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誣賢后兩番擬詔破敵兵八面設(shè)伏章惇道：“元祐黨人，死的活的，雖盡已羅織成罪，給了他們一個相當(dāng)?shù)奶幹?，但是還未能達(dá)到最后一著。誠恐他們死灰復(fù)燃，一旦再起，我們便無立身之地了?！　《癖仨毾胍粋€使他們?nèi)f劫不得翻身的計策，給他們一個最終處。置才好?！辈瘫宓溃骸霸v變法，實由宣仁圣烈皇后作主，而今只要造成罪案，使得皇上把宣仁圣烈皇后廢為庶人，那么此事便成了鐵案，他們再莫想反復(fù)得來了。”邢恕道：“尚書的這個計策最妙！　　這正是擒賊擒王的法兒。因為宣仁圣烈皇后乃是個渠魁，把她一弄倒，那班黨人便絕了再起的根據(jù)了?！罢聬驳脫粽频溃骸焙糜嫴?！“又問蔡卞道：”但是當(dāng)要怎樣辦理呢？“蔡卞答道：”只是奏說司馬光、劉摯、梁燾、呂大防一干人，曾勾通崇慶宮內(nèi)侍陳衍，密謀廢立就是了?！罢聬溃骸标愌茉缃?jīng)發(fā)配朱崖去了，而今道遠(yuǎn)，急切召他不回，如何是好呢？“蔡卞道：”還有個張士良在郴州，當(dāng)時是與陳衍同主崇慶宮的，而今遣使召還他來是一樣的?！罢聬溃骸闭?。待我明日便派人去召他回來?！爱?dāng)下計議已定。明日，章惇果然遣使馳驛召回張士良，命蔡京、安惇二人審問具奏。蔡京、安惇領(lǐng)了章惇的命令，即刻坐堂鞫訊。蔡京因謂安惇道：”此案非同小可，須要竭力恐嚇，才能協(xié)使張士良畏懼招供，而今先要把堂上布置得十分威嚴(yán)?！鞍矏溃骸背兄贾饕娚跏??！安叹┧烀训朵彾﹁Z抬置堂上，調(diào)六十名禁衛(wèi)持刀執(zhí)劍，分立兩廂。布置停當(dāng)，蔡京便喝命：”帶張士良！“那些衛(wèi)士同應(yīng)一聲：”嗄！“接著同喝一聲：”帶張士良！“這個堂威，要是給三五歲的孩子聽見了，有一百個就得嚇?biāo)酪话賯€，所以當(dāng)時張士良聽見了，也就心里一驚，暗道：這兩個奸賊，不知又要作什么威福了，這等虎視狼威的。不由把頭低了，腳下也遲慢起來。帶他的衛(wèi)士怒叱道：”難道你還想逃得了嗎？快與我滾上去！“張士良本是個鐵一般的硬漢子，起先雖有些疑懼，而今給衛(wèi)士一逼，登時氣往上沖，心兒一橫，回罵道：”你們幫著發(fā)什么鳥威風(fēng)！咱家豈是怕死的嗎？“就大踏步直闖上堂去。蔡京把驚堂木一拍道：”張士良，你知罪么？“張士良高聲回答道：”

　　咱家有罪自當(dāng)知罪，無罪卻是不肯冒認(rèn)！“蔡京道：”司馬光、劉摯、梁燾、呂大防一干人勾結(jié)陳衍與你，共宣仁圣烈皇后密謀廢立皇上，這樁事快從實說來！“張士良大聲道：”今皇上得立，還是虧太皇太后主持，才未被奸人搖動，哪有廢立的事呀！天啦！縱是不要天良，亦不當(dāng)似這等誣毀?。　安叹Φ溃骸睆埵苛寄悴灰獔?zhí)迷呀！你只要說一個有字，便赦免你的罪愆，且恢復(fù)你的舊職，不很好嗎？

　　“張士良不答。蔡京便恫嚇道：”張士良，多方開釋你的罪愆，你竟一味倔強么？　　你瞧！

　　刀鋸鼎鑊都設(shè)置在著，你不怕受苦刑么？“張士良嗔目大呼道：”天地神祗可欺嗎？太皇太后可誣嗎？天地神祗不可欺，太皇太后不可誣！咱家雖不過是個內(nèi)侍，信口妄供，是萬萬不愿做的！咱家只求不欺天地神祗，不誣太皇太后，什么刀鋸鼎鑊，都不敢畏避！“安惇勸道：”放明白些吧！有供不招認(rèn)，拼著自己的皮肉去受苦刑，何苦呢？“蔡京接口道：”是呀！　　誰不愛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呢？張士良，你趁早實招了吧！“張士良憤然道：”

