，命意略有翻騰，安見弗克辦者。謂之無心巧合則可，詎必受之于和。文達夙賦雅性，對于庸庸視肉者流，或不免為青白眼。即如晚歲恒貌聾以避俗，唯龔定Ｆ１６至，則深談竟日夕。揚人士為之語曰：“阮元耳聾，逢龔則聰?！比羲怪悾鲇谏倌?，即招尤府怨之道矣。

　　友人某君告余，光緒壬寅、癸卯間，于役吳門，偶游八旗會館，見壁間黏絕句二十首，惜記憶不全，僅記其較有風趣者。詩云：進士居然以大稱，南天仗鉞勢がテ。

　　三吳自昔推繁盛，鏟地長?也不勝。

　　又：低昂價值視漕糧，州縣繁多費審詳。

　　一任貪聲騰眾口，奧援賴有慶親王。

　　又：專差妥速走京華，十萬腰纏辦咄嗟。

　　此次并非因節(jié)壽，尋常盤盒送親家。

　　又：今朝南匯昨陽湖，幾輩寒酸合向隅。

　　侍婢匆匆傳諭帖，專差上海買珍珠。

　　又：口脂面藥學(xué)紅人，幾輩爭妍巧笑顰。

　　畢竟承恩難恃貌，也須腰橐富金銀。

　　又：紛紛新政絕張皇，警察征兵辦學(xué)堂。

　　入告總言經(jīng)費絀，幾多膏血潤貪囊。

　　又：千萬纏腰飽更饞，天威不畏況民巖。

　　全憑獨斷成公事，那許兼圻不會銜。

　　又：銀燭高燒簽押房，牙牌端正未登場。

　　芙蓉香霧氤氳里，高唱時聞京二簧。

　　又：此事由來甚畫眉，斷無兄弟可怡怡。

　　劇憐草草埋香日，冠玉陳平淚暗垂。

　　又：名花召到近黃昏，小轎直穿東角門。

　　歸去娘姨傳好語，大人恩典會溫存。

　　又：臉兒小白辮長青，袖窄腰纖態(tài)鯽伶。

　　直恁風流似張緒，教人掩鼻是銅腥。

　　又：漂亮誰如大紈绔，輕儇合作小司官。

　　才庸尚是南中福，只夠貪頑不夠奸。

　　曾文正嘗自言：“百歲之后，墓碑任人為之，唯銘詞則自撰：不信書，信運氣。公之言，告萬世?！痹圃?。文正斯言，可謂窮理盡性，以至于命者矣。命者，轉(zhuǎn)移運氣者也。運氣者，命之否泰之所流行也。凡人智慧具足，事理通達，假我斧柯，烏在弗能展布者。是故阮籍窮途之哭，非哭窮途也，時命不猶，所如輒阻，雖有裁云鏤月之才華，補天浴日之襟抱，亦唯置之無用之地，甚至俯仰不能以自給。俾吾生有用可貴之光陰，長銷磨于窮愁抑塞中，寧不圖尺寸之進稍自振拔，其于運氣何哉。是則感士不遇，昔人所為廢書而三嘆也。

　　唐王之渙《出塞》詩可作長短句讀，唯末句之下，須疊首三字方能成調(diào)：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包S河遠”，近人有仿之者，即以〔黃河遠〕名調(diào)，亦可詩、詞兩讀，見張玉?《昭代詞選》。

　　和侍姬卿憐，吳姓，蘇州人。先為浙江巡撫王?望妾，?望字味?兼，平陽人。官浙蕃時，曾刻“米帖”凡四集，梁山舟為之跋，亦大僚中風雅者也。后擢巡撫，適丁憂，應(yīng)回籍。朝廷以海寧改建石塘，王在浙肯擔當事務(wù)，令其在工督辦。與李質(zhì)穎共事，意見不合。李赴京奏王居喪攜眷，安住杭州。旋奉諭旨，有云：“伊父王師，品行甚正，不應(yīng)有此等忘親越禮之子，褫王職，仍留工效力?！蔽磶?，甘肅收捐監(jiān)糧案發(fā)，竟服上刑，卿憐為蔣戟門侍郎錫?所得。時和方枋用，以獻于。嘉慶己未，敗，卿憐沒入官。作絕句八首，敘其悲怨云：◇其一曉妝驚落玉搔頭（自注：正月初八日，曉起理鬟，驚聞籍沒），宛在湖邊十二樓（王中丞撫浙時，起樓閣，飾以寶玉，浙人相傳，謂之迷樓。和相池館，皆仿禁苑）。

　　魂定暗傷樓外景，湖邊無水不東流。

　　◇其二香稻入唇驚吐日（自注：和府查封，有方餐者，因驚吐哺），海鼎列陳厭嘗時（自注：王處查封，庖人方進燕窩湯，列屋皆然，食厭多陳幾上。兵役見之，紛紛大嚼，謂之洋粉云）。

　　峨眉屈指年多少，到處滄桑知不知。

　　◇其三緩歌慢舞畫難圖，月下樓臺冷繡襦。

　　終夜相公看不足，朝天懶去倩人扶。

　　◇其四蓮開并蒂豈前因，虛擲鶯梭廿九春。

　　回首可憐歌舞地，兩番俱是個中人。

　　◇其五最不分明月夜魂，何曾芳草怨王孫。

　　梁間燕子來還去，害殺兒家是戟門。

　　◇其六白云深處老親存，十五年前笑語溫。

　　夢里輕舟無遠近，一聲款乃到吳門。

　　◇其七村姬歡笑不知貧，長袖輕裾帶翠顰。

　　三十六年秦女恨，卿憐猶是淺嘗人。

　　◇其八冷夜癡兒掩淚題，他年應(yīng)變杜鵑啼。

　　啼時休向漳河畔，銅雀春深燕子棲。

　　以詩考之，卿憐歸王時年十四，和籍沒時，年二十九。自茲以往，處境奚若，不復(fù)可考。詩筆隱秀，亦賀雙卿、邵飛飛之流亞，閨閣中未易才也。時命不猶，曷勝可惜。陳云伯《卿憐曲》云：卿憐本是琴河女，生小玲瓏花解語。

　　十三嬌小怨琵琶，苦向平陽學(xué)歌舞。

　　平陽歌舞醒繁華，移出雕闌白玉花。

　　幸免罡風吹墮溷，從今不愿五侯家。

　　侍郎華望殷勤顧，移入侯門最深處。

　　欲使微名達相公，從今卻被東風誤。

　　言先歸王后歸和也。又云：獨有紅閨絕代人，網(wǎng)絲塵跡吊殘春。

　　將軍西第凝紅淚，阿母南樓夢白云。

　　哀詞宛轉(zhuǎn)吟香口，珠啼玉泣嗟誰某。

　　昨日才歌相府蓮，今朝已嘆旗亭柳。

　　言和籍沒后賦詩悲怨也。曲長不具錄。

　　桂林相國陳文恭宏謀，乾隆三十二年三月授東閣大學(xué)士，始奏請將原名上一字改用“宏”字，前此揚歷中外，一切折奏書名，均未改避。乾隆朝政體較雍正為寬大，此其一驗也。文恭精研宋學(xué)，著述閎富，《培遠堂全書》為冊百，余家舊有之，后聞書板歸岑襄勤家，稍有殘缺，襄勤為之修補。襄勤逝后，其后人不知愛惜。廣右地濕易蠹，今殆不復(fù)可問矣。

　　自海禁開通已還，吾國出使大臣往往離奇怪誕，騰笑異邦，某大臣身負工詩，嘗用西法攝影，以正坐不露翎頂，因而側(cè)坐，并自題絕句云：巍巍一柱獨擎天，體自尊崇勢自偏。

　　正是武鄉(xiāng)侯氣象，側(cè)身謹慎幾多年。

　　又過某國時，暫駐使館，與某大臣唱和，詩中有一“夜”字，“夜”下一字寫法在“邑”與“色”之間，自云：“典故本此字不清，作邑作色皆可，故兩從之?！鼻逯灸?，官場辦公以模棱為要訣，此公更通之于吟事矣。

　　蘇東坡詩有神智體《晚眺》一首：長亭短景無人畫，老大橫拖瘦竹筇。

　　回首斷云斜日暮，曲江倒蘸側(cè)山峰。

　　其法：“亭”字寫極長，“景”字寫極短，“畫”寫作“■”，“■”無人，“老”字寫稍大，“拖”字橫寫，“筇”字竹頭寫極細，“首”字反寫，“云”字上雨下云，中間距離稍遠，“暮”字下日斜寫，“江”字寫作■，“蘸”字倒寫，“峰”字山旁側(cè)寫，與“暮”字下日同式。此體后人未有仿之者。先大父花?工公嘗撰《春景》一聯(lián)云：“青山綠水紅橋小，紫燕黃鸝白日長?！薄吧健庇们嗌珜?，“水”用綠色寫，“橋”用紅色寫小，“燕”用紫色寫，“鸝”用黃色寫，“日”用素紙雙鉤寫長，此擬神智體別開一境也。

　　燈謎有絕巧者，亦有奇拙者。以“慘睹”二字，隱《四書》人名六，即唐詩一句：“襄陽回望不勝悲?！贝酥i底不能有二。按：《慘睹》，乃《千鐘祿》院本之一出，演明建文帝出亡事。雖據(jù)野史，近于不經(jīng)，然詞筆甚佳也。此出情景，建文飄泊襄陽，回首南都，極傷心慘目之致。原曲云《傾杯玉芙蓉》：“收抬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歷盡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壘壘高山，滾滾長江。但見那寒云慘霧和愁織，受不盡苦雨凄風帶怨長。雄城壯，看江山無恙。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段猜暋罚郝诽鎏?，心怏怏，何處得穩(wěn)宿碧梧枝上。忽飄來一杵鐘聲，錯聽了野寺鐘鳴當景陽?！标僭⒕煟幌^某胡同，見一家門首設(shè)有燈謎，亟下車觀之，有人揭去一條。其一去：“身為萬乘之尊，還挑破銅爛鐵擔子?！钡住稌?jīng)》一句：“朕不肩好貨?！庇鄧L謂宋人詞拙處不可及，此謎拙處亦不可及。

　　孝欽顯皇后六旬萬壽，內(nèi)閣撰擬諭禮部敕書，有云：“爰從歸政，始遂安貞。萃五福于三辰，屆六旬之萬壽。”呈稿于宗室相國。麟曰：“貞字是孝貞顯皇后尊謚，不可用?！卞崽峁P改“榮”字，點金成鐵，令人輒喚奈何。向來撰擬文字以平正?皇為得體，字句稍涉奧衍，即在擯棄之列，本不容有佳構(gòu)也。

　　孝欽顯皇后萬機之暇，留意風雅，精繪事，工吟詠，尤擅長試帖詩。每歲春闈及殿廷考試，輒有擬作。相傳同治乙丑科會試，詩題“蘆筍生時柳絮飛”，得“生”字，擬作云：南浦篙三尺，東風笛一聲。

　　鷗波連夜雨，萍跡故鄉(xiāng)情。

　　又同治癸酉科考差，詩題“江南江北青山多”，得“山”字，擬作云：雨后螺深淺，風前雁往還。

　　舍連春水泛，峰雜夏云間。

　　惜全首不傳。

　　同治庚午科，濟寧孫尚書文恪典試四川，順德李若農(nóng)侍郎副之?？脊倮龖?yīng)馳驛，值秦蜀間盜氛未靖，改道溯荊湖西上。由宜昌遵陸赴萬縣，山路絕險?，有地名火風箭嶺，尤斗峻無倫。文恪肩輿竟于是傾跌。輿夫后二人，墜崖致斃。幸輿前有牽夫十六名，并力撐持，賴以不墜，輿前二夫亦幸免。其后，順德嘗語人：“當時情形奇險，幸山神有靈，雙手托住軍機大臣，僅乃無恙。”是夕駐節(jié)荒村，庖人無以為饌，于山家得一雞，醢以煮粥，順德食而甘之，自后非雞粥不飽也。

　　姓名筆畫最少者，同治朝，內(nèi)閣中書丁乃一，三字只五筆，不能有二。

　　合肥龔芝麓尚書主持風雅，振拔孤寒，廣廈所需，至稱貸弗少吝。其卒也，朱竹?挽詩有云：“寄聲逢掖賤，休作帝京游?！逼漭W事屢見前人記載中。馬世俊未遇時，落拓京華，無以自給。公閱其文，嘆曰：“李嶠真才子也?！辟浗鸢税伲瑸檠幼u公卿間，明年辛丑，馬遂大魁天下。又尚書女公子卒，設(shè)醮慈仁寺。一士人寓居僧寮，僧請作挽對，集梵?二語曰：“既作女子身，而無壽者相?！惫冎髡?，即并載歸，面試之，時春聯(lián)盈幾，且作且書，至溷廁一聯(lián)云：“吟詩自昔稱三上，作賦于中可十年?！蹦舜笞少p，許為進取計。久之，以母老辭歸。瀕行，公贈一匣，竊意為行李資，發(fā)之，則士人家書，具云：“某年月日，收銀若干。”蓋密遣人常常饋遺，無內(nèi)顧憂久矣。乃頓首謝，依倚如初，卒亦成其名。曩閱武進湯大奎《炙硯瑣談》，有云：“龔芝麓牢籠才士，多有權(quán)術(shù)?！编岛?，何晚近巨公大僚，欲求有是權(quán)術(shù)者，而亦不可復(fù)得耶。尚書姬人顧媚，字橫波，識局明拔，通文史，善畫蘭，尚書疏財養(yǎng)士，顧夫人實左右之。某年，尚書續(xù)燈船之勝，命客賭鼓吹詞，杜茶村立成長歌一百七十四句，一座盡傾，夫人脫纏臂金釧贈之。

　　吳江吳漢槎幼即恃慧狂恣。在塾中，輒取同輩所脫帽溺之。塾師責問，漢槎曰：“籠俗人頭，不如盛溺之為愈也。”師嘆曰：“此子他日，必以高名賈奇禍。”后捷順治丙申北闈，坐通榜，謫戌寧古塔，居塞外念余年。其友人顧梁汾為之地，乃得賜環(huán)。按：《史記。酈食其傳》：“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贝伺c漢槎事絕類。稍不同者，彼竟解其冠，此則其所自解耳。沛公梟雄當別論，漢槎尤不可為訓(xùn)。

　　宗室祭酒伯熙大雅閎達，立朝有侃侃之節(jié)。其母夫人博爾濟吉特氏通經(jīng)術(shù)，嫻吟詠，有《蕓香館遺詩》二卷梓行。光緒中葉，某學(xué)士承要人風旨，摭《蕓香館集》中《送兄》詩，謂為忘本。請旨削板，將以傾昱，朝廷不允所請。文字之禍，浸涉<；門為>；闥，亦甚矣哉。

　　彭剛直中興名將，豐功亮節(jié)，世稱道弗衰，未聞有登諸白簡者。光緒九年，補兵部尚書，疏辭不允。講官盛昱以不應(yīng)朝命劾之，奏云：兵部尚書彭玉麟，奉命數(shù)月，延不到任。而在浙江干預(yù)金滿之事。現(xiàn)在兵制未定，中樞需人，該尚書曉暢戎機，理宜致身圖報。較之金滿之事，孰重孰輕，無論所辦非是，即是亦不可也。該尚書托言與將士有約，不受實官，實則自便身圖，徜徉山水耳。古之純臣，似不如此。且現(xiàn)在握兵宿將各省甚多，該尚書抗詔鳴高，不足勵仕途退讓之風，反以開功臣驕蹇之漸，更于大局有礙。請旨敦迫來京，不準逗留，以尊主權(quán)而勵臣節(jié)。云云。《春秋》責備賢者，要亦詞嚴而義正也。

　　道、咸間，蘇州顧千里黃堯圃皆以?？泵?，兩公里?同，嗜好同，學(xué)術(shù)同。顧嘗為黃撰《<；百百>；宋一廛賦》，黃自注，交誼甚深。一日，相遇于觀前街世經(jīng)堂書肆，坐談良久。俄談及某書某字，應(yīng)如何勘定之處，意見不合，始而辯駁，繼乃詬詈，終竟用武，經(jīng)肆主人侯姓極力勸解乃已。光緒辛卯冬，余客吳門，世經(jīng)堂無恙，侯主人尚存，曾與余談此事，形容當時忿爭情狀如繪。洎甲辰再往訪世經(jīng)堂，則閉歇久矣，為之惘然。憶余曩與半塘同客都門，夜話四印齋，有時論詞不合，亦復(fù)變顏爭執(zhí)，特未至詬詈用武耳，往往指衣而別，翌日和好如初。余或過晡弗詣，則傳箋之使，相屬于道矣。時異世殊，風微人往，此情此景，渺渺余懷。

　　孝欽顯皇后盛時，每逢由宮還海，文武百官跪迎，皆在西苑門外，唯總管太監(jiān)李蓮英，三品冠服，獨跪于西苑門內(nèi)。遠而望之，覺其寵異無比。

　　慈輿由宮還海，各官先在宮門外跪送，旋由間道馳赴西苑門跪迎，望見前驅(qū)鹵簿，立刻雅雀無聲，呼吸可聞，非復(fù)尋常之肅穆。夾道笙簧，更覺悠揚入聽。迨駕過不數(shù)武，則跪者起，默者語，眼架鏡，手揮扇，而關(guān)防車方絡(luò)繹不絕也。

　　午門坐班典禮，猶沿前明之舊，告朔之餼羊耳。各衙門堂派者皆資淺無烏布之員。屆時，齊集朝房，俟糾儀御史至。傳呼上班，則各設(shè)品級墊，盤膝列坐，糾儀御史巡視一周。有頃，退班，各投遞銜名而散。

