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回水盡山窮永歷遁緬甸吟梅嚼雪明事結(jié)全編卻說傅宏烈到了福建，便去謁見耿精忠。耿精忠也素知傅宏烈是個名士，在清廷任職，諒他前來必做說客無疑。于是命點鼓升堂，傳集大小將校，一例頂盔貫甲，弓上弦，刀出鞘，戈戟森嚴(yán)，旌旗耀目。將佐自廳前起直排到二門外，兩旁雁行兒立著，一個個精神抖擻，顯出十二分的威武來。布置妥當(dāng)，才命大開中門，傳傅宏烈進(jìn)見。傅宏烈故意旁若無人地昂然直入，到了大廳上，只見耿精忠高高地坐著。
傅宏烈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傅某千里聞名來見足下，不謂足下的肚量這樣狹窄，卻把某當(dāng)作蔣干看待，只怕足下未必及得周公瑾咧！”說罷也不行禮，回身便走。
耿精忠忙走下座來，一把挽住宏烈道：“先生且莫生氣，咱們有話慢慢地好講?！?br />
當(dāng)下將宏烈讓進(jìn)了書齋，兩人重行見過了禮。耿精忠笑道：“聞先生任事清廷，很是重用。此番不遠(yuǎn)千里，敢是到咱這里來做說客嗎？”宏烈正色說道：“某和王爺雖是同鄉(xiāng)，自幼到今，不曾會過一面。只聞威名，知王爺是個識時務(wù)的俊杰。今王爺掌握重兵，身膺榮封，不安然坐享富貴，轉(zhuǎn)去依附吳三桂。要知三桂本是豺狼，只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太平的。但看他自迎清兵進(jìn)關(guān)，首先剃發(fā)投誠，既忘明朝恩典，甘事兩朝。這是良臣擇主而事，且勿論他。不期順了本朝未久就擁兵稱叛，顯見他是個反復(fù)小人。
況且據(jù)云南，又是四面受迫的地方，目下只消兩廣一破，三桂孤居云南，眼見得成了甕中之鱉。王爺扶助三桂，事成也不過位列封侯，或者還不如今日，倘一旦失敗，那就不可說了，王爺少不得與共休戚，為了一個痛癢不關(guān)的吳三桂，弄得戮首赤族，身敗名裂，不是太不值得嗎？本朝以恩德加入，處處能夠包容。如王爺棄了三桂，仍舊本朝，朝廷斷不見罪，某可以家口擔(dān)保的。孰是孰非，請王爺度勢量力而行，某愿聽指揮。“說到這里，宏烈便停住不說，瞧著耿精忠，等他的回答。
耿精忠被宏烈一番話說，句句打動了心坎，不覺嘆口氣道：“本爵附和三桂，原不是出于本心。那時經(jīng)平南王尚之信遣人向本爵關(guān)說，謂清朝的三藩都是漢人，屢遭朝廷的猜忌。削藩之聲已傳遍都下，三桂一敗，平南王和本爵自然唇亡齒寒，因此不得不替他響應(yīng)?，F(xiàn)在見三桂處事橫暴，人民嗟怨?？此拇髣輿Q然無成，本爵這時也有些懊悔了。但不知平南王的心里怎樣？”傅宏烈奮然說道：“王爺放心，平南王那里，某可以保他投誠本朝。”耿精忠說道：“平南王若無異言，本爵自當(dāng)照辦?！备岛炅掖笙?，當(dāng)日和耿精忠雙飲通宵。到了次日，便辭了耿精忠，往粵中來見尚之信。
宏烈先把耿精忠已愿降的話細(xì)細(xì)講了一遍，尚之信答道：“靖南王如棄吳三桂顧清，俺這里隨著靖南王進(jìn)行就是?！焙炅乙娬f，即和尚之信約定期日，重又回到福建，將舉事的時候說定了，匆匆回報圖海。到了那天，平東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同時豎起清朝的龍旗，去了吳三桂的利用年號。早有警騎飛稟三桂，三桂聽了大驚道：“耿、尚兩人反復(fù)，孤的羽翼已被剪去，大事可就難成了?！闭f罷，撫膺痛哭起來。夏國相在旁勸道：“陛下不必焦躁，事在人為，即使沒有耿、尚兩王相助，從前明太祖孤身起義，難道就不能干大事了嗎？”說得吳三桂破涕為笑。
其時永歷帝敗走桂林，被清總兵李成棟所逼，又?jǐn)”嘉嘀荨！ ≌谌诵幕袒蹋鰣罄畛蓷澯袀€愛姬，小名珍珠，卻是明末的宮人。成棟襲破通州便掠得這個珍珠，成棟見她生得雪膚冰肌，驚為天人。那珍珠雖從了成棟，心卻不忘明朝。每見成棟紅頂花翎回第，珍珠終把話嘲笑他。成棟進(jìn)陷桂林，珍珠忽然問道：“明帝哪里去了？”成棟說在梧州。珍珠說：“將軍在清，北討南征，不過做個總兵，何不反正明朝，博個忠臣的佳名?！?br />
