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延州城外毒龍飛，繞陣俄遭煙火迷。
左道謾夸施妙用，真人應(yīng)自有天機(jī)。
鷦鷯豈并囗霄翩，螢火難爭麗日暉。
元老薦賢期奏凱，行看虎豹出皇畿。
話說馮謙率大軍攻城，見城上旌旗不整，鼓角無聲，心疑有計(jì)，不敢逼近，但遠(yuǎn)遠(yuǎn)圍困攻打。將及午后，忽然鼓聲振響，城門大開，一騎馬飛出城來，后隨數(shù)千步軍。馬上那將乃是正元帥杜伏威，單搦馮謙出馬。二將更不打話，斗至數(shù)合，薛舉馬軍又到。馮謙一人怎當(dāng)?shù)脙蓡T虎將，勒馬便退。杜、薛二將追來，馮謙急了，依舊仗劍作法，驀然天昏日暗，風(fēng)砂大作。杜伏威也默誦咒，喝聲“疾”，依然天清日朗，風(fēng)砂皆息。馮謙見破了法，又念咒語，滿空中大頭鬼，不計(jì)其數(shù)，手持鐵棍，劈頭亂打。杜伏威口中也念念有詞，只見半空中現(xiàn)出一尊金甲神人，身長三丈，腰大十圍，手持降魔真幡，拂拂面來。大頭鬼見了真幡神，不覺現(xiàn)出本相，紛紛墜落塵埃，原來都是紙剪的。馮謙見又破了法，心下慌張，忙勒馬跑上土坡，口念真言，忽見黃雨如注，從空而降。杜伏威、薛舉冒雨緊追，猛然酸氣逼人，渾身麻木，一陣邪氣從七竅鉆入腹中，肺氣上壅，噴嚏不止，霎時(shí)間頭暈眼脹，腳軟手酥。杜伏威連聲道：“好利害也！”忙招呼薛舉回陣，眾軍馬都立腳不住，一齊奔回，勢如山倒。背后馮謙率軍追殺。查訥、張善相在城上遠(yuǎn)遠(yuǎn)望見二人敗陣，忙催軍接引進(jìn)城。馮謙又將城四面圍定。杜伏威、薛舉進(jìn)了帥府，喘息不已，口渴欲飲，只覺心隔作酸，猛地惡心一陣，吐出黃水斗余，方才寬爽。出陣軍兵，盡皆大吐。杜伏威心下煩苦，張善相道：“大哥不須煩惱，適才我在城樓上，遙見有吸髓毒龍，從下而上，盤舞空中，口噴黃水。此是毒龍吸髓之法，破之亦易?！毖εe道：“賢弟為何知此法術(shù)？”張善相道：“林住持所傳兵書上有之，大哥如何忘了？”杜伏威道：“賢弟既知此術(shù)，適才何不破之？”張善相道：“今日不破其法，正要使彼得勝，以驕其志。彼再恃法，必墮吾之計(jì)中。姑延數(shù)日，擒此賊將?！北婋m稱善，心下未服，查訥亦懷猶豫，不敢多言。
馮謙一連攻打數(shù)日，城內(nèi)無一兵出戰(zhàn)，暫且解圍退去。張善相見了，當(dāng)晚升帳，號令諸將出兵：令常泰引軍五千，一更盡出城，埋伏西方僻處，黃松領(lǐng)軍五千，一更盡出城，埋伏東方僻處，來日午牌時(shí)候，只看霧起炮響，抄出減入陣后，盡力進(jìn)攻。又請薛舉領(lǐng)步軍二千，離城東南十五里井字弄僻處埋伏，又著繆一麟領(lǐng)步軍二千，離城西北十里獨(dú)虎山埋伏，明日午時(shí)，但看霧起炮響，殺出攔截，兩下并力大戰(zhàn)，不可退步。又請杜伏威領(lǐng)馬軍三千、步軍五千，明日開城出陣對敵，奮勇格殺，他若又施毒龍吸髓法。眾軍一面奔走，一面口中暗念“唵阿游阿噠利野婆呵”神咒，自然無事。誘彼追趕近城，只看霧起，放起號炮，以待接應(yīng)。又著尉遲仲賢部領(lǐng)五百軍士，各帶狗血蒜汁，待馮謙危急，作法欲遁時(shí)，用血潑去。查近仁率兵守城，我自臨城樓作法，必獲全勝。查訥見張善相調(diào)撥軍馬，井井有條，暗中嘖嘖稱善。黃昏時(shí)分，常泰、黃松、薛舉、繆一麟各自領(lǐng)軍出城埋伏去了。 次日平明，杜伏威飽食嚴(yán)妝，專等辰時(shí)，大開城門，引軍出戰(zhàn)。兩下排開陣勢，那邊馮謙出馬，這里杜伏威自迎，更不打話，一往一來，槍刀并舉，戰(zhàn)五十余合。杜伏威奮起神威惡戰(zhàn)，馮謙拖刀敗下陣來。杜伏威追趕，馮謙依舊技發(fā)仗劍作法，頃刻黃雨大降。杜伏威和眾軍且走且戰(zhàn)，口里都念“唵阿游阿噠利野婆呵”，果然毒氣不侵，人人無事。馮謙只道眾軍著了迷，追過陣來，漸至城邊。張善相在城上布起大霧，頃刻間對面不見。又聽連珠炮響，馮謙心慌，回馬便走。早聽得霧中四下里鼓聲大振，西北上繆一麟殺來，東南上薛舉殺來，城東黃松從后殺來，城西常泰從后殺來，杜伏威招引眾軍，吶喊來擒馮謙。馮謙見四面俱有伏兵大將，勢不可當(dāng)，況大霧昏迷，部下軍士，看看折盡，甚是慌張，幾次沖突不出。只聽得四下喊叫道：“不要走了馮謙！”心下正慌，將走到井字弄，卻好撞著薛舉，二將交手?jǐn)?shù)合。馮謙終是膽怯，不敢戀戰(zhàn)，撥馬便走。薛舉放馬來追，前面繆一麟挺槍攔住，前后夾攻。馮謙忙倚大刀，拔出腰間寶劍，口中暗誦真言。只見劍尖上放出兩道火來，火焰有三丈之長，雙手舞劍，就如兩條火龍?bào)葱?，焰騰騰四面火光飛舞。勢不可近。薛舉正欲念咒，張善相在城樓上早已見了，即忙捻訣念咒，將劍一指，馮謙火焰霎時(shí)盡滅。馮謙見破了法，馬上又念靈咒，駕起一朵紅云。騰空而起，直上青天。尉遲仲賢看見，便教軍士將狗血蒜汁，亂灑上去，馮謙從空跌下塵埃，薛舉照喉一戟，刺死于地，其余軍士盡皆投降。果然殺得尸如山積，血流成渠。有詩為證：
幻法能教上九天，何期一旦破真禪。
馮謙自恃人無敵，至死方知學(xué)未全。
張善相收了霧，仍舊天色明朗，號令諸將馬不停蹄，連夜擒捉田龍秋，攻破武州郡，方許回軍。諸將一齊乘勢來擒田刺史。