　　考太醫(yī)院醫(yī)士亦用八股試帖，以楷法工拙為去取。時人為之語曰：“太醫(yī)院開方，只要字跡端好，雖藥不對癥無妨也?！标儆嘣诰r，值考試醫(yī)士，題為“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聞取第一者之文有云：“知者何取于水，而竟樂夫水；仁者何取于山，而竟樂夫山?！敝淮艘痪碜罴?，通場無出其右。

　　咸、同間都門有斌半聾者，旗人，工篆刻，不輕為人作。半聾不聾，意謂時人之言，太半不堪入耳，故以“半聾”自號，惜其名記憶不全。稍后有宗予美官兵部主事，亦旗人，善詩詞，亦工篆刻，品行端潔。

　　某大僚述職入都，夙有煙癖。一日，召對候久，癮作，不復(fù)可耐，商之內(nèi)監(jiān)，求可以御癮者，吸煙非所望也。監(jiān)曰：“大人貴重，煙非吸奚可者。即吸煙亦非難，顧賞赍何如耳?！蹦吵銮Ы鸺垘攀局１O(jiān)欣然曰：“重賞若斯，敢不勉效綿薄?！卞釋?dǎo)之，稍東北迤邐行，歷殿閣數(shù)重，路極紆折，間不逢人，逢亦弗問，旋至一精室。室中陳設(shè)及榻上煙具，悉精絕，監(jiān)就榻半臥，為燃燈燒著。煙尤精美，超越尋常。大僚平日所御不逮遠甚。頃之，氤氳鬯滿，精神煥然，亟付紙幣，匆匆出。中途問監(jiān)曰：“汝曹所吸之煙與夫吸煙之室，何講究一至于此？”監(jiān)曰：“吾儕安敢有此？此室此煙，吸之者何人，大人若先知之，殆必不敢往矣。”某聞之憬然悟，為之舌撟不下久之。返至原候處所，心猶震悚不寧，幸未誤召對。蓋駕山時刻早晏，監(jiān)輩讠?之熟矣。

　　光緒己丑，太和門災(zāi)。傳聞內(nèi)府貂皮、緞匹、鋪墊各庫皆在門之左近，歷年庫儲，盜賣略盡。值大婚典禮，需用各物，典守者懼罹于罪，因而縱火，希冀延燒滅跡。此說未知確否。嘗見太和門之柱之巨，約計三四人不能合抱，即輦致薪蘇，繞之三匝。拉雜而摧燒之，未易遽?尾。乃以赤?一怒，曾不一二時頃，頓成瓦礫之場，殆亦不盡關(guān)于人事矣。

　　每歲元旦，太和殿設(shè)朝，金爐內(nèi)所?香名四棄香，清微澹遠，迥殊常品，以梨及蘋婆等四種果皮曬干制成。歷代相傳，用之已久，昭儉德也。

　　王半塘清通溫雅，饒有晉人風格。唯早歲放情，增口于群?。恢心曜曊?，刺骨于要津。雖遭遇因而屯?，亦才品資其磨練，官禮科掌印給事中。某年，屆試俸期滿，百計籌維，得數(shù)百金，捐免歷俸，截取道員，旋奉旨以簡缺道員用。向來京曹截取道府，皆以繁缺用，以簡缺用者，不用之別名也，為自有截取之例以來所僅見，半塘泊然安之。是歲樵米之需轉(zhuǎn)因而奇絀，夫亦甚可笑矣。未幾，復(fù)嚴劾某樞相，不見容于朝列，補被出都，潦倒以沒。山陽鄰笛之痛，何止文字交情而已。

　　高陽相國李鴻藻以理學(xué)名臣自居，飾貌矜情，工于掩著。相傳其曾受孝哲皇后跪拜。春明士夫，多有能言之者。當穆宗升遐時，孝哲力爭立嗣，孝欽意指已定，殊難挽回。正哀痛迫切間，適高陽入內(nèi)，孝哲向之泣告，且謂之曰：“此事他人可勿問，李大臣先帝之師傅，理當獨力維持。我今為此大事，給師傅磕頭?！备哧栘酵吮芏?，卒緘默無言。論者謂高陽受此一拜，不知何日償還也。清季理學(xué)名臣吾得二人焉，曰李鴻藻，曰徐桐，庶幾如驂之靳矣。

　　蘇州名妓賽金花，有一事絕可傳。本名傅彩云，光緒中葉，曾侍某閣學(xué)，出使德意志國。歐西國俗，男女通交際酬酢。賽尤瑤情玉色，見者盡傾。德武弁瓦德西，其舊識中之一人也。庚子聯(lián)軍入京，瓦竟為統(tǒng)帥，賽適在京，循歐俗通鄭重，舊雨重逢，同深今昔之感。自后輕裝細馬，晨夕往還，于外人蹂躪地方，多所挽救。琉璃廠大賈某姓，持五千金為壽，以廠肆國粹所關(guān)，亟應(yīng)保全，乞賽為之道地。賽慨然曰：“茲細事，何足道。矧義所當為，阿堵物胡為者?！本挂闳蛔匀危瑓s其金，亟婉切言于瓦。明日，下毋許騷擾之令，而百城縹帙，萬軸牙簽，賴以無恙，皆賽之力也。比者，滬濱?妻屑，憔悴堪憐，集菀集枯，如夢如幻，或猶捕風捉影，捃摭莫須有之談，形諸楮墨，恣情污蔑。嗟嗟，無主殘紅，亦既隨波墮溷。彼狂風橫雨，必欲置之何地，而后快于心耶。

　　近撰《輯藏書話》，得一事絕奇，絕可笑亟錄如左。閱者勿以剿說為罪，經(jīng)芟繁節(jié)要，俾文省事具，非徑剿說也。

　　常熟毛斧季嗜書不減其父，嘗手跋趙孟奎《分類唐歌詩》殘本，略云：“此書乃先君藏本，按照目錄僅存十一。因思天下之大，好事者眾，豈遂無全書。傳聞武進唐孔明有之，托王石谷往問，無有也。先是，托王子良訪于金壇。甲辰二月，子良從金壇來，述于子荊之言曰：”唐氏舊有是書，索價百金。因思于與唐，姻婭也，果能得之，鳩工付梓，公之天下，樂事孰逾于此，盍再訪諸?！畠?nèi)兄嚴拱侯曰：“此韻事，亦勝事，吾當往?！钊占葱小５赖り?，宿旅店。丙夜聞戶樞聲，雞初鳴，鄰壁大呼失金，諸商旅皆起。將啟行，戶皆扃?，不得出。天明，伍伯來，追宿店者二十三人，拱侯居首，與失金者比屋也。匍匐見縣令，命客各出囊金，布滿堂下，多者數(shù)百，最少者，拱侯也。召失金者驗之，皆非，遂出。拱侯曰：”可以行矣?！唬骸拔匆?。當質(zhì)之于神?！ㄉ裣褡鴱V庭，架巨鍋熾炭上，傾桐油于中，火熊熊出油上，趣拱侯浴。拱侯嘆曰：”毛斧季書癖害人，一至此乎？《唐歌詩》有無未可知，予其死于沸油乎?！焕先嗽唬骸叭魺o恐，茍盜金，必糜爛；否，無傷也?！允痔街床簧鮿。从屯矿w殆遍，無恙。以飲二十二人驗皆畢。拱侯曰：”人謀鬼謀，計殆無復(fù)，今可行矣。‘又一人亦去，其二十一人與旅店哄。及事白，盜金者店家也。拱侯抵金壇，促子荊寓書孔明，答曰無之，竟不得書以歸。予趨迎，問《唐歌詩》，拱侯曰：“焉得歌，不哭，幸矣?！蚩|述前事。”云云。

　　按：此事尤奇者，沸油不灼，豈鬼神之說，竟可信乎。拱侯雅人，且身自嘗試，宜非Ｆ２０言也。

　　光緒戊申某月，金陵訛言聚寶門城門上現(xiàn)巨人影如繪，兼目有淚痕，似聞往觀者甚眾，末詳果有所見否也。不數(shù)月，兩宮升遐，或云兆朕在是矣。洎辛亥國變及癸丑亂事，金陵以沖要必爭之地首攖其鋒，劫掠淫殺之慘，誠有如昔人所云，雖鐵石亦為之垂淚者，尤目有淚痕之應(yīng)矣。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民之訛言，殆亦古時童謠之類，有觸發(fā)于幾先，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耶。

　　都門石刻有絕香艷者。香冢碑陰題云：浩浩劫，茫茫月，短歌終，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煙痕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又詩云：飄零風雨可憐生，煙草迷離綠滿汀。

　　落盡夭桃又濃李，不堪重讀瘞花銘。

　　有絕模棱者，五道廟碑云：有天地然后有萬物，五道廟者，萬物中之一物也。人謂樹在廟前，吾謂廟在樹后，何則。謹將捐資芳名，開列于左。

　　香艷可愛，模棱尤不俗，細審其筆端，饒有疏宕簡勁之致，非不能文者之所為也。滑稽玩世耶，抑有所為而然耶，殆不可知矣。

　　內(nèi)閣撰擬文字多主于慶，如恩詔、誥命、敕命之類。翰林院撰擬文字多主于吊，如諭祭文之類。唯南書房應(yīng)制之作，不在此例。

　　御前大臣翻穿之皮外褂有上下兩截，用兩種皮聯(lián)綴而成者。遠而望之，第見其顏色不同，不獲審定其皮之名類也。

　　大祀天于圜丘，受福胙后，必須納之懷中，帶回齋宮，以示祗承天庥帝赍。惟時長至屆節(jié)，北方隆寒，胙肉冰凌堅結(jié)，不至沾漬袞衣也。

　　歲首御殿受賀，鑾儀衛(wèi)陳設(shè)鹵簿，太半故敝不堪，蓋舊制相傳，每逢登極改元置備一次，自后不再更新，亦毋庸添補修整。即如光緒中葉所用，已歷十有余年，乃至傘扇之屬或用繒帛繢畫者，僅撐持空架而已。在昔康、乾晚季，六十年前之法物，其為故敝，當又何如。

　　東華門向明而啟，屠者驅(qū)豕先入，是日膳房所需用也。次奏事御史隨之入，次百官及供差人等皆入。入不先豕，由來已久，不知其故何也。曩待漏東華門，宿黃酒館中，東方未明，反側(cè)無寐，遠聞豕聲呦呦，則館人趣起盥漱，館門之外，車馬漸殷填矣。

　　軍機直房門簾非軍機人員，擅揭者罪。內(nèi)閣早班中書每日到軍機處領(lǐng)事，行抵簾次，必先聲明職事，然后揭簾而入。直日章京起立，彼此一揖，出黃綾匣，當面啟封。諭旨共若干件，一一點交。旋出簿冊，俾領(lǐng)事中書簽名畫押畢，然后捧持而出，回內(nèi)閣直房，上軍機檔。少遲，六科筆帖式到內(nèi)閣領(lǐng)事，亦有簿冊，簽名畫押。按：山陽阮吾山《茶余客話》：“明制：六科隸通政司，雍正朝始改隸都察院?！笨茊T到閣領(lǐng)事，蓋尚沿明制也。

　　順治朝，曲阜世職知縣孔允醇以居官廉能加?xùn)|昌府通判銜，仍任知縣事。道光五年，蒲城王相國文恪以一品銜署戶部左侍郎。通判銜、一品銜及銜上冠以地名今并罕見?？滴醭?，江寧黃虞稷、慈溪姜宸英以諸生薦入館修史，加七品銜。乾隆朝，先曾祖纓傳公諱世榮由世襲云騎尉改七品監(jiān)生，一體鄉(xiāng)試，七品諸生，七品監(jiān)生，亦皆僅見。

　　黃大癡《陡壑密林圖》嚴岫郁盤，云嵐蒼潤。王煙客舊藏，后歸石谷，吳漁山久假不歸。石谷索之亟，幾至變顏。漁山語人曰：“石谷，吾友也；《陡壑密林圖》，吾師也。師與友孰重？全友而棄師，吾弗能也?！倍司挂蚴墙^交。漁山名歷，又號墨井道人，繪事與四王齊名?！肚俅ㄖ尽吩疲骸巴砟瓴恢??！逼淙似凡粺o遺議，此猶其小焉者耳。

　　偶閱近人說部，載龍陽易哭庵所著《王之春賦》，其起聯(lián)云：“石頭長巷，繩匠胡同。”謂石頭、繩匠，皆妓女集合之所。其實繩匠胡同，絕無妓女?？掴忠嗑每途┤A，此誤甚不可解。又一聯(lián)云：“劉坤一，劉坤二，劉坤三，劉坤四；王之春，王之夏，王之秋，王之冬。”杜撰牽合，毫無誼意，何如見身說法，即以魂東集、魂西集、魂南集、魂北集屬對乎？哭庵又有《上張文襄短章》云：“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皇頭戴平天冠。平天冠上豎旗竿，中堂更在旗竿巔?！贝嗽娍芍^形容盡致，恭維得體，文襄見之，為之掀髯笑樂。

　　張文襄于儷體文、近體詩極喜對仗工巧。曩余購得文襄手書楹聯(lián)，句云：“未忘塵尾清談興，常讀蠅頭細字書。”即此可見一斑。

　　兩湖節(jié)署對聯(lián)，間有佳構(gòu)，偶憶其一二。大堂聯(lián)云：“?冒勤民，篳路山林三代化；陶公講武，營門官柳四時春。”十桂堂聯(lián)云：“六曲闌干春晝永，萬家臺笠雨聲甘。”又織布局聯(lián)云：“經(jīng)綸天下，衣被蒼生。”籌防局聯(lián)云：“財力雄富，士馬精妍。”

　　姓名三字同韻或韻近，古有田延年、高敖曹、劉幽求、張邦昌、郭芍藥，清光緒中葉有進士蹇念典。比閱浙江道光《縉云志。藝文錄》“碑碣”下《元儒學(xué)題名碑》有虞如愚，姓名三字同音，尤為罕見。

　　洪秀全、李秀成輩崛起草澤，一無憑藉，蹂躪八九省，奔走天下豪杰垂二十年僅乃克之，不可謂非一世之雄也。獨惜其以逆取，不能以順守，據(jù)有金陵大都，長江天塹之形勝，而無通人正士為之匡弼，日持其天父、天兄之邪說，以寇盜目封，卒乃底于滅亡，而徒貽東南全盛之區(qū)，以刻骨剝膚之痛，則不學(xué)無術(shù)，不諳治體，有以致之。然而狼居虎穴之間，亦猶有藝文之屬可資談柄。且皆渠酋梟桀者之所自為，而非當時脅從諸文士潤飾諛媚之筆。茲據(jù)得之傳聞?wù)?，綴錄如左。偽天王府正殿聯(lián)云：“維皇大德曰生，用夏變夷，待驅(qū)歐美非澳四洲人，歸我版圖一乃統(tǒng)。于文止戈為武，撥亂反正，盡沒藍白紅黃八旗籍，列諸藩服千斯年?！睂嫷盥?lián)云：“馬上得之，馬上治之，造億萬年太平天國于弓刀鋒鏑之間，斯誠健者。東面而征，南面而征，救廿一省無罪順民于水火倒懸之會，是曰仁人。”又楹聯(lián)云：“先主本仁慈，恨茲污吏貪官，斷送六七王統(tǒng)緒。藐躬實慚德，望爾謀臣戰(zhàn)將，重新十八省江山?！?br />
　　相傳正殿聯(lián)及楹聯(lián)，秀全自撰，寢殿聯(lián)則秀成手筆。秀成有《國士吟》一卷，其《感事》兩章云：舉杯對客且揮毫，逐鹿中原亦自豪。

　　湖上月明青箬笠，帳中霜冷赫連刀。

　　英雄自古披肝膽，志士何嘗惜羽毛。

　　我欲乘風歸去也，卿云橫亙斗牛高。¤鼙鼓軒軒動未休，關(guān)心楚尾與吳頭。

　　豈知劍氣升騰日，猶是胡塵擾攘秋。

　　萬里江山多筑壘，百年身世獨登樓。

　　匹夫自有興亡責，肯把功名付水流。

　　每歲值霜降日，建醮追祭陣亡軍士，秀成自擬青詞云：“魂兮歸來，三藐三菩提，梵曲依然破陣樂；悲哉秋也，一花一世界，國殤招以巫咸詞?！苯鹆辍⑻K州同時被圍甚急，秀成守蘇，不能分兵救援金陵。書一短札寄秀全，略云：“嬰城自守，刁斗驚心，沈灶產(chǎn)蛙，莫饋饋麴?之藥。析骸易子，疇為庚癸之呼，傷哉入甕鱉，危矣負?虎。金陵公所定鼎，本動則枝搖；金閶公之輔車，唇亡則齒敝。一俟重圍少解，便當分兵救援。錦片前程，伏惟珍重。磨盾作字，無任依馳?！痹秊楣佘娔驰徒孬@。弁故重李，賊平，出札鉤勒上石，拓贈戚友。書兼行草，類南宋姜堯章也。

