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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學讓國燕噲召兵 偽獻地張儀欺楚

東周列國志 作者:(明)余邵魚 馮夢龍(清)蔡元放 等


  話說蘇秦既“合從”六國,遂將從約寫一通,投于秦關(guān)。關(guān)吏送與秦惠文王觀之,惠文王大驚,謂相國公孫衍曰:“若六國為一,寡人之進取無望矣!必須畫一計,散其從約,方可圖大事。”公孫衍曰:“首從約者,趙也。大王興師伐趙,視其先救趙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則諸侯懼,而從約可散矣?!睍r張儀在座,意不欲伐趙,以負蘇秦之德。乃進曰:“六國新合,其勢未可猝離也。秦如伐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guān),魏軍河外,齊涉清河,燕悉銳師以助戰(zhàn)。秦師拒斗不暇,何暇他移哉?夫近秦之國無如魏,而燕在北最遠。大王誠遣使以重賂求成于魏,以疑各國之心,而與燕太子結(jié)婚,如此,則從約自解矣?!被菸耐醴Q善,乃許魏還襄陵等七城以講和。魏亦使人報秦之聘,復(fù)以女許配秦太子。

  趙王聞之,召蘇秦責之曰:“子倡為從約,六國和親,相與擯秦,今未踰年,而魏、燕二國皆與秦通,從約之不足恃明矣。倘秦兵猝然加趙,尚可望二國之救乎?”蘇秦惶恐謝曰:“臣請為大王出使燕國,必有以報魏也?!鼻啬巳ペw適燕,燕易王以為相國。時易王新即位,齊宣王乘喪伐之,取十城。易王謂蘇秦曰:“始先君以國聽子,六國和親。今先君之骨未寒,而齊兵壓境,取我十城,如洹水之誓何?”蘇秦曰:“臣請為大王使齊,奉十城以還燕。燕易王許之。蘇秦見齊宣王曰:“燕王者,大王之同盟,而秦王之愛婿也。大王利其十城,不惟燕怨齊,秦亦怨齊矣。得十城而結(jié)二怨,非計也。大王聽臣計,不如歸燕之十城,以結(jié)燕、秦之歡。齊得燕、秦,于以號召天下不難矣?!毙醮髳偅艘允沁€燕。

  易王之母文夫人,素慕蘇秦之才,使左右召秦入宮,因與私通。易王知之而不言。秦懼,乃結(jié)好于燕相國子之,與聯(lián)兒女之姻。又使其弟蘇代、蘇厲,與子之結(jié)為兄弟,欲以自固。燕夫人屢召蘇秦,秦益懼,不敢往。乃說易王曰:“燕、齊之勢,終當相并。臣愿為大王行反間于齊?!币淄踉唬骸胺撮g如何?”秦對曰:“臣偽為得罪于燕,而出奔齊國,齊王必重用臣。臣因敗齊之政,以為燕地?!币淄踉S之,乃收秦相印,秦遂奔齊。齊宣王重其名,以為客卿。秦因說宣王以田獵鐘鼓之樂。宣王好貨,因使厚其賦斂;宣王好色,因使妙選宮女;欲俟齊亂,而使燕乘之。宣王全然不悟,相國田嬰,客卿孟軻極諫,皆不聽。宣王薨,子湣王地立。初年頗勤國政,娶秦女為王后,封田嬰為薛公,號靖郭君,蘇秦客卿,用事如故。

  話分兩頭。再說張儀聞蘇秦去趙,知從約將解,不與魏襄陵七邑之地。魏襄王怒,使人索地于秦。秦惠王使公子華為大將,張儀副之,帥師伐魏,攻下蒲陽。儀請于秦王,復(fù)以蒲陽還魏。又使公子繇質(zhì)于魏,與之結(jié)好。張儀送之。魏襄王深感秦王之意。張儀因說曰:“秦王遇魏甚厚,得城不取,又納質(zhì)焉。魏不可無禮于秦,宜謀所以謝之?!毕逋踉唬骸昂我詾橹x?”張儀曰:“土地之外,非秦所欲也。大王割地以謝秦,秦之愛魏必深。若秦、魏合兵以圖諸侯,大王之取償于他國者,必十倍于今之所獻也?!毕逋趸笃溲?。乃獻少梁之地以謝秦;又不敢受質(zhì)。秦王大悅。因罷公孫衍,用張儀為相。

