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萬象春長夜尋歡十大罪傳檄討昏繡簾微開，一只雪白粉嫩的纖手，在簾旁伸出。手中卻捏了只玉杯，杯子里面，有粒滴溜圓的紅丸，似小白果般大，在杯內(nèi)滾動。簾內(nèi)嬌聲道：“拿了去加藥，快送得來，不要誤了！”簾外一個內(nèi)侍，雙手接了玉杯，應(yīng)了聲是，向杯中一瞧，拖了拖舌子，扮了個鬼臉，便捧了玉杯，走進(jìn)了一間小室。藥香味兒，已是直觸鼻管。

　　室中放著一只小泥爐子，上面放了個銀罐，爐中的火越旺，罐中的煎藥越沸，氣兒上騰，傳出了藥香。

　　爐子側(cè)首，有個小宮女，坐在矮凳上，正在垂頭瞳睡。

　　內(nèi)侍走近里面，她還沒有覺得，內(nèi)侍悄悄的走近她的身前，在她頭上輕輕打了一下，小宮女急忙抬頭，瞧了一眼內(nèi)侍道：“張公公來了，藥已滾了好久呢！”說著，用塊濕巾兒襯了手，取那爐上的銀罐，將罐中的藥汁，倒入玉杯，一邊倒藥，一邊卻向那個張公公道：“圣上究竟得了什么病，一連三天了，都喝這種藥兒，又溶了這么大的紅丸，丸兒的名字，公公可知道么？它是治什么病的？”張公公哧一笑道：“這顆丸兒，名叫萬象春，吃了令人快活的，你道妙不妙？”宮女見杯中有八分滿了，使將罐兒放在桌子上道：“那真妙呢？會叫人快活的，只是圣上還有什么不快活，還要吃它快活呢？”張公公笑道：“圣上原是要尋快活，吃了這種藥，便能快活了?！彼呎f邊走，走到了門外咕噥著道：“這個小女子，你懂得什么，要是你懂了，管叫你羞死了?！彼活櫫俗匝宰哉Z，忘卻了留神腳下，給門檻一欄，趕忙留住腳步，杯中的藥汁，已潑出了一些，流在杯子外面。他一時昏了，便伸了舌了，卻舐那藥汁，只覺一股異香，在舌尖上熱烘烘，他猛的想著了什么。急急亂吐饞沫，自語道：“該死了，怎好舐這個藥汁，牢什子也沒有了，沒處發(fā)作，不要累死人。”　　這時將近內(nèi)宮寢室，他將袖兒揩了揩杯外，見沒有藥汁了，才安了心，到了寢室跟前，輕聲報道：“長生汁來了！”他見里面一只纖手，又從繡簾側(cè)首伸出。他將杯兒授給了她，即便縮入。張公公的責(zé)兒，就算告終了，徑自退去。那寢室里面，龍床上一個風(fēng)流天子，擁著錦被坐在床上。床腳下面，卻有六個妖嬈女子，都是秋波送媚，櫻口留嬌，坐在床前席上，一律的緊身小襖，繡花褲兒。另有一個美人，手中便是捧了玉杯，她先用支試毒針兒，向杯中放下，停了一瞬，即拔起針兒。瞧了瞧時，見不變什么顏色，她才放了小心。含著媚笑，盈盈地到了床前道：“圣上快喝罷，不要涼了！”煬帝笑了笑，接了玉杯，咕嘟咕嘟都將藥汁飲盡。將玉杯交給那個美人道：“放了杯兒，你也床上來罷！”美人一笑接杯，將杯放好，便真?zhèn)€登了龍床，鉆入錦被。煬帝依舊擁被而坐，只是兩只手兒，卻大大活動了。那個美人格格的嬌笑，兀是不止。隔不上半個時辰，煬帝也鉆入了被中，又多了一只小手活動。那個美人，卻笑聲沒有了，另有一種聲息傳出。坐在床席上的六人，卻一個個抿了小嘴兒暗笑。秋波掠到床上，便急忙回避，不是低了粉頸，便側(cè)了臉兒。只是避了不多時候，秋波又要射到床上去。