成棟嘆道：“俺非忠于清廷，其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闭渲檎溃骸皩④姉壒蕠诞愖?，妾身雖微賤，不愿做遺臭萬年的姬妾?！?br />
說時霍地抽出尖刀來，望粉頸上只一抹，鮮血直射成棟袍袖。成棟忙挽救，已香銷玉殞，尸身仆倒塵埃了。成棟頓足嗟嘆，并恨恨地說道：“俺一心順清，轉(zhuǎn)送了一個愛姬，此憾怎樣消得？”呆了半夜，奮然躍起道：“俺堂堂丈夫，不及一個女子嗎？”于是立即傳令，改豎起明朝的旗幟，稱為反正軍。
又命取戲班的衣冠袍掛，換了明裝，上疏請永歷帝回駕。這樣地一來，自桂林直達(dá)貴州，凡九十三城依舊仍歸明疆。清廷聞得李成棟反正，派大將塔哩布進(jìn)兵征剿。一場鏖戰(zhàn)，清兵敗走，明軍聲勢再振。不料李成棟因勝驕兵，被清軍深夜來襲?！ ±畛蓷澆辉岱溃萌瞬患凹?，馬不配鞍，成棟領(lǐng)了三十騎從后營逃命。這一陣好殺，明軍二十萬逃的逃走，殺的殺死，投降的也很不少。成棟只身逃脫，自覺無顏回見永歷帝。當(dāng)即披發(fā)改裝，錫杖芒鞋，做了云游的頭陀，人四川峨嵋山中，不知所終。
李成棟敗走，永歷帝守不住肇慶，率著一班亡國余臣，仍回梧州。不多幾天，梧州又被清兵圍困，只得再奔永昌。那時駕前群臣，多半是尸位素餐，如龐天壽、丁楚魁、孫崇綺、馬吉翔等，一聽清兵到來，除了和永歷帝逃奔外，真是一籌莫展。 只有一個瞿式稆還死守困守梧州，何騰蛟又在湖北被殺，鄭成功也死在臺灣，子鄭經(jīng)繼立，明軍聲勢日衰。永歷帝在永昌，糈餉漸盡，嬪人宮女都餓得互相對泣。
大家又勉強支持了幾天，忽報吳三桂前鋒馬寶離永昌已不遠(yuǎn)了。那時駕前的明臣聽得這個消息，各自挈了家屬，悄悄地逃命去了。
第二天上，馬寶的人馬圍住永昌府，城市人心惶急。其時隨駕的不過一個鎮(zhèn)國公沐天波和劉金景等數(shù)人。馬吉翔倡議道：“吳兵銳氣甚盛，我又無糧草兵馬，萬萬不能與敵。此去離緬甸不遠(yuǎn)，不如投奔于他。且緬主世受吾明厚恩，窮迫往投，諒他不致見拒。”永歷帝聽了，覺今此也沒有別路，只得草草收拾了，開城出奔緬甸。宮中嬪妃都啼哭相隨，還有幾個忠心的內(nèi)侍，餓得路都走不動了，也竭力跟隨。
永歷帝急得逃出虎口，見人多累贅，深怕吳軍來追。由馬吉翔握在車轅上，把奄奄一息的嬪人內(nèi)侍，紛紛推墮車下。一時哭聲遍野，哀慘的情形目不忍睹。永歷帝車駕離了永昌，疾馳向緬甸進(jìn)發(fā)。
緬酋羅平南，聞明朝的皇帝駕到，忙召各頭目計議道：“現(xiàn)在明帝被清兵追逼到咱這里來。如把他收留，清廷必加兵于咱，咱們這點點小去處，怎敵得清朝的大軍？倘是拒絕他，在自己的良心上似說不過去?！北婎^目齊聲說道：“咱們暫且把他留住了，萬一清廷有什么舉動，咱們立刻將他們君臣獻(xiàn)出就是了?！本捛跻娬f，一面下命迎明朝君臣就館，一方面去打聽清廷的消息。那時緬甸的風(fēng)俗極其窳敗，男女不分，淫靡尤甚。
永歷帝初到異邦，見了這種情形，心里異常地難受。
過了幾天，忽聞瞿式耜的噩耗，永歷帝大哭一場。正在感傷，又有人密報，謂緬甸酋聽知吳三桂人馬將進(jìn)攻緬甸，緬甸酋將縛明朝君臣送往三桂軍前，令永歷帝速即逃走。永歷帝聽了大驚，欲待要走，又沒糧餉。方在疑惑不定，猛聽得館驛門外，一聲吶喊搶入幾個緬甸兵來，喝叫明朝的皇帝出來，咱們和他有話說。鎮(zhèn)國公沐天波見不是勢頭，挺身大喝道：“皇帝乃萬乘之尊，豈輕易見你？”緬兵大怒道：“亡國的庸臣，還要逞威嗎？”說罷一擁進(jìn)館，沐天波仗劍攔住，盡力抵擋，怎經(jīng)得緬兵勢大，不到一會，沐天波已被剁倒在地。緬兵潮涌般進(jìn)來。內(nèi)侍宮監(jiān)還想阻攔，奈赤手空拳，都吃緬兵剁翻。一霎間，給緬兵殺死的男女不下三四十人。緬兵才把永歷帝擁了出來，繩穿索綁地縛住。內(nèi)侍王化聲還破口大罵，緬兵一陣的亂刀頓時剁作肉泥。
永歷帝這時一言不發(fā)，唯眼看著皇后周氏不住地流淚?？`了永歷帝，命緬兵頭目押著永歷帝后竟至吳三桂的軍中。時左右大臣已鬼也沒有半個，只有六七個內(nèi)監(jiān)還跟著死也不去。馬寶接著了永歷帝，急派護(hù)兵六十名逮解至滇中。吳三桂聞得永歷帝到來，自己和清廷已經(jīng)破裂，初意要想留住永歷帝假名號召，于是左右擁永歷帝進(jìn)見。三桂正高坐堂皇，驀然瞧見永歷帝進(jìn)來，不覺良心發(fā)現(xiàn)起來，欲待下座來迎接。方走出案前，永歷帝高聲說道：“吳三桂，認(rèn)識朕嗎？”三桂聽了，好似當(dāng)頭一個霹靂，兩條腿軟綿綿的，忍不住跪倒在地。永歷帝朗朗地說道：“你引清兵進(jìn)關(guān)，斷送了大明天下。到了今日，敢自己擁兵稱尊，似你這樣不忠不孝的人，有何面目見得地下的先皇？”這一番話，說得三桂汗流浹背，俯伏地上半晌不敢起身。