  時楚威王已薨,子熊槐立,是為懷王。張儀乃遣人致書懷王,迎其妻子,且言昔日盜璧之冤。楚懷王面責昭陽曰:“張儀賢士,子何不進于先君,而迫之使為秦用也?”昭陽嘿然甚愧,歸家發(fā)病死。懷王懼張儀用秦;復(fù)申蘇秦“合從”之約,結(jié)連諸侯。而蘇秦已得罪于燕,去燕奔齊。張儀乃見秦王,辭相印,自請往魏。惠文王曰:“君舍秦往魏何意?”儀對曰:“六國溺于蘇秦之說,未能即解。臣若得魏柄,請令魏先事秦,以為諸侯之倡?!被菸耐踉S之。儀遂投魏,魏襄王果用為相國。儀因說曰:“大梁南鄰楚,北鄰趙,東鄰齊,西鄰韓,而無山川之險可恃,此四分五裂之道也。故非事秦,國不得安?!蔽合逋跤嬑炊ā垉x陰使人招秦伐魏,大敗魏師,取曲沃。髯翁有詩云:

  仕齊卻為燕邦去,相魏翻因秦國來; 

  雖則從橫分兩路,一般反復(fù)小人才。

  襄王怒,益不肯事秦,謀為“合從”,仍推楚懷王為“從約長”。于是蘇秦益重于齊。

  時齊相國田嬰病卒,子田文嗣為薛公,號為孟嘗君。田嬰有子四十馀人,田文乃賤妾之子,以五月五日生。初生時,田嬰戒其妾棄之勿育。妾不忍棄,乃私育之。既長五歲,妾乃引見田嬰。嬰怒其違命。文頓首曰:“父所以見棄者何故?”嬰曰:“世人相傳五月五日為兇日,生子者長與戶齊,將不利于父母?!蔽膶υ唬骸叭松苊谔欤M受命于戶耶?若必受命于戶,何不增而高之?”嬰不能答,然暗暗稱奇。及文長十馀歲,便能接應(yīng)賓客,賓客皆樂與之游,為之延譽。諸侯使者至齊,皆求見田文。于是田嬰以文為賢,立為適子,遂繼薛公之爵,號孟嘗君。

  孟嘗君既嗣位,大筑館舍,以招天下之士。凡士來投者,不問賢愚,無不收留。天下亡人有罪者,皆歸之。孟嘗君雖貴,其飲食與諸客同。一日,待客夜食,有人蔽其火光??鸵娠堄卸龋扼甾o去。田文起坐,自持飯比之,果然無二??蛧@曰:“以孟嘗君待士如此,而吾過疑之,吾真小人矣!尚何面目立其門下?”乃引刀自剄而死。孟嘗君哭臨其喪甚哀,眾客無不感動。歸者益眾,食客嘗滿數(shù)千人。諸侯聞孟嘗君之賢,且多賓客,皆尊重齊,相戒不敢犯其境。正是:

  虎豹踞山群獸遠,蛟龍在水怪魚藏; 

  堂中有客三千輩,天下人人畏孟嘗。

  再說張儀相魏三年,而魏襄王薨,子哀王立。楚懷王遣使吊喪,因征兵伐秦,哀王許之。韓宣惠王、趙武靈王、燕王噲皆樂于從兵。楚使者至齊,齊湣王集群臣問計。左右皆曰:“秦甥舅之親,未有仇隙,不可伐?!碧K秦主“合從”之約,堅執(zhí)以為可伐。孟嘗君獨曰:“言可伐與不可伐,皆非也。伐則結(jié)秦之仇,不伐則觸五國之怒。以臣愚計,莫如發(fā)兵而緩其行,兵發(fā)則不與五國為異同,行緩則可觀望為進退。”湣王以為然。即使孟嘗君帥兵二萬以往。孟嘗君方出齊郊,遽稱病延醫(yī)療治,一路耽擱不行。

  卻說韓、趙、魏、燕四王,與楚懷王相會于函谷關(guān)外,刻期進攻。懷王雖為“從約長”,那四王各將其軍,不相統(tǒng)一。秦守將樗里疾大開關(guān)門,陳兵索戰(zhàn),五國互相推諉,莫敢先發(fā)。相持數(shù)日,樗里疾出奇兵,絕楚餉道,楚兵乏食,兵士皆嘩。樗里疾乘機襲之,楚兵敗走。于是四國皆還。孟嘗君未至秦境,而五國之師已撤矣。──此乃孟嘗君之巧計也。孟嘗君回齊,齊湣王嘆曰:“幾誤聽蘇秦之計!”乃贈孟嘗君黃金百斤,為食客費,益愛重之。蘇秦自愧以為不及。楚懷王恐齊、秦交合,乃遣使厚結(jié)于孟嘗君,與齊申盟結(jié)好,兩國聘使往來不絕。