　　只見被兒波動，不覺春上眉梢，霞紅了粉臉。隔了片刻多些的時候，床上錦被中的美人，下了龍床，席上卻少了一人，已是到了床上。

　　到那宮鼓三更的時候，席上的六人，此上彼此，已是輪遍。

　　煬帝兀是精神勃勃，便又傳進(jìn)了三名宮女，輪流侍候了他，他才盡興，軟化在床，昏昏地睡去。煬帝的通宵歡娛，全恃一顆萬象春。若問萬象春的來歷，便是東都天王寶圭的主持安伽陀所獻(xiàn)。伽陀深知煬帝風(fēng)流，每夕的顛鸞倒鳳，全恃十身精力?！　∷菜阒揖龕凵希瑹挸闪艘环f象春。計有三百顆丸兒，盛入了錦盒，親自送到江都，面見了煬帝，密呈上去。煬帝開盒瞧視，覺異香撲鼻，鮮紅可愛，便含笑問伽陀道：“這是什么丸兒？”伽陀答道：“名喚萬象春，煬帝聽了名兒，便已明白了三分。笑道：”可是助興的妙品？“伽陀道：”圣上龍馬精神，原不必小道獻(xiàn)此，只是偶爾助興，也不可少。小道便不辭褻瀆，至誠獻(xiàn)上?！盁坌κ芰怂?。伽陀又獻(xiàn)上一道：”依方配藥，煎水取汁，溶化萬象春，便成長生汁?！盁圻@天晚上，一經(jīng)試服，真是相驚刮目，大異了舊態(tài)。

　　煬帝本因旦旦虧伐，有時已不能振作。即是能振，終不能持久。

　　如今得了萬象春，竟能這般這般的神驗，一宵歡娛，幸遍了十六苑夫人，一個個免戰(zhàn)高懸，獻(xiàn)了降表。煬帝好生得意。便賞安伽陀黃金一千兩，彩帛三千端。又命伽陀再合一服，俟后應(yīng)用。伽陀謝了恩賞，興沖沖的回到東都。待到一服萬象春合成，東都已是被圍，不能出城。

　　原來李密連得了滎陽等城池，屢勸翟讓襲取東都，讓兀是懷疑不決。這天李密和了于雄一同見讓，密又對讓道：“將軍若不速依仆計，將來良機一失，反受敵制。

　　雖欲偷安一隅，也是不能的了?！庇谛劢涌诘溃骸捌焉焦挠媰?，實是今日的上策，將軍速宜允從?！钡宰寖扇藙裰G，心下也有些活動了。當(dāng)下卻道：“不妨先遣一人，往探東都虛實，再行定奪?！崩蠲苤坏迷柿俗尅１闱颤h人裴叔方往覘東都虛實。留守諸官方才發(fā)覺，急繕城為備，且馳表告急。叔方即回報翟讓，讓聞知東都有備，慌謂密道：“東都已是預(yù)防，我軍前去，必難得利。若冒險轉(zhuǎn)進(jìn)，豈不要做了楊玄感的第二？”密急道：“此一時，彼一時，將軍怎能相提并論？如今事已至此，勢成騎虎，不得不發(fā)。密聞洛口糧倉儲粟甚多，可引眾襲取了洛口，開倉散給貧乏，遠(yuǎn)近的人俱要聞風(fēng)趨附。百萬之眾，便可一呼而集。到了那時，后檄召四方，引用賢人豪士，挑選驍將悍卒，智勇俱備，兵糧無缺，平定天下，真易如反掌呢！”讓沉吟了一回，方道：“這是大英雄的事業(yè)，非仆所能勝任。但能受公指麾，盡力從事。請公先行發(fā)動，仆愿作為后殿。”

　　密乃選了幾名大將，率了五千驍騎，作為前驅(qū)。讓統(tǒng)著六千兵馬，隨后繼進(jìn)。

　　潛出陽城，北逾了方山，直抵洛口倉。倉中的守卒，寥寥無幾。密率眾突至，早已嚇走盡凈。密攻破了倉門，翟讓的后軍亦到，遂開倉發(fā)糧，任百姓恣取。一般貧民，歡聲載道，盡呼“李將軍萬歲”。此事便有前朝議大夫時德叡，舉了尉氏縣，響應(yīng)李密。故宿城令祖君彥，素有才名。也自昌平來附。密即引為記室，令掌書牘。