帳下部將以及左右親隨，無不變色。經(jīng)夏國相勸永歷帝出居館驛，三桂伏在地上，幾乎不能起立。左右把他扶起，三桂兀是怔了半天，做聲不得。這樣地呆了好一會，心神才定。
由是三桂起了殺永歷帝之心，恰好夏國相進(jìn)來，回報永歷帝已暫留館驛，吳三桂勃然說道：“孺子可惡！孤如不殺他，終覺心上不安?！闭f罷，喚過一名親隨，三桂解下佩劍，附耳說了幾句。第二天驛卒來稟，永歷帝已駕崩驛中。永歷皇后見皇上被殺，當(dāng)即懸梁自盡。內(nèi)監(jiān)七人都投水的投水，自剄的自剄，死得一個不留。
明朝遺裔，到了此時，諸王已死喪殆盡了。
只有鄭成功的長子還占據(jù)臺灣。鄭經(jīng)死后，弟克塽繼起，被清兵夜襲，克塽大敗，自投江中而死。清廷收了臺灣，又賜平南王尚之信自裁，殺靖南王耿精忠。明代舊臣也殺戮得半個不留，這是后話。
那時各處義兵已多半平定，清廷專力對付吳三桂。夏國相、郭壯圖先后受傷病歿。馬寶被圖海擒住，斬首示眾。高大節(jié)又在川中自殺，孫延齡中箭受創(chuàng)，流血過多氣塞而死。三桂的部下諸將，死傷過了大半，清兵又四面逼迫。忽報武定失守，三桂正在驚疑，又報曲靖陷落。接著報羅平失陷，四處兵敗的警耗迭二連三地報來。
警騎絡(luò)繹不絕，帳下將士都惶惶不寧。三桂直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忽聞腳步聲雜亂，又有兩個警探，一報宣威陷落，一是報綏江兵敗的。急得吳三桂不知所措，大叫一聲跌倒在盤龍椅上。
左右慌忙叫喚，叫了好一會，見三桂手腳漸漸冰冷，牙齒緊咬，兩眼上翻，已嗚呼哀哉了。這時左右頓時雜亂起來，還是御前尉馬雄有主意，急出殿對眾人宣諭道：“皇上已經(jīng)駕崩，現(xiàn)值大兵臨境，大位不可久虛，速即扶嗣皇帝正位要緊。” 眾人聽了，覺得馬雄的話說有理，于是忙忙地扶出吳三桂的長孫世璠登了帝位，改是年為永熙元年。因為忙迫的時候，對于禮節(jié)都極草草。世璠雖名稱繼了大統(tǒng)，竟連冠服也沒有齊備。只用三桂舊日衣服，裝飾得非明非清，怪狀百出。
這時清兵已破了石云寨，直逼云南城下。馬雄上城去巡邏，被流矢射中左眼，貫穿腦后，死在城墻邊。兵士飛報世璠，嚇得個世璠抖作一團，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報清兵攻進(jìn)西門，侍衛(wèi)官楊顦開東門投誠。吳世璠聽了，慌忙走到后院，一把拖了愛姬云娘，七跌八撞地逃出后門。雜在百姓隊里想要逃到南門，給亂兵一陣沖散。
世璠身上著了兩槍，右腳又被刀傷。勉強挨了一程，見路旁有一座山神廟，荒落得碧草沒脛。世璠支持不住，只得走進(jìn)山神廟內(nèi)，一倒頭便睡在神前的拜臺上，身上疼痛難忍。
正在矇眬的當(dāng)兒，見一個蓬頭跣足的少婦走進(jìn)廟來。細(xì)看是愛妾云娘，兩人相見抱頭大哭。驀然三四個壯丁搶將進(jìn)來，把云娘橫拖倒拽地牽出去。吳世璠眼睜睜地看著愛妾被人劫去，心里一陣地難受，一口氣回不過來，竟死在拜臺上了。后來有一個跟吳三桂的小兵，從山神廟里經(jīng)過。見了吳世璠的尸身，不覺起了一種惻隱之心，就將世璠的死尸負(fù)到土山邊，掘地替他埋葬。
清兵進(jìn)了云南，一面出榜安民，一面飛奏清廷。上諭下來，在云南設(shè)立官職外，謂吳三桂已死弗論。著將停著的靈柩即日安葬。其時清廷康熙皇帝已經(jīng)大婚，大學(xué)士洪承疇已卒，太皇太后即太宗文皇后還在，雖說是六十多歲的人，望去不過三十許人。那時明朝諸王和遺臣，多半殲盡了。有未遭擒戮的，也埋姓隱名，只好再圖機會，天下漸覺太平?？滴跆嫣侍髴c祝萬壽。到了那天，自然異常地?zé)狒[。大小臣工都上疏慶賀，太皇太后在登殿受賀時，忽地掉下淚來。康熙帝不知太皇太后為什么事傷心，忙跪在地上再三地叩問。方知太皇太后見康熙帝給她祝壽，不免撫孫憶子，想起那順治帝棄國，至今沒有消息。于順治帝五臺山一言，還是牢牢地記著?！ 】滴趼犃?，急傳出諭旨去，命內(nèi)侍駕起了鑾輦，康熙帝親自奉著太皇太后駕幸清涼山。那時正當(dāng)春初，碧草如茵，桃紅似錦，清涼山麓，濃翠欲滴，花香滿谷。