　　你們請用你們的刑吧！要咱家誣供太皇太后，除非日從西起！“蔡京大怒道：”好狗才！你倔強！“顧衛(wèi)士道：”著大刑上來！“衛(wèi)士嗄了一聲，把一個已燒得熱騰騰的油鑊，抬著放在公案前面。安惇喚衛(wèi)土道：”把這狗才的衣服剝了！“衛(wèi)士答應(yīng)著，就過來把張士良的全身衣服剝了，脫得赤裸裸的。蔡京喝問道：”張士良招嗎？“張士良應(yīng)聲道：”沒有什么招的！“安惇指著油鑊問張士良道：”不招，就把你烹了！你不怕嗎？“張士良哈哈大笑道：”怕什么！你烹！你烹！早把咱家烹了，早完了咱家的忠心！“蔡京見張士良這等慷慨激昂，全無懼色，倒為難起來，向安惇耳語道：”而今一字口供也無，要是真?zhèn)€把他烹了，怎能壓服眾心呢？還是把他收押起來，別想法子入奏吧?！鞍矏c首道：”甚是?！坝谑怯置l(wèi)士給張士良把衣服穿了，吩咐道：”把他帶下去收在監(jiān)里，給他一個悔悟的時間，待明日再問?！爱?dāng)下衛(wèi)士即把張士良帶下去收監(jiān)了，退堂。　　蔡京、安惇即去稟白章惇，說明張士良抵死不招，無供可錄。章惇焦急道：“如此，豈不白做一場么？”蔡京道：“不，還有個計較。而今上奏陳衍疏隔兩宮，斥逐隨龍內(nèi)侍劉瑗等人，剪除人主腹心羽翼，謀為大逆，應(yīng)當(dāng)處死，這罪案便成立了。”章惇才喜道：“只要罪案能成立，就依此辦理便了?！辈叹?、安惇遂依照此擬議上奏。哲宗昏瞶已甚，不加明察，當(dāng)即批準(zhǔn)。　　章惇見已哄動哲宗，便與蔡卞擅擬詔稿，廢宣仁圣烈皇后為庶人，呈與哲宗畫可。當(dāng)下有個還是在宣仁圣烈皇后住寶慈宮時候侍奉寢處的老宮人，知道此事，忙跑去奏明向太后。這時向太后已經(jīng)安寢了，聽得這個欺天害理的事件，吃了一驚，即又起來，宣哲宗著即入見。哲宗正在燈下閱看這篇詔稿，遲疑未決，見向太后命宮人來宣，不知有甚事故，不敢遲慢，就將詔稿藏在袖子里，去見向太后。哲宗請了安，即奏問道：“母后想是有什么諭旨？”向太后道：“是的。聽得章惇等擬進詔稿，要想廢宣仁圣烈太后做庶人，可是真有這事么？”哲宗奏答道：“有的，兒臣正在遲疑未決?！毕蛱舐牭脤嵱衅涫拢唤麥I下如雨，放聲大哭。哲宗嚇得連忙跪下道：“母后為什么事傷心呢？請母后明諭兒臣，兒臣敬當(dāng)恪遵懿旨！”向太后哭著道：“我適才已經(jīng)安寢了，聽到這個消息，就不勝心痛，然而還未肯確信。

　　而今竟實在有這事件，怎么叫我不傷心呢？天啦！我曾在崇慶宮日日侍奉宣仁圣烈太后，哪里有廢立的說話呢？即不講別的，自從兒踐位以后，宣仁圣烈太后保佑兒到九年，哪一日不極盡慈恩呢？兒尊而報之還怕不能答報萬一，怎么可以聽信賊臣的奸言，想要做出這等害天理滅人倫的事件來呢？宣仁圣烈太后待兒這等深思厚德，兒今日尚有此等不測的變動，那么他日還有我嗎？唉！我要是能夠立時死了，我眼不見心不痛，就任兒怎么作為是了！天啦！就是個平民小百姓，一些兒不讀詩書，也不敢作此等事件呀！不料兒身為萬民之主，反倒敢作敢為，難道兒他日便不想入宗廟嗎？”哲宗聽了，大為感悟，亦流淚道：“請母后不必傷心！是兒臣一時不明，以致驚動母后，而今兒臣知過改過就是?！毕蛱蠓绞諟I道：“這樣才是?！泵鼘m女道：“攙官家起來！”哲宗起來，即從袖子里取出那篇詔稿，就燈火上焚燒了。