　　又偽翼王石達開亦通詞翰，曾文正嘗致書勸其歸降，石答以詩五首云：曾摘芹香入泮宮，更攀桂蕊趁秋風。

　　少年落拓云中鶴，陳跡飄零雪里鴻。

　　聲價敢云空冀北，文章今已遍江東。

　　儒林異代應(yīng)知我，只合名山一卷終。

　　不策天人在廟堂，生慚名位掩文章。

　　清時將相無傳例，末造乾坤有主張。

　　況復(fù)仕途多幻境，幾多苦海少歡場。

　　何如著作千秋業(yè)，宇宙長留一瓣香。

　　揚鞭慷慨蒞中原，不為仇讎不為恩。

　　只覺蒼天方憒憒，莫憑赤手拯元元。

　　三年攬轡悲羸馬，萬眾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酬人亦苦，東南到處有啼痕。

　　若個將才同衛(wèi)霍，幾人佐命等蕭曹。

　　男兒欲畫麒麟閣，早夜當嫻虎豹韜。

　　滿眼河山增歷數(shù)，到頭功業(yè)屬英豪。

　　每看一代風云會，濟濟從龍畢竟高。

　　大帝勛華多頌美，皇王家世盡鴻氵蒙。

　　賈人居貨移神鼎，亭長還鄉(xiāng)唱大風。

　　起自匹夫方見異，遇非天子不為隆。

　　醴泉芝草無根脈，劉裕當年田舍翁。

　　又洪大全，衡山人，與秀全聯(lián)宗誼。起事之初，被擒于永安，獻俘京師。作中賦《臨江仙》詞云：“寄身虎口運籌工，恨賊徒不識英雄，漫將金鎖綰飛鴻。幾時生羽翼，萬里御長風。一事無成人漸老，壯懷要□問天公，六韜三略總成空。哥哥行不得，淚灑杜鵑紅?！?br />
　　又捻酋苗沛霖亦能畫工詩，嘗為人畫一巨石，自題二絕句云：星精耿耿列三臺，謫墮人間大可哀。

　　知己縱邀顛米拜，摩挲終屈補天才。

　　位置豪家白玉闌，終嫌格調(diào)太孤寒。

　　何如飛去投榛莽，留與將軍作虎看。

　　詩筆亦李、石伯仲，故連類書之。

　　江都吳園次順治朝由拔貢生薦授秘書院中書舍人，奉詔譜楊椒山樂府，遷武選司員外郎，蓋即以椒山原官官之。出知湖州，人號為“三風太守”，謂多風力、尚風節(jié)、饒風雅也。合肥龔芝麓尚書疏財養(yǎng)士，廣廈所需，至稱貸弗少吝。晚歲囊無余資，身后蕭條，兩文孫伶俜孤露，幾至落拓窮途。平日門生故吏無過存者。園次獨亻次助之，以愛女妻其幼者，飲食教誨，至于成立。其敦風義又如此，當號為“四風太守”矣。

　　偶閱近人筆記有云：吳縣潘尚書文勤喜誘掖后進。光緒己丑會試前，吳門名孝廉許某薄游京師，文名藉甚。一日，文勤治筵，邀許及同里諸公暢飲。酒闌，出古鼎一，文曰眉壽寶鼎，銘字斑駁可辨，顧謂座客曰：“盍各錄一紙，此中大有佳處也?！笨陀饕?，爭相傳寫而出。迨就試時，文勤總司閱卷事，二場經(jīng)文，有《介我眉壽》一題。先期則將眉壽鼎文撫印若干紙，遍致同考官，令有用銘語入文者一律薦舉。各房奉命惟謹，而某房獨與文勤牾，有首場已薦，因二場用銘文而擯棄者，則許某是也。

　　按：許某，名玉琢，號鶴巢，吳中耆宿。文勤夙所引重，官內(nèi)閣中書有年，非薄游京師，后遷刑部員外郎。工儷體文，有《獨弦詞》，刻入《薇省同聲集》，與江寧端木子疇齊名。當時闈作，不肯摭用鼎銘，自貶風格，而文筆方重，又不中試官，故未獲雋，非因某房考與文勤牾之故。而房考中，尤斷無能牾文勤者。

　　德宗瑾嬪，志伯愚都護之女弟也。一日，志府庖丁自制籠餅，饋進宮中。德宗食而甘之，謂瑾嬪曰：“汝家自制點心，乃若是精美乎，胡不常川進奉也？”不知宮門守監(jiān)，異常需索，即如此次呈進籠餅，得達內(nèi)廷，所費逾百金矣。

　　大清門為大內(nèi)第一正門，規(guī)制極其隆重。自太后慈駕、皇帝乘輿外，唯皇后大婚日，由此門入。文武狀元傳臚后，由此門出，此外無得出入者。

　　有清一代，科第官階唯旗人進取易而升轉(zhuǎn)速，其于文理太半空疏。相傳壽耆考差，詩題《華月照方池》，有句云：“卿士職何司。”接坐者不解，問之，壽曰：“我用《洪范》‘卿士惟月’典。君荒經(jīng)已久，宜其不知出處?！碑敃r傳以為笑。紹昌為江南副主考，撰劉忠誠祠聯(lián)云：“應(yīng)保半壁地，乃舀九原靈，功無愧乎。君子歟，君子也；可托六尺孤，合寄百里命，利其溥矣。如其仁，如其仁?！庇珠澲小吨星锛淳啊吩娫疲骸爸星锢淅溆智迩?，明遠樓頭夜氣橫。借問家鄉(xiāng)在何處，高升遙指北京城?！眲t并壽耆而弗若矣。

　　吳園次《藝香詞》有“把酒祝東風，種出雙紅豆”二語。梁溪顧氏女子，見而悅之，日夕諷詠，四壁皆書二語，人因目園次為“紅豆詞人”。紅粉憐才，允推佳話。相傳明臨川湯若士撰《牡丹亭》院本成，有婁江女子俞二娘讀而思慕，矢志必嫁若士，雖姬侍無怨。及見若士，則頹然一衰翁耳。俞惘然，竟自縊。若士作詩哀之曰：“畫燭搖金閣，真珠泣繡窗。如何傷此闋，偏只在婁江?！贝似鋹鄄胖畬Ｒ?，亦不可及。妙年無奈是當時，若士何以為懷耶。清季某相國侏儒眇小，貌絕不揚。少時作《春城無處不飛花》賦，香艷絕倫。某閨秀夙通詞翰，見而愛之。晨夕雒誦不去口，示意父母，非作賦人不嫁。時相國猶未娶，屬蹇修附蔦蘿焉，及卻扇初見，乃大失望，問相國曰：“《春城無處不飛花賦》，汝所作乎？”背影回燈，嚶嚶啜泣不已。不數(shù)月，竟抑郁以歿。此則以貌取人。頓改初心，適成兒女子之見而已。

　　吳文節(jié)可讀為立儲事，以尸諫。遺摺經(jīng)某當?shù)栏滋?，然后呈進。其真本必有觸忌諱破扃譎之語，惜不可得見矣。相傳其《絕命詩》云：回頭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談愛與忠。

　　А土已成黃帝鼎，前星還祝紫薇宮。

　　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

　　欲識孤臣戀恩所，五更風雨薊門東。

　　歲在甲午，東敗于日，割地媾和。李文忠忍辱蒙垢，定約馬關(guān)。一日宴會間，日相伊藤博文謂文忠曰：“有一聯(lián)能屬對乎？”因舉上聯(lián)曰：“內(nèi)無相，外無將，不得已玉帛相將?！蔽闹意o以應(yīng)，憤愧而已。翌日乃馳書報之，下聯(lián)曰：“天難度，地難量，這才是帝王度量?！眲t隨員某君之筆。某君浙人，向不蒙文忠青眼者，相將度量，系鈴解鈴，允推工巧。

　　鮑子年《內(nèi)閣中書題名跋》：“嘉慶初，李鼎元曾充冊封琉球國王副使，賜一品麒麟莽服?！毕鄠鞔隧椘贩?，唯自陛辭之日始，至復(fù)命之日止，得用之，所以示威重也。又清初視翎支極重，凡賞戴花翎者，必有非常之功。其花翎確由內(nèi)廷頒給，只準戴此一支，自己不得購用。

　　方子嚴《內(nèi)閣中書題名跋》大庾戴文端云：“和相執(zhí)政時，兼掌院事，清秘堂中風氣為之一變，往往有趨至輿前迎送者，獨閣中一循舊例，不為動。用是和相雅不喜閣中人，曾以微事黜張?zhí)m濤倉場。而汪舍人履基、趙青州懷玉、朱溫處文翰皆一時名宿，亦思有以摧抑之。迨和相敗，而閣中無一人波及者?！?br />
　　京朝大僚因公獲咎，傳旨申飭者，必須納賄于內(nèi)監(jiān)，則屆時一到午門，跪聽內(nèi)監(jiān)口宣上諭，即傳旨申飭云云，奉行故事而已。賄之多寡以缺之肥瘠為衡。相傳某年，某總督述職入都，忽因事傳旨申飭。某督未歷京曹，不知行賄，及赴午門跪聽傳旨時，該內(nèi)監(jiān)竟盡情辱詈，有仆隸所難堪者，亦無可如何也。

　　文淵閣但聞其名，不知所在，或云在大內(nèi)，或云即內(nèi)閣大庫。庫中儲藏書籍書畫甚多，惜太半損壞。有一種白綿紙書，版本皆絕精舊，霉朽尤甚。遠而望之似乎完整，偶一幡?，輒觸手斷散如絲，不復(fù)成葉。蓋北地雖無潮，而深廊大廈，錮陰沉郁，亦能腐物。兼此種白綿紙尤致而不韌，當制造之時，捶抄之工，殆未盡善耳。

　　每科會試，由內(nèi)閣舉人中書中式者，殿試日，領(lǐng)題后，得攜卷回直房填寫。書籍文具先存直房，不必臨時攜帶，一便也。幾案視席地為適，二便也。饌茗有廚役候伺，三便也。刮補托能手代勞，四便也。傍晚得隨意列燭，五便也。唯地屬中秘，外人未便闌入，刮補等事，必同僚相切者為之。即試策中條對排比，亦可相助為理。俾得專力精寫，不至限于晷刻，有此種種使宜。故每科鼎甲由中書中式者，往往得與其選。相傳光緒中葉，某修撰書法能工而不能速，殿試日，甚瞑暗矣，猶有一行半未畢，目力不復(fù)克辦。正惶急間，適監(jiān)場某貝勒至，悅其字體婉美，竟旁立，燃吸煙之紙煤照之，屢盡屢易其紙煤，且屢慰安之：“姑徐徐，勿亟也?！卞士⑹露埫阂囿酪?。殿撰感恩知己，臚唱后，以座師禮謁某貝勒。蓋旗人務(wù)觀美，稍高異者，固猶知愛字，尤能愛狀元字也。此殿撰設(shè)由中書中式者，則何庸乞靈于紙煤耶。

　　對聯(lián)有絕不吃力而工巧無倫者。某名士少時隨其師入浙，日暮抵武林關(guān)，關(guān)閉不得入，小飲旅店。師出對曰：“開關(guān)遲，關(guān)關(guān)早，阻過客過關(guān)?！蹦硲?yīng)聲曰：“出對易，對對難，請先生先對?！睅煘橹廊桓“?。

　　近人江浦陳亮甫瀏所著《?雅》有云：“香瓷種類不一，凡泥漿胎骨者，發(fā)香較多，瓷胎亦偶一有之。要必略磨底足，露出胎骨，而后香氣噴溢。鑒家又安肯一一試之耶?！庇衷疲骸跋愦勺畈灰椎?，有土胎香者，有泥漿胎香者，有瓷胎香者，此自然之古香也。有藏香胎者，有沉香胎者，有各種香胎者，此人工之香也。然亦稀世之珍。有梳頭油香者，古宮奩具，別是一種風流佳話。亮甫嘗得一蘋果綠之印盒，康熙六字雙行直款，顏色妍麗，異香郁發(fā)，非蘭非麝，為撰《瓷香館記》，并謂惲南田甌香館，非云茶香，直是甌香。”大抵古物皆有香，唯書之香，尤醇而穆，澹而雋。

　　某說部云：“阮文達受和之指，以眼鏡詩得蒙睿賞，薦躋清要?！庇嗲耙艳q之矣。又按：文達以乾隆辛亥大考第一，由編修升少詹事。是年大考，題為擬張衡《天象賦》，擬劉向《封陳湯甘延壽疏》，并陳今日同不同，賦得眼鏡詩，閱卷大臣極賞擬賦博雅，而不識賦中{山企}字音義竟置三等。旋查字典，始置一等二名，奉諭：“第二名阮元，比一名好，疏更好，是能作古文者?！庇H改擢為一等一名。文達嘗自謂所以得改第一者，實因疏中所陳今日三不同，最合圣意。審是，則文達當日仰邀親擢，實以疏非以詩，詎亦受之于和耶。竊意文達贍博，心目中何有于大考，何至乞靈和以自污。高宗明察，和對于其私人，平日厚賂固結(jié)者，或猶不敢多所漏泄，而獨何厚于寒儒冷宦之文達。誠如某說部所云：“吾恐反以<；司見>；探干罪戾，文達通人，斷乎不出此也?！?br />
　　場屋以字編號，未詳始自何時，名臣奏疏，司馬光論Ｆ２１氈兩號所對策，辭理俱高，是宋時取士編號之字。又劉昌世《蘆浦筆記》載所編字號，尚有?弓、<；多農(nóng)>；、<；角免>；、Ｆ２２、?五字，編號必以僻字，殆亦慎密關(guān)防之一道歟。

　　咸豐間，順天闈中，哄傳大頭鬼事。據(jù)稱其頭大逾五斗栲栳，門之小者，不能容出入。同考官有悸而死者。迨后同、光朝鄉(xiāng)會闈，大頭鬼猶間一示現(xiàn)，人亦習(xí)聞而不畏之。相傳其面閃閃作金光，團團如富翁，見者試官必升遷，士子必中式，咸謂為勢利鬼裝絕大面孔者。

　　乾隆朝，陽湖孫淵如星衍以一甲第三授編修，散館題為《厲志賦》，孫用“Ｆ２３Ｆ２３如畏?！睍r和當國，指為別字，抑置二等應(yīng)改官。故事：一甲授編修者，散館居下等，或仍留館，即改官，可得員外。有勸孫謁和者，孫不往，遂改主事。自后凡散館改部，皆以主事用。乾隆庚戌以前，會試有明通榜，例得內(nèi)閣中書，猶鄉(xiāng)試之有副榜也。長洲王惕甫芑孫素有才名，上計時，和相欲致之門下，王拒之，不通一刺，和銜之甚深。會試王中明通榜，和特奏停止，竟將榜撤回。會試明通榜，遂自庚戌永遠停止矣。和權(quán)力之偉，能以私意屈抑人才，變更舊制若此。

　　長洲何屺瞻學(xué)士焯博極群書，長于考訂，其手校書籍，今人不惜重金購之?？滴醭岳钗呢懰]，特賜舉人進士，授編修。及散館，竟列下等，應(yīng)改官，奉旨著留館再教習(xí)三年。蒙古烏爾吉時帆祭酒，亦負風雅重名，乾隆朝由檢討薦歷清華。二十余年未嘗得與直省學(xué)政，及鄉(xiāng)會典試分校之役，兩試翰詹，并以三等左遷。相傳祭酒不工書，學(xué)士則書名藉甚，號稱能品者也?？荚嚨檬Р蛔銥閾?jù)，其信然耶。

　　每科各直省鄉(xiāng)試，故事揭曉后，中式者謁見典試，斷無不第者與焉。唯錢塘陳句山太修兆侖，文章德業(yè)為世儒宗。乾隆丙辰薦鴻博，授編修。某科，典湖北試，闈中落卷，亦一一別其純疵，明白批示。發(fā)卷后，下第士子，多來求見，咸指以要領(lǐng)，各得其意而去。有劉龍光者，聞公講論，感激欣喜，至于泣下，次科聯(lián)捷成進士，歷官御史，終其身執(zhí)弟子禮弗衰。

　　古以猥褻語入史書者，嘗匯記之，得四事。

　　一《戰(zhàn)國策》宣太后謂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盡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br />
　　一《后漢書。襄楷傳》：“襄上桓帝疏云：”前者，宮崇所獻神書專以奉天地、順五行為本，亦有興國廣嗣之術(shù)。其文易曉，參同經(jīng)典，而順帝不行?！罢聭烟幼ⅲ骸短浇?jīng)典。帝王篇》曰：”問曰：“今何故其生子少也？‘天師曰：”善哉，子之言也。但施不得其意耳。如令施其人欲生也，開其玉戶，施種于中，比若春種于地也，十十相應(yīng)，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時，比若十月種物于地也，十十盡死，固無生者。真人欲重知其審。今無子之女，雖日百施其中，猶無所生也。不得其所生之處，比若此矣。是故古者圣賢不妄施于不生之地也，名為亡種，竭氣而無所生成。今太平氣到，或有不生子者，反斷絕天地之統(tǒng)，使國少人。“云云。

　　一則天朝，張、薛承辟陽之寵，右補闕朱敬則上書切諫，中有“陛下內(nèi)寵，已有薛懷義、張易之、昌宗，固應(yīng)足矣。近聞尚食奉御柳模，自言子良賓，潔白美須眉；左監(jiān)門衛(wèi)長史侯祥自云陽道壯偉，過于薛懷義，專欲自進，堪充宸內(nèi)供奉。無禮無義，溢于朝聽”云云。則天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

　　一《金史。后妃傳》：“海陵私其從姊妹莎里古真余都。莎里古真在外為淫佚。海陵聞之，大怒曰：”爾愛貴官，有貴如天子者乎？爾愛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爾愛娛樂，有豐富偉岸過于我者乎？“又海陵嘗曰：”余都貌雖不揚，而肌膚潔白可愛?！?br />
　　已上四事，宣太后之言，托誼罕譬。古人質(zhì)樸，不以此等語為諱，要亦無傷大雅?！断蹇瑐鳌纷⒔诜恐屑已裕ê蹶庩柣?，不得以猥褻論。唯朱敬則一疏及金海陵之言，則誠猥褻不堪，不當載之史冊。敬則疏尤以諫為薦，逢惡導(dǎo)淫，其人品卑污至極，而則天勞之，且厚賜之，可謂有是君有是臣矣。

　　《春明舊事》以著人姓名屬對，有工巧絕倫者，張之洞陶然亭“烏拉布、蠶吐絲”之類。曩余戲仿之，以《花心動》對葉志超，拳匪對準良。比又以白墮對黃興。此種對尤難于半虛半實之字，銖兩悉稱。興對墮，猶匪對良也。漚尹以文官果對武士英，亦佳。