再說田龍秋領(lǐng)軍來接應(yīng)馮謙，路遇敗殘軍士來報(bào)：“馮將軍被敵將誘入陣中，一戟刺死?！碧稞埱锫犝f，驚得魂飛膽破，放馬逃生。又見背后塵頭大起，追兵到來，不敢入城，單馬從小路抄往徑州去了。杜伏威領(lǐng)眾將一直來到武州城下，不見了田龍秋。杜伏威道：“田龍秋乃釜中之魚，不必追趕。若得此城，勝田龍秋多矣。”當(dāng)下催軍將城固定，金鼓之聲，遠(yuǎn)聞數(shù)里。 此時(shí)已是黃昏，城外火光照耀，如同白日。守城官府丞秦伯建是儒士出身，連晚聚集本府大小官員，計(jì)議守城之策。幕賓孫是梧道：“田刺史不知利害，偏聽馮將軍之言，倚恃法術(shù)，將軍士盡行出征，空城而戰(zhàn)，不料全軍皆覆。如今孤城難守，軍不滿千，盡老弱之輩，百姓們號哭，糧食缺少，此城破在旦夕。城若一陷，玉石俱焚，百姓盡遭涂炭。依小生愚意，不如權(quán)且投降，以救一郡生靈之命?！鼻馗┑溃骸笆車竦?，一朝背之，是為不忠。只宜堅(jiān)守，以盡臣節(jié)?！睂O是梧道：“不然。事有經(jīng)權(quán)，不可執(zhí)一。大人盡忠報(bào)國，固是臣節(jié)；殊不知當(dāng)今天心不順，直道難容，盡棄仁義，競于勢利。連歲兵戈不息，盜賊蜂起，繼之稅繁賦重，田土荒蕪，眼見得時(shí)運(yùn)兩窮。自杜伏威起兵已來，占據(jù)數(shù)郡，勢甚猖獗。各處求救表文至京，并不見朝廷發(fā)一軍救應(yīng)，皆是燕雀處堂，上下偷安，豈知桑土綢繆之道？我等若不早決去就，禍必旋踵而至。不若降之，以免一郡生靈之苦，此為權(quán)變之策?！鼻夭ǖ皖^不語。眾官一齊道：“孫參謀之言甚當(dāng)，大人須當(dāng)從之，以救一時(shí)之急?！鼻夭ǖ溃骸懊髟缇椭鴮O參謀前去通說投降之事，若待以禮，即便投降；如若驕慢，另作區(qū)處?！北姽偕套h已定。
次日，城上豎起降旗，杜伏威見了，令軍士撤圍，暫退一箭之地。少頃，孫是梧出城，步行到寨。見了杜伏威，行禮已畢，獻(xiàn)上降書。杜伏威大喜，待以上賓。孫是梧道：“卑職無才賤士，何勞將軍重禮？”杜伏威道：“久仰參謀盛德大名，今得一見，足慰下懷?！睂O是梧道：“秦府丞使卑職歸降，非貪富貴，實(shí)為一城生靈。將軍進(jìn)城，勿傷百姓，將軍之大德也?！睆埳葡嗟溃骸肮湃嗽疲骸幸徊涣x，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也。’我等興義兵以除暴亂，正為救百姓于水火。今參謀以此見教，足征愛民?！彪S即號令三軍，進(jìn)城時(shí)不許驚擾百姓，若妄殺一人，妄取一物者，定按軍法。孫是梧拜辭杜伏威，復(fù)入城內(nèi)，將杜伏威待以賓禮，號令三軍之事說了。秦伯建大喜，率領(lǐng)大小官員，一齊白衣素冠，步行至杜伏威寨里拜降。杜伏威設(shè)宴款待，宴罷進(jìn)城，秋毫無犯，百姓安靜如故。
當(dāng)日捷書到朔州郡，查訥委王騏掌領(lǐng)郡事，自卻單馬來見杜伏威道：“今日兵威大振，元帥可將得勝之軍攻掠旁郡，管取兵不血刃，唾手而得，不宜遲緩?！倍欧溃骸败妿熤陨跎啤！彪S遣薛舉領(lǐng)兵五千取靜寧州，常泰領(lǐng)兵五千取固原州，繆一麟領(lǐng)兵五千取高平縣，杜伏威自領(lǐng)馬步軍三萬隨后，取岐陽郡。其余軍馬，盡隨查訥守城。薛舉、繆一麟、常泰分頭領(lǐng)軍攻取三處城池，俱望風(fēng)而降，果然不動張弓只矢，連得二州一縣。三將回兵，都隨杜伏威一同往南進(jìn)發(fā)，來取岐陽郡。一路里軍威整肅，黎庶安然。軍馬已到岐陽，當(dāng)晚離城二十里地名杜陽山扎下營寨。次日，率領(lǐng)大軍攻打城池。
此時(shí)桑參將已死，岐陽郡新任刺史姓和，名用行，乃和士開之族侄，士開特引為岐陽刺史。為官清廉正直，愛民如子，輕徭薄賦，百姓樂業(yè)，更是謀略沉毅，常不滿其叔和士開之所為。當(dāng)下見城外軍威甚銳，圍繞攻城，與部下一班將士計(jì)議，都各要請軍出戰(zhàn)。和用行道：“賊兵方來，其勢甚銳。久聞杜伏威等俱是萬夫之?dāng)?，難與爭鋒，堅(jiān)守為上。爾眾將士受了朝廷厚祿，都要用心固守城池，待我申聞上司，轉(zhuǎn)奏朝廷。若得救兵到來，方可退敵。”眾將無言而退。和刺史做成文書，連夜申了上司具表，差人星夜偷出水門，徑到京都樞密院參見了和士開、穆提婆二人。
原來此二人是小人出身，因逢迎皇上得位，升為左右二仆射，執(zhí)掌朝廷大權(quán)。自杜伏威起兵之后，失了幾處城池，遍處求救，表章到樞密院，都是二人留下，竟不奏聞。連日有數(shù)十道求救表文申到，二樞密也有些驚駭，在堂上議論此事，又見岐陽郡表章來到，二人知和用行被圍，不敢隱匿。此時(shí)齊世祖湛禪位于其太子緯，即位稱為后主，改元天統(tǒng)元年。次日五更，后主升殿，和士開、穆提婆進(jìn)朝，三呼舞蹈畢。后主道：“今日無事，二卿可在側(cè)殿陪朕弈棋，以消長晝?！焙褪块_奏道：“臣有軍機(jī)重事奏聞陛下?！彼鞂⒍欧鸨B奪數(shù)郡之事，一一陳奏：“目今岐陽刺史和用行被圍甚急，破在旦夕，有文表申到本院，轉(zhuǎn)達(dá)天庭。臣等不敢隱匿，乞陛下圣鑒，速發(fā)兵征剿，庶解此危?！焙笾髡归_奏章看了，大驚道：“這杜伏威何等之人，輒能聚眾為亂，占據(jù)城邑？為何州郡官不合兵剿滅，養(yǎng)成到今？”穆提婆奏道：“臣聞杜伏威年不過二十，力敵萬夫。部下糾集數(shù)十員大將，皆是勇猛之士，因此府縣官每每征討，不能取勝，反致失陷城池。陛下速宜差大將出兵，不然，岐陽亦不可保矣！”后主道：“可調(diào)諸路軍兵十萬，再選老將智勇足備者一員為帥。其余將士，任二卿選擇，即日起兵，不可遲滯！”和土開奏道：“臣舉一人，現(xiàn)為都督府右都督將軍段韶。此人才兼文武，智勇超群，況且曾征服海外諸蠻，老成持重。若使為帥剿賊，管取指日成功?！焙笾鞯溃骸半拗巳四酥怯录嫒蠈?，賢卿所舉得人。今日可在朝否？”只見武班中走出一員老將，但見： 清奇古俊，腹中有數(shù)萬甲兵；勇毅沉雄，聞風(fēng)則千人辟易。名馳海外，諸蠻莫敢不來王；譽(yù)動齊邦，是處人聞皆起敬。果然單刀如入無人境，只手能擎半壁天。
那老將正是段韶，金帶紫袍，幞頭象簡，白髯碧眼，相貌威嚴(yán)。俯伏金階，口稱萬歲。后主道：“今有賊將杜伏威，聚集亡命，攻掠城邑，勢不可當(dāng)?？たh屢失，近又圍逼岐陽，勢甚危急。和仆射薦卿為主帥，統(tǒng)領(lǐng)三軍，征剿賊寇。卿可用心掃除邊境，朕早晚專望捷音?！倍紊馗┓溃骸俺奸藱涤共模斜菹轮?，寵祿過分，敢不效犬馬之力！”后主又問：“眾臣之中，有誰敢任副將之職，為朕分憂？”只見武將班內(nèi)，又走出一個大臣，生得闊面長須，身長體壯，文材拔萃，膽量過人，乃是鎮(zhèn)西將軍齊穆。當(dāng)下俯伏道：“臣雖不才，愿為副將，以解宵旰之優(yōu)，助段都督一臂之力?！焙笾鞔笙玻?dāng)?shù)罡髻n御酒三杯，錦袍玉帶。段韶加升為太宰兼都督大元帥，齊穆為副元帥。二人謝恩出朝。次早，齊到演武場聚集將士，操練三軍。就行文書，遍處調(diào)遣軍馬，旬日間共集有十萬精兵，選大將四員為左右羽翼虎賁將軍：趙銀、洪修廉、孔囗、馬信；又選驃騎將軍嚴(yán)敬為先鋒。當(dāng)下辭了后主，率領(lǐng)三軍，浩浩蕩蕩殺奔岐陽郡來。
