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之三下 死蘇秦遺智殺刺客 狡張儀誑楚玩懷王

鬼谷四友志 作者:(清)楊景淐


  卻說孟嘗君見客自刎而死,哭臨其喪,甚為哀慟。眾客無不感動(dòng),歸者益眾,食客嘗蒲數(shù)千人。諸侯聞孟嘗君之賢,且多賓客,皆尊重齊國,相戒不敢犯其境。正是:

  虎豹踞山禽獸遠(yuǎn),蚊龍?jiān)谒拄~藏。

  堂中有客三千輩,天下人人畏孟嘗。

  再說張儀相魏三年,而魏襄王薨,子哀王立。楚懷王遣使吊喪,因征兵伐秦。哀王許之。韓宣惠王、趙武靈王,即肅侯子,燕王哈,即易王子,皆樂于從兵。楚使者至齊,齊滑王集群臣問計(jì)左右,皆道:“秦與齊,甥舅之親,未有仇隙,不可伐。”蘇秦主合縱之約,堅(jiān)執(zhí)以為可伐。孟嘗君獨(dú)進(jìn)言道:“言可伐與不可伐,皆非也。伐則結(jié)秦之仇,不伐則觸五國之怒。以臣愚計(jì),莫如發(fā)兵而緩其行,兵發(fā)則不與五國為異,同行緩則可觀望為進(jìn)退?!睖⊥跻詾槿弧<词姑蠂L君率兵二萬以往。

  孟嘗君方出齊郊,遽稱得病延醫(yī)療治,一路耽擱不行。卻說韓、趙、魏、燕四王,與楚懷王相會(huì)于函谷關(guān)外,關(guān)在今河南府靈寶縣,刻期進(jìn)攻。懷王雖為縱約長,那四王各將其軍,不相統(tǒng)一。秦守將樗里疾,大開關(guān)門,陳兵索戰(zhàn)。五國互相推諉,莫敢先發(fā)。相持?jǐn)?shù)日。樗里疾出奇兵絕楚餉道,楚兵乏食,兵士皆嘩。樗里疾乘機(jī)襲之,楚兵敗走,于是四國皆還。孟嘗君未至秦境,而五國之師已撤矣。此乃孟嘗君之巧計(jì)也。孟嘗君回。齊湣王嘆道:“幾誤聽蘇秦之計(jì)?!蹦速?zèng)孟嘗君黃金百斤,為食客費(fèi),蓋受重之。蘇秦自愧以為不及。楚懷王恐齊、秦交合,乃遣使厚詰于孟嘗君,與齊申盟結(jié)好,兩國聘使往來不絕。

  自齊宣王之世,蘇秦專貴寵用。左右貴戚多有妒之者。及湣王時(shí)秦寵未衰。今日滑王不用蘇秦之計(jì),卻依了孟嘗君,果然伐秦失利。孟嘗君受多金之賞,左右遂疑滑王已不喜蘇秦矣。乃募?jí)咽繎牙笆状烫K秦于朝,匕首入秦腹,秦以手按腹而走。訴于湣王。湣王命擒賊,賊已逃去,不可得。蘇秦道:“臣死之后,愿大王斬臣之頭,號(hào)令于市。道:‘蘇秦為也行反間于齊。今幸誅死。有人知其陰事來告者,賞以千金。’如是則賊可得也。”言訖拔出匕首,血流蒲地而死?;跻榔溲?,號(hào)令蘇秦之頭于齊市中。

  須臾,有人過其頭下,見賞格自夸于人道:“殺蘇秦者,我也。”市吏因執(zhí)之以見湣王。王令到寇以嚴(yán)刑,鞠之盡得主使之人。凡數(shù)家皆誅滅之。史官論蘇秦雖身死,猶能用計(jì)自報(bào)其仇,可謂智矣。而身不免見刺,豈非反覆不忠之報(bào)乎。

