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鼓樂喧闐拜天書典禮輝煌封泰岱話說契丹主隆緒，正同蕭太后在營中商議軍情，忽聞宋軍三呼萬歲之聲，震動天地，不覺吃了一驚！命人探視，見澶州城樓上，隱隱地打著黃蓋，知道真宗御駕已至，契丹兵益加氣沮。蕭太后還不肯就此罷休，令精騎數(shù)千，徑來撲城。
寇準(zhǔn)對真宗道：“這是來試我強弱的，請詔將士痛擊一陣，免得為他輕視?！?br />
真宗既已到此，也就無從退縮，便將軍事全權(quán)，委托寇準(zhǔn)道：“一概由卿為朕調(diào)度?！?br />
寇準(zhǔn)奉了旨意，便整飭部伍，嚴(yán)明賞罰，開城出敵。一場大戰(zhàn)，將契丹軍斬獲大半，余眾一起逃去。真宗聞捷，自回行宮住宿，留寇準(zhǔn)宿于北城上面。真宗身雖在于行宮，究竟放心不下，使人打聽寇準(zhǔn)做甚事情?；貋韴蟾娴溃骸翱軠?zhǔn)邀了楊億，正在吹呼飲博。”真宗大喜道：“寇準(zhǔn)如此從容，朕可無憂了！” 過了幾天，契丹遣使臣韓杞，同了曹利用回來求見。真宗將利用傳入，參謁禮畢。利用奏道：“契丹欲得關(guān)南地，臣已拒絕；就是金帛一層，臣亦未嘗輕許?！?br />
真宗道：“要求割地，寧可決戰(zhàn)。金帛不妨酌許，尚與國禮無傷?！彼烀n杞進見，朝拜過了，呈上國書，并言奉國主命，索還關(guān)南地即可訂盟。
真宗道：“這卻不便，國書權(quán)且留下罷?！庇种^利用道：“外使來此，總當(dāng)以禮相待。卿可領(lǐng)其出宴，待朕熟商之后，遣之回去?！闭孀诩凑倏軠?zhǔn)商議。
寇準(zhǔn)奏道：“現(xiàn)在他來求和，非但不與金帛，且要他上表稱臣，獻還幽薊之地，方是長治久安之計。否則數(shù)十年后，他必又來生事了?！闭孀诘溃骸肮缜溲?，非戰(zhàn)不可。但勝敗究難預(yù)料，就是戰(zhàn)而獲勝，也要傷亡許多生靈。朕心總覺不忍，且數(shù)十年后，子孫果能英明，自有防御之策。此時且許通和，暫使目前過去就是了?！薄 】軠?zhǔn)還要堅持不允，與韓杞爭論數(shù)次，未能決定；又欲出戰(zhàn)。忽然有人進了讒言，說寇準(zhǔn)挾主邀功，希圖久掌兵權(quán)，所以不允和議。
寇準(zhǔn)得了這個消息，不禁長嘆道：“忠而被謗，尚有何言？”遂命曹利用往契丹營內(nèi)，磋商歲幣。利用臨行請訓(xùn)，真宗道：“只要不失土地，歲幣不妨多給，就是增至百萬，亦所不惜。”利用退出?？軠?zhǔn)召利用至帳前，正色說道：“敕旨雖許多給歲幣，我意不得過三十萬，你若多許，當(dāng)斬首號令，休得后悔！”利用暗暗咋舌，忙忙應(yīng)道：“歲幣是少一些好一些的，我此去自當(dāng)力爭?！彼旒崔o別而行，徑往契丹營中。
契丹正事舍人高正始問道：“和議如何？”利用道：“歲幣或可酌給，割地萬難允許?！闭嫉溃骸拔覀兂霰皝恚且謴?fù)故地的。若只得金帛回去，如何對付國人？”利用道：“君身為大臣，也應(yīng)為國熟計利害；倘執(zhí)意不允，兵連禍結(jié)，亦非貴國之福！”正始無言可折，便引利用入見蕭太后。蕭太后道：“關(guān)南之地，本屬我國，被周世宗恃強取去，自應(yīng)歸還我們?！崩玫溃骸扒俺氖?，與我朝無涉。若要求些金帛，那還可以商酌；割地的話，萬不能允。”再三磋商，到底以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定約回來。契丹主也遣丁振，帶了誓書前來，互用國寶，議定兩國境界如舊。契丹主以兄禮事宋，議既成，契丹引兵北去。真宗也就回朝。從此南北議和，邊境略略平靖，這且不表。
單說那王欽若，出知天雄軍，因為兵事已息，仍舊召回京內(nèi)，任為參知政事，欽若與寇準(zhǔn)不睦，欲思報復(fù)，又因寇準(zhǔn)新立大功，明知斗他不過，便自請罷政，要在暗中覷個方便，好下手推翻寇準(zhǔn)。真宗乃命欽若為資政殿學(xué)士，以馮拯為參知政事。那寇準(zhǔn)乃是個質(zhì)直的人，如何去防備這些事情，再加立了大功，真宗尚且另眼看待，遇事未免專斷，因此同寅中得罪的人，很是不少。
一日會朝，寇準(zhǔn)奏事已畢，退將出去。真宗在御座上，目送寇準(zhǔn)出去。王欽若便趨前奏道：“陛下敬準(zhǔn)，莫非因他有功社稷么？”真宗點首稱是。欽若道：“澶州一役，陛下不以為恥，而反目為寇準(zhǔn)的功勞，臣實不解。”真宗愕然道：“這是何故？”欽若道：“城下乞盟，春秋所恥！陛下為中國天子，反與外夷作城下之盟，豈不是可恥的事情么？”真宗聽了，突然變色。欽若又逼進—步道：“澶州之役，有個極明顯的譬喻，猶之賭博，輸錢將盡，傾囊一擲，叫做孤注。陛下竟做了寇準(zhǔn)的孤注，其危孰甚！幸而量大福大，才得無事哩。”真宗面上發(fā)赤道：“朕知道了?！?br />
從此真宗看待寇準(zhǔn)，禮意日衰。不多幾時，罷為刑部尚書，出知陜州。