再說杜伏威攻打岐陽城，一連圍困二十余日，城內(nèi)并不放一人一騎出來。杜伏威心下煩惱，見報(bào)查軍師、張?jiān)獛浡手T將來到，不勝欣喜。見畢，備言城堅(jiān)難破。張善相道：“此城堅(jiān)固，一時(shí)攻打不下，城中又無動靜，彼必有計(jì)。”查訥道：“久聞和刺史深通謀略，他見我軍勢銳，不敢交鋒，攖城固守，以待救援，早晚必有救軍到了?！睆埳葡嗟溃骸安榻∷娮蠲鳌Ｈ羲溶妬頃r(shí)，城內(nèi)必出軍接應(yīng)，前后夾攻，我等腹背受敵。不若趁未交鋒之際，且將軍馬暫退，讓彼合兵后，另設(shè)良計(jì)破之，擒其主帥，城可得矣?！闭套h間，探馬來報(bào)，朝廷封段韶為正元帥，齊穆為副元帥，嚴(yán)敬為先鋒，勇將百員，馬步兵十萬，殺向前來，離此不遠(yuǎn)。杜伏威聽報(bào)，整頓軍馬迎敵。
再說段韶奉旨，帶領(lǐng)大軍十萬，征討杜伏威，果是族旗蔽日，殺氣遮天，一路無話?？纯磥淼胶?xùn)|府地面，已近本家宅院，委副元帥齊穆、先鋒嚴(yán)敬部領(lǐng)軍馬先行，自領(lǐng)親隨軍健回府探望。曹夫人迎接入內(nèi)相見了，夫人道：“相公蒞任數(shù)年，不覺須鬢皓然，容顏蒼老。如今杜伏威等一伙賊寇，軍威整肅，勢不可當(dāng)，非尋常盜賊之比。圣上何不差少年之將前來征剿，卻委相公重任？相公年過六旬，精神衰憊，軍旅之事，三軍性命，社稷安危，非同小可，何不力辭君命，歸享林泉之樂？”段韶道：“老夫年雖高大，壯志未消。既受朝廷知遇之恩，食祿萬鐘，官升極品，奉命剿賊，正臣子報(bào)效之日，豈敢以年老拒辭？諒此小伙草寇，焉能成得大事！管取一戰(zhàn)成功。”夫人見說，不敢再言。段韶四顧，不見女兒，問道：“女兒琳瑛為何不見？”夫人道：“女兒臥病在床，將及月余，請醫(yī)調(diào)治不痊。”段韶驚道：“女兒既是得病，為何不差人報(bào)與我知？今得何病，如此淹纏？”夫人嘆道：“女兒這病，醫(yī)生們俱說是七情所傷。”段韶道：“嬌養(yǎng)深閨，焉有此癥？”夫人道：“這病來得奇異。自八月十五賞月之后，便不茶不飯，思病懨懨，服藥無效，臉兒漸漸的黃瘦了，腰肢兒漸覺小了，又不疼不痛，只是思睡。問眾婢時(shí)，都說不知其故。我好不心焦，與決不下?！倍紊氐溃骸拔蚁騺矸指洞合氵@妮子貼身伏事，你緣何不問他？可喚他過來見我?！狈蛉怂烀渎N：“快到小姐房中，喚春香來見老爺。”翠翹跑至小姐房中說：“老爺回了，問及小姐的病，要喚春香去打哩！”春香慌了道：“小姐，老爺要打時(shí)，如何說好？”小姐道：“你千萬莫說出張官人來，十分問得緊時(shí)，只說我不見了一個玉人，因此煩惱成病。再問別的言語，只推不知?！敝灰娫贫鹩謥韱玖?，說：“老爺大怒，春香姐快走！”那春香驚得何如？但見： 面如土色，唇若蒂青。面如土，飛下了兩朵桃花；唇若蒂，摘去了櫻珠一點(diǎn)。春心吸吸，氣喘噓噓。心吸吸乳旁撞鹿，如雨打雞兒；氣噓噓腳下越趄，似雷驚孩子。搔頭不知癢處，食物不辨酸咸。罪責(zé)目下要承當(dāng)，竹片眼前饒不過。
春香來到堂前磕了頭。段韶道：“我且問你，小姐這病，是因何起的？”春香道：“不知?！倍紊卮笈?，叫取板子過來。春香跪下道：“老爺息怒，待春香說。自八月十五玩月之夜，小姐拿那一對玉人兒出來耍弄，忽然次日不見了一個，不知是貓兒銜了去，不知是老鼠銜了去？小姐思想這玉人，遂此得病到今?！倍紊氐溃骸吧铋|之中，玉人緣何得失去？必定別有緣故。”春香只言不知，段韶怒起來，打了春香十下，只言不知。段韶?zé)o奈，只得自到小姐房中問他，夫人與春香等，都隨在后邊。
那臘梅丫頭先去報(bào)知小姐說：“春香被老爺打了十下，只招成不見了一個玉人兒，故此得病。如今老爺自來問小姐了?！毙〗懵?wù)f，叫臘梅將香幾兒過來靠了，包了頭，裝做十分沉重的模樣。段韶親自來到小姐房中，見小姐靠著香幾睡。紅蓮報(bào)道：“老爺來了?！泵銖?qiáng)立起身來，低低道聲：“爹爹萬福。”段韶道：“我兒，為何得此病癥？”小姐道：“不知怎地染這重疾，不肖女多分不久于世了。聞爹爹奉旨討賊奏凱回來，不如致仕樂享天年，免貽母親之憂。女兒身死之后，愿爹爹保重，莫增傷感?！闭f罷，哽咽淚下。段韶垂淚道：“我兒寬心調(diào)養(yǎng)。這病的根由，說是不見了玉人兒，待我平賊之后，定要緝訪這玉人出來還你，不可憂郁傷神。拿那一個玉人來我看?！毙〗憬写合阍诿杞鹗釆y內(nèi)拿出來遞與段韶，段韶看了玉人道：“不見的是女身，怎生樣不見的？”小姐道：“一同安放床頭，不知怎生，次早就不見了一個。孩兒著了驚，因此成病。”段韶將玉人放于袖中道：“我兒寬心調(diào)理，我不日就回來看你，與你追尋這玉人兒”小姐道：“愿爹爹早早得勝回來。”
段韶出了繡房，叮囑夫人好生看視女兒，即上馬帶了健將，趕著軍馬一同殺奔前來，離岐陽城地名雍山扎下營寨。先鋒嚴(yán)敬入中軍稟道：“前去讀陽郡不遠(yuǎn)，只隔六十里之程，即是喊寨。還是連夜進(jìn)兵，或是屯兵暫歇，以待明日交戰(zhàn)，請?jiān)獛泴⒘睢！倍紊氐溃骸昂谝怪g，難以交鋒，權(quán)且安息一宵。明日平明進(jìn)兵，放起號炮，使城內(nèi)知覺，出軍夾攻，方保全勝?！庇址指吨T軍密布鹿角，帶甲假寐，以防賊軍劫寨。當(dāng)夜無話。次早五鼓，埋鍋造飯，平明進(jìn)兵。先鋒嚴(yán)敬上馬，帶領(lǐng)步軍三萬，當(dāng)先鼓噪殺進(jìn)。后面齊穆中軍放起號炮，段韶后軍，陸續(xù)繼進(jìn)。城內(nèi)和太守聽得城外連珠炮響，已知是朝廷救軍到了?；琶ι铣强磿r(shí)，只見塵頭蔽日，殺氣迷空，漫山塞野皆是軍馬。遠(yuǎn)遠(yuǎn)見中軍帥字旗隨風(fēng)飄動，旗上書著“都督大元帥段”六個大字。