　　趙秋谷以丁卯國喪，赴洪?思寓觀劇，被黃給事疏劾落職，都人有口號詩云：“國服雖除未免喪，如何便入戲文場。自家原有三分錯，莫把彈章怨老黃。”相傳黃給事家豪富，欲附名流。初入京，以土物并詩稿遍贈諸名士。至秋谷，時方與同館為馬吊之戲，適家人持黃刺至，秋谷戲云：“土物拜登，大稿璧謝?！奔胰瞬晃?，遂書柬以復(fù)。秋谷被劾后，始知家人之誤也。見阮吾山《茶余客話》。董東亭《東皋雜鈔》云：“錢唐洪?思，著《長生殿》傳奇，康熙戊辰中，既達御覽，都下艷稱之。一時名士，張酒治具，大會生公園，名優(yōu)內(nèi)聚，班演是劇。主之者為真定梁相國清標，具柬者為益都趙贊善執(zhí)信。虞山趙星瞻征介，館給諫王某所，不得與會，因怒，乃促給諫入奏，謂是日系皇太后忌辰，為大不敬。上先發(fā)刑部拿人，賴相國挽回。后發(fā)吏部，凡士大夫除名者，幾五十余人。”按：“此事他書記載，多沿阮說。董云啟釁由趙征介，挽回賴梁棠村，可補阮氏所略。

　　近人有以顯宦姓名屬對者，或工巧絕倫，不亞都門曩所稱述。朱介人對赤發(fā)鬼，朱桂辛對白瓜子，又對赤松子，劉心源對弓背路，蔡鍔對蛇矛，陸鳳石對九龍山，阿穆爾靈圭對又求其寶玉，劉幼丹對康長素，汪精衛(wèi)對周自齊。又昔人以萬青藜對三白瓜，藜瓜皆平聲，殊乖對體，不如雙紅豆，亦工亦韻。

　　光緒季年，某貝子陳請開去差缺一摺，外間頗有抄傳者，略云：“伏念奴才派出天潢，素叨門蔭，誦詩不達，乃專對而使四方，恩寵有加，遂破格而躋九列。方滋履薄臨深之懼，本無資勞才望可言。卒因更事之無多，以致人言之交集，雖水落石出，圣明無不燭之私。而地厚天高，局?有難安之隱，所慮因循戀棧，貽衰親后顧之憂，豈唯庸鈍無能，負兩圣知人之哲。思維再四，展轉(zhuǎn)旁皇，不可為臣，不可為子。唯有仰懇天恩，準予開去御前大臣農(nóng)工商部尚書要缺，以及各項差使。愿此后閉門思過，得長享光天化日之優(yōu)容。儻他時晚蓋前愆，或尚有墜露輕塵之報稱，所有瀝陳下悃?！痹圃?。按：此摺于宛轉(zhuǎn)乞憐之中寓牢騷不平之意，雖非由衷之言，亦可謂善于詞令者矣。

　　新學(xué)家言最重腦，謂腦滿則智慧足，凡人屬文構(gòu)思，汨汨然來時，皆若自腦中來者。乾隆時，天臺齊次風召南性強記，讀書一過，即終身不忘。試宏詞高等，由編修官至禮部侍郎，以文學(xué)被寵眷。久之，墮馬傷腦，腦迸出，垂死，蒙古醫(yī)取牛腦合之，敷以珍藥，數(shù)月始痊，自是神智頓衰，讀書越日即忘矣。此可為腦主慧之確證。

　　孫淵如由一甲二名授編修，散館改刑部主事。相傳因《厲志賦》中用“■■如畏”語，和指為別字，抑置二等。無錫丁杏ぎ紹儀《聽秋聲館詞話》云：“淵如自恃文思敏捷，散館前，戲與友人約：”日午交卷出，當宴于某所?！抡`引，登九余三，為’登三余九‘。改官比部?！按擞忠徽f也。淵如以乾隆丁未第二人及第，散館改部曹，出為山東兗沂曹濟道，乞病歸。越六十年，宛平袁讠刃庵績懋以道光丁未第二人及第，亦緣事降部曹，出為福建候補道，權(quán)延建邵道。值發(fā)逆擾閩，稱守順昌，歿于陣。二公科第官階，如驂之靳，唯晚節(jié)不同，則遭時之常變使然耳。讠刃庵亦工詞章，原籍常州。

　　唐代博學(xué)宏詞與諸科并列，不甚貴異。清朝則為特科，垂三百年，僅再舉行?？滴跫何?，初試于體仁閣，特命賜宴，并高卓倚，殿廷?？妓鶡o也。乾隆丙辰再試，恩禮如康熙時。一時儒彥彬彬，得人稱盛，媲兩漢焉。偶閱昆山朱以載厚章《多師集》，有《賦得三才萬象各端倪，得才字》七言十二韻詩，自注：“江南三院考取博學(xué)鴻詞科?！卑矗阂暂d系乾隆時征士，未及廷試先卒，當其薦舉之初，須由本省考試，則亦未極隆重，曰考取，殆猶有考而不取者矣。未審康熙征士如彭羨門、陳其年、朱竹?、汪苕文諸名輩，亦曾經(jīng)本省院試否。

　　嘗記某說部云：毛西河能五官并用，嘗右手改門生課作，左手撥算珠，耳聽門生背誦，目視小僮澆花，口旋答門生問難，旋與夫人詬誶。比閱《多師集》，沈德潛序：“藥亭故豪于才，古歌詩雜文及駢體小詞俱合格，又工八法，嘗于其座間見旁列二人，各執(zhí)筆磨墨操紙以待，藥亭口授，一成四六序，一改友人長律，而己又譽寫某《孝子傳》，約千余言。中有得，令二人參錯書之。頃之，序成，多新語，長律亦完善，己所謄寫，極工楷，無脫誤。中又與予道別后相思語，以是知五官并用，驚其才能?！痹圃?。則西河不得專美于前矣。西河康熙己未征宏詞，試列二等。

　　明孝廉海寧查伊璜繼佐，甲申后家居，放情詩酒，識吳六奇于窮途風雪中，解衣贈金，以國士相蘄許。迨后伊璜因史案罹禍，六奇感恩圖報，既飛章為之昭雪，復(fù)持贈至于縐云，豪情高誼，垂三百年，播為美談。獨惜六奇以萬夫之雄，列貳臣之傳，蒙順恪之謚。六奇誠能報伊璜，其所自處，固有重如泰山者。而唯伊璜之死生禍福是計，乃至于起居玩好，尤末之末矣。雖然，不能得之大雅宏達之君子，而顧以繩蹶張亻次飛之勇夫，不已苛乎。據(jù)《貳臣傳》：“吳六奇，廣東豐順人。明亡，附桂王為總兵，以舟師踞南澳。順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等自南雄下韶州，六奇與碣石總兵蘇利迎降?！碑斒堑靡凌榇沃螅韧缎Ч鸱?，后歸命清室。蔣心余作《雪中人》傳奇及《鐵丐傳》，第云梅關(guān)途次，投見帥幕，而不及其仕明一節(jié)，蓋為六奇諱，且諒之深矣。伊璜詩稿名《釣業(yè)》，甚新。

　　江陰繆筱珊先生夙學(xué)碩望，并世宗仰。辛亥已還，避地申江，寓虹口謙吉東里。甲寅十月某日，余偕吳遁庵閑步新閘橋迤東，見路南一家，門題“繆筱山醫(yī)室”橫扁，大小各一。何同時同地，姓字巧合若是。戲占一律云：點檢同書費審詳，教人錯認藝風堂。

　　杏林未必留云在，藥籠何因拾藕香。

　　緗素家珍標難素，顧黃學(xué)派衍岐黃。

　　還疑史筆余清暇，得似宣公錄秘方。

　　他日先生見之，當必為之解頤。

　　科場故事有絕新者?？滴跫孜?，準文武生員互鄉(xiāng)試一次，文武舉人互會試一次。乾隆丙辰，準文監(jiān)生入武場。辛酉，福建武生某以懷挾文字預(yù)藏試院，竟以五經(jīng)中元，事發(fā)，置于理，因?；ピ嚰拔谋O(jiān)生入武場例。

　　廣西鄉(xiāng)試題名，每名下注官至某官。順治丁酉科第六名鄧開泰。注云：“湖北有瘴令?！鄙w當時知縣缺，有有瘴無瘴之分。以粵人耐煙瘴，故專補有缺，亦故事也。又康熙十一年壬子科廣西鄉(xiāng)試，中式第十二名賈錫爵，滿洲人。是時，隨宦子弟，準與所在省試。

　　宋版書凡“恒”字，皆作“■”。恒缺末筆，避真宗諱。按：■本同恒。朱子曰：“人心一日為Ｆ■?！薄吨芏Y。冬官考工記》：“弓人■角而短?！币嘤么耍疲玻醋?，第音義異耳。又“■”為清時避諱缺筆字。按：《說文》：“安■■字，本無末筆?！弊ⅲ骸鞍惨?，從宀，從心，在皿上，皿，人之飲食器，所以安人也?！被蚋膶懽鳌板浮?，誼亦近古?！肚皾h書。王莽傳》：“永以康甯，‘第”宀“下從”必“不從”心“耳。

　　慈溪姜西溟宸英，以布衣薦入史館，仁廟嘗謂近臣：“姜西溟古文，當今作者?！泵堪癜l(fā)，輒遣問?宸英舉否。年七十，始以第三人及第。西溟不食豬肉，見人食豬肉輒惡避之，致有以回教疑之者。朱竹?宅戲曰：“假食豬肉，得淡墨書名，則何如？”西溟不答。相傳竹?宅自定詩集，不肯刪《風懷》二百韻，曰：“我寧不食兩廡特豚耳?！比粑麂槟苏娌皇程仉嗾?。

　　武進黃仲則景仁才氣駿發(fā)，洪北江以李青蓮比之。乾隆丙甲，駕幸山東，以獻詩召試，選武英殿書簽，敘勞授主薄。陜撫靈嚴畢公為入資得縣丞，僅八品枝官，卻歷中外，兼考試勞績損納三途，亦不數(shù)覯也。

　　或問杜于皇貧狀，于皇曰：“往日之窮，以不舉火為奇；近日之窮，以舉火為奇?！庇诨仕寡裕芍^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于皇名浚，黃岡人，性孤傲，好詆訶俗人，著有《變雅堂集》。

　　宋劉龍洲詠美人足《沁園春》詞，“洛浦凌波”一闕，膾炙人口久已。明徐文長《菩薩蠻》詞有“莫去踏香堤，游人量印泥”之句，皆詠纖足也。若今美人足，則未聞賦詠及之者。始安周笙頤夔《念奴嬌》云：踏花行遍，任匆匆，不愁香徑苔滑。六寸圓膚天然秀，穩(wěn)稱身材玉立。襪不生塵，版還疊玉，二妙兼香潔。平頭軟繡，風翹無此寧帖?；ㄍ鈦砩锨镞w，那須推送，曳起湘裙摺。試仿鞋杯傳綺席，小戶料應(yīng)愁絕。第一銷魂，溫存鴛被底，柔如無骨。同偕讖好，向郎乞，借吟舄。

　　又吳縣某閨媛《醉春風》云：頻換紅幫樣，低展湘裙浪。鄰?fù)尥涤U短和長，放、放、放。檀郎雅謔，戲書尖字，道儂真相。步嬌無恙，何必運鉤仿。登登響さ畫樓西，上、上、上。年時記得，扶教小玉，畫闌長傍。

　　兩詞并皆佳妙，亟錄之。

　　咸豐時，巡檢某，家本素封，非升斗是需，而以一命為榮者也。所治扼沖要，而戶籍無多。一日，欽差過。欽差者，勝保也。權(quán)焰熏灼，不可一世。巡檢奉嚴飭，募人夫六百，翌晨開差，百計■■弗克辦。方忄匈忄矍失厝，忽聞諸亻兼從，翌日為欽差誕辰。巡檢喜曰“得間矣?！痹懗瑲J差坐堂皇，召巡檢跪堂下，問人夫齊集未。對曰：“未也?！睔J差則怒甚，謂：“而何人，敢誤吾差？當以軍法從事?！毖矙z殊夷然，跪進近膝，從容稟曰：“六百人夫，誠咄嗟未易辦。值欽差華誕，竊愿?帷暫駐，少伸嵩祝之忱。屬王程匆促，即亦未敢挽留，謹薄具折席，伏乞賞收?！痹~畢，叩首至地者再，袖出紅箋封，捧持以進，欽差色稍霽。啟紅封，稍注目，則萬金券也。當是時，左右鵠侍者，{比土}而集。欽差重轉(zhuǎn)圜，則厲聲詰巡檢：“吾生日，汝烏知者？”則叩首對曰：“欽差生日，猶父母生日，烏敢弗知?！毖矙z固六品頂戴，頂?車磲。欽差指其頂，若為斥責之者，謂之曰：“汝知吾生日，胡戴白頂來，其速歸，換藍頂來見我?！毖矙z崩角肅退。頃之，欽差啟節(jié)，巡檢戴藍頂往送。未幾，以人才保薦，以知縣用，加四品頂戴矣。勝保作威作福，大率類此。及其敗也，朝廷命將軍忠勇多公來拿問，即為之代。將至矣，偵者以聞，勝方擁艷姬，縱羔酒，殊不為意，曰：“彼來，隸吾調(diào)遣耳?！倍矶矣屡踉t至，開讀畢，仍傳諭旨，問勝保是否奉詔。勝泥首仗罪稱萬死。隨納印綬，易冠服，即日就道，乘二人竹輿，ㄌ以鐵索十數(shù)匝。忠勇推情，特許辦裝資，為馱十有二，寵姬一，得之賊中者，挈以行。從行者，都門數(shù)舊仆，及幕僚親厚者一二輩。距節(jié)轅數(shù)里許，其地某都司駐守，先是，都司固提督，與勝不相能，以微罪，謫今職，奉檄駐守是。勝道出是，當勘驗然后行。都司曰：“而犯官，何得挾重裝，攜眷屬?！奔冉钥哿?，益復(fù)促勝行，勝無如何。幕僚者為緩頰，執(zhí)弗許。亟返奔，陳乞于忠勇，得給還裝資。寵姬者以賊孥，弗得請。勝泣涕如雨，踉蹌北行，聞?wù)呖熘?。其平日養(yǎng)寇自重，誤國殃民，尤不止弄權(quán)怙勢而已。

　　揚州鹽商皆官也，自咸豐朝開捐納翎枝例，則又皆戴花翎，每日宴集平山堂，翎頂輝煌，互相夸耀。朋從往來，不以輿而以馬，取其震炫道途也。狂生某亦戴其銅頂破帽，帽之后檐，綴以楮鏹，策禿尾瘦驢，日逐隊驪黃孔翠間，或先之，或后之，或并駕齊驅(qū)，自謂備極形容之妙。旁觀者輒軒渠。鹽商病焉，而無如何。集資厚賂之，僅乃中止。狂生夙寒?，自是稍潤澤矣。張丈午橋說。丈真州人，家郡垣。

　　世俗異姓結(jié)為兄弟，各具紅柬，備書生年月日，里居官位，及其三代名氏，兄弟妻妾子女，一一詳載。撰吉蒞盟，彼此互換收執(zhí)，謂之換帖，或云拜把。殆取手足之誼，愿以道義結(jié)合者殊鮮。大都揣勢利之見，為不由衷之周旋。往往兄若弟躋貴顯，則卑下者必躬自退帖，受之者亦岸然不以為泰。尤有因以為便，肆行殘賊之奸謀。?原之急，無望紓其難；虎日之噬，轉(zhuǎn)以戕其生。古今來駭魄恫心之事，寧有過于是者乎。

　　光緒初年，四川東鄉(xiāng)縣民袁騰蛟聚眾抗糧一案，方事初起，東鄉(xiāng)令沈某適公出，令之弟某具牘會垣，以民變告，張皇請兵，意在邀功。時護川督鐵嶺文格，字式崖，素性卞急，漫不加察，輒檄提督李有恒帶兵馳赴，檄文內(nèi)有“痛加剿洗”云云。有恒尤奉檄操切，戕斃無辜數(shù)千百人。適南皮相國張文襄督學(xué)西蜀，任滿回京，據(jù)情疏劾，有旨交新督丁文誠查辦?；驗橛泻阄?，有恒殊夷然，謂人曰：“吾固遵憲檄辦理，吾何患焉。”陜?nèi)颂镄憷?，字子實，于有恒為換帖兄弟，時權(quán)成都令，承護督指，蘄賺取前檄，歸罪有恒，別為檄同式，唯“痛加剿洗”改“相機剿撫”，為得間掣換地。一日，秀栗詣有恒，談次及東鄉(xiāng)案，有恒曰：“吾固遵憲檄辦理，吾何患焉?！毙憷踉唬骸跋苍?，曷示我？則是案結(jié)束奚若，可一言而決?！庇泻阄淙?，無遠慮，重秀栗兄弟行，益坦率，遽入內(nèi)，出檄示秀栗。當是時，日向夕矣，客座稍暗，秀栗則持檄從容就門次，若為審諦者，亟納袖中，易別檄，歸有恒，則慰之曰：“誠然，老哥信無患也?！边m有他客至，秀栗匆匆遂行。迨有恒覺察，則已痛悔無及矣。未幾獄具，有恒及沈令皆大辟。秀栗以易檄功，擢刺瀘州，旋調(diào)忠州。某日，送客至門，忽神色慘變，自言見有恒來索命，從者掖以入，俄暴卒。此事凡宦蜀者能言之。夫秀栗，狗彘耳，烏足責；獨惜文誠以屏臣碩望，與聞陰賊之謀，又復(fù)賞惡勸奸，升擢秀栗，對于“誠”字一字，其能無愧色否乎？