  蘇秦死后,其賓客往往泄蘇秦之謀,言秦為燕而仕齊。湣王始悟蘇秦之詐,自是與燕有隙。欲使孟嘗君將兵伐燕,蘇代說燕王納質(zhì)子以和齊,燕王從之。使蘇厲引質(zhì)子來見湣王。湣王恨蘇秦不已,欲囚蘇厲。蘇厲呼叫道:“燕王欲以國依秦,臣之兄弟陳大王之威德,以為事秦不如事齊,故使臣納質(zhì)請(qǐng)平,大王奈何疑死者之心,而加生者之罪乎?”湣王悅,乃厚待蘇厲,厲遂委質(zhì)為齊大夫。蘇代留仕燕國,史官有蘇秦贊,道:

  季子周人,師事鬼谷。揣摩既就,陰符伏讀。

  合縱離橫,佩印者六。晚節(jié)不終,燕齊反覆。

  再說張儀見六國伐秦?zé)o成,心中暗喜。及聞蘇秦已死,乃大喜道:“今日乃我吐舌之時(shí)?!泵袼斐碎g說魏哀王道:“以秦之強(qiáng)御王國而有余,此其不可抗明矣。本倡合縱之議者蘇秦。而秦且不保其身,況能保人國乎?夫親兄弟共父母者,或因錢財(cái)爭斗不休,況異國哉?大王猶執(zhí)蘇秦之議,不肯事秦,倘列國有先事秦者,合兵攻魏,魏其危矣?!卑醯溃骸肮讶嗽笍南鄧虑?,誠恐秦不見納,奈何?”張儀答道:“臣請(qǐng)為大王謝罪于秦,以結(jié)兩國之好?!卑跄孙椳噺模矎垉x入秦求和。于是秦、魏通好。張儀遂留秦,仍為秦相。

  再說齊滑王乘燕王哈讓國于燕相國子之,噲反北面列于臣位。燕人不服,而自相亂?;趺镎聻榇髮?,率兵伐之。凡五十日,兵不留行,直達(dá)燕都。百姓開門納之,遂擒子之處死,意欲滅燕。而燕士卒雖恨子之,未嘗忘燕,乃共立故太子平為昭王。郭隗為相國,于易水(即保定府婁州)筑高臺(tái),積金臺(tái)上以奉四方賢士,名曰招賢臺(tái),亦曰黃金臺(tái)。后昭王用樂毅計(jì),說趙、韓、魏、秦等國共伐齊,以雪二十八年御恨之怨。遂大破齊國,湣王竟以身免。此是后話不提。

  卻說齊湣王既勝燕,殺王啥與子之,威振天下。秦惠文王患之。而楚懷王為縱約長,與齊深相結(jié)納,置符為信。秦王欲離間齊楚之黨,召張儀問計(jì)。張儀奏道:“臣憑三寸不爛之舌,南游于楚,伺便進(jìn)言,必使楚王絕齊,而親于秦?!被菸耐醯溃骸肮讶寺犠??!睆垉x乃辭相印,游楚。知懷王有嬖臣姓靳名尚,在王左右,言無不從。乃先以重賄納交于尚,然后往見懷王。懷王重張儀之名,迎之于郊。賜坐而問道:“先生辱臨敝邑,有何見教?”張儀道:“臣之此來,欲合秦、楚之交耳。”楚懷王道:“寡人豈不愿納交于秦哉!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親也。”張儀答道:“今天下之國雖七,然大者無過楚、齊與秦而三耳,秦東合于齊,則齊重;南合于楚,則楚重;然寡君之意,竊在楚,而不在齊。何也?以齊為婚姻之國,而負(fù)秦獨(dú)深也。寡君欲事大王,雖儀亦愿為大王門闌之廝。而大王與齊通好,犯寡君之所忌。大王誠能閉關(guān)而絕齊,寡君顧以商君所取楚商於之地六百里,還歸于楚;使秦女為大王箕帚妾。秦楚世為婚姻兄弟,以御諸侯之患,惟大王納之?!睉淹醮髳偟溃骸扒乜线€楚故地,寡人又何愛于齊!”