和太守急率領(lǐng)大小將校、步軍五千，大開東門殺出。杜伏威見兩下殺來，即將軍馬分做兩處：薛舉、張善相領(lǐng)軍一萬五千迎敵來將，杜伏威、查訥領(lǐng)軍一萬五千押后，以防城內(nèi)沖圍。薛舉之軍，卻好與先鋒嚴(yán)敬軍馬相遇，更不打話，嚴(yán)敬便向薛舉挺畫戟，二將戰(zhàn)無數(shù)合，薛舉例拖畫戟，落荒而走，軍馬四散奔開。嚴(yán)敬率軍四下?lián)溱s。這邊杜伏威未及動兵，城內(nèi)和太守軍馬已到，兩下混戰(zhàn)。查訥大叫：“寡不敵眾，元帥可避其鋒。”遂帶馬先走。杜伏威也拍馬挺槍沖殺出陣去了，部下軍士各自散開。和太守親自督軍沖殺一陣，只見拋槍棄劍；頭盔衣甲、糧草器械塞滿道路。和太守鳴金收軍。段韶傳下將令，于城外傍城扎下三個大寨，中寨是大元帥段韶，東南寨是副元帥齊穆，西南寨是先鋒嚴(yán)敬，分為犄角之勢。
和太守先進(jìn)了城，急令整頓酒席，一面差官犒賞三軍，次后迎請?jiān)獛浀纫恍腥巳敫脜⒁姟６Y畢，次序而坐。和太守謝道：“卑職牧守此郡，不期巨寇臨境。困城月余，破在旦夕。若非元帥親臨，城陷必矣！”段韶道：“賊寇擾民，本郡州縣官即當(dāng)征剿，為何養(yǎng)成賊勢，然后用兵，豈不遲了？數(shù)月并不見州郡一道表章，誤卻朝廷大事，公等責(zé)有攸歸！”和太守道：“卑職新蒞任，前官不知何以致此。但這伙大盜，非比等閑，自侵?jǐn)_以來，連下了十?dāng)?shù)座城于勢如破竹，擁兵十萬，戰(zhàn)將百員。薛舉力敵萬人，杜伏威法術(shù)高強(qiáng)，張善相、查訥深通韜略，熟諳兵機(jī)，非鼠竊狗偷之輩，勢如泰山壓卵。卑職死守此城，連上表文，方得二位元帥駕臨。向來各郡州縣。無不行文告急，并不見朝廷遣一軍救應(yīng)，故此失了許多城池，非郡縣官之罪也?！倍紊貒@道：“當(dāng)今皇上初禪大位，寵用和、穆二樞密，只是吟詩吃酒，不理國政。表章至京，必被隱匿，以致如此。”齊穆笑道：“和刺史何其懦也！只說得杜伏威英雄，自卻畏刀避劍，保全首領(lǐng)，安坐城內(nèi)，欲待虜之自退乎？”和太守道：“卑職力有不能，非敢保全身家以負(fù)朝廷。這伙賊寇，委實(shí)智勇足備，難與爭衡。元帥須用計(jì)調(diào)兵，方保萬全?！饼R穆怒道：“都是你這些尸位素餐無能之輩，誤國家多少大事！我看這伙毛賊，不過烏合之眾，有何智勇材能？不是齊某夸口，明日一陣，決擒此賊。若不取勝，非丈夫也！”和太守低頭不敢言語。當(dāng)日席散，閑話不題。 次早五更，齊穆預(yù)先傳下將令：眾軍平明造飯，巳時(shí)出軍。自到段韶寨中相見。齊穆道：“昨日和太守夸獎賊寇英雄，今日齊某自領(lǐng)本寨軍三萬剿賊，不須元帥和先鋒助戰(zhàn)。預(yù)先稟過，然后出軍?！倍紊氐溃骸霸獛洸豢稍齑危氁瘏⒆?，一同出戰(zhàn)，以觀賊勢強(qiáng)弱，庶可萬全，不宜輕敵?！饼R穆道：“某雖不材，曾替朝廷建多少功績？何在乎這伙無名草寇也！若不取勝，生擒賊首，誓不回軍！”段韶道：“元帥所言，正是英雄本色，但要用心莫作等閑，挫動銳氣。”齊穆得了段韶將令，回寨整頓器械，全裝披掛，騎一匹銀鬃白馬，手提丈人蛇矛，帶領(lǐng)大將二員馬信、孔囗，一同出陣，看我獨(dú)建頭功。有詩為證：
齊穆小兒曹，徒矜志氣高。
不思螳臂力，欲使泰山搖。
再說杜伏威、張善相、薩舉、查訥佯輸逃竄，鳴金收軍，相隔杜陽山二十余里，扎定營寨。當(dāng)晚張善相計(jì)議道：“來將元帥段韶，正是那美人的父親。交鋒之際，須生擒此人，方好成事。若損其命，只恐一段姻緣，空付與東流逝水。懇求近仁良計(jì)，何以萬全？”杜伏威道：“三弟，我與你金戈鐵馬，與天下爭衡，而溺志于女色，恐非豪杰之襟懷也。但愁不作奇男子，何患世無美婦人。何必戀戀于段小姐？”張善相揮淚道：“大哥有所不知。弟與段小姐月下深盟，神前誓約，若不成雙，彼愿白首香閨，一死以報(bào)，弟愿鰥居沒世，永不別諧，故以玉人羅帕為記。此天下女中之丈夫，非等閑可比。況此女窈窕溫淑，知書達(dá)理，才識兼高，德色兩筆，真有一無二之賢內(nèi)助也。弟若不得此女為妻，情愿一死以相從于地下，何羨稱孤道寡，南面而王哉！”查訥道：“將軍不必悲傷。欲與段小姐成親，亦是易事。但不知段元帥果是美人之父否？擒得敵將，便知分曉。若果是，另設(shè)奇計(jì)，為將軍完此姻事?！倍欧溃骸凹热绱苏f，全仗軍師妙算?！碑?dāng)夜無話。
次日平明，探馬報(bào)敵軍已到。杜伏威、薛舉、繆一麟一齊上馬出陣。對陣門旗開處，錦鞍戰(zhàn)馬上擁出一員大將，正是副元帥齊穆。左首孔囗，右首馬信，三將立馬門旗之下。杜伏威一馬當(dāng)先，喝道：“佞臣奸賊，誤國之徒；保守身家，兀自不穩(wěn)，輒敢虎口捋須，自送死耶？”齊穆大怒，罵道：“無端草寇，敢爾猖狂！天兵已到，頃刻化為刀下之鬼?！倍欧笮Γ滞﹂L槍殺過陣來，齊穆舉槍架住。二將奮勇，大戰(zhàn)七十合，不分勝敗。虎賁將軍馬信見齊穆槍法緩慢，怕有疏失，手提宣花大斧，拍馬助戰(zhàn)，這邊薛舉挺戟接住廝殺。官軍隊(duì)里惱了一員虎將，姓孟名孔，放開戰(zhàn)馬，舞動大刀，橫殺過來，這邊繆一麟拍馬挺槍迎住。六匹馬盤旋馳騁，六員將抵死相持。酣戰(zhàn)之際，馬信被薛舉一戟刺著右臂，翻身落馬，部下牙將拆死救回。齊穆見馬信落馬，心下慌張，不敢戀戰(zhàn)，敗陣而走。杜伏威、薛舉二將緊緊追來。看看趕上，齊穆回馬斜按長槍，將流星錘照杜伏威臉上打來，杜伏威側(cè)身躲過。薛舉一馬飛到面前，齊穆措手不及，被薛舉輕舒猿臂，生擒過馬，眾軍向前綁縛。官軍陣內(nèi)數(shù)十員將校并力來救，被杜伏威刺死五七個，其余只得退去?？奏韱务R奔走，繆一麟拍馬后追?？奏硪娗矊⒁呀?，撥轉(zhuǎn)馬頭，用力一刀砍來，繆一麟一閃，那刀砍了馬頭，跌倒地上?？娨击胩谄降夭綉?zhàn)，孔囗欺他無馬，咬牙嚙齒裹殺來，十分危急。正是：
路逢狹處難回避，事到頭來不自由。
不知繆一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延州城外毒龍飛，繞陣俄遭煙火迷。