康熙帝和太皇太后的鑾輦一直到了山下。由內(nèi)侍舁過黃緞繡幔的鳳輿兩乘，太皇太后和康熙帝改乘了鳳輿。兩邊侍衛(wèi)擁護(hù)著上山，至清涼寺前停輿。時寺中眾僧稀少，只有師徒兩人。一個徒弟就是那年所見的癩頭和尚，還有一個是八十多歲的老僧，須發(fā)如銀，狀態(tài)龍鐘。見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只打個和南便自退去。太皇太后同了康熙在內(nèi)外大殿，各處禪室中游覽了一會，覺并無順治帝和董鄂妃的蹤跡。又望山林幽壑看了些風(fēng)景。但見林木蔭翳，修篁夾道。山花欲笑，瀑泉琤琮。
一路觀著山景，回到山門前。猛見一個黃衣和尚，約有四十上下年紀(jì)，紫缽竹杖，朱拂芒鞋，廣額豐頤，目如朗星。見了太皇太后，打個問訊道：“荒山野寺，何幸得太后光降，敢是來找那出家的菩薩嗎？”太皇太后聽得和尚說話有因，隨口答道：“正是尋出家的皇帝，和尚可曾知道？”那和尚笑了笑道：“皇帝怎會出家，出家的哪是皇帝。這里只有出家修行的菩薩?！碧侍蟮溃骸笆裁唇谐黾业钠兴_？”
那和尚大笑了幾聲，把手指著林木深處說道：“瞧??！那不是菩薩來了?！?br />
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循著和尚所指的地方瞧去，卻毫無影蹤?！ 』剡^頭來已不見了那和尚，正在驚詫的當(dāng)兒，遠(yuǎn)遠(yuǎn)望見樹林叢中，一個身穿團龍箭衣，白面無須的中年人，頭上并不戴帽子，足登烏靴?？此掖业叵驑淞种凶呷?，細(xì)辨狀貌，正是順治皇上。太皇太后叫聲“唉呀”，康熙帝也瞧得親切，慌忙飛步趕去。太皇太后也扶著宮女在后緊隨?？滴醯塾陧樦位噬蠗墖鴷r已有八九歲了，自己的父親相貌還依稀認(rèn)識。這時越追越近，愈看愈像?？滴醯鄄唤暯辛艘宦暎骸案富剩 蹦侵心耆说哪_步好似較前快了許多?？滴醯垭m竭力追趕，漸漸地距離得遠(yuǎn)了?？纯茨侵心耆耍呷霕淞謪仓??？滴醯垡糙s到叢林內(nèi)，太皇太皇隨后也到，卻不見了那個中年人。因這叢林是個山凹，只有一處進(jìn)出口，沒有第二條歧路，不知那中年人從哪里遁走的。
其時只有山嵐迷漫，松濤盈耳，春風(fēng)裊裊，鳥聲嘰喳。再望窮谷中，云煙蒼茫，流瀑奔茫，哪里有什么人跡。這時侍候的宮人內(nèi)侍及護(hù)駕侍衛(wèi)都擁滿了一谷?？滴醯壅税肷危皭澇龉?。到了谷口又徘徊了好一會，不由得嗟嘆幾聲?？刺侍髸r也已淚珠盈睫，倚著一株老松悵望良久，才扶著宮女出谷。
太皇太后還依戀不忍遽去。直到了夕陽西斜，暮鴉歸林，康熙帝方奉了太皇太后，乘了鳳輿下山。到得山下，仍改乘鑾輦?！ ∮蓛?nèi)監(jiān)侍衛(wèi)蜂擁地護(hù)著輦車回宮。太皇太后坐在鑾輦中，一路上還不住地灑著眼淚哩。那時有個名士叫作吳梅村的，詠康熙帝奉太皇太后到清涼山尋順治帝，那詩道：“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fēng)璧作臺。薤露凋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br />
又詠順治帝顯示形跡道：“登崖望遠(yuǎn)柳絲絲，流水年華晝夜馳。休道禪心歸也未，從今返國終無期?！庇忠姸⊥鹳挥埃忻款}詩清涼寺壁上道：“嫵媚窈窕氣如蘭，豆蔻相思意亦歡。好似漢江神女跡，相逢只作畫圖看。”還有康熙帝三游清涼寺，三下江南。俠盜竇爾墩行刺，巡幸塞外，劍客犯駕，征服噶爾丹。衛(wèi)玉妃穢亂宮廷，三立太子，三廢太子。
雍王結(jié)納喇嘛，暗收血滴子，氣走俠客甘鳳池。雍正篡位，年羹堯征西藏青海，殺年羹堯。呂四娘行刺，雍正帝失頭顱。 乾隆三下江南，兆惠征回部獻(xiàn)香妃，和申弄權(quán)進(jìn)寶妃。俠客闖宮禁，英雄鬧水閣。大臣當(dāng)茶役，皇帝作囚徒等等緊要節(jié)目。
因限于篇幅，又系清代的事實。只好留在《清官歷代風(fēng)月史》中發(fā)表。這部明宮十六朝，做書的就算收場吧！正是：千秋豪氣歸書卷，四照山光入酒杯。滄海橫流誰砥柱，風(fēng)塵且聽說書來。