  群臣皆以楚復(fù)得地,合詞稱賀。獨(dú)一人挺然出奏道:“不可不可。以臣觀之,此事宜吊,不宜賀?!背淹跻曋?,乃客卿陳軫也。懷王道:“寡人不費(fèi)一兵,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賀,子獨(dú)吊,何故?”陳軫道:“王以張儀為可信乎?”懷王笑道:“何為不信?”陳軫道:“秦所以重楚者,以有齊也。今若絕齊則楚孤矣。秦何重于孤國而封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張儀之詭計(jì)也。倘絕齊而張儀負(fù)王,不與王地,齊又怨王而反附于秦。齊、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謂宜吊者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隨張儀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后絕齊未晚?!贝蠓蚯竭M(jìn)言道:“陳軫之言是也。張儀反覆小人,決不可信?!辨猿冀械溃骸安唤^齊,秦肯與我地乎?”懷王點(diǎn)頭道:“張儀不負(fù)寡人明矣。陳子閉口勿言。請(qǐng)看寡人受地?!彼煲韵嘤∈趶垉x,賜黃金百鎰,良馬十駟,命北關(guān)守將勿通齊使。

  一面使逢侯丑隨張儀入秦受地。張儀一路與逢侯丑飲酒談心,歡若骨肉。將近咸陽,張儀詐作酒醉,失足墜于車下,左右慌忙扶起。張儀告道:“吾足脛?chuàng)p傷,急欲就醫(yī)?!毕瘸伺P車入城,表奏秦王,留逢侯丑于館驛,儀閉門養(yǎng)病不入朝。逢侯丑來見秦王不得,往候張儀。只推未愈,如此二月。丑乃上書秦王,述張儀許地之言?;菸耐醮饡溃骸皟x如有約,寡人必當(dāng)踐之。但聞與齊尚,尚未決絕寡人,恐受欺于楚,非得張儀病起,不可信也。”

  逢侯丑再往張儀之門,儀終不出。乃遣人以秦王之言還報(bào)懷王。懷王道:“秦猶謂楚之絕齊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遺假道于宋,借宋符直造齊界,辱罵湣王。湣王大怒,遂遣使西入秦,愿與秦共攻楚國。

  張儀聞齊使至,知其計(jì)已行。乃稱病愈入朝,遇逢侯丑于朝門,故意訝道:“將軍何不受地,乃尚淹我國耶?”丑答道:“秦王專候相國面決。今幸相國玉體無恙,請(qǐng)入言於王,早定地界,回覆寡君。”張儀道:“此事何須關(guān)白秦王耶。儀所言者,乃儀之俸邑六里,自愿獻(xiàn)于楚王耳?!背蟮溃骸俺际苊诠丫?,言商於之地六百里,未聞只六里也?!睆垉x道:“楚王殆誤聽乎。秦地皆百戰(zhàn)所得,豈肯以尺土讓人,況六百里哉!”逢侯丑還報(bào)懷王,懷王大怒道:“張儀果是反覆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彼靷髦及l(fā)兵攻秦。客卿陳軫進(jìn)言道:“臣今日可以開口乎?”懷王道:“寡人不聽先生之言,為陖賊所欺。先生今日有何妙計(jì)?”陳軫道:“大王已失齊助,今復(fù)攻秦未見利也。不如割兩城以賂秦,與之合兵而攻齊。雖失地于秦,尚可取償于齊?!睉淹醯溃骸氨酒鄢咔匾?。齊何罪焉合兵而攻。齊人將笑吾。”