左道謾夸施妙用，真人應(yīng)自有天機(jī)。
鷦鷯豈并囗霄翩，螢火難爭麗日暉。
元老薦賢期奏凱，行看虎豹出皇畿。
話說馮謙率大軍攻城，見城上旌旗不整，鼓角無聲，心疑有計(jì)，不敢逼近，但遠(yuǎn)遠(yuǎn)圍困攻打。將及午后，忽然鼓聲振響，城門大開，一騎馬飛出城來，后隨數(shù)千步軍。馬上那將乃是正元帥杜伏威，單搦馮謙出馬。二將更不打話，斗至數(shù)合，薛舉馬軍又到。馮謙一人怎當(dāng)?shù)脙蓡T虎將，勒馬便退。杜、薛二將追來，馮謙急了，依舊仗劍作法，驀然天昏日暗，風(fēng)砂大作。杜伏威也默誦咒，喝聲“疾”，依然天清日朗，風(fēng)砂皆息。馮謙見破了法，又念咒語，滿空中大頭鬼，不計(jì)其數(shù)，手持鐵棍，劈頭亂打。杜伏威口中也念念有詞，只見半空中現(xiàn)出一尊金甲神人，身長三丈，腰大十圍，手持降魔真幡，拂拂面來。大頭鬼見了真幡神，不覺現(xiàn)出本相，紛紛墜落塵埃，原來都是紙剪的。馮謙見又破了法，心下慌張，忙勒馬跑上土坡，口念真言，忽見黃雨如注，從空而降。杜伏威、薛舉冒雨緊追，猛然酸氣逼人，渾身麻木，一陣邪氣從七竅鉆入腹中，肺氣上壅，噴嚏不止，霎時(shí)間頭暈眼脹，腳軟手酥。杜伏威連聲道：“好利害也！”忙招呼薛舉回陣，眾軍馬都立腳不住，一齊奔回，勢如山倒。背后馮謙率軍追殺。查訥、張善相在城上遠(yuǎn)遠(yuǎn)望見二人敗陣，忙催軍接引進(jìn)城。馮謙又將城四面圍定。杜伏威、薛舉進(jìn)了帥府，喘息不已，口渴欲飲，只覺心隔作酸，猛地惡心一陣，吐出黃水斗余，方才寬爽。出陣軍兵，盡皆大吐。杜伏威心下煩苦，張善相道：“大哥不須煩惱，適才我在城樓上，遙見有吸髓毒龍，從下而上，盤舞空中，口噴黃水。此是毒龍吸髓之法，破之亦易?！毖εe道：“賢弟為何知此法術(shù)？”張善相道：“林住持所傳兵書上有之，大哥如何忘了？”杜伏威道：“賢弟既知此術(shù)，適才何不破之？”張善相道：“今日不破其法，正要使彼得勝，以驕其志。彼再恃法，必墮吾之計(jì)中。姑延數(shù)日，擒此賊將?！北婋m稱善，心下未服，查訥亦懷猶豫，不敢多言。
馮謙一連攻打數(shù)日，城內(nèi)無一兵出戰(zhàn)，暫且解圍退去。張善相見了，當(dāng)晚升帳，號令諸將出兵：令常泰引軍五千，一更盡出城，埋伏西方僻處，黃松領(lǐng)軍五千，一更盡出城，埋伏東方僻處，來日午牌時(shí)候，只看霧起炮響，抄出減入陣后，盡力進(jìn)攻。又請薛舉領(lǐng)步軍二千，離城東南十五里井字弄僻處埋伏，又著繆一麟領(lǐng)步軍二千，離城西北十里獨(dú)虎山埋伏，明日午時(shí)，但看霧起炮響，殺出攔截，兩下并力大戰(zhàn)，不可退步。又請杜伏威領(lǐng)馬軍三千、步軍五千，明日開城出陣對敵，奮勇格殺，他若又施毒龍吸髓法。眾軍一面奔走，一面口中暗念“唵阿游阿噠利野婆呵”神咒，自然無事。誘彼追趕近城，只看霧起，放起號炮，以待接應(yīng)。又著尉遲仲賢部領(lǐng)五百軍士，各帶狗血蒜汁，待馮謙危急，作法欲遁時(shí)，用血潑去。查近仁率兵守城，我自臨城樓作法，必獲全勝。查訥見張善相調(diào)撥軍馬，井井有條，暗中嘖嘖稱善。黃昏時(shí)分，常泰、黃松、薛舉、繆一麟各自領(lǐng)軍出城埋伏去了。 次日平明，杜伏威飽食嚴(yán)妝，專等辰時(shí)，大開城門，引軍出戰(zhàn)。兩下排開陣勢，那邊馮謙出馬，這里杜伏威自迎，更不打話，一往一來，槍刀并舉，戰(zhàn)五十余合。杜伏威奮起神威惡戰(zhàn)，馮謙拖刀敗下陣來。杜伏威追趕，馮謙依舊技發(fā)仗劍作法，頃刻黃雨大降。杜伏威和眾軍且走且戰(zhàn)，口里都念“唵阿游阿噠利野婆呵”，果然毒氣不侵，人人無事。馮謙只道眾軍著了迷，追過陣來，漸至城邊。張善相在城上布起大霧，頃刻間對面不見。又聽連珠炮響，馮謙心慌，回馬便走。早聽得霧中四下里鼓聲大振，西北上繆一麟殺來，東南上薛舉殺來，城東黃松從后殺來，城西常泰從后殺來，杜伏威招引眾軍，吶喊來擒馮謙。馮謙見四面俱有伏兵大將，勢不可當(dāng)，況大霧昏迷，部下軍士，看看折盡，甚是慌張，幾次沖突不出。只聽得四下喊叫道：“不要走了馮謙！”心下正慌，將走到井字弄，卻好撞著薛舉，二將交手?jǐn)?shù)合。馮謙終是膽怯，不敢戀戰(zhàn)，撥馬便走。薛舉放馬來追，前面繆一麟挺槍攔住，前后夾攻。馮謙忙倚大刀，拔出腰間寶劍，口中暗誦真言。只見劍尖上放出兩道火來，火焰有三丈之長，雙手舞劍，就如兩條火龍?bào)葱?，焰騰騰四面火光飛舞。勢不可近。薛舉正欲念咒，張善相在城樓上早已見了，即忙捻訣念咒，將劍一指，馮謙火焰霎時(shí)盡滅。馮謙見破了法，馬上又念靈咒，駕起一朵紅云。騰空而起，直上青天。尉遲仲賢看見，便教軍士將狗血蒜汁，亂灑上去，馮謙從空跌下塵埃，薛舉照喉一戟，刺死于地，其余軍士盡皆投降。果然殺得尸如山積，血流成渠。有詩為證：
幻法能教上九天，何期一旦破真禪。
馮謙自恃人無敵，至死方知學(xué)未全。
張善相收了霧，仍舊天色明朗，號令諸將馬不停蹄，連夜擒捉田龍秋，攻破武州郡，方許回軍。諸將一齊乘勢來擒田刺史。
再說田龍秋領(lǐng)軍來接應(yīng)馮謙，路遇敗殘軍士來報(bào)：“馮將軍被敵將誘入陣中，一戟刺死?！碧稞埱锫犝f，驚得魂飛膽破，放馬逃生。又見背后塵頭大起，追兵到來，不敢入城，單馬從小路抄往徑州去了。杜伏威領(lǐng)眾將一直來到武州城下，不見了田龍秋。杜伏威道：“田龍秋乃釜中之魚，不必追趕。若得此城，勝田龍秋多矣。”當(dāng)下催軍將城固定，金鼓之聲，遠(yuǎn)聞數(shù)里。 此時(shí)已是黃昏，城外火光照耀，如同白日。守城官府丞秦伯建是儒士出身，連晚聚集本府大小官員，計(jì)議守城之策。幕賓孫是梧道：“田刺史不知利害，偏聽馮將軍之言，倚恃法術(shù)，將軍士盡行出征，空城而戰(zhàn)，不料全軍皆覆。如今孤城難守，軍不滿千，盡老弱之輩，百姓們號哭，糧食缺少，此城破在旦夕。城若一陷，玉石俱焚，百姓盡遭涂炭。依小生愚意，不如權(quán)且投降，以救一郡生靈之命?！鼻馗┑溃骸笆車竦?