拼將心力著文辭，贏得旁人笑我癡。
寫出悲歡幻如夢，聊借哀怨化情詩。
狂吟吾是浪漫客，閑坐縱論亦入時?！ 「Q透世間齊苦樂，揮來兔管紀(jì)蛛絲。
傅宏烈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傅某千里聞名來見足下，不謂足下的肚量這樣狹窄，卻把某當(dāng)作蔣干看待，只怕足下未必及得周公瑾咧！”說罷也不行禮，回身便走。
耿精忠忙走下座來，一把挽住宏烈道：“先生且莫生氣，咱們有話慢慢地好講?！?br />
當(dāng)下將宏烈讓進(jìn)了書齋，兩人重行見過了禮。耿精忠笑道：“聞先生任事清廷，很是重用。此番不遠(yuǎn)千里，敢是到咱這里來做說客嗎？”宏烈正色說道：“某和王爺雖是同鄉(xiāng)，自幼到今，不曾會過一面。只聞威名，知王爺是個識時務(wù)的俊杰。今王爺掌握重兵，身膺榮封，不安然坐享富貴，轉(zhuǎn)去依附吳三桂。要知三桂本是豺狼，只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太平的。但看他自迎清兵進(jìn)關(guān)，首先剃發(fā)投誠，既忘明朝恩典，甘事兩朝。這是良臣擇主而事，且勿論他。不期順了本朝未久就擁兵稱叛，顯見他是個反復(fù)小人。
況且據(jù)云南，又是四面受迫的地方，目下只消兩廣一破，三桂孤居云南，眼見得成了甕中之鱉。王爺扶助三桂，事成也不過位列封侯，或者還不如今日，倘一旦失敗，那就不可說了，王爺少不得與共休戚，為了一個痛癢不關(guān)的吳三桂，弄得戮首赤族，身敗名裂，不是太不值得嗎？本朝以恩德加入，處處能夠包容。如王爺棄了三桂，仍舊本朝，朝廷斷不見罪，某可以家口擔(dān)保的。孰是孰非，請王爺度勢量力而行，某愿聽指揮。“說到這里，宏烈便停住不說，瞧著耿精忠，等他的回答。
耿精忠被宏烈一番話說，句句打動了心坎，不覺嘆口氣道：“本爵附和三桂，原不是出于本心。那時經(jīng)平南王尚之信遣人向本爵關(guān)說，謂清朝的三藩都是漢人，屢遭朝廷的猜忌。削藩之聲已傳遍都下，三桂一敗，平南王和本爵自然唇亡齒寒，因此不得不替他響應(yīng)?，F(xiàn)在見三桂處事橫暴，人民嗟怨?？此拇髣輿Q然無成，本爵這時也有些懊悔了。但不知平南王的心里怎樣？”傅宏烈奮然說道：“王爺放心，平南王那里，某可以保他投誠本朝。”耿精忠說道：“平南王若無異言，本爵自當(dāng)照辦?！备岛炅掖笙?，當(dāng)日和耿精忠雙飲通宵。到了次日，便辭了耿精忠，往粵中來見尚之信。
宏烈先把耿精忠已愿降的話細(xì)細(xì)講了一遍，尚之信答道：“靖南王如棄吳三桂顧清，俺這里隨著靖南王進(jìn)行就是?！焙炅乙娬f，即和尚之信約定期日，重又回到福建，將舉事的時候說定了，匆匆回報圖海。到了那天，平東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同時豎起清朝的龍旗，去了吳三桂的利用年號。早有警騎飛稟三桂，三桂聽了大驚道：“耿、尚兩人反復(fù)，孤的羽翼已被剪去，大事可就難成了?！闭f罷，撫膺痛哭起來。夏國相在旁勸道：“陛下不必焦躁，事在人為，即使沒有耿、尚兩王相助，從前明太祖孤身起義，難道就不能干大事了嗎？”說得吳三桂破涕為笑。
其時永歷帝敗走桂林，被清總兵李成棟所逼，又?jǐn)”嘉嘀荨！ ≌谌诵幕袒蹋鰣罄畛蓷澯袀€愛姬，小名珍珠，卻是明末的宮人。成棟襲破通州便掠得這個珍珠，成棟見她生得雪膚冰肌，驚為天人。那珍珠雖從了成棟，心卻不忘明朝。每見成棟紅頂花翎回第，珍珠終把話嘲笑他。成棟進(jìn)陷桂林，珍珠忽然問道：“明帝哪里去了？”成棟說在梧州。珍珠說：“將軍在清，北討南征，不過做個總兵，何不反正明朝，博個忠臣的佳名?！?br />
成棟嘆道：“俺非忠于清廷，其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闭渲檎溃骸皩④姉壒蕠诞愖?，妾身雖微賤，不愿做遺臭萬年的姬妾?！?br />
說時霍地抽出尖刀來，望粉頸上只一抹，鮮血直射成棟袍袖。成棟忙挽救，已香銷玉殞，尸身仆倒塵埃了。成棟頓足嗟嘆，并恨恨地說道：“俺一心順清，轉(zhuǎn)送了一個愛姬，此憾怎樣消得？”呆了半夜，奮然躍起道：“俺堂堂丈夫，不及一個女子嗎？”于是立即傳令，改豎起明朝的旗幟，稱為反正軍。