　　文人短視者夥矣，林璐撰《丁藥園外傳》云：“藥園先生名澎，杭之仁和人，以詩名。與宋荔裳、施愚山、嚴灝亭輩稱燕臺七子。其讀書處，曰攬云樓?？驼У菢?，樂園伏案上，疑晝寢，迫而視之，方觀書，目去紙不及寸；驟昂首，又不辨誰某?？统爸?，藥園戲持杖逐客，客匿屏后，誤逐其仆，藥園婦聞之大笑。一夕娶小婦，藥園逼視光麗，心喜甚，出與客賦定情詩，夜半披幃，薌澤襲人，小婦卒無語，詰旦視之，爨下婢也。知為婦所紿，則又大笑。藥園世奉天方教，及官法曹，猶守教唯謹，同官故以豬肝一片置匕箸，藥園弗察。吏人以告，獲免。嘗晨入東省，侍郎李公?棠從東出，藥園從中入，瞠目相視，侍郎遣騶卒問訊，藥園趨謝。侍郎笑曰：”是公耶，吾知公短視，奚謝為?！啊锻鈧鳌酚衷疲骸彼巿@謫居塞上，茆屋數(shù)椽，日晡，山鬼夜啼，饑鼯聲咽。忽聞叩門客，翩然有喜。從隙中窺之，則一虎，方以尾擊戶?！?br />
　　藥園短視若彼，門隙聽見，殆未必明確以為虎，容或非虎也。余聞某名士，觀書軋黔其準；又二人皆短視，相見為禮，各俯其首，額相觸，則藥園之流亞矣。相傳乾隆朝，某省知府某，入都展覲，召對畢，頓首言：“臣猶有下忱?！鄙显唬骸昂我?？”曰：“臣有老母，臣來京，別母。母命臣，必仰瞻圣顏，歸以告母?！鄙显唬骸岸侩蘅??！痹唬骸俺级桃??！痹唬骸皵y眼鏡未？”曰：“有之?！痹唬骸皫хR目朕可?！蹦愁D首遵旨。有頃，上曰：“審未？”曰：“審矣?！鳖D首謝恩出，上嘉其質(zhì)直。未幾，竟大用，亦短視之佳話也。

　　乾、嘉以還，金石專門之學(xué)，偃師武虛谷與錢塘黃小松齊名。虛谷博洽工考據(jù)，尤好金石，同縣農(nóng)家掘井，得晉劉韜墓志，虛谷急往買之，自負以歸，石重數(shù)十斤，行二十余里，到家憊頓幾絕。性迂僻善哭，嘗游京師，主大興朱文正家。除夕，文正饋彘肩、蒙古酒，虛谷食已大哭。主宅驚怪，疑其久客思家，亟慰問之。則曰：“無他，遠念古人，近傷洪稚存、黃仲則不偶耳?！鼻∥迨吣?，當和政，兼步軍統(tǒng)領(lǐng)，遣提督番役至山東，有所讠?察。其役攜徒眾，持兵刃于民間凌虐為暴，歷數(shù)縣莫敢呵問。至青州博山縣，方飲博恣肆，知縣武君聞即捕之。至庭不跪，以牌示知縣曰：“吾提督差也?！本懺唬骸芭屏钊旰系胤焦俨侗I，汝來三日何不見吾？且牌止差二人，而率多徒何也？”即擒而杖之，民皆為快，而大吏大駭，即以杖提督差役參奏，副奏投和。而番役例不當出京城，和還其奏，使易。于是以妄杖平民劾革武君職。博山民老弱，謁大府留君者千數(shù)，卒不獲。然和遂亦不使番役再出。虛谷之風趣如彼，而其風骨如此。相傳虛谷得《劉韜志》于桃園莊，珍秘特甚。亟仿造一贗石，應(yīng)索觀及索拓本者，真者則什襲而?藏于匱。虛谷歿后，其猶子某，疑其重寶器也，夜盜之出，竭畢生力，幾弗克負荷，及啟視，石也。則怒而委之河。此事殊殺風景，然亦未嘗不有風味，因牽連記之。

　　張文襄開府兩湖，值六十壽辰。仁和譚仲修時主經(jīng)心書院講席，撰壽文逾二千言，竟體不用“之”字，避文襄名上一字。文襄亟稱賞之。

　　滇南大觀樓長聯(lián)，膾炙人口久已。庚子五月，北京義和拳匪設(shè)立神壇于清涼庵，無名氏仿其體作楹聯(lián)云：五百石糧儲，助來壇里，登名造冊，亂紛紛香火無邊?？磶熥饘O臏，祖托洪鈞；神上太公，單傳大士。伸拳閉目，總言靈爽憑依。趁古剎平臺，安排些蘆棚藁薦，便書符念咒，遮蔽那鉛彈鋼鋒。莫辜負腰纏黃布，首裹紅巾，背繞赤繩，手持白刃。萬千人性命，付與團頭。濃夢酣眠，明晃晃刀槍何用。想焚毀教堂，圍攻使館，摧殘民舍，蹂躪官衙，張膽喪心。那得天良發(fā)現(xiàn)，矧殺人越貨，直自同犭制犬貪狼?？v作怪興妖，今已化沙蟲腐鼠。只贏得臺偃龍旗，門隳魚鑰；宮屯虎旅，道走翠華。

　　滿人多工于應(yīng)對，而苛其中之所有。無名氏詠四品宗室詩，句云：“胸中烏黑口明白，腰際鵝黃頂暗蘭。”又某君贈某國人詩，有云：“窺人鷺眼蘭花碧，映日蜷毛茜草黃?！辈⒐惤^倫。

　　某縣童試，詩題“多竹夏生寒”。某卷句云：“客來加暖帽，人至戴皮冠?！睂W(xué)使某亟稱賞之，謂吐屬華貴，非尋常寒?能道。又“潤物細無聲”題，句云：“開門知地濕，閉戶鬧天晴?！蹦趁恳嘭劫p之，謂“無聲”二字，熨帖入妙。

　　同治初年，洪秀全虎踞金陵，號稱延攬英杰。江南處士熊倔，字屈人，嘗挾策干秀全。秀全奇其才，而不能用，偽翼王石達開與語，悅之，乘間屢言于秀全，卒弗聽，而熊感石氏知己甚深。會洪、楊構(gòu)釁，楊被收，熊聞耗獨先，亟貽書報石，趣宵遁。石得書，即日微服過熊，欲約與俱，至則已先行矣。石之去洪也，匆匆弗克辦裝，然盡篋所攜，多金玉寶器，所值殊巨。昏夜單騎，走豐碭間，竟為流寇所困，掠其裝資，并致石于其主帥，石亦不自道誰何。帥遙見石，跣而逆，握手若平生歡。石諦視，則熊也，愕眙出意外。熊曰：“公來何暮？仆為公營菟裘久矣。太平非王霸之器，性又多疑忌，不受善，以逆取不能以順守，‘一片降幡出石頭’，指顧間事耳。我公誠有意，仆不才，竊愿從三軍之后，效一得之愚。如其不然，或遁跡煙霞，放情山水，亦愿陪尊俎，奉笑言。仆生平落落難合，所如輒阻，凄愴江潭，生意盡矣。不惜須臾忍死，圖有以報公，冀公不我遐棄耳?！碑斒菚r，石固指別有在，無留志，詰旦辭去，熊揮涕送之。未幾，披剃皈釋氏，行腳不知所終。夫石達開，而亦被掠于流寇，絕奇。因被掠而遇熊，頗涉世俗小說窠臼，然而皆事實也。宇內(nèi)不乏熊生，或并一石達開而弗克相遇，悲夫。

　　上海新閘橋迤東，有繆筱山醫(yī)寓，揭橥其門者再，與江陰繆筱珊先生姓字巧合，余嘗作詩賦其事。越翼月，先生至自都門，見而賞之。因再占一詞，《調(diào)寄點絳唇》云：男女分科，霜紅龕主原耆宿，藕香盈菊，何用參苓?。

　　八代文衰，和緩功誰屬。醫(yī)吾俗，牙簽玉軸，乞借閑中讀。

　　日本和文名詞，東云，天曉也；珠霰，雹也；年玉，新年饋贈之物也；粟散國，小國也；裙野，山腳也；裙分，分配也；門并，比屋而居也；雪隱，廁也；素讀，但讀而不求解也；蓍書，抄本也；歌道，學(xué)作詩也；作言，理想小說也；辛抱，堅志也；言葉，言語也；珍聞，奇聞也；米壽，八十八歲也；金持，富翁也；花?取，新婦也；箱入娘，不出戶之少女也；引眉，畫眉也；步銀，行商所得利也；紺屋，染坊也；蒔繪，金漆也；郎從，侍從也；猿松，多言也；淺猿，愚拙也；淺暮，無智也，豬武，過猛而野也；手游，玩具也；鼻唄，微聲也；鮫肌，粗皮膚也；玉代，纏頭金也；姿見，大鏡也；玉垂，繩線也；竹流，錢也；立花，養(yǎng)于瓶內(nèi)之花也；徒花，華而不實也；花守，守花園之人也；青立，發(fā)芽也；韓紅，大紅也，若綠，新綠也；萌黃，淡青色也；鶯茶，合綠色、棕色、灰色而為色也；茸狩，采菌也；蓼酢，醬油之一種也；卯花，豆渣也；皆新雋可喜。又天武四年，彼國方崇尚浮屠教，禁食獸肉，有疾則食肉，疾止復(fù)初。于吾國《禮經(jīng)》所云，殆斷章取義焉。市肉者隱其名，曰藥食，亦曰山鯨。所懸望子，畫牡丹者，豕肉也；書丹楓落葉者，鹿肉也。弛禁后遂不復(fù)見。黃公度《日本雜事詩》云：“甚囂塵上逐人行，日本橋頭晚市聲；別有菜場魚店外，丹楓落葉賣山鯨?！狈蚰档ぃㄖ毁F者也，乃以為豕肉之標識，未審?fù)姓x何居。

　　貴池劉蔥石得唐制大小兩忽雷，筑雙忽雷閣，繪《枕雷圖》，征題詠以張之。余為撰匯刻傳奇序，附三絕句。其一云：“取次瑯?敖按拍來，尋常弦管莫相催。挑燈笑問雙紅袖，參昴星邊大小雷?！鄙w蔥石二姬人龍嬋、柳娉，兩忽雷歸其掌記也。甲寅九月初四，值蔥石四十生日，湘陰左子異贈聯(lián)云：“菊酒稱觴，先重陽五日。楚園奏雅，撥四弦雙雷?！笔夤で小Ｊ[石滬上所居，名楚園也。

　　光緒庚子、辛丑間，友人錄示萍齋主人《感懷》八章，步野秋閣學(xué)原韻，藏之篋衍久已，茲錄如左：一夜西風萬木凋，繞枝烏鵲去迢迢。

　　愁邊淚落銀河水，夢里心翻碧海潮。

　　日月乾坤雙照外，干戈天地一身遙。

　　江關(guān)蕭瑟尋常事，銅狄摩挲恨不銷。

　　又：太息回天力尚微，乘秋便欲破空飛。

　　一身詎忍言功罪，萬口偏難定是非。

　　大澤龍蛇終啟蟄，故山猿鳥莫相違。

　　三千死士田橫島，南望中原涕淚揮。

　　又：軍符一道下從容，宜有升平答九重。

　　誰料廣寒修月斧，卻教洛浦應(yīng)霜鐘。

　　越禽向暖孤飛去，桀犬驕人反噬兇。

　　落日營門敞秋色，喧喧笳鼓頌時雍。

　　又：久已分封向醉鄉(xiāng)，又憑射獵入長楊。

　　渭涇清濁雙流合，門第金張七葉昌。

　　君子何辭化猿鶴，中朝從此有蜩螗。

　　逢人莫道頭顱好，鏡里相看半是霜。

　　又：漢南司馬今人杰，萬事應(yīng)非筑室謀。

　　歌舞能銷君國恨，死生空廑友朋憂。

　　功名白發(fā)仍持節(jié)，霄漢丹心失借籌。

　　遙領(lǐng)頭銜是橫海，忍隨李蔡爵通侯。

　　又：周宣車馬中興日，漢武樓船鑿空年。

　　奉使更無蘇屬國，談兵偏罪杜樊川。

　　風云淮海行看盡，子弟湖湘亦可憐。

　　昨夜?槍又西指，仗誰搔首問蒼天。

　　鄭111111重見詞源三峽傾，幾人聯(lián)袂又蓬瀛。

　　欲隨幕燕營新壘，已與江鷗背舊盟。

　　未死秦灰猶有焰，僅存魯壁更無聲。

　　關(guān)山直北多金鼓，要借弦歌寫太平。

　　又：當年亦是鳳鸞姿，雪壓霜欺歷幾時。

　　宦味乍同雞肋戀，壯懷應(yīng)有馬蹄知。

　　濁醪味薄愁難破，故劍情深夢所思。

　　風景不殊悲舉目，買山何處采華芝。

　　八詩皆雋婉可誦，托誼甚顯，可推按得之。惜萍齋姓名，弗可得而詳耳。

　　浙人有字亞伯者，以京卿致仕家居，頗不理于鄉(xiāng)評。無名氏制聯(lián)嘲之云：“包藏惡心，違父命，奪弟財，枉作京堂四品；圈成霸道，拜中丞，揖明府，得來洋餅三千。”惡字藏下心為亞，伯字圈去聲同霸，語殊工巧。

　　甲午中東之役，北洋海軍不戰(zhàn)而降敵。未幾，割地媾和。李文忠蒞約馬關(guān)，為彼人不逞者所狙擊，致傷面部。日本皇后一條美子遣使慰問，饋賜藥物，恩禮周至。無名氏《甲午雜詩》其一云：憐才雅意出椒房，青鳥傳言到上方。

　　為說深恩銜次骨，唐家面藥?尋常。

　　凡上飭下曰仰，唯官文書則然，未聞見于諭旨者。庚子拳匪之變，矯詔南中疆吏，仇逐外人。五月某日，鄂督奉廷寄，有“仰該督撫等”云云，一望而知其為偽，不奉詔之計益決。

　　光緒朝，有詔厘正文體，無名氏仿制藝體，書其后云：“圣朝崇正學(xué)，國本不搖矣。夫文體，固與國體攸關(guān)者也。厘而正之，不綦要歟？且夫八股之學(xué)，創(chuàng)自有宋，盛于有明，至本朝而斐然可觀，燦然大備，因文章之極軌，郅治之鴻規(guī)也。乃自喜事之徒，鄙為無用；趨時之士，棄焉如遺。圣人有憂之，光復(fù)典章，厘正文體，煌煌朱諭，炳日星焉。君子曰：是之謂女中堯舜。夫人皆知廢八股、復(fù)八股之說之是非矣，曾亦知八股之文體，固何在乎。八股為孔教之真?zhèn)?，待后守先，直延堯舜禹湯之一脈。點竄典謨之字，出入風雅之辭，語貴不離宗。愿志士名流，唐宋以來書勿讀。八股為圣朝之定制，震今鑠古，直合學(xué)問經(jīng)濟為一家，局則擬行世之文，調(diào)則效登科之稿，言之如有物，恐矜奇好異。朝廷從此法難寬，可勿正哉。論坐言起行之理，儒士精神虛耗，八股誠足以誤人。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大而能通天人之奧，小亦足包格致之精，茍能養(yǎng)到功深，儒將名臣，由此其選，所謂學(xué)有本原者視此也。彼習(xí)非所用之言，老成者早鄙為惑世之妄談矣。挽既倒狂瀾，不幾賴彤廷之厘剔乎。論拘文牽義之為，學(xué)子固執(zhí)鮮通，八股或足以病國。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出雖無濟世之良才，處可為安貧之愿士。茍能讀書守分，人心風俗，即有所裨，所謂學(xué)無浮慕者視此也。觀”民可使由“之語，有國者早奉為馭才之妙術(shù)矣。作中流砥柱，不仰藉深宮之訂正乎，士刁之衰之不可回也。聲光化電，甘師巧藝之為；西地愛皮，競效橫行之字；棼棼泯泯，謬夸有用材焉，恨不能令讀八股耳。今得圣母當陽矣，講求正學(xué)，綸?頻宣，語好新奇，功令有所必黜。吾知培閭左之佳子弟，蔚朝右之賢公卿，在此一舉也。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實式憑之已，圣治之隆之萬不替也。金陳章羅，頒為程式，譚林楊宋，在所誅鋤，穆穆皇皇，群上無疆頌焉，何莫非重視八股哉。今又懿旨下降矣，誥誡試官，稟承有自，鑒衡偶舛，磨勘之咎難辭。吾知保四千年中國之文明，壯四千萬士林之元氣，恃此一策也。周公孔子，斯文未喪，保佑命之已，猗歟盛矣哉。文明以正，有道萬年，他邦人士，拭目俟之矣?！?br />
　　此文寓諧于莊，聲調(diào)氣機，鈴圓磬澈，允推墨裁上乘。

　　某省某學(xué)堂學(xué)生季考，《四書》義題“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某卷句云：“夫堯舜，豈非古今大舞臺上之一大英雄哉！”閱卷者商之監(jiān)督，監(jiān)督曰：“筆勢尚佳?！彼熘酶叩?。

　　禾中朱竹?、徐勝力兩先生為同征友，竹?居梅里，勝力居城東?里。勝力嘗邀竹?飲，或竹?攜壺就飲勝力家。二公嘗以名相戲，有“今日朱移尊”，明日徐家筵之謔。見于辛伯《鐙窗瑣話》。曩在金陵，一日宴集，南陵徐積馀，丹徒陳善余兩君在座，適登盤之品，有鯽魚、鱔魚，座中他客，亦舉以為笑也。