，一朝背之，是為不忠。只宜堅(jiān)守，以盡臣節(jié)?！睂O是梧道：“不然。事有經(jīng)權(quán)，不可執(zhí)一。大人盡忠報(bào)國，固是臣節(jié)；殊不知當(dāng)今天心不順，直道難容，盡棄仁義，競于勢利。連歲兵戈不息，盜賊蜂起，繼之稅繁賦重，田土荒蕪，眼見得時(shí)運(yùn)兩窮。自杜伏威起兵已來，占據(jù)數(shù)郡，勢甚猖獗。各處求救表文至京，并不見朝廷發(fā)一軍救應(yīng)，皆是燕雀處堂，上下偷安，豈知桑土綢繆之道？我等若不早決去就，禍必旋踵而至。不若降之，以免一郡生靈之苦，此為權(quán)變之策?！鼻夭ǖ皖^不語。眾官一齊道：“孫參謀之言甚當(dāng)，大人須當(dāng)從之，以救一時(shí)之急?！鼻夭ǖ溃骸懊髟缇椭鴮O參謀前去通說投降之事，若待以禮，即便投降；如若驕慢，另作區(qū)處?！北姽偕套h已定。
次日，城上豎起降旗，杜伏威見了，令軍士撤圍，暫退一箭之地。少頃，孫是梧出城，步行到寨。見了杜伏威，行禮已畢，獻(xiàn)上降書。杜伏威大喜，待以上賓。孫是梧道：“卑職無才賤士，何勞將軍重禮？”杜伏威道：“久仰參謀盛德大名，今得一見，足慰下懷?！睂O是梧道：“秦府丞使卑職歸降，非貪富貴，實(shí)為一城生靈。將軍進(jìn)城，勿傷百姓，將軍之大德也?！睆埳葡嗟溃骸肮湃嗽疲骸幸徊涣x，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也。’我等興義兵以除暴亂，正為救百姓于水火。今參謀以此見教，足征愛民?！彪S即號令三軍，進(jìn)城時(shí)不許驚擾百姓，若妄殺一人，妄取一物者，定按軍法。孫是梧拜辭杜伏威，復(fù)入城內(nèi)，將杜伏威待以賓禮，號令三軍之事說了。秦伯建大喜，率領(lǐng)大小官員，一齊白衣素冠，步行至杜伏威寨里拜降。杜伏威設(shè)宴款待，宴罷進(jìn)城，秋毫無犯，百姓安靜如故。
當(dāng)日捷書到朔州郡，查訥委王騏掌領(lǐng)郡事，自卻單馬來見杜伏威道：“今日兵威大振，元帥可將得勝之軍攻掠旁郡，管取兵不血刃，唾手而得，不宜遲緩?！倍欧溃骸败妿熤陨跎啤！彪S遣薛舉領(lǐng)兵五千取靜寧州，常泰領(lǐng)兵五千取固原州，繆一麟領(lǐng)兵五千取高平縣，杜伏威自領(lǐng)馬步軍三萬隨后，取岐陽郡。其余軍馬，盡隨查訥守城。薛舉、繆一麟、常泰分頭領(lǐng)軍攻取三處城池，俱望風(fēng)而降，果然不動張弓只矢，連得二州一縣。三將回兵，都隨杜伏威一同往南進(jìn)發(fā)，來取岐陽郡。一路里軍威整肅，黎庶安然。軍馬已到岐陽，當(dāng)晚離城二十里地名杜陽山扎下營寨。次日，率領(lǐng)大軍攻打城池。
此時(shí)桑參將已死，岐陽郡新任刺史姓和，名用行，乃和士開之族侄，士開特引為岐陽刺史。為官清廉正直，愛民如子，輕徭薄賦，百姓樂業(yè)，更是謀略沉毅，常不滿其叔和士開之所為。當(dāng)下見城外軍威甚銳，圍繞攻城，與部下一班將士計(jì)議，都各要請軍出戰(zhàn)。和用行道：“賊兵方來，其勢甚銳。久聞杜伏威等俱是萬夫之?dāng)?，難與爭鋒，堅(jiān)守為上。爾眾將士受了朝廷厚祿，都要用心固守城池，待我申聞上司，轉(zhuǎn)奏朝廷。若得救兵到來，方可退敵。”眾將無言而退。和刺史做成文書，連夜申了上司具表，差人星夜偷出水門，徑到京都樞密院參見了和士開、穆提婆二人。
原來此二人是小人出身，因逢迎皇上得位，升為左右二仆射，執(zhí)掌朝廷大權(quán)。自杜伏威起兵之后，失了幾處城池，遍處求救，表章到樞密院，都是二人留下，竟不奏聞。連日有數(shù)十道求救表文申到，二樞密也有些驚駭，在堂上議論此事，又見岐陽郡表章來到，二人知和用行被圍，不敢隱匿。此時(shí)齊世祖湛禪位于其太子緯，即位稱為后主，改元天統(tǒng)元年。次日五更，后主升殿，和士開、穆提婆進(jìn)朝，三呼舞蹈畢。后主道：“今日無事，二卿可在側(cè)殿陪朕弈棋，以消長晝?！焙褪块_奏道：“臣有軍機(jī)重事奏聞陛下?！彼鞂⒍欧鸨B奪數(shù)郡之事，一一陳奏：“目今岐陽刺史和用行被圍甚急，破在旦夕，有文表申到本院，轉(zhuǎn)達(dá)天庭。臣等不敢隱匿，乞陛下圣鑒，速發(fā)兵征剿，庶解此危?！焙笾髡归_奏章看了，大驚道：“這杜伏威何等之人，輒能聚眾為亂，占據(jù)城邑？為何州郡官不合兵剿滅，養(yǎng)成到今？”穆提婆奏道：“臣聞杜伏威年不過二十，力敵萬夫。部下糾集數(shù)十員大將，皆是勇猛之士，因此府縣官每每征討，不能取勝，反致失陷城池。陛下速宜差大將出兵，不然，岐陽亦不可保矣！”后主道：“可調(diào)諸路軍兵十萬，再選老將智勇足備者一員為帥。其余將士，任二卿選擇，即日起兵，不可遲滯！”和土開奏道：“臣舉一人，現(xiàn)為都督府右都督將軍段韶。此人才兼文武，智勇超群，況且曾征服海外諸蠻，老成持重。若使為帥剿賊，管取指日成功?！焙笾鞯溃骸半拗巳四酥怯录嫒蠈?，賢卿所舉得人。今日可在朝否？”只見武班中走出一員老將，但見： 清奇古俊，腹中有數(shù)萬甲兵；勇毅沉雄，聞風(fēng)則千人辟易。名馳海外，諸蠻莫敢不來王；譽(yù)動齊邦，是處人聞皆起敬。果然單刀如入無人境，只手能擎半壁天。
那老將正是段韶，金帶紫袍，幞頭象簡，白髯碧眼，相貌威嚴(yán)。俯伏金階，口稱萬歲。后主道：“今有賊將杜伏威，聚集亡命，攻掠城邑，勢不可當(dāng)?？たh屢失，近又圍逼岐陽，勢甚危急。和仆射薦卿為主帥，統(tǒng)領(lǐng)三軍，征剿賊寇。卿可用心掃除邊境，朕早晚專望捷音?！倍紊馗┓溃骸俺奸藱涤共模斜菹轮?，寵祿過分，敢不效犬馬之力！”后主又問：“眾臣之中，有誰敢任副將之職，為朕分憂？”只見武將班內(nèi)，又走出一個大臣，生得闊面長須，身長體壯，文材拔萃，膽量過人，乃是鎮(zhèn)西將軍齊穆。當(dāng)下俯伏道：“臣雖不才，愿為副將，以解宵旰之優(yōu)，助段都督一臂之力?！焙笾鞔笙玻?dāng)?shù)罡髻n御酒三杯，錦袍玉帶。段韶加升為太宰兼都督大元帥，齊穆為副元帥。二人謝恩出朝。次早，齊到演武場聚集將士，操練三軍。就行文書，遍處調(diào)遣軍馬，旬日間共集有十萬精兵，選大將四員為左右羽翼虎賁將軍：趙銀、洪修廉、孔囗、馬信；又選驃騎將軍嚴(yán)敬為先鋒。當(dāng)下辭了后主，率領(lǐng)三軍，浩浩蕩蕩殺奔岐陽郡來。