又命取戲班的衣冠袍掛，換了明裝，上疏請永歷帝回駕。這樣地一來，自桂林直達(dá)貴州，凡九十三城依舊仍歸明疆。清廷聞得李成棟反正，派大將塔哩布進(jìn)兵征剿。一場鏖戰(zhàn)，清兵敗走，明軍聲勢再振。不料李成棟因勝驕兵，被清軍深夜來襲?！ ±畛蓷澆辉岱溃萌瞬患凹?，馬不配鞍，成棟領(lǐng)了三十騎從后營逃命。這一陣好殺，明軍二十萬逃的逃走，殺的殺死，投降的也很不少。成棟只身逃脫，自覺無顏回見永歷帝。當(dāng)即披發(fā)改裝，錫杖芒鞋，做了云游的頭陀，人四川峨嵋山中，不知所終。
李成棟敗走，永歷帝守不住肇慶，率著一班亡國余臣，仍回梧州。不多幾天，梧州又被清兵圍困，只得再奔永昌。那時駕前群臣，多半是尸位素餐，如龐天壽、丁楚魁、孫崇綺、馬吉翔等，一聽清兵到來，除了和永歷帝逃奔外，真是一籌莫展。 只有一個瞿式稆還死守困守梧州，何騰蛟又在湖北被殺，鄭成功也死在臺灣，子鄭經(jīng)繼立，明軍聲勢日衰。永歷帝在永昌，糈餉漸盡，嬪人宮女都餓得互相對泣。
大家又勉強支持了幾天，忽報吳三桂前鋒馬寶離永昌已不遠(yuǎn)了。那時駕前的明臣聽得這個消息，各自挈了家屬，悄悄地逃命去了。
第二天上，馬寶的人馬圍住永昌府，城市人心惶急。其時隨駕的不過一個鎮(zhèn)國公沐天波和劉金景等數(shù)人。馬吉翔倡議道：“吳兵銳氣甚盛，我又無糧草兵馬，萬萬不能與敵。此去離緬甸不遠(yuǎn)，不如投奔于他。且緬主世受吾明厚恩，窮迫往投，諒他不致見拒。”永歷帝聽了，覺今此也沒有別路，只得草草收拾了，開城出奔緬甸。宮中嬪妃都啼哭相隨，還有幾個忠心的內(nèi)侍，餓得路都走不動了，也竭力跟隨。
永歷帝急得逃出虎口，見人多累贅，深怕吳軍來追。由馬吉翔握在車轅上，把奄奄一息的嬪人內(nèi)侍，紛紛推墮車下。一時哭聲遍野，哀慘的情形目不忍睹。永歷帝車駕離了永昌，疾馳向緬甸進(jìn)發(fā)。
緬酋羅平南，聞明朝的皇帝駕到，忙召各頭目計議道：“現(xiàn)在明帝被清兵追逼到咱這里來。如把他收留，清廷必加兵于咱，咱們這點點小去處，怎敵得清朝的大軍？倘是拒絕他，在自己的良心上似說不過去?！北婎^目齊聲說道：“咱們暫且把他留住了，萬一清廷有什么舉動，咱們立刻將他們君臣獻(xiàn)出就是了?！本捛跻娬f，一面下命迎明朝君臣就館，一方面去打聽清廷的消息。那時緬甸的風(fēng)俗極其窳敗，男女不分，淫靡尤甚。
永歷帝初到異邦，見了這種情形，心里異常地難受。
過了幾天，忽聞瞿式耜的噩耗，永歷帝大哭一場。正在感傷，又有人密報，謂緬甸酋聽知吳三桂人馬將進(jìn)攻緬甸，緬甸酋將縛明朝君臣送往三桂軍前，令永歷帝速即逃走。永歷帝聽了大驚，欲待要走，又沒糧餉。方在疑惑不定，猛聽得館驛門外，一聲吶喊搶入幾個緬甸兵來，喝叫明朝的皇帝出來，咱們和他有話說。鎮(zhèn)國公沐天波見不是勢頭，挺身大喝道：“皇帝乃萬乘之尊，豈輕易見你？”緬兵大怒道：“亡國的庸臣，還要逞威嗎？”說罷一擁進(jìn)館，沐天波仗劍攔住，盡力抵擋，怎經(jīng)得緬兵勢大，不到一會，沐天波已被剁倒在地。緬兵潮涌般進(jìn)來。內(nèi)侍宮監(jiān)還想阻攔，奈赤手空拳，都吃緬兵剁翻。一霎間，給緬兵殺死的男女不下三四十人。緬兵才把永歷帝擁了出來，繩穿索綁地縛住。內(nèi)侍王化聲還破口大罵，緬兵一陣的亂刀頓時剁作肉泥。
永歷帝這時一言不發(fā)，唯眼看著皇后周氏不住地流淚?？`了永歷帝，命緬兵頭目押著永歷帝后竟至吳三桂的軍中。時左右大臣已鬼也沒有半個，只有六七個內(nèi)監(jiān)還跟著死也不去。馬寶接著了永歷帝，急派護(hù)兵六十名逮解至滇中。吳三桂聞得永歷帝到來，自己和清廷已經(jīng)破裂，初意要想留住永歷帝假名號召，于是左右擁永歷帝進(jìn)見。三桂正高坐堂皇，驀然瞧見永歷帝進(jìn)來，不覺良心發(fā)現(xiàn)起來，欲待下座來迎接。方走出案前，永歷帝高聲說道：“吳三桂，認(rèn)識朕嗎？”三桂聽了，好似當(dāng)頭一個霹靂，兩條腿軟綿綿的，忍不住跪倒在地。永歷帝朗朗地說道：“你引清兵進(jìn)關(guān)，斷送了大明天下。到了今日，敢自己擁兵稱尊，似你這樣不忠不孝的人，有何面目見得地下的先皇？”這一番話，說得三桂汗流浹背，俯伏地上半晌不敢起身。