寇準(zhǔn)也知為欽若所讒，只得赴陜州去。恰巧知益州張詠，自成都還京，道出陜州，寇準(zhǔn)至郊外歡迎，臨別時問張詠道：“公治蜀有年，政績卓著。準(zhǔn)方仰慕，敢問何以教我？”張詠徐徐答道：“公言未免過謙！但《霍光傳》不可不讀?！笨軠?zhǔn)聞言，莫明其意，只得答稱領(lǐng)教。張詠乃執(zhí)手為別，徑自回京。
寇準(zhǔn)回到署內(nèi)，亟取《漢書?；艄鈧鳌?，隨讀隨想，至“不學(xué)無術(shù)”一句，不禁笑道：“張公之語，必是指此了。”未幾，又徒知天雄軍，契丹使臣過大名，與寇準(zhǔn)相見，問道：“相公望重，何故不在中書？”寇準(zhǔn)道：“天子以朝廷無事，差我到此執(zhí)掌北門管鑰。你又何必起疑?！逼醯な钩挤讲挪桓叶嘌?，自向汴京而去。
原來寇準(zhǔn)生得相貌魁梧，頗有雅望。初生時，兩耳垂有肉環(huán)，數(shù)歲方合，自疑前世為異僧，故好游佛寺，遇虛窗靜院，惟喜與僧談禪說法；生平抗直無私，歷富貴四十年，無田園第宅，每入覲，常寄居僧舍，或賃屋棲止。詩人魏野，棲獻詩稱揚，有句道：“有官居鼎鼐，無宅起樓臺。”時人以為稱揚得實，因此名震中外。
契丹畏威，使臣經(jīng)其轄境，必問道：“這莫非‘無宅起樓臺相公’么？”平生好讀書，善作古樂府，其思凄惋，一往情深。在青州日，因早春宴客，自撰樂府長短句，使樂工歌以侑酒。其詞道：春早柳絲無力，低拂青門道暖。日籠啼鳥，初坼桃花小。
遙望碧天凈如掃，曳一縷輕煙飄渺?？跋Я髂曛x芳草！任玉壺傾倒。
看他所作的詩詞，情致纏綿，不像個剛決明斷的人；到了決策廟堂，氣概不可一世，所以世人稱他為仁者之勇?？軠?zhǔn)是宋朝有數(shù)人物，故將他的生平，略表一番，亦是表彰人才之意。
閑言按下不提?！ ∏艺f真宗罷免了寇準(zhǔn)，用參政王旦為相。王旦乃大名人氏，識量宏遠(yuǎn)，有宰相器度，當(dāng)時稱為得人。獨有真宗為王欽若讒言所惑，想起澶州的事，常常不樂！要欽若想法子洗雪此恥。
欽若深知真宗厭兵，故意奏道：“陛下欲雪此恥，只有選將命師，恢復(fù)幽薊，所有恥辱就可洗雪了?！闭孀诘溃骸昂颖鄙`，方免兵革，朕何忍又動干戈呢？須要另想他法才好?！睔J若道：“陛下既不忍勞師動眾，惟有封禪，可以鎮(zhèn)服四海，夸耀外國，但自封古祥，必要先有祥瑞，或是稀世絕倫的事，方好舉行。”真宗聽了，便道：“天降祥瑞，哪能必得定有呢？這不是件難事么？”欽若回顧左右，做出不肯泄漏的樣子。真宗知道他的意思，即命左右暫退。欽若啟奏道：“天降瑞，原不可必得，但古來的祥瑞，有幾件是真的呢？也是用人力造出來，哄動愚民的，只要人主能夠尊信崇奉，也就與真的無異了。陛下以為上古的河出圖，洛出書，也真有此事么？不過是圣人神道設(shè)教，借此誘服人心罷了。”真宗沉思半晌道：“王旦為人，甚是正派，恐他不肯依從?！睔J若道：“圣上若果決定，臣可出去，轉(zhuǎn)囑他遵旨而行的?！闭孀邳c了點頭。
欽若退出，便把真宗的意思，說知王旦，叫他臨時不可作梗。王旦因出自上意，只得勉強答應(yīng)。欽若到了次日，又入見真宗，奏稱王旦已遵旨。真宗心下輾轉(zhuǎn)思維，做這樣騙人的事，總覺有些不安，所以尚未定奪。
這日偶然親臨秘閣，直學(xué)士杜鎬等迎駕首意。杜鎬年紀(jì)最長，故為學(xué)士首列?！ ≌孀诤鋈粏柕溃骸肮潘^河出圖，洛出書，可真有這事么？”杜鎬未知上作所在，只得叩頭奏道：“這不過是圣人神道設(shè)教罷哩！”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真宗見杜鎬有年紀(jì)的宿儒，也與欽若的話如出一口，便不疑心了。當(dāng)即命駕回宮，次日便召王旦入內(nèi)，特別賜宴。宴畢，王旦起謝！真宗又取出一個很美的酒瓶，親自賜給王旦道：“此酒極佳！卿可帶回與妻子共享?！蓖醯┗琶﹄p手接過，叩頭謝恩！回至家中，見瓶口封得甚是嚴(yán)密，啟封看時，哪里有什么美酒，內(nèi)中滿滿的裝了一瓶珍珠，都有黃豆大小。王旦不覺怔了一怔，低頭一想，不覺大悟道：“定是欽若前次所囑之事，要實行了?！北忝拮訉⒄渲槭杖?，口中也不多言，只看真宗怎樣的玩那把戲，自己預(yù)備見機而行。
真宗賄囑了王旦，又與欽若密密地商議，將各事預(yù)備妥當(dāng)，已是景德五年正月。
皇城司上奏道：“守卒涂榮，見左承天門南鴟尾上，有黃帛曳著，約長二丈，因此奏聞。真宗一面命中使往視，一面對群臣說道：”去冬十一月初三夜，朕剛就寢，忽然室中滿屋放光。朕正在驚異，即有一神人，皇冠絳衣，入室向朕說道：“來月宣在殿上，建黃錄道場一月。上帝當(dāng)降賜天書《大中祥苻》三篇?！拚饐?，這神人已經(jīng)不見。朕自十二月朔日，已虔誠齋戒，在朝元殿建設(shè)道場，以待天貺，因恐宮廷內(nèi)外，反啟疑言，所以沒有宣布，現(xiàn)在帛書下降，莫非就是天書么？”正在說著，那奉命往視的中使，已來奏道：“承天門上，果有帛書，約長二丈，緘物如書卷，外用青縷纏住，封處隱隱有字?！闭孀阢と坏溃骸斑@一定是天書了?！蓖醯┑三R集殿階，再拜稱賀！真宗道：“既有天書，朕須親往迎接才是?！碑?dāng)下帶了文武官員，步行至承天門，先對著天書拜了一會兒，然后令兩個內(nèi)史到屋頂上去，恭恭敬敬地奉了下來。