  即日拜屈丐為大將,逢侯丑副之,興兵十萬,取路天柱山(在漢申府金州)西北而進(jìn)逕襲藍(lán)田(縣在西安府)。秦王命魏章為大將,甘茂為副,起兵十萬拒之。一面使人征兵于齊,齊將匡章亦帥師助戰(zhàn)。屈丐雖勇,怎當(dāng)二國夾攻,連戰(zhàn)俱北。秦齊之兵追至丹陽,屈丐聚兵復(fù)戰(zhàn),被甘茂斬之。前后獲首級(jí)八萬有余,名將逢侯丑等皆死,共七十余人,盡取漢中之地(今漢中府)六百里。

  楚國震動(dòng),韓、魏聞楚敗,亦謀襲楚。楚懷王大懼,乃使屈平如齊謝罪。使陳軫如秦軍,獻(xiàn)二城以求和。魏章遣人請(qǐng)命于秦王。惠文王道:“寡人欲得黔中之地(今貴州?。?,請(qǐng)以商于地易之。如允便可罷兵。”魏章奉秦王之命,使人言于懷王。懷王道:“寡人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如上國肯以張儀界楚,寡人情愿獻(xiàn)黔中之地為謝?!鼻刈笥壹杉祻垉x者,皆道:“以一人而易數(shù)百里之地,利莫大焉?!鼻鼗菸耐醯溃骸皬垉x吾股肱之臣,寡人寧不得地,何忍棄之!”張儀自請(qǐng)道:“微臣愿往?!被菸耐醯溃骸俺鹾⑴源壬匾姎?。故寡人不忍遣也。”張儀奏道:“殺臣一人,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死有余榮矣,況未必死乎。”惠文王說:“先生何計(jì)自脫?試為寡人言之?!睆垉x道:“楚夫人鄭袖,美而有智,得王之寵。臣昔在楚時(shí),聞楚王新幸一美人,鄭袖謂美人道:‘大王惡人以鼻氣觸之,子見王必掩其鼻?!廊诵牌溲浴3鯁栍卩嵭涞溃骸廊艘姽讶?,輒掩鼻何也?’鄭袖答道:‘嫌大王體臭,故惡聞之?!醮笈?,命劓美人之鼻,袖遂專寵。又有嬖臣靳尚媚事鄭袖,內(nèi)外用事。而臣與靳尚相善,臣自料能借其庇,可以不死。大王但詔魏章等留兵漢中,遙為進(jìn)取之勢(shì),楚必然不敢殺臣矣?!鼻赝跄饲矁x行。

  張儀既至楚國,懷王即命使者執(zhí)而囚之。將擇日告于太廟,然后行誅。張儀別遣人打靳尚關(guān)節(jié),靳尚入言于鄭袖道:“夫人之寵不終矣,奈何?”鄭袖問道:“何故?”靳尚道:“秦不知楚王之怒張儀,故遣使足。今聞楚王欲殺儀,秦將還楚侵地,使親女下嫁于楚,以美人善歌者為勝。以贖張儀之罪,秦女至,楚王必尊而禮之。夫人雖欲擅寵,得乎?”鄭袖大驚道:“子有何計(jì),可止其事?”靳尚道:“夫人若為不知者而以利害言于大王,使出張儀還奉,事宜可已。”鄭袖乃中夜涕泣言于懷王道:“大王欲以地易張儀,地未入秦,而張儀先至。是秦之有禮于大王也。秦兵一舉而席卷漢中,有吞楚之勢(shì)。若殺張儀以怒之,必將益兵攻楚。我夫婦不能相保,妾中心如刺,飲食不甘者,累日矣。且人臣各為其主,張儀天下智士,其相秦國久,與秦偏厚何怪其然,大王若厚儀以禮,儀之事楚,亦猶秦也。”懷王道:“卿勿憂容,寡人從長計(jì)議?!苯袕?fù)乘間言道:“殺一張儀,何損于秦?而又失黔中數(shù)百里之地。不如留儀以為和秦之地?!睉淹跻庖嘞兄兀豢吓c秦。