帳下部將以及左右親隨，無不變色。經(jīng)夏國相勸永歷帝出居館驛，三桂伏在地上，幾乎不能起立。左右把他扶起，三桂兀是怔了半天，做聲不得。這樣地呆了好一會，心神才定。
由是三桂起了殺永歷帝之心，恰好夏國相進(jìn)來，回報永歷帝已暫留館驛，吳三桂勃然說道：“孺子可惡！孤如不殺他，終覺心上不安?！闭f罷，喚過一名親隨，三桂解下佩劍，附耳說了幾句。第二天驛卒來稟，永歷帝已駕崩驛中。永歷皇后見皇上被殺，當(dāng)即懸梁自盡。內(nèi)監(jiān)七人都投水的投水，自剄的自剄，死得一個不留。
明朝遺裔，到了此時，諸王已死喪殆盡了。
只有鄭成功的長子還占據(jù)臺灣。鄭經(jīng)死后，弟克塽繼起，被清兵夜襲，克塽大敗，自投江中而死。清廷收了臺灣，又賜平南王尚之信自裁，殺靖南王耿精忠。明代舊臣也殺戮得半個不留，這是后話。
那時各處義兵已多半平定，清廷專力對付吳三桂。夏國相、郭壯圖先后受傷病歿。馬寶被圖海擒住，斬首示眾。高大節(jié)又在川中自殺，孫延齡中箭受創(chuàng)，流血過多氣塞而死。三桂的部下諸將，死傷過了大半，清兵又四面逼迫。忽報武定失守，三桂正在驚疑，又報曲靖陷落。接著報羅平失陷，四處兵敗的警耗迭二連三地報來。
警騎絡(luò)繹不絕，帳下將士都惶惶不寧。三桂直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忽聞腳步聲雜亂，又有兩個警探，一報宣威陷落，一是報綏江兵敗的。急得吳三桂不知所措，大叫一聲跌倒在盤龍椅上。
左右慌忙叫喚，叫了好一會，見三桂手腳漸漸冰冷，牙齒緊咬，兩眼上翻，已嗚呼哀哉了。這時左右頓時雜亂起來，還是御前尉馬雄有主意，急出殿對眾人宣諭道：“皇上已經(jīng)駕崩，現(xiàn)值大兵臨境，大位不可久虛，速即扶嗣皇帝正位要緊。” 眾人聽了，覺得馬雄的話說有理，于是忙忙地扶出吳三桂的長孫世璠登了帝位，改是年為永熙元年。因為忙迫的時候，對于禮節(jié)都極草草。世璠雖名稱繼了大統(tǒng)，竟連冠服也沒有齊備。只用三桂舊日衣服，裝飾得非明非清，怪狀百出。
這時清兵已破了石云寨，直逼云南城下。馬雄上城去巡邏，被流矢射中左眼，貫穿腦后，死在城墻邊。兵士飛報世璠，嚇得個世璠抖作一團，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報清兵攻進(jìn)西門，侍衛(wèi)官楊顦開東門投誠。吳世璠聽了，慌忙走到后院，一把拖了愛姬云娘，七跌八撞地逃出后門。雜在百姓隊里想要逃到南門，給亂兵一陣沖散。
世璠身上著了兩槍，右腳又被刀傷。勉強挨了一程，見路旁有一座山神廟，荒落得碧草沒脛。世璠支持不住，只得走進(jìn)山神廟內(nèi)，一倒頭便睡在神前的拜臺上，身上疼痛難忍。
正在矇眬的當(dāng)兒，見一個蓬頭跣足的少婦走進(jìn)廟來。細(xì)看是愛妾云娘，兩人相見抱頭大哭。驀然三四個壯丁搶將進(jìn)來，把云娘橫拖倒拽地牽出去。吳世璠眼睜睜地看著愛妾被人劫去，心里一陣地難受，一口氣回不過來，竟死在拜臺上了。后來有一個跟吳三桂的小兵，從山神廟里經(jīng)過。見了吳世璠的尸身，不覺起了一種惻隱之心，就將世璠的死尸負(fù)到土山邊，掘地替他埋葬。
清兵進(jìn)了云南，一面出榜安民，一面飛奏清廷。上諭下來，在云南設(shè)立官職外，謂吳三桂已死弗論。著將停著的靈柩即日安葬。其時清廷康熙皇帝已經(jīng)大婚，大學(xué)士洪承疇已卒，太皇太后即太宗文皇后還在，雖說是六十多歲的人，望去不過三十許人。那時明朝諸王和遺臣，多半殲盡了。有未遭擒戮的，也埋姓隱名，只好再圖機會，天下漸覺太平?？滴跆嫣侍髴c祝萬壽。到了那天，自然異常地?zé)狒[。大小臣工都上疏慶賀，太皇太后在登殿受賀時，忽地掉下淚來。康熙帝不知太皇太后為什么事傷心，忙跪在地上再三地叩問。方知太皇太后見康熙帝給她祝壽，不免撫孫憶子，想起那順治帝棄國，至今沒有消息。于順治帝五臺山一言，還是牢牢地記著?！ 】滴趼犃?，急傳出諭旨去，命內(nèi)侍駕起了鑾輦，康熙帝親自奉著太皇太后駕幸清涼山。那時正當(dāng)春初，碧草如茵，桃紅似錦，清涼山麓，濃翠欲滴，花香滿谷。