　　乙巳、丙午間，山陰某君字鳳樓薄游金陵。汝南制府絕禮重之，公余陶寫絲竹，為秦淮校書小五脫籍。同僚某集句制聯(lián)贈之云：“小樓一夜聽春雨，五鳳齊飛入翰林?！辈ⅧP、樓二字，亦作回鸞舞鳳格，分嵌句中，珠聯(lián)綺合，妙造自然。

　　新歷四年元旦，蕙風搦管續(xù)《叢話》。是日也，風日妍和，云物高朗。俯仰身世，聊樂我員。口占一律，即以實《從話》：陽生一九葉龍躔，寶?欣開泰運先。

　　吉語桃符春駿發(fā)，清輝桂魄昨蟾圓。

　　衣冠萬國同佳節(jié)，歌管千門勝昔年。

　　晴日茜窗揮彩筆，歲華多麗入新編。

　　向來酒價至賤，以杜少陵詩“速須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為最。其次則漢昭帝罷榷酤之時，賣酒升四錢。又其次則唐楊凝詩云：“湘陰直與地陰連，此日相逢憶醉年。美酒非如平樂貴，十升不用一千錢?！敝晾钐自啤敖鹱鹎寰贫肥А?，則唐詩人用此語者多矣。米價至賤，以漢宣帝元康間谷斗五錢為最。其次東魏元象、興和中，谷斛九錢。又次唐元和六年，天下米斗有值二錢者。唐太宗時，米斗三錢，后世以為美談。蓋未考尤有賤于此者。新年善頌善禱，以醉飽為第一要義，故記之。

　　乾、嘉間，大興朱相國文正介節(jié)清風，纖塵不染，雖居臺鼎，無殊寒素，與新建裘尚書文達為文字至交。某年，歲云暮矣，偶詣文達。談次嘆曰：“貧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賜貂褂，比亦付質(zhì)庫矣。”文達笑曰：“君貧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擴眼界乎？”因出所領(lǐng)戶部飯食銀千兩，陳之幾上，黃封<；黃亢>；然。文正略注視，輒起自座間，手攫二巨鏹，登車遂行。茲事誠至有風趣，茍非文達，文正斷不出此。其陳銀幾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會其旨，故取之弗疑。莊生所謂“相視而笑，莫逆于心”，晚近無此交情也。

　　甲寅四月，日本澀澤青淵男爵來游滬上，先之杭州，拜明儒朱舜水先生祠墓。將游京師，取道曲阜，謁孔林。自言其生平得力，不出《論語》一部，誠彼國貴游中錚佼者。余嘗賦詞贈之，《調(diào)寄千秋歲》，云：“云帆萬里，人自日邊至。桑海后，登臨地。湖猶西子笑，江更春申醉。誰得似，董陵澆酒平生誼。

　　九點齊煙翠，指顧停征轡。洙泗遠，宮墻峙。乘桴知有愿，淑艾嘗言志。道東矣，蓬山回首呈佳氣?！?br />
　　按：日本自魏明帝時通中國，其主文武天皇，釋奠于先圣先師，尊崇孔子。彼國名儒著有《先哲叢談》一書，恪守程朱之說，于性理之學(xué)，多所發(fā)明。蓋圣學(xué)東漸，由來舊已。又同治時，有雅里各者，籍英吉利國，曾游歷京師，先迂道山東，謁曲阜孔林。金匱王紫詮《送雅君回國序》稱其注全力于《十三經(jīng)》，取材于馬、鄭，折衷于程、朱，于漢、宋之學(xué)，兩無偏袒。譯有《四子書》、《尚書》二種，彼國儒者，咸嘆其詳明賅洽，奉為南針云云。則西懦亦向風慕義，尤為難能可貴矣。

　　清制視翰林至重，庶常散館列二等者，輒以部曹改官?？滴跏吣?，新城王尚書文簡由戶部四川司郎中召對懋勤殿賦詩，次日，遂改侍講；未任，轉(zhuǎn)侍讀。由部曹改詞臣自文簡始，實異數(shù)也。

　　咸豐十一年八月，曾文正克復(fù)安慶，部署粗定，命莫子?大令，采訪遺書，商之九弟沅圃方伯，刻《王船山遺書》。既復(fù)江寧，開書局于冶城山，延博雅之儒，校讎經(jīng)史。政暇，則肩輿經(jīng)過，談?wù)撘茣r而去。住冶城者，有南匯張文虎、海寧李善蘭、唐仁壽、德清戴望、儀征劉壽曾，寶應(yīng)劉恭冕，此江南官書局之ㄈ落也（《蕙風{?移}二筆》）。按：杭州錢東生《文獻征存錄》云：“黃儀，字子鴻，常熟人，尚書徐乾學(xué)開書局于江南洞庭山，儀與顧祖禹、閻若璩、胡渭并入幕?！贝私瞎贂种群?，特在蘇不在寧耳。

　　林璐撰《丁藥園外傳》，屢形容其短視，余前節(jié)錄并連綴短視雅故，茲又得二事。昭文邵荀慈目短視，每作書，望之若隱幾臥者。冬月脫履擁爐坐，俄客至，卒覓履不得，躡他履以出。履左右各異，客匿笑，荀慈亦自笑，已且復(fù)然，不以屑意。吳江吳漢槎性耽書，然短于視，每鼻端有墨，則是日讀書必數(shù)寸矣，同學(xué)者往往以此驗其勤否。

　　宋政和末，御史李彥章言：“士大夫多作詩，有害經(jīng)術(shù)，詔送敕局立法，官習(xí)詩賦杖一百，事絕可笑。余前記之，然不過立法而已，未聞受杖者誰也。比閱《文獻征存錄》，有云：”周?，字青士，嘉興人，遭亂棄舉子業(yè)，受廛糶于市。一日，市有鬻故家遺書者，買得一船，筐??斗斛權(quán)衡紛陳滿肆，每讀之糠?乞中，意陶然自適也。嘗客游嘉善，借寓柯氏園，月夜詩興絕佳，輒吟哦達旦。適郡丞某，以事至部，寓與園鄰，攪吟聲不寐。詰旦，遣隸拘青士至，撻而逐之?！按藙t吟詩見撻，竟成事實，不尤可笑耶。一說，青士自陳與竹?善，僅乃得免。余意不如并不自陳，撻則撻，逐則逐，乃益高絕。昔倪云林被毆于精徒，強忍弗呼囂。或問之，曰：”出聲便俗?！捌渲歼h矣。

　　凡人記憶力強，則讀書事半功倍，然而天之所賦，不可強也。茲略舉見于記載者：顧亭林在京師邸舍，王阮亭曰：“先生博學(xué)強記，請誦古樂府《蛺蝶行》，可乎？”即朗念一過，同坐皆驚。吳江潘次耕幼有圣童之目，覽歷日一過，即能暗誦，無所訛脫，首尾不遺一字。錢塘陳句山幼好學(xué)清警，嘗游西湖凈慈寺，讀門榜三篇，還家試誦，略無遺脫。甘泉焦里堂八歲至人家，客有舉馮夷音如縫尼者，曰：“此出《楚辭》，馮讀皮冰切。”客大驚。陽湖孫淵如年十四，能背誦《文選》全部。之五君者，其資質(zhì)得于天者獨優(yōu)，故其才力過乎人者甚遠。又玉峰徐大司寇凡人有一面者，終身不忘，無材藝者，不入門下，有執(zhí)贄者，先繕帙以進。公十行俱下，頃刻終篇，其有不善處，則折角志之。其人進見，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則尤能記憶人之面貌，往往善讀書者之所難也。相傳乾隆時，和記性絕佳，每日諭旨，一見輒能默記，乃至中外章奏，連篇累牘，和倉猝披閱，能一一提綱挈領(lǐng)，批卻導(dǎo)?。以故與聞密勿，奏對咸能稱旨，所謂才足濟奸，聰明誤用者矣。

　　凡人于己所擅長，未可自以為至；即至矣，或反不如未至者之為愈。則夫?qū)W問器識之間，深識者必窺之于微焉。比余甄述古人之記性過人者，續(xù)獲二事，綴錄如左，而其故可推矣。吳長元宸垣《識余》云：“南宋肅王樞，與沈元用同使金，館于燕山憫忠寺。寺有唐碑，詞皆偶麗，逾三千言。元用素強記，即朗誦一再。肅王不視，且聽且行，若不經(jīng)意。元用欲矜其敏，取紙背書之，失記者闕之，僅十四字。肅王取筆盡補之，并改正元用數(shù)誤字，置筆他語，無矜色。元用為之駭服?！?br />
　　黃蛟起西神《叢話》云：“丁松年，字壽夫，惠遠，字懷明，與邵文莊公少皆絕穎。嘗偕游洞虛宮，見庭有鵝群，入弄之。道士某，戲謂欲為籠鵝右軍耶？因笑指屏風曰：”此王學(xué)士耐軒壽先師祖文，幾三千言。向聞三君敏妙，能誦十遍背之，當烹鵝以餉。“松年曰：”一遍足矣?！凹雌鹇杂^，背之如流，不失一字。惠遠朗誦二遍，訛三四字。文莊細讀三遍，訛八九字。道士甚喜，急宰鵝治具，出佳釀佐之，盡歡而散。謂弟子曰：”邵子深沉不茍，必大臣也。二子質(zhì)雖敏，氣太浮，恐非遠到器。“后松年以儒士第一人應(yīng)舉，不第，忄屯郁遽卒?；葸h登成化癸卯科，仕終京兆通判。唯文莊登第為宗伯，悉如道士言?！?br />
　　前話述朱文正攫金事，謂茍非裘文達，文正斷不出此。茲又得一事略相類：北平崔青蚓能詩善書，居恒介節(jié)自持，簞瓢屢空，晏如也。史閣部忠正家居，過其舍，見青蚓絕食，乃留所騎馬歸，青蚓牽于市賣之，沽酒，招其友飲曰：“此酒自史道鄰來，非盜泉也?！币蝗斩鸨M。蓋可取而不取，焉有君子。而為是矯情，卻之為不恭，對于知己，尤非所敢出也。

　　北齊所刻佛經(jīng)，文字勁偉，拓本雖非艱致，然往往不全，為可惜耳。相傳陽曲傅青主晚隱于醫(yī)，一日，走平定山中為人視疾，失足墮崖穴，仆夫驚哭。青主傍徨四顧，見有風峪，中通天光，石柱林立，數(shù)之得一百二十六，則高齊時佛經(jīng)也。摩挲視之，終日而出，欣然忘食，其嗜奇如此。

　　《文獻征存錄》錄洪?思引趙秋谷之言曰：“?思為《長生殿》傳奇，非時演于查樓，觀者召如云，而言者獨劾予；予至考功，一身任之，褫還田里，座客皆得免。?思亦被逐歸?！卑矗骸堕L生殿》被劾事，見于記載數(shù)矣。唯秋谷獨任其咎，俾免他客云云，為他書所未載，是不可弗傳也。

　　雍正時，錢塘汪積山善為詩，尤工五言。論者謂覽其詩，非徒??有雅致，乃別見貞白之性。有《積山集》六卷。少補諸生，好潔成癖，每受知于學(xué)使者，終不肯畢鄉(xiāng)試，以場屋儲積污猥，易沾垢漬也。嘗考昔人以潔癖著者，莫如米海岳、倪云林，二公未嘗廁身場屋，從事科舉，殆亦不屑不潔之故歟？

　　康熙時，王漁洋詩弟子許子遜由進士官福建知縣。許雖文士，絕擅拳勇，嘗補武平令，縣境與粵東某縣毗連，兩縣民因爭山地械斗，許馳赴填戢?；浢袷猥E悍，群起歐扌失許，則敗于許，皆賓服，弗敢肆。后以年老乞疾歸，息影里閭，逾古稀矣。一日，有老僧山東人，踵門請角藝。許延見，從容語之曰：“若與仆皆老矣，心雄發(fā)短，胡競勝為？矧兩敗必有一傷，夙非怨仇，即亦何忍出此。何如各奏爾能，以優(yōu)劣為勝負也。”僧韙之。于是會射，則皆中的；較力，則舉任相若。旁觀者末由稍稍軒輊。許窺于微，知僧實有勝己處，則與之約：“吾曹孰勝負，以翌日為期。視一事之能否為斷。”則置酒召賓朋，許忽默坐運氣，令發(fā)辮上指，卓立若植竿然。其辮繩{艸到}垂飄拂，若矛戟之繁飾也。僧無辮，謝不敏，竟伏退。此沛公所謂“吾寧斗智，不能斗力也”。子遜有《竹素軒詩集》，清新俊逸，不墜漁洋宗法。

　　寒食禁火，相傳因介之推事。猶端午競渡，因屈原也。洪武《本草堂詩余》，陸放翁《春游摩訶池》《水龍吟》“禁煙將近”句注云：“《周禮。司ピ氏》：”仲春以木鐸，犭旬火禁于國中?！按藙e一說也。

　　錢塘梁山舟學(xué)士父文莊，官至大學(xué)士。文莊未達，居鳳凰山麓，夫人夜織，兒嬉于旁。虎突入戶，夫人驚絕，山舟戲如故，神色自若。亟問之，曰：“有大獸來，四顧而去，亦不知為虎也。”其后乾隆五十五年，以在籍侍講，入都祝厘，不肯詣時相門，有以禍福怵之者，勿顧也。其威武弗屈，已于幼不畏虎時征之矣。靈嚴尚書畢公自楚贈大硯，不納，使人委之而去。越數(shù)年，友有宦于楚者，仍附還畢公。夫所贈僅大硯，且贈者為畢公，宜若可受矣。而介介若是，詎預(yù)知其功名之不終耶。

　　歸安嚴九能生而識字，四歲作書徑尺，有規(guī)矩，十齡于屏風上為四體書，擅其藝者莫能及，號為嚴氏奇童。昔白香山七月識“之、無”，元王恂三歲識“風、丁”，蓋亦經(jīng)人指授，且僅識此二字耳。若夫生而識字，則嚴先生而外，未之有聞。先生父樹萼，聚書至數(shù)萬卷，其涵育有自來矣。

　　仁和葉登南，乾隆十六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散館補江西建昌令，居官口不言阿堵物，避俗如仇，人以為迂，而民甚安之。藩狀貌癯瘠甚，趨府白事，在公所罕與人言，人常怪之。一日，值貲郎在坐，藩殊不耐，閉目坐久。同官問何為，閉目不答，微語曰：“癡人去否？”郎大恨，卒為所中，以微譴罷歸。夫貲郎誠癡，亦復(fù)可人；貲郎而不癡，則益弗可耐耳。

　　曾文正官翰林時，一日，閱海王村書肆。同時買書者先有二人在。其一人遺一錢于地，一人亟躡之。俟遺錢者行，亟俯而拾之，亦遂行，意若甚得者。文正微詢肆中人，皆得二人姓名。迨后文正開府江南，有知縣新到省來見者，閱其姓名，則當年拾錢人也。文正愀然曰：“若人一錢如命，一旦膺民社，欲無剝民脂膏，得乎？”亟劾罷之。大臣留意人才，淑慝之鑒，操之有素。即其憶力過人，亦迥乎弗可及已。

　　滬語謂男女私識曰姘頭。按：《倉頡篇》：“男女私合曰姘?！逼澴忠饽私^古?！稘h律》云：“與妻婢奸曰姘。”又別一義。

　　友人某君告余，某日送某參政北行，歸途宴集某所，晤東陽方伯。東陽自言：“日來甚欲填詞，因叩以近作，則擬賦《鷓鴣天》，僅得起句云：”從此蕭郎是路人。‘適案頭有《北山移文》，雒誦至再。俄而客至，遂不竟作?！按似咦趾鉄o盡，真黃絹幼婦也。

　　吾廣右古文家，平南彭子穆，永福呂月淪，馬平王定甫，臨桂唐子實、朱伯韓、龍翰臣皆得桐城嫡傳，所作多名言精理，不同率爾操觚。地本偏僻，士唯治樸學(xué)，不屑標榜通聲氣，以故姓名或不出里?，而其流弊所極，乃至不唯不標榜，而反相傾軋。一二穎異少俊稍脫略邊幅，輒局?不見容，往往垂老殊鄉(xiāng)，不敢言旋邦族，言之增于邑焉。因論諸鄉(xiāng)先生，不能無感。定甫先生有《龍壁山房文集》梓行，其《計豢龍傳》一首，事屬異聞，移錄如左。

　　“計豢龍，馬平人。先世山東，祖國選，從征粵西蠻，至柳州，以功授五都都亳鎮(zhèn)巡檢。卒，子仲政貧不能以歸，家焉，而熟知瑤壯情。知縣張霖薦其材，以諸生承父職。溪洞反者，多所擒滅，諸蠻畏之。仲政卒，子永清業(yè)于農(nóng)，日行龍溪隴上，拾巨卵異之。歸翼以鵝，生龍子，畜之缽，缽盈，泳以池，將溢焉，乃縱之沖豪山潭間，日投飲以牛羊之血，人皆馴之。一日，女紅裳者過潭側(cè)，龍謂血也，起吞之。永清怒，偽為投牛羊血者，龍出飲，而遽手刃斷其尾，龍自是潛不出?；蜓源箫L雨晦冥之日，升天行矣。永清死，將出葬，龍降于庭，家人駭奔，徐寤其為缽中物也。前而祝曰：”爾不忘豢者耶？“則往卜諸幽。將舁葬焉，龍蜿蜒，眾尾之，龍伏計東寨山之崖下，眾以永清窆焉?！?br />
　　余幼聞諸父老言，與志傳小異。吁，亦神怪矣哉。嗣計氏子孫，為馬平望族，天順、成化間，登甲乙科者不絕云。