  于是出張儀,因厚禮之。張儀遂說懷王以事秦之利,懷王即遣張儀歸秦,通兩國之好。

  屈平出使齊國而歸,聞張儀已去,乃諫道:“前大王見欺于張儀,儀至臣以為大王必烹其肉而食之,今反赦之不誅。又欲聽其邪說,率先事秦。夫匹夫猶不忘仇仇,況君乎?未得秦歡而先觸天下之公憤。臣竊以為非計(jì)也。”懷王悔,使人駕招車追之。張儀已星馳出郊二日矣。張儀既還秦,魏章亦班師而歸,史臣有詩云:

  張儀反覆為嬴秦,朝作俘囚暮上賓。

  堪笑懷王如木偶,不從忠計(jì)聽諂人。

  張儀謂秦王道:“儀萬死一生,得復(fù)見大王之面,楚王誠畏秦甚,雖然不可使臣失信于楚,大王誠割漢中之半,以為楚德,與為婚姻。臣請(qǐng)借楚為端,說六國連袂以事秦。”秦王許之,遂割漢中五縣,遣人往楚修好;因求懷王之女為太子蕩妃;復(fù)以秦女許妻懷王之少子蘭。懷王大喜,以為張儀果不欺楚也。

  秦王念張儀之勞,封以五邑,號(hào)武信君。因具黃金、白璧、高車、駟馬,使以連衡之術(shù)往說列國。張儀果見齊湣王道:“大王自料土地孰與秦廣,甲兵孰與秦強(qiáng)?從人為齊計(jì)者,皆謂齊去秦遠(yuǎn),可以無患。此但狃于目前,不顧后患。今秦、楚嫁女娶婦,結(jié)昆弟之好。三晉莫不悚懼,爭獻(xiàn)地以事秦。大王獨(dú)與秦為仇,秦驅(qū)韓魏攻齊之南境,悉趙兵渡黃河以乘臨淄、即墨之敝,大王雖欲事秦,尚可得乎?今日之計(jì),事秦者安,背秦者危?!饼R湣王道:“寡人愿以國聽于先生?!蹦撕褓?zèng)張儀。儀復(fù)西說趙王道:“敝邑秦王有敝甲調(diào)兵,愿與君會(huì)于邯鄲之下。使微臣先聞?dòng)谧笥?,大王所恃者蘇秦之約耳。秦背燕逃齊又以反誅,一身不保而人猶信之,誤矣。今秦、楚結(jié)婚;齊獻(xiàn)魚鹽之地;韓、魏稱東藩之臣,是五國為一也。大王欲以孤趙,抗五國之鋒,萬無一幸。故臣為大王計(jì),莫如事秦?!壁w王許諾。儀復(fù)北往燕國,說燕昭王道:“大王所最親者,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夫人,襄子欲并代國,約與代王為好,會(huì)令工人制為長柄金斗(飲器方者曰斗)。方宴,廚人進(jìn)羹,反斗柄以擊代王,破腦而死。遂襲據(jù)代國,其姊聞之泣而呼天,因摩筓(簪屬)以自刺。后人因號(hào)其山,曰摩筓之山(在大同蔚州)。夫親姊猶欺之以取利,況他人哉!今趙王已割地謝過于秦,將入朝,秦王于澠(音免)池(在今河南府永寧縣)一旦驅(qū)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六王之有也?!毖嗾淹醯溃骸肮讶嗽斧I(xiàn)恒山之東五城以和秦?!睆垉x連衡之說既行,將歸報(bào)秦。未至咸陽,秦惠文王已病薨。太子蕩即位,是為武王。齊湣初聽張儀之說,以為三晉皆已獻(xiàn)地事秦,故不敢自異,及聞儀說齊之后,方往說趙,以儀為欺,大怒。又聞秦惠文王之薨,乃使孟嘗君致書列國,約共背秦復(fù)為合縱。疑楚已結(jié)婚姻于秦,恐其不從,先欲伐之。楚懷王遣其太子獻(xiàn)為質(zhì)于齊,齊兵乃止。湣王自為縱約長,結(jié)連諸侯。約能得張儀者賞以十城。秦武王生性粗直,自為太子時(shí),素惡張儀之多詐,群臣先忌儀,寵者至是皆諂譖之。儀懼禍,乃入見武王道:“儀有愚計(jì),愿效于左右?!蔽渫醯溃骸熬?jì)安出?”張儀道:“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儀愿辭大王東往大梁,齊之伐梁必矣。梁、齊兵連而不解,大王乃乘間伐韓。通三用以窺周室,此王業(yè)也?!蔽渫跻詾槿唬司吒镘嚾?,送張儀入大梁。魏哀王(襄王之子)用為相國,以代公孫衍之位,衍乃去魏入秦。齊湣王知張儀相魏,果然大怒。興師伐魏,魏哀王大懼。謀于張儀,儀乃使其舍人馮喜偽為楚客,見湣王道:“聞大王甚憎張儀,信乎?”滑王答道:“然?!瘪T喜道:“大王如憎儀,愿無伐魏也。臣適從咸陽來,聞儀去秦時(shí),與秦王有約,言齊王惡儀,儀所在必與師伐之。故秦王具車乘送儀于魏,欲以挑齊、魏之斗,齊、魏兵連而不解,秦乃得乘間而圖事于北方。王今伐魏中儀計(jì),王不如無伐,使秦不信張儀,儀雖在魏亦無能為矣。”