　　向太后瞧了，點了點頭?！　∮滞Ａ艘粫?，哲宗才退回御寢而去。

　　當(dāng)章惇把那篇詔稿呈進御覽時后，就私下里囑咐郝隨，叫他窺伺哲宗神情，倘若中變，即透個消息，好再謀進行。所以郝隨聽得向太后深夜宣哲宗上去，便疑心有變，跟了過去，看是怎樣。果然向太后宣哲宗去是為此一事，暗中吃驚道：“這件事作不成了！”后來瞧著哲宗把詔稿焚燒了，便溜出宮去，至相府報知章惇。章惇頓足道：“全功盡棄了！”喚左右道：“快去請蔡尚書來！”蔡卞正邀著邢恕在府中對飲，議論只待廢宣仁圣烈皇后的詔書一下，便可借此治死某人某人。忽家丁來回道：“相府著人來請。”蔡卞驚疑道：“這般時候有什么事呀？難道這事中變了么？”向邢恕道：“中丞就也同去走遭吧。”邢恕道：“當(dāng)?shù)梅钆??！彼煲煌^相府來。見了章惇，又招呼過了郝隨，大家坐下。章惇便把事已中變的話告訴蔡卞，并道：“這事離成功只差毫發(fā)間隔了，而今一變至此，真是憾事！難道就罷了不成？

　　還得要想個挽回的主意?！辈瘫宓溃骸熬痛肆T手是不能的，不過這挽回的主意倒著實難想了?！鞭D(zhuǎn)向邢恕道：“中丞可有高見？”邢恕道：“依下官的愚見，今夜再擬一篇詔稿，明日兩公當(dāng)駕請求皇上畫可，想必能達(dá)到此目的?！焙码S插口道：“這樣很是。只要皇上當(dāng)面批準(zhǔn)了，詔旨一經(jīng)發(fā)出，太后就無法阻攔的了?！闭聬?、蔡卞想了一想道：“也只有這個辦法?！碑?dāng)下就由蔡卞主筆，重起了一篇詔稿，草擬商酌停當(dāng)，時已鼓打四更，蔡卞、邢恕、郝隨三人，一齊辭出相府，分道各回。　　次日早朝，章惇、蔡卞果然將詔稿當(dāng)駕呈上，堅請哲宗畫可施行。哲宗昨夜聽了向太后一番諭旨，深悟此一事是無論如何不能作，所以決然把詔稿就燈火上焚燒了，心里不免也惱怒章惇、蔡卞作事大背人情天理。而今見章惇、蔡卞又呈上一篇詔稿，堅請畫可，正是碰在氣頭上，不禁勃然大怒道：“卿等什么事件不可作，為何定要迫朕作此一件事呢？卿等自去想想，要是卿等作皇帝，卿等敢作不敢作呢？

　　卿等要想使朕不得入祀廟嗎？“即把詔稿扯個粉碎，拋擲于地。章惇、蔡卞從未見哲宗發(fā)過怒，這是破題兒第一遭。當(dāng)下二人嚇得連忙俯伏金階，不敢作聲。哲宗也不去理他，即含怒退朝。章惇、蔡卞聽著哲宗已退進去了，方才爬了起來，垂頭喪氣地出朝而回，同到相府，章惇倒抽了口氣道：”受此譴責(zé)，真非始料所及了！