  自齊宣王之世,蘇秦專貴寵用,左右貴戚,多有妒者。及湣王時,秦寵未衰。今日湣王不用蘇秦之計,卻依了孟嘗君,果然伐秦失利,孟嘗君受多金之賞,左右遂疑湣王已不喜蘇秦矣,乃募壯士,懷利匕首,刺蘇秦于朝。匕首入秦腹,秦以手按腹而走,訴于湣王。湣王命擒賊,賊已逸去不可得。蘇秦曰:“臣死之后,愿大王斬臣之頭,號令于市曰:‘蘇秦為燕行反間于齊,今幸誅死,有人知其陰事來告者,賞以千金。’如是,則賊可得也?!毖杂櫍稳ヘ笆?,血流滿地而死。湣王依其言,號令蘇秦之頭于齊市中。須臾,有人過其頭下,見賞格,自夸于人曰:“殺秦者,我也!”市吏因執(zhí)之以見湣王。王令司寇以嚴刑鞫之,盡得主使之人,誅滅凡數(shù)家。史官論蘇秦雖身死,猶能用計自報其仇,可為智矣!而身不免見刺,豈非反覆不忠之報乎?蘇秦死后,其賓客往往泄蘇秦之謀,言:“秦為燕而仕齊。”湣王始悟秦之詐,自是與燕有隙,欲使孟嘗君將兵伐燕。蘇代說燕王,納質(zhì)子以和齊。燕王從之,使蘇厲引質(zhì)子來見湣王。湣王恨蘇秦不已,欲囚蘇厲。蘇厲呼曰:“燕王欲以國依秦,臣之兄弟陳大王之威德,以為事秦不如事齊,故使臣納質(zhì)請平。大王奈何疑死者之心,而加生者之罪乎?”湣王悅,乃厚待蘇厲。厲遂委質(zhì)為齊大夫。蘇代留仕燕國。史官有《蘇秦贊》曰:

  季子周人,師事鬼谷;揣摩既就,陰符伏讀。

  合從離橫,佩印者六;晚節(jié)不終,燕齊反覆。

  再說張儀見六國伐秦無成,心中暗喜,及聞蘇秦已死,乃大喜曰:“今日乃吾吐舌之時矣?!彼斐碎g說魏哀王曰:“以秦之強,御五國而有馀,此其不可抗明矣。本倡‘合從’之議者蘇秦,而秦且不保其身,況能保人國乎?夫親兄弟共父母者,或因錢財爭斗不休,況異國哉?大王猶執(zhí)蘇秦之議,不肯事秦,倘列國有先事秦者,合兵攻魏,魏其危矣?!卑踉唬骸肮讶嗽笍南鄧虑兀\恐秦不見納,奈何?”張儀曰:“臣請為大王謝罪于秦,以結(jié)兩國之好?!卑跄孙椳噺?,遣張儀入秦求和。于是秦、魏通好。張儀遂留秦,仍為秦相。

  再說燕相國子之身長八尺,腰大十圍,肌肥肉重,面闊口方,手綽飛禽,走及奔馬,自燕易王時,已執(zhí)國柄。及燕王噲嗣位,荒于酒色,但貪逸樂,不肯臨朝聽政,子之遂有篡燕之意。蘇代、蘇厲與子之相厚,每對諸侯使者,揚其賢名。燕王噲使蘇代如齊,問候質(zhì)子,事畢歸燕,燕王噲問曰:“聞齊有孟嘗君,天下之大賢也,齊王有此賢臣,遂可以霸天下乎?”代對曰:“不能?!眹垎栐唬骸昂喂什荒埽俊贝鷮υ唬骸爸蠂L君之賢,而任之不專,安能成霸?”噲曰:“寡人獨不得孟嘗君為臣耳,何難專任哉!”蘇代曰:“今相國子之,明習政事,是即燕之孟嘗君也。”噲乃使子之專決國事。