  湣王遂罷兵不伐魏。魏哀王益厚張儀。逾年,張儀竟病卒于魏。正應(yīng)前鬼谷子所占云:“蘇秦先吉后兇,張儀先兇后吉?!庇衷疲骸扒卣f先行,儀當(dāng)晚達(dá)?!睆垉x果先為楚昭陽之辱,幾欲鞭死;后得蘇秦之激,入秦為相,名重六國,并得無傷,仍卒本國,則先兇后吉,晚達(dá)之言一毫不爽。而蘇秦始雖不遇于秦,鬼谷曾言,如失志,當(dāng)于陰符篇探討,既相六國,榮顯已極。時(shí)張儀尚在困苦,豈非秦先吉說先行乎!及至齊國被刺后,兇之言益驗(yàn)。鬼谷子又云:“汝二人異日宜互相推讓,以成名譽(yù)?!惫K秦薦張儀于秦,張儀陰主秦柄,使不伐蘇秦所在之國,以報(bào)汲引之情,互相成名又驗(yàn)。鬼谷嘗有書遺于蘇、張二人曰:

  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華至秋,不得久茂。

  今二子好朝露之榮,忽長久之功,輕喬松之永延,貴一旦之浮爵。夫女愛不及席,男歡不畢輸,痛哉!

  鬼谷子處人間數(shù)百歲,后不知所之,有“陰符”“鬼谷”二書行于世。

  澹游子評(píng)

  田文論從五國伐秦與否,仿佛孫臏論救韓與不救同調(diào)異事。臏曰:“若不救韓,是棄韓肥魏;言不救者,非韓未敝往救之,先受其危;亦非文曰伐則結(jié)秦之仇。論伐者為非,不伐觸五國之怒,言不伐亦非。”臏曰:“許韓必救,俟魏兵弊,攻弊魏存,危韓力少功多?!蔽脑话l(fā)兵緩行,兵發(fā),與五國不異,緩行則可觀望。進(jìn)退謀略,皆佳。

  蘇秦居河南洛陽,學(xué)于鬼谷,艱難于秦不用,于周顯王不喜愛,于趙相奉陽君始仕。燕文公,既趙肅侯,次韓宣惠公,次魏惠王,次齊宣王,次楚威王。洹水合縱,佩六國相印,統(tǒng)轄六國軍民,威名大丕,此因苦志,昔年當(dāng)受此享。然不諒時(shí)勢(shì),人心移易,貪鄙目前。各君貳心,尤執(zhí)己見。合縱堅(jiān)拗,匕首入腹,由斯至也。在以死后訃報(bào)刺家,雖曰九泉快心,亦自先受身尸分?jǐn)兀?hào)令徒博一間耳。抑又死后遺臭,晚節(jié)不終,燕齊反覆議謗乎。