王旦接過跪下，捧獻于真宗，真宗又拜了三拜，接將過來，親手安置在彩亭里面，鼓樂喧天地送至道場里面，命知樞密院事陳堯叟啟封，先讀帛上的字。真宗跪著敬聽。乃是篆文，遂宣讀道：趙受命，興于宋，付于眷。居其器，守于正；世七七，九九定。共計二十一個字，幸而都還認(rèn)得。讀畢，真宗又向書跪拜，然后打開書卷看時，共分三幅，元色絹上，寫著黃字，語句類似洪范又似《道德經(jīng)》。第一幅上，大概說皇帝能以至孝至道紹世；第二幅告以清凈簡儉又治；第三幅即是國祚綿長的話。 陳堯叟讀畢，真宗跪受，仍用那黃帛裹好了書，貯于金匱之中。
群臣又復(fù)至崇政殿稱賀！真宗與輔臣，皆茹齋戒葷三日，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大中祥苻元年，遍宴群臣，并賜京師大酺五日，改承天門為承天祥苻，遇有大禮，即命宰執(zhí)近臣，兼領(lǐng)此職?！ ￡悎蜊?、陳彭年、丁謂、杜鎬等人，爭先競言苻瑞，附和經(jīng)義。就中惟有杜鎬，最是興頭，無意中一句話奏了全功，因此揚揚得意，自居首功。肚內(nèi)的經(jīng)書，又是爛熟的，便東涂西抹，做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大文章，說得有情有理，有憑有據(jù)，那天書竟像是他親眼瞧著上帝頒發(fā)下來的一般。王欽若代他奏了上去，真宗重加賞賜，一時之間，傳遍天下。人人都想富貴功名，到處去搜尋祥瑞，居然變成了一種風(fēng)氣。
在這舉國若狂的當(dāng)兒，偏有個不識起倒的龍圖閣待制，名喚孫奭，當(dāng)面奏道：“天何言哉，豈有書也？”真宗只作沒有聽見，不去理他。孫奭碰了這一鼻頭灰，嘿然退下，群臣都笑他不識時務(wù)。
不到幾日，宰相王旦又率了文武百官，諸軍將校，官吏蕃夷，僧道耆老，二萬三千二百余人，上表請真宗禪。真宗不便遽然答應(yīng)，暫時留中，直待上表五次，方召權(quán)三司使丁謂問道：“經(jīng)費可否敷裕？”丁謂答道：“臣早已籌備，可以綽綽有余。”真宗乃決計封禪，命翰林太常詳定儀注，以王旦為大禮使，王欽若等為經(jīng)度制置使；馮拯、陳堯叟分掌禮儀；丁謂計度糧草，不勝忙碌，足足籌備了好幾個月；遂令王欽若作為前站，先去布置。欽若沿途注意祥瑞，行到乾封縣，已經(jīng)得了好幾種了，如泰山醴泉現(xiàn)錫山蒼龍出，一一上表奏聞。
又有一個董木匠，山東人，名叫董祚，家住泰山腳下。這天出去做工，走至醴泉亭北，猛抬頭見樹林里面，拖出一幅黃帛，上面寫著許多字，他便走到汴京，報告皇城使王居正。王居正便修書與王欽若，囑他就近查看。欽若接了此信，如獲異寶，星夜趕去調(diào)查，見黃帛上寫著御名，知道又是天書，親自上去捧了下來，交于中使，馳驛獻上。真宗御祟政殿，向群臣說道：“五月某日，夜半子時，又夢見前次的神人，向朕言道：”來月上旬，當(dāng)在泰山，頒降天書。‘朕即密諭王欽若，隨時留意凡有祥瑞，無論大小，立刻上聞。如今果有天書下降，與夢相符，足見上天保佑。惟朕德涼薄，無以仰答天庥！“王旦又率領(lǐng)群臣稱賀，將天書供奉在含芳園正殿，一切迎授宣讀的禮節(jié)，都照前次一般，那書上的篆文，乃是：汝崇孝奉，育民廣福。錫爾嘉瑞，黎庶咸和。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國祚延永，壽歷遐歲。
共八句三十二個字?！ ￡悎蜊胖?jǐn)敬讀畢，捧書升殿。百官遂上表真宗尊號，為崇文廣武儀天尊道寶應(yīng)章感圣明仁孝皇帝。接連著便有許多樣瑞出現(xiàn)，如王欽若獻芝草八千根，趙安仁獻五色金玉丹、紫芝草，八千七百多根，其余各州縣獻的芝草嘉禾、瑞木、靈禽、三脊茅蒪，不可勝計；又因供奉天書，特詔建造王清昭應(yīng)宮一座，規(guī)模宏麗，極土木之盛。知制詔王曾、都虞侯張旻，上書諫阻。
真宗問丁謂道：“工程應(yīng)該停止么？”丁謂答道：“陛下富有天下，建一座宮，算得什么呢？再有諫的，陛下只要說是為處祈皇嗣起見，他們自然不敢多言了?！?br />
真宗用了丁謂這個法子，果然沒有人再敢開口了。不到幾時，前次派出去的封禪典禮各使，都次第復(fù)奏，一切儀注，及應(yīng)用物件，俱已備齊，請真宗擇吉啟鑾。真宗乃擇定十月初二日，啟蹕登程。