　　閱蕭山湯紀尚《??文乙集》，有《紫韁頌》一首，為合肥相國李文忠作。偶與漚尹談及，謂羌無故實，殊難工也。漚尹因言近有一紫韁掌故。先是，浙中某閨秀矢志，非極品大臣不嫁，職是桃夭梅В，芳期屢愆，迨后仁和相國王文勤由樞相告歸，有續(xù)膠之舉，竟如愿相償焉。文勤曾蒙賞用紫韁，結(jié)?日，其公子某先意承歡，備極優(yōu)禮，彩輿八座，特換紫韁，其他鹵簿稱是。旁觀者咸嘖嘖稱羨，新夫人尤躊躇滿志云。

　　海虞沈石友自號鈍居士，有硯癖，藏硯絕夥。比貽余二拓本，因記之。玉溪生像硯，高七寸五分，寬五寸二分，厚一寸三分。琢池方式，近趾處稍狹，背面琢圓式凹下，而像凸起。像半身右向，結(jié)帶巾，衣后有花紋方式，略如補服而稍下，其上方題云：“予得宋人寫無題詩卷子，首列玉溪像，脫失過半，落墨瀟灑，非龍眠一輩子不能到。因?qū)侔阶幽〈顺幈常翱坛啥懸阎x世矣。仲石記?！庇蚁陆怯小?香心賞”白文印。左邊稍下，有“憲成”朱文印。右側(cè)題云：“?香兄以玉溪生像硯拓本求題，視其神采飛騰如女子，制作之精，可想見矣。愚有上官周《唐宋詩人像》一冊，至玉溪谷微病其多態(tài)，今始知上官氏之學(xué)有淵源，非妄為者。仲石不可考。嘉慶二年，歲次丁巳，秋八月二日，北平翁方綱?！薄疤K齋”白文印，硯趾左偏，石友題云：我讀韓碑詩，頂禮玉溪像。

　　千古翰墨緣，神交結(jié)遐想。

　　阿翠像硯，高六寸七分，寬四寸四分，厚一寸五分，池琢圓式。四周隆起而中凹下，上方蓄水處亦凹下，占高一寸六分，凹中左偏，有“半山一侶”白文印。背面刻阿翠像，倚幾右向側(cè)坐，右手持卷軸，全身不露足。左方題“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書，像及題款皆凸。右側(cè)題云：“綠玉宋洮河，池殘歷劫多。佳人留硯背，疑妾舊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硯，墨池魚損去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頰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蘇翠，果爾，當祝發(fā)空門，愿來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貞記?！?br />
　　馬字朱文橢圓小印，左側(cè)石友題云：片石歷四朝，兩美合一影。

　　想見畫長眉，露滴玉蟾冷。

　　洗汲綠珠井，貯擬黃金屋。

　　若問我前身，為疑王百谷。

　　刻畫入精微，脂香泛墨池。

　　漢家麟閣上，圖像幾人知。

　　硯趾安吉吳昌碩跋云：“石友示蘇翠像硯，馬守貞題，可稱雙絕。翠樂籍，工墨竹、分隸。咸淳辛未，宋度宗七年。己丑，明萬歷十七年也?！?br />
　　蕙風按：《畫史會要》云：“蘇氏，建寧人。淳?間流落樂籍，以蘇翠名。嘗寫墨竹，旁題八分書。如倚云拂云之類，頗不俗。亦作梅蘭。”今此硯像題款，正作分書，則阿翠即蘇翠無疑。《畫史》云淳?間，則咸淳之誤也。

　　嘉慶《涇縣志》，洪北江為總修，體例精審，卓然可傳。其《人物志。志壽考》有云：“明查萬綱，九都人，年一百二歲；季弟萬采，年一百歲。萬綱兄弟四人，仲萬紀，叔萬芒，皆年九十余。子友爵，年八十余，五老一堂。知縣何大化贈以扁額云‘壽星五聚’。又查永闊，九都人，年百歲，知縣李日文，以”天賜百齡“扁額旌之，縣志記永闊，與萬綱相連，蓋為時相去不遠也?！狈蛉藟燮陬U，世不多覯，若查氏一門，躋百齡者三人，誠山川間氣所鐘，求之志乘中，殆不能有二焉。

　　有清之將亡也，叉雀之嬉成為風氣，無賢愚貴賤，舍此末由推襟抱，類性情，而其流弊所極，乃不止敗身謀，或因而誤國計。相傳青島地方，淪棄于德，其原因則一局之誤也。當時青島守臣文武大員各一：文為山東道員蔣某，武則總兵章高元也。歲在丁酉，蔣以闔差調(diào)省，高元實專防務(wù)。某日日中，炮臺上守兵，偶以遠鏡了望海中，忽見外國兵艦一艘鼓浪而來，亟審睇之，則更有數(shù)艘，銜尾繼至，急報高元。高元有雀癖，方與幕僚數(shù)人合局，聞報夷然曰：“彼自游弋，偶經(jīng)此耳，胡張皇為？”俄而船已下碇，辨為德國旗幟，移時即有照會抵高元署，勒令于二十四點鐘內(nèi)，撤兵離境，讓出全島。高元方專一于雀，無暇他顧，得照會，竟姑置幾上，其鎮(zhèn)靜情形，視謝安方圍棋得驛書時，殆有甚焉。彼特看畢無喜色，此則并不拆視也。久之，一幕客觀局者，取牘欲啟封，高元尚尼之，而牌已出矣。幕客則極口狂呼怪事。高元聞變，推案起，倉皇下令開隊，則敵兵已布通衢踞藥庫矣。將士皆挾空槍，無子藥。既不能戰(zhàn)，詣德將辯論，亦無效，遂被幽署中。于是德人不折一矢而青島非復(fù)中國有矣。事后，高元疊電總署，謂被德人誘登兵艦，威脅萬端，始終不屈，皆矯飾文過之辭耳。嗟乎，青島迄今再易主矣。吾中國亦陵谷變遷，而唯看竹之風，日盛一日。尤足異者，舊人號稱操雅，亦復(fù)未能免俗。群居終日，無復(fù)氣類之區(qū)別，則此風伊于胡底也。俯仰陳跡，感慨系之矣。

　　宜興許午樓囑審定其尊人《木民漫筆》，泰半詩話及異聞，間涉災(zāi)祥果報之說，關(guān)系掌故者絕少。茲節(jié)錄數(shù)事如左：壽陽相國祁文端易簀日，胸微溫，越六日復(fù)蘇，索筆題詩云：“圣駕臨軒選異才，八方平靖物無災(zāi)。上元世業(yè)十年后，自有賢豪應(yīng)運來?！?br />
　　長白青墨卿督學(xué)江蘇，無名氏制聯(lián)云：“白旗丁偏心真可怕，青瞎子無目不成睛?！鳖H工，然非實錄。青公鑒衡殊允也。

　　周迪號藕塘，鄉(xiāng)試薦卷，以“心腹腎腸”，為滿洲某公所黜，曰醫(yī)書不可入文。曹鐵香太中朝考以“?”字見抑，鐵香詩云：“御頒詩韻從頭檢，?字何曾作蘊書。”

　　楚某貴人，蚤歲不善治生，簞飄屢空，高尚其志，不受嗟來之食。有戚某官江蘇，往探，兼為山水之游。抵金陵，其戚早引歸。資用既罄，幸逆旅主人不甚索逋，且時來就談，曰：“相君之貌，非久困風塵者?！币蚪桃圆罚O(shè)肆于店門，日用粗給無贏余。開年首春，主人致酒曰：“今歲值大比，請復(fù)理舊業(yè)?！敝魅巳諄韯褡x，若師保，端陽后餞行，贐白金三十兩。貴人歸而舉于鄉(xiāng)。次年成進士，入翰林，即郵書報主人而未得達。后十數(shù)年，貴人總制兩江，微服訪之，主人老不復(fù)識客。久之始悟，握手如平生歡。出酒同飲，貴人徐告之故。主人驚起欲拜，貴人捺令坐曰：“貧賤交勿拘形跡?！彼煅魅藶槭晨?。甚長子固營卒，旋擢守備；次子略識字，為納資得縣丞，官于浙，后至司馬。

　　漚尹言，朱九江有猶子酷嗜錢。一日，九江謂之曰：“錢之為物，有何佳處，汝顧愛之若是？”猶子者亦請問九江曰：“錢之為物，有何不佳處，叔顧不愛之若是？”斯言饒有哲理，猶子者亦復(fù)不凡。因憶吾鄉(xiāng)桂林，清議絕可畏。舍兄東橋所居，距吾廬不數(shù)武，某日向夕詣兄，值盛暑，未易長衣。甫出門，遇一友，遽訶余曰：“汝何故著短衣出門？”余亦笑詰之曰：“汝何故著長衣出門？”當時此友，竟急切不能答也。

　　余年十三四，不知詩為何物，輒冒昧屢為之，有句云：“薄酒并無三日醉，寒梅也隔一窗紗。”姊丈蔣君梓材，見而誡之曰：“童子學(xué)詩，胡為是衰颯語？”因舉似其近作，句云：“有酒且拌今夕醉，好花不斷四時春。”自謂興會佳也。詎蔣君不數(shù)年即下世，余雖坎廩無成，然而垂垂老矣。因憶及訶余之友，牽連記之。蔣君雅人，其規(guī)我，其愛我也。

　　近人某氏撰野乘，有“某太史遺事”兩則。某太史者，故相國某之館賓也。相國晚節(jié)不可道，方隆盛時，則?然講學(xué)家也。太史貌理學(xué)迎合之，其遺事野乘殊未備。相國邸第，在前門內(nèi)東城根，太史寓所在前門外西河沿，相距非甚遠，而亦未為甚近。太中固英年，堂上猶具慶，自到館已還，下榻相國邸，每日授讀余閑，必回寓省親一次。往還時間，不差繭發(fā)。且無論寒暑風雨，必步行不乘車，相國以是益重之。而不知其去時，出相邸數(shù)武即顧車；回時，未至相邸數(shù)武，僅舍車而徒。且未必果回寓，即回寓，亦未必非別有所為也。太史尊人近耄耋，患失明。一日，太史夫人炙牛脯，雜紫蘭丹椒，芬馨撲鼻觀。尊人問焉，且曰：“幸分而翁一杯羹也?！边m太史省親在寓，則對曰：“吾家近戒食牛犬，安有是？其殆東鄰殺牛乎？”太史以相國奧援，入清秘堂，京察一等，出守大郡。嘗語友人曰：“居官要訣，唯穩(wěn)、冷、狠三字?！庇讶诵煸唬骸捌淙鐒e有三字，不能兼顧何？”曰：“何也？”曰：“君、親、民也。”太史慍甚，而無如何。先是，太史之捷于鄉(xiāng)也，年甫十七，其尊人持重特甚，囑一老仆衛(wèi)之北行。老仆者，與太史尊人年相若，其尊人幼年入塾時，仆即為僮伴讀者也。其行也，以仲冬，由東大道遵陸。當是時，風氣猶未甚開，視航海猶畏途也。太史為節(jié)費計，與友人共賃一車，而命老仆徒步以從，風雪長途，踉蹌歷十八站。甫抵都門，仆以積勞病歿，太史夷然，薄斂叢葬之而已。太史自應(yīng)童子試，至于散館考差，皆出手得廬，未嘗枉拋心力。年未三十，一麾出守，東南繁富，宦橐甚充，其福命誠加人一等。國變以后，不聞消息。意者，坐擁厚資，優(yōu)游林下矣。

　　有清一代，滿大臣昏庸陋劣，見于載籍，不勝僂指。定遠方子嚴《蕉軒隨錄》所記一事，尤為奇絕。雍正間，陜西巡撫西琳接見僚屬，有二裁縫旁坐縫衣，不但司道恭輯，二裁縫穩(wěn)坐，至府廳以下，或長跪白事，二裁縫穩(wěn)坐如故，凡地方緊要事事件，一一聽聞。大小官員，莫不駭異。見陜西糧鹽道杜濱奏折。意者，滿人好修飾邊幅，雖苛其中之所有，而于章身之具，務(wù)求熨帖安詳。茲事非裁縫不辦，宜其待之有加禮也。雖然，若西琳者，殆猶有質(zhì)直之風焉。優(yōu)禮裁縫，即不妨令眾人見之，以視工于掩著，貌為尊嚴，而其中不可問者，猶為襟懷坦白已。

　　滿大臣軼事，尤有絕可笑者。乾隆季年，山東巡撫國泰年甫逾冠，玉貌錦衣。在東日，酷嗜演劇，適藩司于某，亦雅擅登場，嘗同演《長生殿》院本。國去玉環(huán)，于去三郎，演至“定情窺浴”等出，于自念堂屬也，過?褻或非宜，弄月嘲花，略存形式而已，詎舞余歌闋。國莊容責于曰：“曩謂君達士，今而知迂儒也。在官言官，在戲言戲，一關(guān)目，一科諢，戲之精神寓焉。茍非應(yīng)有盡有，則戲之精神不出，即扮演者之職務(wù)未盡。君非頭腦冬烘者，若為有余不敢盡，何也？”于唯唯承指。繼此再演，則形容盡致，唐突西施矣。國意殊愜，謂循規(guī)赴節(jié)，當如是也。其后國為御史錢南園所劾，旋解任去，而鵲華明湖間，猶有流風余韻，令人低徊不置云。

　　光緒朝，江西巡撫德馨酷嗜聲劇，優(yōu)伶負盛名者，雖遠道必羅致之。節(jié)轅除忌辰外，無日不笙歌沸地也。新建令汪以誠者，有能吏名，專為撫轅主辦劇政，即俗所謂戲提調(diào)也。邑署中事無大小，悉付他員代之。是時贛人為制聯(lián)曰：“以酒為緣，以色為緣，十二時買笑追歡，永夕永朝酣大夢；誠心看戲，誠意聽戲，四九旦登場奪錦，雙麟雙鳳共銷魂。”額曰：“汪洋欲海?！彼木诺?、雙麟雙鳳，皆伶名也。稍后，柯逢時撫粵西，頗不洽輿情。無名氏制聯(lián)云：“逢君之惡，罪不容于死；時日曷喪，予及女偕亡。”額曰：“執(zhí)柯伐柯。”兩聯(lián)額皆嵌姓名同格，粵聯(lián)集句尤渾成。

　　道光時，浙江巡撫烏某蒞任有年，唯留意海塘工程及考試書院二事，浙人作對譏之曰：“畢生事業(yè)三書院，蓋世功名一海塘?！笨滴醭糖鹚文林贀釁鞘拍?，嘗修滄浪亭，刻《滄浪亭小志》，又修唐伯虎墳，然似有不慊輿情處。其撫署東西兩轅門榜曰：“澄清海甸，保障東南?！睍r有加三字成聯(lián)句云：“澄清海甸滄海水，保障東南伯虎墳?！庇覂墒侣韵囝?，然如烏某者，固猶有一二善政；如宋公者，尤不失文采風流。求之晚近巨公中，殆猶未易多得焉。又宋中丞題滄浪亭聯(lián)曰：“共知心似水，安見我非魚。”或改水為火，改魚為牛，暗合其名，亦堪一噱也。

　　客歲秋冬間，纂《陳圓圓事輯》，得萬余言。比閱長沙楊朋?！对~余叢話》，有云：嘉慶間，蘇州鄭生客游滇，春日踏青商山，訪圓圓墓不得，崩榛荒葛中，忽迷歸路。俄而落照西沉，暮煙籠樹，遙望前途，似有人家，思往借宿。至則朱門洞開，玉?金鋪，儼然王侯第宅。乃使閽者轉(zhuǎn)達，良久而出，導(dǎo)入東廂。為設(shè)食，尊酒簋貳，亦極精潔。飯已，有老嫗出問：“客操吳音，是何鄉(xiāng)貫？”具告之。少頃，嫗秉燭而出，肅客登堂，有女子容色絕代，羽服霓裳，如女冠裝束，降階而迎曰：“妾即邢氏，埋香地下，百有余年。時移物換，丘隴就平。念君是妾同鄉(xiāng)，有小詩十首求為傳播?！币蛎膛≡姼多?。其末章云：“鴛鴦化盡魚鱗瓦，難覓當年竺落宮?！编崋枴绑寐洹敝x，曰：“竺落皇笳天，為十八色界天之一。載在《道經(jīng)》，妾舊時所居宮名也?！比〈涞岩恢σ再?，并吟一詩曰：“嘆息滄桑易變遷，西郊風雨自年年。感君吊我商山下，冷落平原舊墓田?！彼烀袜嵆觥r東方微明，向之第宅，俱無所見。唯西面隱隱若有垣墉，諦視之；則深林掩映而已。然袖中玉笛故在，視其詩箋，則多年敗紙，觸手欲腐，墨色亦暗澹，迥非人世之物。鄭以幽會荒唐，刻圓圓遺詩，托諸箕筆。東海劉古石傅會作《商山鸞影》傳奇，彌失其真。蘇人蔣敬臣為予言如此。

　　右楊氏《叢話》所述，跡涉幽渺，未可據(jù)為事實。曩閱長樂謝枚如《賭棋山莊詞話》，載朱淑真降箕，賦《浣溪沙》詞，其后段云：“漫把若蘭方淑女，休將清照比真娘?！敝祛佌f與任君詳，余嘗輯《淑真事略》，亦未采入。

　　康南海寵姬何女士ヤ理，殤于滬寓邸第。其門下客某制聯(lián)恭挽云：“天若有情亦老，人難再得為佳。”南海亟獎藉之，時方歲晚，饋遺有加。

　　近人某筆記載吳三桂為前明武舉，出江南某公門。某公歿，其子奉母貧甚，間關(guān)抵滇，既半載，寄食于藩下護衛(wèi)。得間通謁，吳立待以殊禮，留邸第數(shù)月。旋以母老告歸，則大集賓僚祖道，饋贐逾二萬金，別扃一篋為母壽，皆珠寶。某歸，遂為富人。按：延陵軼事，此類非一。少時曾為毛文龍部將，既貴，與毛氏久不相聞。浙帥李某，強奪毛氏宅，毛無如何。事聞于吳，立責令李還宅，且輸金謝毛氏。傅宗龍亦三桂舊帥，其子汝視之如兄弟。王府門禁嚴，汝非時出入，無敢詰者。寧都曹應(yīng)遴于三桂有恩，其子傅燦游滇，以十四萬金贈行。三事見南昌劉健《庭聞錄》。