　　“蔡卞道：”此事是下官粗心，當(dāng)初未曾細(xì)想的。此事關(guān)礙著皇上，實在是不可行。

　　“章惇道：”罷了，此事不必再提了?！坝谑钦聬⒉瘫逯\廢宣仁圣烈皇后為庶人的事遂寢。這且不提。

　　閑里光陰，益覺容易過去，不覺就是冬十月了。忽邊報到來，西夏發(fā)兵五十余萬，圍打平夏城。哲宗得報，即詔命知渭州章楶出兵抵御。西夏主李秉常已于元祐元年七月病歿了，由子李乾順繼立，遣使來朝告哀，仍封為夏國王，并給還米脂、葭蘆、浮圖、安疆四寨地。至紹圣三年，西夏因為給還四寨的劃界問題，連年未得解決，在元祐時候畏憚朝廷極治，不敢肆爭；至是見朝廷任用佞臣，舉國騷動，乃遂起而寇邊，不勝其擾。知渭州章楶，因獻(xiàn)平西夏的策略，請筑城葫蘆河川，扼據(jù)形勝，以守為打。章惇與章楶系屬同宗，特別青眼關(guān)顧，向哲宗力贊章楶的策略可用。哲宗即采用章楶的策略，令他領(lǐng)兵興筑。章楶檄令熙河、秦鳳、環(huán)慶、鄜延四路軍兵，修繕?biāo)瘮?shù)十所，佯示怯弱，自己暗領(lǐng)一軍出葫蘆河川，在石門峽江口與好水川北面，建造兩座城墻，只二十二日便筑成了城。端的是依山為城，因河為池，十分險峻。章楶拜表奏報到朝，哲宗大喜，賜名做平夏城、靈平寨。章惇因請停止西夏的歲賜，命沿邊諸路擇取要隘，次第筑城寨五十余所。這時呂惠卿已起復(fù)任為鄜延經(jīng)路使，遂乘勢圖功，奏請諸路合兵，出討西夏。哲宗準(zhǔn)奏，并詔河?xùn)|、環(huán)慶各軍盡歸呂惠卿節(jié)制，呂惠卿即遣部將王愍打破宥州，并筑成威戎、威羌二城。哲宗賞呂惠卿功，進銀青光祿大夫，其余諸將士，亦各爵賞有差。

　　至是西夏大舉來攻平夏城，章楶奉詔御敵，立刻召集將兵，發(fā)號施令，于離城十里的地方，八面埋伏，又命偏將折可適引一千馬步兵誘敵，引西夏軍深入。折可適得令，領(lǐng)兵馬出城三十里迎敵。適遇西夏先鋒嵬名阿理與監(jiān)軍穆爾圖卜，催軍蜂涌而來。折可適將兵馬散開，舉槍驟馬，接戰(zhàn)嵬名阿理。這嵬名阿理，乃是西夏的名將，膂力過人，惟是有勇無謀，只能奮勇作戰(zhàn)，不能設(shè)謀料敵。當(dāng)下戰(zhàn)了三十余合，折可適假裝戰(zhàn)不過，兜回馬往后便逃，那些馬步兵卒也就紛紛退走。嵬名阿理不知是計，急麾軍追趕。穆爾圖卜見先鋒得勝，也督促后軍拼命趕來。折可適逃了有十里地步，復(fù)又回馬接住嵬名阿理戰(zhàn)斗，且大呼道：“來將休要逼人太甚！看我與你決一死戰(zhàn)！”真?zhèn)€抖擻精神，和他又戰(zhàn)了幾十個回合，漸漸地裝作力怯，一槍慢似一槍，最后乃撥回馬拖槍奔逃。嵬名阿理以為他真是不能抵御了，又且殺得性起，越發(fā)揮軍如急風(fēng)一般追趕過來。穆爾圖卜也緊緊地隨著追趕。章楶卻立馬高岡，專候西夏軍深入重地?！　】粗兔⒗砼c穆爾圖卜都進了埋伏地段，疾忙放起號炮。只聽山崩地裂的三聲炮響，八面埋伏一齊殺出，將西夏的兵馬層層圍住。嵬名阿理與穆爾圖卜才知中計，四面沖突，莫想得出?！　∮致犚宦暪捻?，萬箭齊發(fā)，便把嵬名阿理與穆爾圖卜同時射下馬來，一齊被擒。

　　五十余萬大兵，死亡了一大半，只逃回去一小半，且都是著傷帶箭的。這次戰(zhàn)爭，西夏的精銳損失殆盡，全國氣奪。章楶收兵，飛章奏達(dá)朝廷，哲宗得到捷奏，龍心大喜，立御紫宸殿受賀。章惇請乘勝平定西夏，哲宗依奏，詔名章楶便宜行事。章楶奉詔，乃更創(chuàng)設(shè)西安州，并增筑蕩羌、天都、臨羌、橫嶺諸寨，通會、寧韋、定戎諸堡，著著逼進。西夏主李乾順大懼，求和，遼國亦遣使來為西夏吁請。哲宗允許，遂與西夏復(fù)通和好，歲賜照舊頒給，西陲邊事，暫時又告少安。

　　這正是：既把奇謀干主上，還將妙計立功勛?！　∫笫略鯓樱禄胤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