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禹王治水西經(jīng)華山之首，曰錢來山，無水可導(dǎo)。次經(jīng)松果山導(dǎo)濩水，經(jīng)符禺山導(dǎo)符禺水。又經(jīng)竹山導(dǎo)竹水，羭次山導(dǎo)漆水，南山導(dǎo)丹水。此五山之水皆順流于渭水者也。

　　計自錢來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至騩山，即華山冢是也。這個冢乃鬼神所舍之處，知禹王至，恐禹王不來祀它。邀起一伙神鬼，約四五十個在騩山高處探望。見禹王眾軍人至，眾神鬼弄個神通，用手指眾人，初指一指，眾人就在路上打一個寒噤。又一指，又打一個寒噤。一連指了數(shù)指，眾人連打數(shù)個寒噤。大眾都卻頭昏起來，爬不上山，都一蹲蹲倒山上睡著。惟禹王、伯益、朱虎、熊羆、二江、二馮、禺強、唐辰、章亥等諸將，是天生神人，不會打寒噤。頭昏悶。禹王道：“這是小神賣弄，要我供獻(xiàn)。我一路千山萬水，那一山我缺它的禮?！泵瞥?、章亥隱身去打探。唐辰對章亥道：“待我使路手段嚇?biāo)?，這個毛神看何如？”章亥道：“有手段只管用出來?！蹦憧茨翘瞥桨岩幻稑屜蛏缴蟻G幾個解數(shù)，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盡按黃帝、風(fēng)后那八門遁甲擒蚩尤的法子，這叫做人心生一念，鬼神即皆知。唐辰心里存想八門陣法，門門俱有神將神兵，那空中便排列了傷、生、休、杜、景、死、驚、開八門。那華山一伙神鬼，在山頂上看見，驚得魂飛魄散。忽然失聲道：“本欲圖他供獻(xiàn)，他名下有恁的神將，空中排下風(fēng)云龍虎等陣，如天羅地網(wǎng)一般。若與他斗弄神通，反落他手，時不當(dāng)穩(wěn)，便罷。罷收了法術(shù)，讓他過去?！泵陀v空而上，卻又吃了一驚道：“空中布了八門，若被神兵神將圍住，一時如何脫身?！敝坏貌阶呋丶疑崛チ恕Ｉ较麓蚝浔娙?，個個蹲起來，說道：“好困人天氣也?！闭潞?、唐辰見一撮妖云落地散去，知神鬼怕門陣法，不敢駕云，以故落地而走?；貓笥硗?，禹王道：“本設(shè)享禮祀它，它如此無狀，只用一羊祭之，余品罰去。”那神鬼也不敢則聲。查得十七山，惟羭山神不在其中賣弄。吩咐祠用燭，齋百日，以百犧，瘞用百瑜，溫其酒百樽，陳以百圭、百璧之玉而去。華山冢諸神鬼見祀羭山神恁地豐厚也，自悔過不合弄小伎倆，反招大圣所怪。各人只得他兩塊半羊肉吃，罰去了許多受用，郁郁不提。