　　東都留守越王侗，聞知洛口倉被襲，遂遣虎賁郎將劉長恭、光祿少卿房率了兵馬一萬五千人，來援洛口。又使河南討捕使裴仁基，自汜水西進(jìn)，從后夾擊。密早已得了細(xì)作報告，將部眾分作了十隊，用四隊伏在橫嶺下。待仁基兵來，便即出截。

　　六隊列陣石子湖，靜待劉長恭等軍到來。到了明天，長恭率軍奮至，其勢甚銳。

　　翟讓出當(dāng)敵沖，接戰(zhàn)失利，便引軍且退且戰(zhàn)。

　　長恭的軍兵，未曾朝食，忍饑追逐，哪知追到中途李密的伏兵突出，將隋兵沖做兩段。隋軍已皆枵腹，不耐久戰(zhàn)，方才乘勝追擊，尚有勇氣，此刻遇了伏兵，不免心慌，便皆棄甲拋兵，倉惶逃散。長恭見部眾已散，也和房解衣潛逃，遁回了東都。

　　隋兵十死五六，資械蕩盡無遺。密與讓的大名，從此大振。

　　讓自知不及李密，即推密為王，號為魏公，自稱元年。密登壇置吏，拜讓為上柱國，兼司徒東郡公。單雄信、王伯當(dāng)為左右大將軍，此外各有封拜。凡是趙魏以北，江淮以南，許多的賊師，聞風(fēng)響應(yīng)，愿受密的節(jié)制。密悉給以官爵，依舊命他們統(tǒng)領(lǐng)原部。遂在洛口城擴地為垣，周圍四十里，作為根據(jù)之地。特設(shè)行軍元帥府，分兵四出，迭次收取河南郡縣，并命齊郡盜帥孟讓為總管，使他夜入取東都。讓到了洛陽城下，城上沒有防及，竟被讓眾扒到了城上，焚掠了外部。還虧內(nèi)城保得堅固，未被讓眾攻人。讓所率的人馬，只有二千人，深恐到了天明，內(nèi)城發(fā)兵來攻，不能抵擋，又要受虧，乃鼓嘯而去。東都的外部，終算仍屬隋有?！　±蠲苡置苏T降河南討捕使裴仁基。仁基本因洛口一戰(zhàn)，遇事遷延，愆期不至，深恐得罪朝廷，正在進(jìn)退維谷，十分狼狽，見密使人招致，仁基即以虎牢關(guān)奉送，降了李密。密封他為上柱國。命他和了孟讓，一同襲取洛東倉，竟是唾手而得。

　　遂燒了天津橋，縱兵大掠。恰有東都兵至，仁基等卻吃了敗仗，即行退回。李密督眾自回洛倉，大修營壘，整頓甲兵，進(jìn)逼東都。遂令記室祖君彥草就檄文，堂堂正正的聲討煬帝，數(shù)他十大罪狀。檄文略云：魏公大元帥李密，謹(jǐn)以大義布告天下：隋帝以詐謀入承大統(tǒng)，罪惡滔天，不可勝數(shù)。紊亂天倫，謀奪太子，罪之一也；弒父自立，罪之二也；偽詔殺弟，罪之三也；迫奸美妃，罪之四也；誅戮先朝大臣，罪之五也；聽信奸佞，罪之六也；開市擾民，征遼黷武，罪之七也；大興宮室，開掘河道，土木之工遍天下，虐民無已，罪之八也；荒淫無度，巡幸忘返，不理政事，罪之九也；政煩賦重，民不聊生，毫不知恤，罪之十也。

　　有此十罪，何以君臨天下！可謂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毒難盡。密令不敢自專，愿擇有德以為天下君，仗義討賊，望興仁義之師，共安天下，拯救生靈之苦。檄文到日，速為奉行。

　　煌煌的檄語，鉦鼓淵淵，亂世梟雄的李密，這一回大展懷抱，得機得勢，風(fēng)靡海內(nèi)。傳檄四方，余盜響應(yīng)，似乎興王事業(yè)，非他莫屬，唾手中原，可以應(yīng)讖。哪知天命所歸，后來的真命天子，不是此李，卻是別有一李。李密的雄心勃勃，還是付諸鏡花水月。本來興王大業(yè)，原是不能強求的。入后隋滅唐興，李密尚有一番事實，只是不在本書中了。但此刻的李密正在發(fā)皇的時候，他也隱以天予自許了。正是：符讖木子興王象，天命所歸更有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