  蘇秦死得甚不干凈,皆因在日作事無成,死后被人作話柄爾,故張儀藉言身且不保,安望其保國。又曰親兄弟,共父母,尚以錢財(cái)爭斗,況異國等語,實(shí)為確切。蓋六國外雖共盟,同聲遵依合縱,內(nèi)實(shí)反覆,不常。惟利自視,稍有目前益處,即亦不顧山盟海誓。卻被張儀看得透逖,故敢輕身率入他國,如自己家中一般,其拿得穩(wěn)者,參得透也。

  楚懷王被張儀輕許商于六百里地面,反以陳軫之言為非,令閉口勿言,看寡人受地,已屬笑事。又益好佞稱慶其總,欲人捧腹不絕耳。及逢侯丑還報(bào),又大怒,而欲得張儀生食其肉,何其憒憒乎。至如陳軫計(jì)割兩城賂秦,合兵攻齊,仍欲取償于齊。懷王辭答以欺楚本秦,與齊無罪,若反與秦合兵攻齊,人將笑吾等語,又似明理之君,非呆豎所道者。若論其勢(shì),從陳軫議固為不可。如懷王獨(dú)攻強(qiáng)秦,憎怒一時(shí),即一秦國尚不能必勝,況不慮齊助乎?以秦、齊二大國,同心拒楚,不敗何待!為楚之計(jì),今雖受秦欺詐,又失齊助,宜堅(jiān)守待時(shí)亦可。如急欲復(fù)仇,則割兩城,使能事至齊說明謝過,同力攻秦,庶或可以勝秦。一以原齊向好,一以受欺于秦,不被其再辱。乃計(jì)不出此,徒博一時(shí)血?dú)?,師喪地失。?fù)以如齊謝罪,如秦獻(xiàn)城,又種種奇想。欲以地易張儀,及儀至又不即殺,反聽嬖細(xì),敬禮又使歸秦通好,許秦婚姻,為儀不欺楚。德之諺云:“娶妻不得力,一世煩惱;買賣不得時(shí),一遭?!苯駪淹跻砸粐L,不如常人,受欺張儀一次、兩次、三四次,未足為常,直待身死異國,而后免于秦,斯此真木偶人耳。任人搬演,無主之人,一至斯哉!

  蘇秦之合縱計(jì),與六國之君序兄弟也,反各不見信,瞬息背敗。張儀以連衡術(shù)說六國事秦,此尊卑上下懸絕,非以兄弟比肩為然。乃君臣之分,反喜兒聽,樂與相從,雖湣王共約背秦,乃一時(shí)興頭耳。吾知六國終不免稱臣于秦也哉!

  張儀之詐,非惟異國憎恨,即秦武王亦惡之。然雖湣王、武王等恨其欺詐,欲得而殺之甚易,而彼竟以欺詐脫鬼,此所以為大狡獪也乎!

  鬼谷遺書于蘇、張二人,何等澈底,指示喚醒迷途。惜二子溺于人欲,貪其目前娛快,不顧死后昏昏,細(xì)究世道擾攘之中,無一實(shí)濟(jì),真似早露、春花。思此二人當(dāng)日事業(yè),豈不赫赫,故公孫衍得以大丈夫稱之,而今安在乎?吾夫子云:不義而富且貴,于吾如浮云、之漠然,無所動(dòng)于其中也。

  此書以鬼谷先生起,以鬼谷先生終,中述孫、龐、蘇、張四人。自始至終,一生事業(yè),往來列國,如層波疊浪,反覆頃側(cè),忽爾高山,忽爾平壤,直至鐘鳴漏盡而后己,焉未以鬼谷一書喚醒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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