　　于是禹王西二百里，觀于泰胃之山，浴水出其中，東流注于河。又西一百七十里，數(shù)歷山，多黃金，楚水出其上，南注于渭。又西百五十里，高山，多白銀，多青碧雄黃，禹王曰：“雄黃眾人可取些，有用處。”每人取下雄精幾兩。涇水出其上，東流注于渭。又三千七百里，至萊山。自鈐山至萊山，凡十七山，前十山之神皆人面而馬身，后七山之神皆人面而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行走，這是走獸之神。祀之，毛用豬羊，白菅為席。具十輩神，祀用一雄雞，祈曰：“萊山之上有鳥羅羅，性好食人，敕汝七神用力合擒?！逼呱竦妹?，各只手操戈，往捉羅羅，直到羅羅之洞。羅羅鳥怪身似人而有羽毛，曾與鹿臺山鳥怪名鳧徯的、小次山怪獸名朱厭的，契拜兄弟。鳧徯生得身如雄雞而人面，它性兇惡，世有兵變，它便出。朱厭生得似白猿，白手赤足，性同鳧徯，天下干戈動它便出。羅羅聞七山之神來洞擒拿它，它也持鐵爪來戰(zhàn)道：“雙手毛神欺我則甚？”七神喝道：“圣王有命道‘汝食人，令我們來擒汝。速自尋死，免勞我們神色?！绷_羅大怒道：“殺人媚人，好個四足邪神?！逼呱褚娝鼰o狀，合力殺來。羅羅左支右架，雙拳難敵，晃一晃飛上云霄。七神道：“它必然去請它契兄弟來，我們也邀我神伙并力相助?！彼烊パ街瘢彩衅呶簧缴?，各操杖候它來。羅羅果去鹿臺、小次二山糾集鳧徯、朱厭來到萊山鏖戰(zhàn)。誰知萊山各神早已埋伏了，鈴山神操銅杖，泰昌山神操金杖，數(shù)歷山神操銀杖，高山神亦操銀杖，女牀山神操赤銅杖，龍首山神操鐵杖，鹿臺山神操銀杖，鳥危山神操檀楮杖，小次山神操赤銅杖，大次山神操堊木杖，熏吳山神操金杖，廡陽山神操稷木杖，眾獸山神操黃金杖，中皇、西皇之神俱操金杖，萊山之神檀楮杖，都是本山所出的物把來作杖。眾見三個怪至，一齊殺出，把三怪圍在中心。三怪各執(zhí)鐵瓜來斗，終寡不敵眾，鳧徯被龍首山神傷了左翅，飛不起。朱厭被數(shù)歷山神打折一足，走不動。羅羅被中皇山神劈頭一金杖，打出腦漿落草身亡。鳧徯、朱厭帶傷脫身不得，俱被眾神打死。道：“幫惡的也合連坐。”時禹王大眾已至長沙山，觀泚水，眾神立云中把羅羅撇在禹王面前。眾人道：“此物因何而至？”禹王曰：“七神杖殺羅羅之尸也。”發(fā)回眾神歸本山不提?！　∮治鞅比倨呤铮恢苌?。東望泑澤，河水南出昆侖，潛行地下，至蔥嶺，出于闐國，復(fù)分流歧，出合而東流于泑澤，已復(fù)潛行，南出于積石山而為中國之河。又西北四百二十里至埊山。山上多丹木，葉圓莖亦花黃，結(jié)子色赤，其果味似飴，人食之不饑。水亦是丹色，而西流注于稷澤，其中多白玉，水源又有玉膏沸沸湯湯涌出。當(dāng)時黃帝來于埊山，享用這玉膏。玉膏泉內(nèi)又生玄玉。玉膏流出灌于丹木之樹。丹木每年變一色，五歲變五色，最清瑩光鮮，有五味香馥。黃帝當(dāng)時又取埊山玉榮，種在鐘山之陽，遂產(chǎn)有瑾瑜之玉，最良堅，栗精密潤澤有光。黃帝食了這玉膏，身體輕清起來。有臣跟隨他的，也有多少得吃了玉膏，所以黃帝鑄鼎已成，便欲仙去。有龍垂髯，下迎黃帝上天。帝便騎龍身上，龍正欲飛天，群臣后官有七十余人欲隨帝上天，悉持著那龍髯。那得玉膏吃的便得上天，那未吃過玉膏的都去持龍髯。忽然髯拔墮弓，龍已上至半天，眾仰扳莫及，各人抱著鳥弓哭一場而罷。后人馮猶龍詩云：天地精英出玉膏，有緣玉膏飽陶陶。