不料契丹忽地遣使臣前來，請在歲幣之外，多借些錢幣。 真宗便和王旦商議對付之策。王旦奏道：“契丹知道陛下東封，特來試探我們，我們須要放得輕松，不可被他小看了?！北阒I在歲幣之外，另發(fā)銀三萬兩，絹三萬匹，還問他可夠么？契丹得了銀絹，果然好生愧悔！到了來年，真宗又命使臣對契丹說道：“前次所借，數(shù)目甚是微細(xì)，不足措意。所在歲幣，仍舊照發(fā)，不必扣除?！?br />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單說真宗到了十月初二日，由汴京起程，用玉輅載了天書，在前行走，所有鹵簿儀仗，都是新制的，光彩鮮明，耀目生輝，途中歷十七日，方至泰山。王欽若率領(lǐng)典禮各使，迎謁道旁，又獻上芝草三萬八千余本。真宗慰勞有加，在行宮歇下，齋戒了三日，然后上山，道經(jīng)險阻，降輦步行。享祀昊天上帝，左陳天書，配以太祖太宗。命群臣享祀五方帝及諸神于山下封祀壇，禮成，出金玉匱，由大禮使王旦親手將封禪書，放入里面，謹(jǐn)敬封識，藏于石篋，將作臨親督工匠，將石篋封好，真宗又親自登園臺，巡視一周，方還御幄，受群臣朝賀。次日又禪祭地祗于社首山，一切儀節(jié)，均與封祀相同。王欽若等連上頌詞，說是彩霞起岳，黃云復(fù)輩，瑞靄繞壇，紫氣護幄到了封祀的時候，又見日暈重輪，月現(xiàn)黃色，真?zhèn)€是天花亂墜，凡自亙古至今所有的祥瑞，一齊出在今日，真宗見了，好不歡喜！又御壽昌殿，受百官朝賀，上下傳呼萬歲，振動山谷，下詔大赦天下，令開封府及所過州郡，考選舉人，賜天下酺三日。改乾封縣為奉符縣，大宴穆清殿，又宴泰山父老于殿門。真?zhèn)€是皇恩浩蕩，帝德汪洋！ 過了數(shù)日，又幸曲阜，謁孔子廟，酌獻再拜，令近臣分奠七十二子，加謚孔子為玄圣文宣王。真宗謁圣之后，又率領(lǐng)群臣，游覽孔林。到了興盡思?xì)w，方才回鑾，仍用玉輅載了天書，按驛還京。王欽若護駕西歸，又聯(lián)合了一班逢迎小人，朝奏符瑞，暮頌功德，把個真宗弄得昏天黑地，墜入迷途，自以為三皇五帝，也不過如此?！ 《≈^又上《封禪祥圖》，揭示朝堂。因此東封才過，又議西封。恰值徐兗大水，江淮亢旱，無為烈風(fēng)，金陵大火，各郡縣災(zāi)枝迭見，依次入報，真宗只得把西封暫時停止；到了次年，中外略略安靖，又由群臣奏請西祀汾陰，一切典禮，仍照東封一般，命廷臣預(yù)備。
陜州又奏稱黃河清，集賢院校理晏殊，獻《河清頌》。真宗親制奉天庇民述，宣示相臣。轉(zhuǎn)眼間冬盡春來，命群臣戒備祭儀，毋得懈?。∵m值京師大旱，谷米騰貴，龍圖閣待制孫奭，毅然上疏，諫阻西封，章至再上。真宗非不知孫奭很有忠心，言言當(dāng)理，但已經(jīng)入了迷途，哪里還能挽回，便將孫奭很有忠心，言言當(dāng)理，但已經(jīng)入了迷途，哪里還能挽回，便將孫奭的奏疏，留中不發(fā)，置之高閣。
仲春吉日，又趁著天氣晴和，啟鑾西幸，仍用玉輅，奉了天書，從京師出發(fā)，過潼關(guān)，渡渭河，遣近臣祀西岳。進次寶鼎縣，奉祀后，土地祗，一切典禮，與前略同。又召隱士李瀆、劉巽、鄭隱、李寧見駕。李瀆托言足疾，不肯到來。鄭隱、李寧赴行在朝見，受賜茶果粟帛，堅請回山。只有劉巽，受職為大理評事。真宗至閿鄉(xiāng)，召見道士柴又玄，垂問無為要旨，又玄略對數(shù)語，不能稱旨即令退出。及抵陜州，又征召隱士魏野，魏野亦托疾不至，先是咸平五年，張齊賢聞京兆隱士種放之名，奏請征召。真宗下詔往御，種放即赴京，受官左司諫，直詔文館。后來東封西祀，莫不隨從，時論頗加鄙?。〈藭r李瀆、魏野，并辭不至，名盛一時。李瀆與魏野原是好友，均遯跡草茅，終身不仕。魏野先歿，李瀆痛失良友，不過六日，亦即逝世。
又有杭州隱士林逋終身不娶，隱居西湖，結(jié)廬孤山，女梅子崔。
真宗料知林逋必不肯應(yīng)征，但賜予粟帛的，以示優(yōu)禮。林逋到仁宗時始卒，臨歿時，口吟自挽詩，有“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幸曾無封禪書”二語，傳誦一時。這且不必提他。
單說真宗自西封回鑾，尚有余岳未封，又命向敏中為五岳奉冊使，加上五岳帝號并作會靈觀，奉祀五岳，又任王欽若為樞密使，擢丁謂參知政事，另用林特為三司使，三人互相勾結(jié)；專言祥瑞經(jīng)度制置副使陳彭年，素性奸猾，綽號九尾狐，與內(nèi)侍劉承珪，通聯(lián)一氣，廣修宮觀，迎合上意，朝中目為“五鬼”。
那時有個汀州人，名喚王捷的，平日小以販為生，往來江湖，頗多閱歷，聞得朝廷朝符暮瑞，東封西祀的鬧個不了，他便異想天開，要從這個上頭謀取富貴，遂捏造一片謊言，對人說道：“我于某日，路過南康，遇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道士，自言姓趙，同我一路行走，教了我許多安鼎煉丹的法兒。他說：”當(dāng)今天子，乃是他的裔孫，他乃是姓趙的始祖?！R別時，又送我一個小環(huán)，一柄神劍，忽然平地飛升，就不見了。后來向人家打聽有博學(xué)的人，知道他的根由，說這道士，就是司命真君?，F(xiàn)在小環(huán)、神劍還藏在我家里呢！“這王捷信口亂說，傳入劉承珪耳內(nèi)，心下好不歡喜！如飛的入告真宗，又惹出一番事情來。