康熙帝和太皇太后的鑾輦一直到了山下。由內(nèi)侍舁過黃緞繡幔的鳳輿兩乘，太皇太后和康熙帝改乘了鳳輿。兩邊侍衛(wèi)擁護(hù)著上山，至清涼寺前停輿。時寺中眾僧稀少，只有師徒兩人。一個徒弟就是那年所見的癩頭和尚，還有一個是八十多歲的老僧，須發(fā)如銀，狀態(tài)龍鐘。見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只打個和南便自退去。太皇太后同了康熙在內(nèi)外大殿，各處禪室中游覽了一會，覺并無順治帝和董鄂妃的蹤跡。又望山林幽壑看了些風(fēng)景。但見林木蔭翳，修篁夾道。山花欲笑，瀑泉琤琮。
一路觀著山景，回到山門前。猛見一個黃衣和尚，約有四十上下年紀(jì)，紫缽竹杖，朱拂芒鞋，廣額豐頤，目如朗星。見了太皇太后，打個問訊道：“荒山野寺，何幸得太后光降，敢是來找那出家的菩薩嗎？”太皇太后聽得和尚說話有因，隨口答道：“正是尋出家的皇帝，和尚可曾知道？”那和尚笑了笑道：“皇帝怎會出家，出家的哪是皇帝。這里只有出家修行的菩薩?！碧侍蟮溃骸笆裁唇谐黾业钠兴_？”
那和尚大笑了幾聲，把手指著林木深處說道：“瞧??！那不是菩薩來了?！?br />
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循著和尚所指的地方瞧去，卻毫無影蹤?！ 』剡^頭來已不見了那和尚，正在驚詫的當(dāng)兒，遠(yuǎn)遠(yuǎn)望見樹林叢中，一個身穿團龍箭衣，白面無須的中年人，頭上并不戴帽子，足登烏靴?？此掖业叵驑淞种凶呷?，細(xì)辨狀貌，正是順治皇上。太皇太后叫聲“唉呀”，康熙帝也瞧得親切，慌忙飛步趕去。太皇太后也扶著宮女在后緊隨?？滴醯塾陧樦位噬蠗墖鴷r已有八九歲了，自己的父親相貌還依稀認(rèn)識。這時越追越近，愈看愈像?？滴醯鄄唤暯辛艘宦暎骸案富剩 蹦侵心耆说哪_步好似較前快了許多?？滴醯垭m竭力追趕，漸漸地距離得遠(yuǎn)了?？纯茨侵心耆耍呷霕淞謪仓??？滴醯垡糙s到叢林內(nèi)，太皇太皇隨后也到，卻不見了那個中年人。因這叢林是個山凹，只有一處進(jìn)出口，沒有第二條歧路，不知那中年人從哪里遁走的。
其時只有山嵐迷漫，松濤盈耳，春風(fēng)裊裊，鳥聲嘰喳。再望窮谷中，云煙蒼茫，流瀑奔茫，哪里有什么人跡。這時侍候的宮人內(nèi)侍及護(hù)駕侍衛(wèi)都擁滿了一谷?？滴醯壅税肷危皭澇龉?。到了谷口又徘徊了好一會，不由得嗟嘆幾聲?？刺侍髸r也已淚珠盈睫，倚著一株老松悵望良久，才扶著宮女出谷。
太皇太后還依戀不忍遽去。直到了夕陽西斜，暮鴉歸林，康熙帝方奉了太皇太后，乘了鳳輿下山。到得山下，仍改乘鑾輦?！ ∮蓛?nèi)監(jiān)侍衛(wèi)蜂擁地護(hù)著輦車回宮。太皇太后坐在鑾輦中，一路上還不住地灑著眼淚哩。那時有個名士叫作吳梅村的，詠康熙帝奉太皇太后到清涼山尋順治帝，那詩道：“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fēng)璧作臺。薤露凋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br />
又詠順治帝顯示形跡道：“登崖望遠(yuǎn)柳絲絲，流水年華晝夜馳。休道禪心歸也未，從今返國終無期?！庇忠姸⊥鹳挥埃忻款}詩清涼寺壁上道：“嫵媚窈窕氣如蘭，豆蔻相思意亦歡。好似漢江神女跡，相逢只作畫圖看。”還有康熙帝三游清涼寺，三下江南。俠盜竇爾墩行刺，巡幸塞外，劍客犯駕，征服噶爾丹。衛(wèi)玉妃穢亂宮廷，三立太子，三廢太子。
雍王結(jié)納喇嘛，暗收血滴子，氣走俠客甘鳳池。雍正篡位，年羹堯征西藏青海，殺年羹堯。呂四娘行刺，雍正帝失頭顱。 乾隆三下江南，兆惠征回部獻(xiàn)香妃，和申弄權(quán)進(jìn)寶妃。俠客闖宮禁，英雄鬧水閣。大臣當(dāng)茶役，皇帝作囚徒等等緊要節(jié)目。
因限于篇幅，又系清代的事實。只好留在《清官歷代風(fēng)月史》中發(fā)表。這部明宮十六朝，做書的就算收場吧！正是：千秋豪氣歸書卷，四照山光入酒杯。滄海橫流誰砥柱，風(fēng)塵且聽說書來。
拼將心力著文辭，贏得旁人笑我癡。
寫出悲歡幻如夢，聊借哀怨化情詩。
狂吟吾是浪漫客，閑坐縱論亦入時?！ 「Q透世間齊苦樂，揮來兔管紀(jì)蛛絲。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