　　鼎湖空抱鳥號哭，仙跡遙如北極高。

　　禹王又西三百二十里，至槐江山，丘時之水出其中，而北流注于泑水。山多青雄黃，多藏瑯玕黃金玉，神名英招者主之。英招生得馬身而人面，身上文如虎，而生兩翼，其聲音如榴，常周行四海。其北諸毗山，有槐鬼，名離侖者，居在其間，又鷹鹯所集之宅。其東恒山，有窮鬼住于其山之四脅，各在一搏而類萃。又有天神，生得形如牛，而有八足兩個頭，尻上一把馬尾，其音如勃皇。西南四百里，昆侖之丘，神名陸吾者主之。陸吾生得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這神主天九域之部界。及上帝苑囿之時節(jié)，河水出其中，而南流東注于無達(dá)；赤水出其中而東南流注于汜天之水；又洋水出其中，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又黑水出其中，而西流于太行山，且多怪鳥獸?！　≡捳f昆侖之丘出有一種好果，品名喚作沙棠，其樹生得似棠梨，黃花赤實，其味如李而無果核。食了這果子，身體輕浮，涉水不會溺。沙棠把來刻舟，任你貨物堆滿，再莫想壓得它舟沉；又有一種好菜，生得似葵，味如蔥，名梹。食了這菜，可以已勞。陸吾歲歲二三月到沙棠熟時，成擔(dān)挑送槐江山神英招，英招也把它山上出的青雄黃瑯殲等物寶回答它。有時英招周行到它昆侖丘，陸吾常摘果梹菜請它，以此兩種甚是交厚。誰知那些窮鬼與那槐鬼離侖，聞得有這好果品梹萊，起個心相邀去偷它的。時三更時分，到了昆侖丘山，見沙棠果然茂盛，那伙窮鬼每人先摘一個嘗嘗，滋味果然清甘，槐鬼也吃了一個，都道：“好味道。英招雖然它是個神，與我你毗山，桓山也是鄰里，山鄰陸吾年年送你果子，他也全沒半個分惠你窮鬼。有百多眾，不如盡把那大大的揀去，留那沒用的還它?！北姼F鬼都道：“好好?！北M上樹，揀各樹圓大飽滿的采將下來，足足挑去百十多擔(dān)，連夜回了槐江。

　　次日，陸吾查看樹上沙棠，要摘些來吃，樹上速速朗朗，莫想有一顆好留的在樹梢上。陸吾止不住心頭火起道：“什么賊人如此無狀？偷得我沙棠子，恁般狠?！睅Я硕畟€小卒，駕朵云直來槐江。英招聞陸吾至，接入坐定。英招道：“今日因何事帶了部卒光顧？”陸吾道：“我山上沙棠不知被什么賊人盡情盜去？我來要同足下查訪查訪?！庇⒄械溃骸斑@不是別人，必是我東邊桓山那些窮鬼偷吃了?！标懳岬溃骸霸跻姷茫俊庇⒄械溃骸拔衣飞鲜暗脦灼瑯淙~，似沙棠葉一般?！标懳岬溃骸翱彀褋砜纯??！庇⒄兴烊ト砼c陸吾看。陸吾見了道：“定是窮鬼盜害無疑?！笔痔岙嬯闳じF鬼，邀英招同往。英招道：“這是我山鄰，不好同去得?！标懳岬溃骸澳悴蝗ヒ擦T?！彼炻时娮叩交干?，大罵偷果的賊，好好送出原物。窮鬼大家正在那里吃沙棠，聞得陸吾在外廂發(fā)狠的唾罵，跳出三四十個窮鬼，各執(zhí)木棍，向陸吾四面打來。陸吾與二三十個手下人用戟撥開，斗了兩個時辰，不分勝負(fù)。這邊英招正到，那邊槐鬼也來。英招道：“兩家住手，這本是桓山諸位沒理，今聽我勸三分：把兩分挑還陸吾尊神，那一分當(dāng)送你們吃也罷?！被惫淼溃骸坝⒄凶鹕裾f的有理。”槐鬼便邀眾入桓山洞，挑了大半出來，交付陸吾，道：“看英招尊神面上，莫怪也罷?！标懳岬溃骸爸皇抢砩喜辉??！泵∽涮舻接⒄卸磳m，把十來擔(dān)送英招。英招遂招瑯玕一雙回答陸吾而去。

　　話分兩頭，那些得吃了沙棠，相邀在桓山媱水河內(nèi)游泳，試試浮沉。那河水其清洛洛。窮鬼原不曾泳水，今吃了沙棠，身體果輕浮，無半個沒入水的。各個歡喜道：“也得英招神解交，不然再休想得自在也。”澡浴一會而散。后人鐘敬伯詩云：沙棠佳果滿千技，驀地偷來潤肚皮?！　q歲常將酬答貺，年年赍送友朋儀?！　∈炝羧簶淇扳鶒?？摘盡疏枝殊可儀。

　　總為浮水能不沒，引將窮鬼泳江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