　　北京政事堂地望高絕，以簡為重。某君擬撰楹聯(lián)云：“竟日淹留佳客坐，兩朝開濟老臣心。”屬對工切，集杜工部句，尤天然巧合。

　　曩撰《臼辛漫筆》，有“瓊花艷遇”一則，蓋聞之于皖友。歲在甲寅，晤廣陵吳嵇翁為言此事丁道、咸間，事之究竟，有出吾舊聞外者，因并前所記述焉：瓊花觀未?尾時，皖人米客某春日獨游，忽逢麗人，相與目成。夕詣客所，自言我仙女也，遂諧燕好。客設(shè)肆仙女廟，挈女同歸，它人不之見也。其后漸泄，同人有求見者，客為之請，女曰可。某日會坐，忽聞香風郁然，仿佛麗人立數(shù)步外，宮裝繡裙，腰如約素，雙翹纖削若菱，腰已上輕云蔽之，神光離合，倏忽不見。會客經(jīng)營失意，謂女曰：“卿仙人，曷為我少紓生計？”女曰：“世間財物各有主，詎可妄求？”郡城有售呂宋票者，囑客往購，謂當稍竭綿薄，比客詣郡購票歸，不復(fù)見女，票亦旋負。一月后，消息杳如，望幾絕矣。女忽自空飛墮，短衣帶劍，云鬢蓬飛，氣息僅屬，謂欲飛渡呂宋，為君斡旋，詎該國多神人守護，斥逐良苦，歸途又為毒龍所劫，僅乃得免?？拓脚醭治拷逯鄰娜輳?fù)其故常。自是，與居越二稔，雖琴瑟在御，未足方其靜好也。一日，客因事外出，洎歸，女則置酒曲房，囑客共飲。江東之?霍，漢南之?雋，紫翼青?，瓊漿玉膏，不知其致奚自也。酒間，自取洞簫吹之，聲不同于引鳳，曲乃犯乎離鸞。蘇長公所謂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其為愴恍凄悒，殆無以逾焉。簫闃，復(fù)倚聲而歌之，歌曰：“明月清風兮夜如何其，醉不成歡兮我心傷悲。執(zhí)子之手兮黯然將離，桑田滄海兮后會難期。更進一杯兮勸君勿辭，千秋萬歲兮人天相思?！备璁?，捧觴囑客，哽咽而言曰：“離多會少，恩深怨長。吁嗟郎君，緣盡今夕。比以巨涇之國，將丁末運，應(yīng)運降才，天帝殊難其人。不圖仙官某，率以吾輩進，謂夫有媚骨，無剛腸，膺斯選至宜稱也，帝可其議。吾祖師方侍直上清，奉敕下，籍所屬，候進止，業(yè)發(fā)遣如干輩，皆以男身降生浮提。妾幸名叨牒末，稍得稽遲，今則無可復(fù)延，蓋天符已下矣。夫以應(yīng)龍建馬之末裔，無健走千里之殊能，而一代托以興亡，九閽知其名姓，誠曠古罕有之奇遇。矧帝心慈恕，念茲殘劫，雖假手吾輩造成，然實運會使然，不當吾輩任咎。迨至紅桑閱盡，銷除位業(yè)，特許從容騎鶴，逍遙海上仙山。徐俟乘化歸真，仍還本來面目。妾與君聚處數(shù)年，雖金爐其香，瓊佩同照，甚愧未能有益于君。然微審陽消陰息之間，庶幾秕糠去而精粹大來，非復(fù)天壤王郎、吳下阿蒙可比。君幸自愛，勸力前修，天上人間，未必不復(fù)相見。悲莫悲兮生別離，此時此際難為情耳?！闭Z次，淚隨聲下，客亦涕泗ォ瀾，因問巨涇之國何在。女曰：“此天機，時未至，毋泄也?！庇跁r四目相注，依黯無語，聞云中隱隱有笙鶴聲。俄而樺燭異色，光景凄戾，若金風鐵雨將至，而瓊云璧月不可復(fù)留也。客為之心目震眩，一徊徨間，遽失女所在。亟開戶引睇，唯見彩云如蓋，冉冉向東南而去。久之，回精斂魂，收視返<；耳壬>；，唯有月落參橫，秋聲在樹而已?？捅锎菇^，旋亦謝絕人事，披發(fā)入山，不知所終。

　　有清一代，視翰林至重。一若人而翰林，則無論德行節(jié)操，學(xué)問事功，無一不登峰造極者。持此見解，深入肺肝，根深蒂固，牢不可拔，雖通儒巨子不免。光緒甲午恩科會試，有欽賜進士湘人某翁，年一百十四歲，殿試后，欽賜國子監(jiān)司業(yè)，蓋寵異之也。某翁意殊不慊，謂某某年僅百齡，某某且未逮百齡，皆蒙欽賜翰林，何獨于吾靳弗予也。時余客京師，偶與半唐老人夜談及此，余曰：“?卜哉是翁，唯其不知司業(yè)翰林秩位之崇卑，乃能壽命延長至是。”半塘亟拊掌然余說。迨后己亥、庚子間，余客荊湖，聞是翁猶健在矣。

　　《禹貢》九州：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按：《淮南子。墜形訓(xùn)》云：天地之間，九州八極。何謂九州？東南神州曰農(nóng)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臺州曰肥土，正北濟州曰成土，東北薄州曰隱土，正東陽州曰申土。

　　此九州之名與《禹貢》不同。

　　北語詈人曰雜種，此二字見《淮南子。墜形訓(xùn)》云：暖濕生容，暖濕生于毛風，毛風生于濕元，濕元生羽風，羽風生暖介，暖介生鱗薄，鱗薄生暖介。五類雜種興乎外，肖形而蕃。

　　始安周笙頤撰錄宋已來詠美人詞為《寸瓊詞》，得一百七十闋，凡前人未備之題，皆自作以補之。其詠今美人足《念奴嬌》一闋，已錄前話矣《菩薩蠻。美人辮發(fā)》云：同心三綹青絲綰，絲絲比并情長短。背立畫圖中，巫云一段松。羅衫防污去卻，巧制烏綾托。私問上鬟期，平添阿母疑。

　　《定風波。美人渦》云：容易花時輾玉顏，柔情如水語如煙。春意欲流人意軟，深淺，藏愁不夠恰嫣然。都說個儂禁酒慣，防勸，無端掩笑綺筵前。吹面東風梨暈懶，妝晚，鏡波無賴學(xué)人圓。

　　《減字浣溪沙。美人唇》云：記向瑤窗寫韻成，重輕音里識雙聲，石榴嬌欲競珠櫻。 笛孔膩分脂暈?，繡絨香帶唾花凝，憐卿吻合是深情。

　　《沁園春。美人舌》云：慧茁心苗，欲度靈犀，溫香自然。恰鸚簾客去，香留茶釅。鸞箋句秀，粲說花妍。金鑰深扃，玉津蜜漱，消得神方長駐顏。圍曾解，羨瀾翻清辯，巾幗儀運。簪花格最嬋娟，更妙吮香毫越恁圓。甚小玉偏饒，幽懷易泄。阿侯乍學(xué)，泥語輕憐。一角溪山，廣長真諦，只在紅樓斜照邊。閑憑吊，憶楚宮凄怨，捫竟三年。

　　《減字浣溪沙。美人頸》云：延秀洛川鶴未翔，蝤蠐玉映鏡中妝。低垂膩粉卻羞郎。書雁遲回勞引望，繡鴛偎傍慣交相。溜釵情味?鬟香。

　　《鳳凰臺上憶吹簫。美人胸》云：酥嫩云饒，蘭薰粉著，羅裙半露還藏。乍領(lǐng)巾微褪，一縷幽香。依約玉山高并，皚皚雪，宛在中央。難消遣，填膺別恨，積臆春傷。閨房，別饒光霽，只風月叨陪，僥幸檀郎。更三生慧業(yè)，錦繡羅將。云是掃眉才子，渾不讓，列宿文章。論丘壑，遙山澹濃，占斷眉場。

　　《減字浣溪沙。美人腹》云：妙相規(guī)前寫秘辛，圓肌粉致麝臍溫。個中常滿玉精神。郎若推心誰與置，天教貯恨不堪捫。?周饑可奈別經(jīng)春。

　　《白蘋香。前題》云：屬稿未須鳳紙，兜羅穩(wěn)稱瓊肌。宣文艷說女宗師，不數(shù)便便經(jīng)笥。玉抱香詞慣倚，珠胎消息還疑。畫眉也不合時宜，約略檀奴風味。

　　《減字浣溪沙。美人臍》云：可可珠容半寸馀，麝薰溫膩較何如。帶羅微勒惜凝酥。酒到暫能酡絳靨，藥香長藉暖瓊膚。夢中日入葉禎符。

　　前調(diào)《美人肉》云：絲竹平章總不如，屏風誰列十眉圖。收藏慣帖是郎書。

　　似燕瘦才能冒骨，如環(huán)豐卻不垂腴。雞頭得似軟溫無。

　　《減字木蘭花。美人骨》云：陽秋皮里，何止肉勻肌理膩。玉瑩冰清，無俗偏宜百媚生。銀屏讀曲，藥店飛龍為誰出。袒腹才難，消得文章比建安。

　　《金縷曲》前題云：畫筆應(yīng)難到，稱冰肌，清涼無汗。摩訶秋早，妙像應(yīng)圖天然秀，難得神清更好，憐?巢掌中嬌小。不把畫場雙眉斗，恰青衫未抵紅裙傲。論高格，九仙抱。

　　嗤他皮相爭顰笑，漫魂銷，花柔疑沒，肉勻足冒，可奈相思深如刻，瘦損香桃多少。怕玉比玲瓏難肖，知己半生除紅粉，莫艱難市駿金臺道。?無俗，是同調(diào)。

　　《滿庭芳。美人色》云：倚醉微赧，倦羞淺絳，相映妒煞桃花。艷名增重，顰莫效西家。旭日Ｆ２７窗穿照，光艷射，和雪朝霞。東風里，紅紅翠翠，生怕繡簾遮。嫌他，脂粉污，蛾眉淡掃，芳澤無加。更佳如秋菊，鮮若晨葩。任爾芙蓉三變，濃和淡，莫漫驚夸。蘭閨靜，秀餐長飽，相對茜窗紗。

　　已上各闋，置之《茶煙閣體物集》中，允推佳構(gòu)，《寸瓊詞》未經(jīng)印行，故錄之。

　　京師名伶梅巧玲色藝冠時，豐姿俠骨，都人士稱道弗衰。今日聲名藉甚之梅蘭芳，其父曰竹芬，巧玲其大父也，歿于光緒壬午冬，先桑尚書文恪一日。文恪壽逾八秩，梅年僅四十耳。京曹某撰挽聯(lián)云：“隴首一枝先折，成都八百同凋?！笔獾溲殴で?。相傳某省孝廉某，以下第留京師，與梅昵，罄其資，長物悉付質(zhì)庫，幾不能具饔餐。唯一仆依戀不忍去。會春闈復(fù)屆，竟不能辦試事，方躊躇無措間，俄梅至，仆憤懣，В之門外，且謂之曰：“為汝兔故，雖典質(zhì)亦無物，即功名亦何望矣。汝兔胡為乎來，豈尚有所希冀耶?！泵吠裱赃d謝之，至于再三，僅乃得見。則袖出百金遺孝廉，囑屏當赴試，并盡索其質(zhì)券，及中空之行篋，鄭重別去。比孝廉試畢返寓，梅則以篋至，而向之珠者還，璧者歸矣。榜發(fā)，孝廉捷，壹是所需，梅獨力任之，若李桂官之于畢靈嚴也。孝廉感且愧，仆尤感激涕零，鞠跪亟謝，稱之如其主，且謂之曰：“曩唐突，謬兔君，誠吾過。幸恕吾，兔吾可?！泵啡赃d謝之，??然無得色。此事梅固難能，此仆亦豈易得耶。又某太史，亦以昵梅故致空乏，顧舉債于梅數(shù)百金，旋逝世，無以斂。諸同鄉(xiāng)同官集而為之謀。久之，殊無緒。俄傳梅至，以謂理債來也。梅入，哭甚哀，出數(shù)百金券，當眾焚之，并致賻二百金，敘述生平，聲淚俱下。聞?wù)叨嗥滹L義，為之感動，咸慨慷脫驂，咄嗟而成數(shù)集，得舉賓返妻孥焉。梅之軼事，類此尚多，此尤犖犖者。

　　曩集六朝文為聯(lián)云：“翡翠筆床，琉璃硯匣；芙蓉玉碗，蓮子金杯?！庇旨踝影参馁R某友新婚聯(lián)云：“花鳥縈紅，蘋魚漾碧；芝房疊翠，桂廡流丹?！眱陕?lián)皆艷絕。友所居，院中有叢桂，尤妙合。

　　余客揚州三年，聞艷異之事二。其一即前所述瓊花艷遇。又紅水汪某巨宅，常見怪異，主人弗敢居，曠廢已久?；▊蚰迟制浜笃跃又?，雜蒔群芳，兩年來竟無恙。有方塘闊畝許，遍種紅蓮。戊戌夏，花尤繁密。每瓣上皆作美人影，勾勒纖致，若指甲掐印者然。一時傾城往觀，或詫為妖異，或驚為艷跡，有形諸歌詠者，余聞之某分司云。

　　蘭陵酒，出常州，比紹興酒稍濃釅。郁金香酒，出嘉定南翔鎮(zhèn)，色香味并佳，略似日本紅葡萄酒。兩種酒名，恰合“蘭陵美酒郁金香”之句。

　　梁周興嗣《千字文》，后人多仿之者，錯綜組織，極勾心斗角之妙。光緒丙申，南皮張相國文襄六秩壽辰，黃岡令楊葆初重次千文為祝云：盛績?nèi)籼摚f弦斯改。海內(nèi)龍門，朝端鳳彩。

　　吹垢巨卿，釣?大老?；澀^衡，身真國寶。

　　羲農(nóng)御宇，岳牧效忠。要荒遐服，罔敢不同。

　　冠弁百僚，凌駕萬物。跡邇陶桓，道遵羊叔。

　　鑒操人倫，慕者神往。周甲筵歡，見丙星朗。

　　孝達張公，八州制府。尹切匡時，榮能稽古。

　　皇都近邑，世宙植槐。璇樓篤祜，玉燕投懷。

　　光祿封君，貴陽霸寵。伯舍棠貽，庭階蘭拱。

　　英姿俊顙，實育令儀。五事作?，四箴慎宜。

　　少侍父誠，?受母言。清席暑退，眠床冬溫。

　　劭弟恭兄，馀力游藝。讀典玩墳，筍束鱗次。

　　疑意杷疏，辨釋涇渭。晝昃匪餐，夜寂寡寐。

　　性耽丸墨，秦莽唐妍。紙筆驅(qū)遣，隸邈草顛。

　　累葉組纓，易猶取芥。綺歲調(diào)笙，名場獲解。

　　驤舉?招，仙裳聚會。當空扶搖，唱傳殿陛。

　　獨對廊垣，霜嚴白簡。屬稿藏箱，射的持滿。

　　抗奏論嫡，嗣位則正。伏闕悚惶，兩宮動聽。

　　譏彼挈楹，笑顰隨俗。史牒照垂，晦微洞燭。

　　川楚臨安，使?歷稅。靈隱禪心，劍南驢背。

　　耳熟鐘琴，瑟居想漢。浴色染藍，面執(zhí)羔雁。

　　浮辭息韓，徘體誚幾。愛士等李，逸群立稽。

　　仁主躬勞，孰荷巨任。適被旁求，羸車入晉。

　　戶傷索漠，飯飫沙糠。條黜納貢，察薄畝糧。

　　秉節(jié)領(lǐng)表，俯字象郡。青犢凋散，野黎綏定。

　　法羌短發(fā)，厥貌甚殊。藉途伐虢，律罪必誅。

　　璧恐毀趙，將恃廉頗。巾扇指顧，千營濟河。

　　文淵既克，賊渠縻焉。矢翦滅此，飛信遙宣。

　　圣慈量惻，謂且姑容。新飄翠羽，答女之庸。

　　方城寥曠，宅市紛羅。假通馳路，墳益終多。

　　密陳廟堂，帳帷即止?；菡悸?，外懼續(xù)起。

　　日本處東，臣節(jié)素守。壹旦肆叛，竟甘禍首。

　　獸逐鳥駭，奄覆高麗。陪京嘯逼，邙洛振基。

　　維王特命，催履建業(yè)。輦轂無驚，知囊有策。

　　寓箋比得，潛資默助。說妙轉(zhuǎn)環(huán)，伊呂相傅。

　　和戎魏絳，更辱親行。枝梧侈口，溪谷難盈。

　　訓(xùn)語煌乎，尺寸勿讓。委土奈何，師丹善忘。

　　畫約夕出，率與設(shè)盟。孤軍深壁，誰似田橫。

　　感戚悲鳴，上弗云可。非直是矜，盡其在我。

　　西塞魚肥，回軻過再。輕蓋徊翔，水曲如帶。

　　薪積常虞，湯熱思去。莫以逍閑，而亡遠慮。

　　昆岫沉冥，氣?杳郁。鼓運洪鈞，良金載躍。

　　懸機左斡，抽綿紡絲。男丁婦巧，紈布靡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