再說杜伏威攻打岐陽城，一連圍困二十余日，城內(nèi)并不放一人一騎出來。杜伏威心下煩惱，見報(bào)查軍師、張?jiān)獛浡手T將來到，不勝欣喜。見畢，備言城堅(jiān)難破。張善相道：“此城堅(jiān)固，一時(shí)攻打不下，城中又無動靜，彼必有計(jì)。”查訥道：“久聞和刺史深通謀略，他見我軍勢銳，不敢交鋒，攖城固守，以待救援，早晚必有救軍到了?！睆埳葡嗟溃骸安榻∷娮蠲鳌Ｈ羲溶妬頃r(shí)，城內(nèi)必出軍接應(yīng)，前后夾攻，我等腹背受敵。不若趁未交鋒之際，且將軍馬暫退，讓彼合兵后，另設(shè)良計(jì)破之，擒其主帥，城可得矣?！闭套h間，探馬來報(bào)，朝廷封段韶為正元帥，齊穆為副元帥，嚴(yán)敬為先鋒，勇將百員，馬步兵十萬，殺向前來，離此不遠(yuǎn)。杜伏威聽報(bào)，整頓軍馬迎敵。
再說段韶奉旨，帶領(lǐng)大軍十萬，征討杜伏威，果是族旗蔽日，殺氣遮天，一路無話?？纯磥淼胶?xùn)|府地面，已近本家宅院，委副元帥齊穆、先鋒嚴(yán)敬部領(lǐng)軍馬先行，自領(lǐng)親隨軍健回府探望。曹夫人迎接入內(nèi)相見了，夫人道：“相公蒞任數(shù)年，不覺須鬢皓然，容顏蒼老。如今杜伏威等一伙賊寇，軍威整肅，勢不可當(dāng)，非尋常盜賊之比。圣上何不差少年之將前來征剿，卻委相公重任？相公年過六旬，精神衰憊，軍旅之事，三軍性命，社稷安危，非同小可，何不力辭君命，歸享林泉之樂？”段韶道：“老夫年雖高大，壯志未消。既受朝廷知遇之恩，食祿萬鐘，官升極品，奉命剿賊，正臣子報(bào)效之日，豈敢以年老拒辭？諒此小伙草寇，焉能成得大事！管取一戰(zhàn)成功。”夫人見說，不敢再言。段韶四顧，不見女兒，問道：“女兒琳瑛為何不見？”夫人道：“女兒臥病在床，將及月余，請醫(yī)調(diào)治不痊。”段韶驚道：“女兒既是得病，為何不差人報(bào)與我知？今得何病，如此淹纏？”夫人嘆道：“女兒這病，醫(yī)生們俱說是七情所傷。”段韶道：“嬌養(yǎng)深閨，焉有此癥？”夫人道：“這病來得奇異。自八月十五賞月之后，便不茶不飯，思病懨懨，服藥無效，臉兒漸漸的黃瘦了，腰肢兒漸覺小了，又不疼不痛，只是思睡。問眾婢時(shí)，都說不知其故。我好不心焦，與決不下?！倍紊氐溃骸拔蚁騺矸指洞合氵@妮子貼身伏事，你緣何不問他？可喚他過來見我?！狈蛉怂烀渎N：“快到小姐房中，喚春香來見老爺。”翠翹跑至小姐房中說：“老爺回了，問及小姐的病，要喚春香去打哩！”春香慌了道：“小姐，老爺要打時(shí)，如何說好？”小姐道：“你千萬莫說出張官人來，十分問得緊時(shí)，只說我不見了一個玉人，因此煩惱成病。再問別的言語，只推不知?！敝灰娫贫鹩謥韱玖?，說：“老爺大怒，春香姐快走！”那春香驚得何如？但見： 面如土色，唇若蒂青。面如土，飛下了兩朵桃花；唇若蒂，摘去了櫻珠一點(diǎn)。春心吸吸，氣喘噓噓。心吸吸乳旁撞鹿，如雨打雞兒；氣噓噓腳下越趄，似雷驚孩子。搔頭不知癢處，食物不辨酸咸。罪責(zé)目下要承當(dāng)，竹片眼前饒不過。
春香來到堂前磕了頭。段韶道：“我且問你，小姐這病，是因何起的？”春香道：“不知?！倍紊卮笈?，叫取板子過來。春香跪下道：“老爺息怒，待春香說。自八月十五玩月之夜，小姐拿那一對玉人兒出來耍弄，忽然次日不見了一個，不知是貓兒銜了去，不知是老鼠銜了去？小姐思想這玉人，遂此得病到今?！倍紊氐溃骸吧铋|之中，玉人緣何得失去？必定別有緣故。”春香只言不知，段韶怒起來，打了春香十下，只言不知。段韶?zé)o奈，只得自到小姐房中問他，夫人與春香等，都隨在后邊。
那臘梅丫頭先去報(bào)知小姐說：“春香被老爺打了十下，只招成不見了一個玉人兒，故此得病。如今老爺自來問小姐了?！毙〗懵?wù)f，叫臘梅將香幾兒過來靠了，包了頭，裝做十分沉重的模樣。段韶親自來到小姐房中，見小姐靠著香幾睡。紅蓮報(bào)道：“老爺來了?！泵銖?qiáng)立起身來，低低道聲：“爹爹萬福。”段韶道：“我兒，為何得此病癥？”小姐道：“不知怎地染這重疾，不肖女多分不久于世了。聞爹爹奉旨討賊奏凱回來，不如致仕樂享天年，免貽母親之憂。女兒身死之后，愿爹爹保重，莫增傷感?！闭f罷，哽咽淚下。段韶垂淚道：“我兒寬心調(diào)養(yǎng)。這病的根由，說是不見了玉人兒，待我平賊之后，定要緝訪這玉人出來還你，不可憂郁傷神。拿那一個玉人來我看?！毙〗憬写合阍诿杞鹗釆y內(nèi)拿出來遞與段韶，段韶看了玉人道：“不見的是女身，怎生樣不見的？”小姐道：“一同安放床頭，不知怎生，次早就不見了一個。孩兒著了驚，因此成病。”段韶將玉人放于袖中道：“我兒寬心調(diào)理，我不日就回來看你，與你追尋這玉人兒”小姐道：“愿爹爹早早得勝回來。”
段韶出了繡房，叮囑夫人好生看視女兒，即上馬帶了健將，趕著軍馬一同殺奔前來，離岐陽城地名雍山扎下營寨。先鋒嚴(yán)敬入中軍稟道：“前去讀陽郡不遠(yuǎn)，只隔六十里之程，即是喊寨。還是連夜進(jìn)兵，或是屯兵暫歇，以待明日交戰(zhàn)，請?jiān)獛泴⒘睢！倍紊氐溃骸昂谝怪g，難以交鋒，權(quán)且安息一宵。明日平明進(jìn)兵，放起號炮，使城內(nèi)知覺，出軍夾攻，方保全勝?！庇址指吨T軍密布鹿角，帶甲假寐，以防賊軍劫寨。當(dāng)夜無話。次早五鼓，埋鍋造飯，平明進(jìn)兵。先鋒嚴(yán)敬上馬，帶領(lǐng)步軍三萬，當(dāng)先鼓噪殺進(jìn)。后面齊穆中軍放起號炮，段韶后軍，陸續(xù)繼進(jìn)。城內(nèi)和太守聽得城外連珠炮響，已知是朝廷救軍到了?；琶ι铣强磿r(shí)，只見塵頭蔽日，殺氣迷空，漫山塞野皆是軍馬。遠(yuǎn)遠(yuǎn)見中軍帥字旗隨風(fēng)飄動，旗上書著“都督大元帥段”六個大字。和太守急率領(lǐng)大小將校、步軍五千，大開東門殺出。杜伏威見兩下殺來，即將軍馬分做兩處：薛舉、張善相領(lǐng)軍一萬五千迎敵來將，杜伏威、查訥領(lǐng)軍一萬五千押后，以防城內(nèi)沖圍。薛舉之軍，卻好與先鋒嚴(yán)敬軍馬相遇，更不打話，嚴(yán)敬便向薛舉挺畫戟，二將戰(zhàn)無數(shù)合，薛舉例拖畫戟，落荒而走，軍馬四散奔開。嚴(yán)敬率軍四下?lián)溱s。這邊杜伏威未及動兵，城內(nèi)和太守軍馬已到，兩下混戰(zhàn)。查訥大叫：“寡不敵眾，元帥可避其鋒。”遂帶馬先走。杜伏威也拍馬挺槍沖殺出陣去了，部下軍士各自散開。和太守親自督軍沖殺一陣，只見拋槍棄劍；頭盔衣甲、糧草器械塞滿道路。和太守鳴金收軍。段韶傳下將令，于城外傍城扎下三個大寨，中寨是大元帥段韶，東南寨是副元帥齊穆，西南寨是先鋒嚴(yán)敬，分為犄角之勢。