未知惹出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寇準(zhǔn)對真宗道：“這是來試我強弱的，請詔將士痛擊一陣，免得為他輕視?！?br />
真宗既已到此，也就無從退縮，便將軍事全權(quán)，委托寇準(zhǔn)道：“一概由卿為朕調(diào)度?！?br />
寇準(zhǔn)奉了旨意，便整飭部伍，嚴(yán)明賞罰，開城出敵。一場大戰(zhàn)，將契丹軍斬獲大半，余眾一起逃去。真宗聞捷，自回行宮住宿，留寇準(zhǔn)宿于北城上面。真宗身雖在于行宮，究竟放心不下，使人打聽寇準(zhǔn)做甚事情?；貋韴蟾娴溃骸翱軠?zhǔn)邀了楊億，正在吹呼飲博。”真宗大喜道：“寇準(zhǔn)如此從容，朕可無憂了！” 過了幾天，契丹遣使臣韓杞，同了曹利用回來求見。真宗將利用傳入，參謁禮畢。利用奏道：“契丹欲得關(guān)南地，臣已拒絕；就是金帛一層，臣亦未嘗輕許?！?br />
真宗道：“要求割地，寧可決戰(zhàn)。金帛不妨酌許，尚與國禮無傷?！彼烀n杞進見，朝拜過了，呈上國書，并言奉國主命，索還關(guān)南地即可訂盟。
真宗道：“這卻不便，國書權(quán)且留下罷?！庇种^利用道：“外使來此，總當(dāng)以禮相待。卿可領(lǐng)其出宴，待朕熟商之后，遣之回去?！闭孀诩凑倏軠?zhǔn)商議。
寇準(zhǔn)奏道：“現(xiàn)在他來求和，非但不與金帛，且要他上表稱臣，獻還幽薊之地，方是長治久安之計。否則數(shù)十年后，他必又來生事了?！闭孀诘溃骸肮缜溲?，非戰(zhàn)不可。但勝敗究難預(yù)料，就是戰(zhàn)而獲勝，也要傷亡許多生靈。朕心總覺不忍，且數(shù)十年后，子孫果能英明，自有防御之策。此時且許通和，暫使目前過去就是了?！薄 】軠?zhǔn)還要堅持不允，與韓杞爭論數(shù)次，未能決定；又欲出戰(zhàn)。忽然有人進了讒言，說寇準(zhǔn)挾主邀功，希圖久掌兵權(quán)，所以不允和議。
寇準(zhǔn)得了這個消息，不禁長嘆道：“忠而被謗，尚有何言？”遂命曹利用往契丹營內(nèi)，磋商歲幣。利用臨行請訓(xùn)，真宗道：“只要不失土地，歲幣不妨多給，就是增至百萬，亦所不惜。”利用退出?？軠?zhǔn)召利用至帳前，正色說道：“敕旨雖許多給歲幣，我意不得過三十萬，你若多許，當(dāng)斬首號令，休得后悔！”利用暗暗咋舌，忙忙應(yīng)道：“歲幣是少一些好一些的，我此去自當(dāng)力爭?！彼旒崔o別而行，徑往契丹營中。
契丹正事舍人高正始問道：“和議如何？”利用道：“歲幣或可酌給，割地萬難允許?！闭嫉溃骸拔覀兂霰皝恚且謴?fù)故地的。若只得金帛回去，如何對付國人？”利用道：“君身為大臣，也應(yīng)為國熟計利害；倘執(zhí)意不允，兵連禍結(jié)，亦非貴國之福！”正始無言可折，便引利用入見蕭太后。蕭太后道：“關(guān)南之地，本屬我國，被周世宗恃強取去，自應(yīng)歸還我們?！崩玫溃骸扒俺氖?，與我朝無涉。若要求些金帛，那還可以商酌；割地的話，萬不能允。”再三磋商，到底以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定約回來。契丹主也遣丁振，帶了誓書前來，互用國寶，議定兩國境界如舊。契丹主以兄禮事宋，議既成，契丹引兵北去。真宗也就回朝。從此南北議和，邊境略略平靖，這且不表。
單說那王欽若，出知天雄軍，因為兵事已息，仍舊召回京內(nèi)，任為參知政事，欽若與寇準(zhǔn)不睦，欲思報復(fù)，又因寇準(zhǔn)新立大功，明知斗他不過，便自請罷政，要在暗中覷個方便，好下手推翻寇準(zhǔn)。真宗乃命欽若為資政殿學(xué)士，以馮拯為參知政事。那寇準(zhǔn)乃是個質(zhì)直的人，如何去防備這些事情，再加立了大功，真宗尚且另眼看待，遇事未免專斷，因此同寅中得罪的人，很是不少。
一日會朝，寇準(zhǔn)奏事已畢，退將出去。真宗在御座上，目送寇準(zhǔn)出去。王欽若便趨前奏道：“陛下敬準(zhǔn)，莫非因他有功社稷么？”真宗點首稱是。欽若道：“澶州一役，陛下不以為恥，而反目為寇準(zhǔn)的功勞，臣實不解。”真宗愕然道：“這是何故？”欽若道：“城下乞盟，春秋所恥！陛下為中國天子，反與外夷作城下之盟，豈不是可恥的事情么？”真宗聽了，突然變色。欽若又逼進—步道：“澶州之役，有個極明顯的譬喻，猶之賭博，輸錢將盡，傾囊一擲，叫做孤注。陛下竟做了寇準(zhǔn)的孤注，其危孰甚！幸而量大福大，才得無事哩。”真宗面上發(fā)赤道：“朕知道了?！?br />
從此真宗看待寇準(zhǔn)，禮意日衰。不多幾時，罷為刑部尚書，出知陜州。
寇準(zhǔn)也知為欽若所讒，只得赴陜州去。恰巧知益州張詠，自成都還京，道出陜州，寇準(zhǔn)至郊外歡迎，臨別時問張詠道：“公治蜀有年，政績卓著。準(zhǔn)方仰慕，敢問何以教我？”張詠徐徐答道：“公言未免過謙！但《霍光傳》不可不讀?！笨軠?zhǔn)聞言，莫明其意，只得答稱領(lǐng)教。張詠乃執(zhí)手為別，徑自回京。
寇準(zhǔn)回到署內(nèi)，亟取《漢書?；艄鈧鳌?，隨讀隨想，至“不學(xué)無術(shù)”一句，不禁笑道：“張公之語，必是指此了。”未幾，又徒知天雄軍，契丹使臣過大名，與寇準(zhǔn)相見，問道：“相公望重，何故不在中書？”寇準(zhǔn)道：“天子以朝廷無事，差我到此執(zhí)掌北門管鑰。你又何必起疑?！逼醯な钩挤讲挪桓叶嘌?，自向汴京而去。
原來寇準(zhǔn)生得相貌魁梧，頗有雅望。初生時，兩耳垂有肉環(huán)，數(shù)歲方合，自疑前世為異僧，故好游佛寺，遇虛窗靜院，惟喜與僧談禪說法；生平抗直無私，歷富貴四十年，無田園第宅，每入覲，常寄居僧舍，或賃屋棲止。詩人魏野，棲獻詩稱揚，有句道：“有官居鼎鼐，無宅起樓臺。”時人以為稱揚得實，因此名震中外。
契丹畏威，使臣經(jīng)其轄境，必問道：“這莫非‘無宅起樓臺相公’么？”平生好讀書，善作古樂府，其思凄惋，一往情深。在青州日，因早春宴客，自撰樂府長短句，使樂工歌以侑酒。其詞道：春早柳絲無力，低拂青門道暖。日籠啼鳥，初坼桃花小。
遙望碧天凈如掃，曳一縷輕煙飄渺?？跋Я髂曛x芳草！任玉壺傾倒。
看他所作的詩詞，情致纏綿，不像個剛決明斷的人；到了決策廟堂，氣概不可一世，所以世人稱他為仁者之勇?？軠?zhǔn)是宋朝有數(shù)人物，故將他的生平，略表一番，亦是表彰人才之意。
閑言按下不提?！ ∏艺f真宗罷免了寇準(zhǔn)，用參政王旦為相。王旦乃大名人氏，識量宏遠(yuǎn)，有宰相器度，當(dāng)時稱為得人。獨有真宗為王欽若讒言所惑，想起澶州的事，常常不樂！要欽若想法子洗雪此恥。
欽若深知真宗厭兵，故意奏道：“陛下欲雪此恥，只有選將命師，恢復(fù)幽薊，所有恥辱就可洗雪了?！闭孀诘溃骸昂颖鄙`，方免兵革，朕何忍又動干戈呢？須要另想他法才好?！睔J若道：“陛下既不忍勞師動眾，惟有封禪，可以鎮(zhèn)服四海，夸耀外國，但自封古祥，必要先有祥瑞，或是稀世絕倫的事，方好舉行。”真宗聽了，便道：“天降祥瑞，哪能必得定有呢？這不是件難事么？”欽若回顧左右，做出不肯泄漏的樣子。真宗知道他的意思，即命左右暫退。欽若啟奏道：“天降瑞，原不可必得，但古來的祥瑞，有幾件是真的呢？也是用人力造出來，哄動愚民的，只要人主能夠尊信崇奉，也就與真的無異了。陛下以為上古的河出圖，洛出書，也真有此事么？不過是圣人神道設(shè)教，借此誘服人心罷了。”真宗沉思半晌道：“王旦為人，甚是正派，恐他不肯依從?！睔J若道：“圣上若果決定，臣可出去，轉(zhuǎn)囑他遵旨而行的?！闭孀邳c了點頭。
欽若退出，便把真宗的意思，說知王旦，叫他臨時不可作梗。王旦因出自上意，只得勉強答應(yīng)。欽若到了次日，又入見真宗，奏稱王旦已遵旨。真宗心下輾轉(zhuǎn)思維，做這樣騙人的事，總覺有些不安，所以尚未定奪。
這日偶然親臨秘閣，直學(xué)士杜鎬等迎駕首意。杜鎬年紀(jì)最長，故為學(xué)士首列?！ ≌孀诤鋈粏柕溃骸肮潘^河出圖，洛出書，可真有這事么？”杜鎬未知上作所在，只得叩頭奏道：“這不過是圣人神道設(shè)教罷哩！”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真宗見杜鎬有年紀(jì)的宿儒，也與欽若的話如出一口，便不疑心了。當(dāng)即命駕回宮，次日便召王旦入內(nèi)，特別賜宴。宴畢，王旦起謝！真宗又取出一個很美的酒瓶，親自賜給王旦道：“此酒極佳！卿可帶回與妻子共享?！蓖醯┗琶﹄p手接過，叩頭謝恩！回至家中，見瓶口封得甚是嚴(yán)密，啟封看時，哪里有什么美酒，內(nèi)中滿滿的裝了一瓶珍珠，都有黃豆大小。王旦不覺怔了一怔，低頭一想，不覺大悟道：“定是欽若前次所囑之事，要實行了?！北忝拮訉⒄渲槭杖?，口中也不多言，只看真宗怎樣的玩那把戲，自己預(yù)備見機而行。
真宗賄囑了王旦，又與欽若密密地商議，將各事預(yù)備妥當(dāng)，已是景德五年正月。
皇城司上奏道：“守卒涂榮，見左承天門南鴟尾上，有黃帛曳著，約長二丈，因此奏聞。真宗一面命中使往視，一面對群臣說道：”去冬十一月初三夜，朕剛就寢，忽然室中滿屋放光。朕正在驚異，即有一神人，皇冠絳衣，入室向朕說道：“來月宣在殿上，建黃錄道場一月。上帝當(dāng)降賜天書《大中祥苻》三篇?！拚饐?，這神人已經(jīng)不見。朕自十二月朔日，已虔誠齋戒，在朝元殿建設(shè)道場，以待天貺，因恐宮廷內(nèi)外，反啟疑言，所以沒有宣布，現(xiàn)在帛書下降，莫非就是天書么？”正在說著，那奉命往視的中使，已來奏道：“承天門上，果有帛書，約長二丈，緘物如書卷，外用青縷纏住，封處隱隱有字?！闭孀阢と坏溃骸斑@一定是天書了?！蓖醯┑三R集殿階，再拜稱賀！真宗道：“既有天書，朕須親往迎接才是?！碑?dāng)下帶了文武官員，步行至承天門，先對著天書拜了一會兒，然后令兩個內(nèi)史到屋頂上去，恭恭敬敬地奉了下來。