和太守先進(jìn)了城，急令整頓酒席，一面差官犒賞三軍，次后迎請?jiān)獛浀纫恍腥巳敫脜⒁姟６Y畢，次序而坐。和太守謝道：“卑職牧守此郡，不期巨寇臨境。困城月余，破在旦夕。若非元帥親臨，城陷必矣！”段韶道：“賊寇擾民，本郡州縣官即當(dāng)征剿，為何養(yǎng)成賊勢，然后用兵，豈不遲了？數(shù)月并不見州郡一道表章，誤卻朝廷大事，公等責(zé)有攸歸！”和太守道：“卑職新蒞任，前官不知何以致此。但這伙大盜，非比等閑，自侵?jǐn)_以來，連下了十?dāng)?shù)座城于勢如破竹，擁兵十萬，戰(zhàn)將百員。薛舉力敵萬人，杜伏威法術(shù)高強(qiáng)，張善相、查訥深通韜略，熟諳兵機(jī)，非鼠竊狗偷之輩，勢如泰山壓卵。卑職死守此城，連上表文，方得二位元帥駕臨。向來各郡州縣。無不行文告急，并不見朝廷遣一軍救應(yīng)，故此失了許多城池，非郡縣官之罪也?！倍紊貒@道：“當(dāng)今皇上初禪大位，寵用和、穆二樞密，只是吟詩吃酒，不理國政。表章至京，必被隱匿，以致如此。”齊穆笑道：“和刺史何其懦也！只說得杜伏威英雄，自卻畏刀避劍，保全首領(lǐng)，安坐城內(nèi)，欲待虜之自退乎？”和太守道：“卑職力有不能，非敢保全身家以負(fù)朝廷。這伙賊寇，委實(shí)智勇足備，難與爭衡。元帥須用計(jì)調(diào)兵，方保萬全?！饼R穆怒道：“都是你這些尸位素餐無能之輩，誤國家多少大事！我看這伙毛賊，不過烏合之眾，有何智勇材能？不是齊某夸口，明日一陣，決擒此賊。若不取勝，非丈夫也！”和太守低頭不敢言語。當(dāng)日席散，閑話不題。 次早五更，齊穆預(yù)先傳下將令：眾軍平明造飯，巳時(shí)出軍。自到段韶寨中相見。齊穆道：“昨日和太守夸獎賊寇英雄，今日齊某自領(lǐng)本寨軍三萬剿賊，不須元帥和先鋒助戰(zhàn)。預(yù)先稟過，然后出軍?！倍紊氐溃骸霸獛洸豢稍齑危氁瘏⒆?，一同出戰(zhàn)，以觀賊勢強(qiáng)弱，庶可萬全，不宜輕敵?！饼R穆道：“某雖不材，曾替朝廷建多少功績？何在乎這伙無名草寇也！若不取勝，生擒賊首，誓不回軍！”段韶道：“元帥所言，正是英雄本色，但要用心莫作等閑，挫動銳氣。”齊穆得了段韶將令，回寨整頓器械，全裝披掛，騎一匹銀鬃白馬，手提丈人蛇矛，帶領(lǐng)大將二員馬信、孔囗，一同出陣，看我獨(dú)建頭功。有詩為證：
齊穆小兒曹，徒矜志氣高。
不思螳臂力，欲使泰山搖。
再說杜伏威、張善相、薩舉、查訥佯輸逃竄，鳴金收軍，相隔杜陽山二十余里，扎定營寨。當(dāng)晚張善相計(jì)議道：“來將元帥段韶，正是那美人的父親。交鋒之際，須生擒此人，方好成事。若損其命，只恐一段姻緣，空付與東流逝水。懇求近仁良計(jì)，何以萬全？”杜伏威道：“三弟，我與你金戈鐵馬，與天下爭衡，而溺志于女色，恐非豪杰之襟懷也。但愁不作奇男子，何患世無美婦人。何必戀戀于段小姐？”張善相揮淚道：“大哥有所不知。弟與段小姐月下深盟，神前誓約，若不成雙，彼愿白首香閨，一死以報(bào)，弟愿鰥居沒世，永不別諧，故以玉人羅帕為記。此天下女中之丈夫，非等閑可比。況此女窈窕溫淑，知書達(dá)理，才識兼高，德色兩筆，真有一無二之賢內(nèi)助也。弟若不得此女為妻，情愿一死以相從于地下，何羨稱孤道寡，南面而王哉！”查訥道：“將軍不必悲傷。欲與段小姐成親，亦是易事。但不知段元帥果是美人之父否？擒得敵將，便知分曉。若果是，另設(shè)奇計(jì)，為將軍完此姻事?！倍欧溃骸凹热绱苏f，全仗軍師妙算?！碑?dāng)夜無話。
次日平明，探馬報(bào)敵軍已到。杜伏威、薛舉、繆一麟一齊上馬出陣。對陣門旗開處，錦鞍戰(zhàn)馬上擁出一員大將，正是副元帥齊穆。左首孔囗，右首馬信，三將立馬門旗之下。杜伏威一馬當(dāng)先，喝道：“佞臣奸賊，誤國之徒；保守身家，兀自不穩(wěn)，輒敢虎口捋須，自送死耶？”齊穆大怒，罵道：“無端草寇，敢爾猖狂！天兵已到，頃刻化為刀下之鬼?！倍欧笮Γ滞﹂L槍殺過陣來，齊穆舉槍架住。二將奮勇，大戰(zhàn)七十合，不分勝敗。虎賁將軍馬信見齊穆槍法緩慢，怕有疏失，手提宣花大斧，拍馬助戰(zhàn)，這邊薛舉挺戟接住廝殺。官軍隊(duì)里惱了一員虎將，姓孟名孔，放開戰(zhàn)馬，舞動大刀，橫殺過來，這邊繆一麟拍馬挺槍迎住。六匹馬盤旋馳騁，六員將抵死相持。酣戰(zhàn)之際，馬信被薛舉一戟刺著右臂，翻身落馬，部下牙將拆死救回。齊穆見馬信落馬，心下慌張，不敢戀戰(zhàn)，敗陣而走。杜伏威、薛舉二將緊緊追來。看看趕上，齊穆回馬斜按長槍，將流星錘照杜伏威臉上打來，杜伏威側(cè)身躲過。薛舉一馬飛到面前，齊穆措手不及，被薛舉輕舒猿臂，生擒過馬，眾軍向前綁縛。官軍陣內(nèi)數(shù)十員將校并力來救，被杜伏威刺死五七個，其余只得退去?？奏韱务R奔走，繆一麟拍馬后追?？奏硪娗矊⒁呀?，撥轉(zhuǎn)馬頭，用力一刀砍來，繆一麟一閃，那刀砍了馬頭，跌倒地上?？娨击胩谄降夭綉?zhàn)，孔囗欺他無馬，咬牙嚙齒裹殺來，十分危急。正是：
路逢狹處難回避，事到頭來不自由。
不知繆一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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