王旦接過跪下，捧獻于真宗，真宗又拜了三拜，接將過來，親手安置在彩亭里面，鼓樂喧天地送至道場里面，命知樞密院事陳堯叟啟封，先讀帛上的字。真宗跪著敬聽。乃是篆文，遂宣讀道：趙受命，興于宋，付于眷。居其器，守于正；世七七，九九定。共計二十一個字，幸而都還認(rèn)得。讀畢，真宗又向書跪拜，然后打開書卷看時，共分三幅，元色絹上，寫著黃字，語句類似洪范又似《道德經(jīng)》。第一幅上，大概說皇帝能以至孝至道紹世；第二幅告以清凈簡儉又治；第三幅即是國祚綿長的話。 陳堯叟讀畢，真宗跪受，仍用那黃帛裹好了書，貯于金匱之中。
群臣又復(fù)至崇政殿稱賀！真宗與輔臣，皆茹齋戒葷三日，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大中祥苻元年，遍宴群臣，并賜京師大酺五日，改承天門為承天祥苻，遇有大禮，即命宰執(zhí)近臣，兼領(lǐng)此職?！ ￡悎蜊?、陳彭年、丁謂、杜鎬等人，爭先競言苻瑞，附和經(jīng)義。就中惟有杜鎬，最是興頭，無意中一句話奏了全功，因此揚揚得意，自居首功。肚內(nèi)的經(jīng)書，又是爛熟的，便東涂西抹，做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大文章，說得有情有理，有憑有據(jù)，那天書竟像是他親眼瞧著上帝頒發(fā)下來的一般。王欽若代他奏了上去，真宗重加賞賜，一時之間，傳遍天下。人人都想富貴功名，到處去搜尋祥瑞，居然變成了一種風(fēng)氣。
在這舉國若狂的當(dāng)兒，偏有個不識起倒的龍圖閣待制，名喚孫奭，當(dāng)面奏道：“天何言哉，豈有書也？”真宗只作沒有聽見，不去理他。孫奭碰了這一鼻頭灰，嘿然退下，群臣都笑他不識時務(wù)。
不到幾日，宰相王旦又率了文武百官，諸軍將校，官吏蕃夷，僧道耆老，二萬三千二百余人，上表請真宗禪。真宗不便遽然答應(yīng)，暫時留中，直待上表五次，方召權(quán)三司使丁謂問道：“經(jīng)費可否敷裕？”丁謂答道：“臣早已籌備，可以綽綽有余。”真宗乃決計封禪，命翰林太常詳定儀注，以王旦為大禮使，王欽若等為經(jīng)度制置使；馮拯、陳堯叟分掌禮儀；丁謂計度糧草，不勝忙碌，足足籌備了好幾個月；遂令王欽若作為前站，先去布置。欽若沿途注意祥瑞，行到乾封縣，已經(jīng)得了好幾種了，如泰山醴泉現(xiàn)錫山蒼龍出，一一上表奏聞。
又有一個董木匠，山東人，名叫董祚，家住泰山腳下。這天出去做工，走至醴泉亭北，猛抬頭見樹林里面，拖出一幅黃帛，上面寫著許多字，他便走到汴京，報告皇城使王居正。王居正便修書與王欽若，囑他就近查看。欽若接了此信，如獲異寶，星夜趕去調(diào)查，見黃帛上寫著御名，知道又是天書，親自上去捧了下來，交于中使，馳驛獻上。真宗御祟政殿，向群臣說道：“五月某日，夜半子時，又夢見前次的神人，向朕言道：”來月上旬，當(dāng)在泰山，頒降天書。‘朕即密諭王欽若，隨時留意凡有祥瑞，無論大小，立刻上聞。如今果有天書下降，與夢相符，足見上天保佑。惟朕德涼薄，無以仰答天庥！“王旦又率領(lǐng)群臣稱賀，將天書供奉在含芳園正殿，一切迎授宣讀的禮節(jié)，都照前次一般，那書上的篆文，乃是：汝崇孝奉，育民廣福。錫爾嘉瑞，黎庶咸和。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國祚延永，壽歷遐歲。
共八句三十二個字?！ ￡悎蜊胖?jǐn)敬讀畢，捧書升殿。百官遂上表真宗尊號，為崇文廣武儀天尊道寶應(yīng)章感圣明仁孝皇帝。接連著便有許多樣瑞出現(xiàn)，如王欽若獻芝草八千根，趙安仁獻五色金玉丹、紫芝草，八千七百多根，其余各州縣獻的芝草嘉禾、瑞木、靈禽、三脊茅蒪，不可勝計；又因供奉天書，特詔建造王清昭應(yīng)宮一座，規(guī)模宏麗，極土木之盛。知制詔王曾、都虞侯張旻，上書諫阻。
真宗問丁謂道：“工程應(yīng)該停止么？”丁謂答道：“陛下富有天下，建一座宮，算得什么呢？再有諫的，陛下只要說是為處祈皇嗣起見，他們自然不敢多言了?！?br />
真宗用了丁謂這個法子，果然沒有人再敢開口了。不到幾時，前次派出去的封禪典禮各使，都次第復(fù)奏，一切儀注，及應(yīng)用物件，俱已備齊，請真宗擇吉啟鑾。真宗乃擇定十月初二日，啟蹕登程。
不料契丹忽地遣使臣前來，請在歲幣之外，多借些錢幣。 真宗便和王旦商議對付之策。王旦奏道：“契丹知道陛下東封，特來試探我們，我們須要放得輕松，不可被他小看了?！北阒I在歲幣之外，另發(fā)銀三萬兩，絹三萬匹，還問他可夠么？契丹得了銀絹，果然好生愧悔！到了來年，真宗又命使臣對契丹說道：“前次所借，數(shù)目甚是微細(xì)，不足措意。所在歲幣，仍舊照發(fā)，不必扣除?！?br />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單說真宗到了十月初二日，由汴京起程，用玉輅載了天書，在前行走，所有鹵簿儀仗，都是新制的，光彩鮮明，耀目生輝，途中歷十七日，方至泰山。王欽若率領(lǐng)典禮各使，迎謁道旁，又獻上芝草三萬八千余本。真宗慰勞有加，在行宮歇下，齋戒了三日，然后上山，道經(jīng)險阻，降輦步行。享祀昊天上帝，左陳天書，配以太祖太宗。命群臣享祀五方帝及諸神于山下封祀壇，禮成，出金玉匱，由大禮使王旦親手將封禪書，放入里面，謹(jǐn)敬封識，藏于石篋，將作臨親督工匠，將石篋封好，真宗又親自登園臺，巡視一周，方還御幄，受群臣朝賀。次日又禪祭地祗于社首山，一切儀節(jié)，均與封祀相同。王欽若等連上頌詞，說是彩霞起岳，黃云復(fù)輩，瑞靄繞壇，紫氣護幄到了封祀的時候，又見日暈重輪，月現(xiàn)黃色，真?zhèn)€是天花亂墜，凡自亙古至今所有的祥瑞，一齊出在今日，真宗見了，好不歡喜！又御壽昌殿，受百官朝賀，上下傳呼萬歲，振動山谷，下詔大赦天下，令開封府及所過州郡，考選舉人，賜天下酺三日。改乾封縣為奉符縣，大宴穆清殿，又宴泰山父老于殿門。真?zhèn)€是皇恩浩蕩，帝德汪洋！ 過了數(shù)日，又幸曲阜，謁孔子廟，酌獻再拜，令近臣分奠七十二子，加謚孔子為玄圣文宣王。真宗謁圣之后，又率領(lǐng)群臣，游覽孔林。到了興盡思?xì)w，方才回鑾，仍用玉輅載了天書，按驛還京。王欽若護駕西歸，又聯(lián)合了一班逢迎小人，朝奏符瑞，暮頌功德，把個真宗弄得昏天黑地，墜入迷途，自以為三皇五帝，也不過如此?！ 《≈^又上《封禪祥圖》，揭示朝堂。因此東封才過，又議西封。恰值徐兗大水，江淮亢旱，無為烈風(fēng)，金陵大火，各郡縣災(zāi)枝迭見，依次入報，真宗只得把西封暫時停止；到了次年，中外略略安靖，又由群臣奏請西祀汾陰，一切典禮，仍照東封一般，命廷臣預(yù)備。
陜州又奏稱黃河清，集賢院校理晏殊，獻《河清頌》。真宗親制奉天庇民述，宣示相臣。轉(zhuǎn)眼間冬盡春來，命群臣戒備祭儀，毋得懈?。∵m值京師大旱，谷米騰貴，龍圖閣待制孫奭，毅然上疏，諫阻西封，章至再上。真宗非不知孫奭很有忠心，言言當(dāng)理，但已經(jīng)入了迷途，哪里還能挽回，便將孫奭很有忠心，言言當(dāng)理，但已經(jīng)入了迷途，哪里還能挽回，便將孫奭的奏疏，留中不發(fā)，置之高閣。
仲春吉日，又趁著天氣晴和，啟鑾西幸，仍用玉輅，奉了天書，從京師出發(fā)，過潼關(guān)，渡渭河，遣近臣祀西岳。進次寶鼎縣，奉祀后，土地祗，一切典禮，與前略同。又召隱士李瀆、劉巽、鄭隱、李寧見駕。李瀆托言足疾，不肯到來。鄭隱、李寧赴行在朝見，受賜茶果粟帛，堅請回山。只有劉巽，受職為大理評事。真宗至閿鄉(xiāng)，召見道士柴又玄，垂問無為要旨，又玄略對數(shù)語，不能稱旨即令退出。及抵陜州，又征召隱士魏野，魏野亦托疾不至，先是咸平五年，張齊賢聞京兆隱士種放之名，奏請征召。真宗下詔往御，種放即赴京，受官左司諫，直詔文館。后來東封西祀，莫不隨從，時論頗加鄙?。〈藭r李瀆、魏野，并辭不至，名盛一時。李瀆與魏野原是好友，均遯跡草茅，終身不仕。魏野先歿，李瀆痛失良友，不過六日，亦即逝世。
又有杭州隱士林逋終身不娶，隱居西湖，結(jié)廬孤山，女梅子崔。
真宗料知林逋必不肯應(yīng)征，但賜予粟帛的，以示優(yōu)禮。林逋到仁宗時始卒，臨歿時，口吟自挽詩，有“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幸曾無封禪書”二語，傳誦一時。這且不必提他。
單說真宗自西封回鑾，尚有余岳未封，又命向敏中為五岳奉冊使，加上五岳帝號并作會靈觀，奉祀五岳，又任王欽若為樞密使，擢丁謂參知政事，另用林特為三司使，三人互相勾結(jié)；專言祥瑞經(jīng)度制置副使陳彭年，素性奸猾，綽號九尾狐，與內(nèi)侍劉承珪，通聯(lián)一氣，廣修宮觀，迎合上意，朝中目為“五鬼”。
那時有個汀州人，名喚王捷的，平日小以販為生，往來江湖，頗多閱歷，聞得朝廷朝符暮瑞，東封西祀的鬧個不了，他便異想天開，要從這個上頭謀取富貴，遂捏造一片謊言，對人說道：“我于某日，路過南康，遇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道士，自言姓趙，同我一路行走，教了我許多安鼎煉丹的法兒。他說：”當(dāng)今天子，乃是他的裔孫，他乃是姓趙的始祖?！R別時，又送我一個小環(huán)，一柄神劍，忽然平地飛升，就不見了。后來向人家打聽有博學(xué)的人，知道他的根由，說這道士，就是司命真君?，F(xiàn)在小環(huán)、神劍還藏在我家里呢！“這王捷信口亂說，傳入劉承珪耳內(nèi)，心下好不歡喜！如飛的入告真宗，又惹出一番事情來。
未知惹出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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