  忽一日,噲問于大夫鹿毛壽曰:“古之人君多矣,何以獨稱堯、舜?”鹿毛壽亦是子之之黨,遂對曰:“堯、舜所以稱圣者,以堯能讓天下于舜,舜能讓天下于禹也?!眹堅唬骸叭粍t禹何為獨傳于子?”鹿毛壽曰:“禹亦嘗讓天下于益,但使代理政事,而未嘗廢其太子。故禹崩之后,太子啟竟奪益之天下。至今論者謂禹德衰,不及堯舜,以此之故?!毖嗤踉唬骸肮讶擞試層谧又?,事可行否?”鹿毛壽曰:“王如行之,與堯、舜何以異哉?”噲遂大集群臣,廢太子平,而禪國于子之。子之佯為謙遜,至于再三,然后敢受。乃郊天祭地,服袞冕,執(zhí)圭,南面稱王,略無慚色。噲反北面列于臣位,出就別宮居住。蘇代、鹿毛壽俱拜上卿。將軍市被心中不忿,乃帥本部軍士,往攻子之,百姓亦多從之。兩下連戰(zhàn)十馀日,殺傷數(shù)萬人,市被終不勝,為子之所殺。鹿毛壽言于子之曰:“市被所以作亂者,以故太子平在也?!弊又蛴仗悠健L倒笈c平微服共逃于無終山避難。平之庶弟公子職,出奔韓國。國人無不怨憤。

  齊湣王聞燕亂,乃使匡章為大將,率兵十萬,從渤海進兵。燕人恨子之入骨,皆簞食壺漿,以迎齊師,無有持寸兵拒戰(zhàn)者??镎鲁霰参迨?,兵不留行,直達燕都,百姓開門納之。子之之黨,見齊兵眾盛,長驅(qū)而入,亦皆聳懼奔竄。子之自恃其勇,與鹿毛壽率兵拒戰(zhàn)于大衢。兵士漸散,鹿毛壽戰(zhàn)死,子之身負重傷,猶格殺百馀人,力竭被擒。燕王噲自縊于別宮。蘇代奔周。匡章因毀燕之宗廟,盡收燕府庫中寶貨,將子之置囚車中,先解去臨淄獻功。燕地三千馀里,大半俱屬于齊??镎铝敉脱喽?,以徇屬邑。──此周赧王元年事也。齊湣王親數(shù)子之之罪,凌遲處死,以其肉為醢,遍賜群臣。子之為王才一歲有馀,癡心貪位,自取喪滅,豈不愚哉!

  燕人雖恨子之,見齊王意在滅燕,眾心不服,乃共求故太子平,得之于無終山,奉以為君,是為昭王。郭隗為相國。時趙武靈王不忿齊之并燕,使大將樂池迎公子職于韓,欲奉立為燕王,聞太子平已立,乃止。郭隗傳檄燕都,告以恢復(fù)之義,各邑已降齊者,一時皆叛齊為燕??镎虏荒芙?,遂班師回齊。昭王仍歸燕都,修理宗廟,志復(fù)齊仇,乃卑身厚幣,欲以招來賢士,謂相國郭隗曰:“先王之恥,孤早夜在心。若得賢士,可與共圖齊事者,孤愿以身事之,惟先生為孤?lián)衿淙??!惫笤唬骸肮胖司幸郧Ы鹗逛溉饲笄Ю镏R。途遇死馬,旁人皆環(huán)而嘆息,涓人問其故,答曰:‘此馬生時,日行千里,今死,是以惜之?!溉四艘晕灏俳鹳I其骨,囊負而歸。君大怒曰:‘此死骨何用,而廢棄吾多金耶?’涓人答曰:‘所以費五百金者,為千里馬之骨故也。此奇事,人將競傳,必曰:“死馬且得重價,況活馬乎?”馬今至矣?!黄谀?,得千里之馬三匹。今王欲致天下賢士,請以隗為馬骨,況賢于隗者,誰不求價而至哉?”于是昭王特為郭隗筑宮,執(zhí)弟子之禮,北面聽教,親供飲食,極其恭敬。復(fù)于易水之旁,筑起高臺,積黃金于臺上,以奉四方賢士,名曰招賢臺,亦曰黃金臺。于是燕王好士,傳布遠近。劇辛自趙往,蘇代自周往,鄒衍自齊往,屈景自衛(wèi)往。昭王悉拜為客卿,與謀國事。元劉因有《黃金臺詩》云:

  燕山不改色,易水無剩聲; 

  誰知數(shù)尺臺,中有萬古情! 

  區(qū)區(qū)后世人,猶愛黃金名; 

  黃金亦何物,能為賢重輕? 

  周道日東漸,二老皆西行; 

  養(yǎng)民以致賢,王業(yè)自此成。

  話分兩頭。再說齊湣王既勝燕,殺燕王噲與子之,威震天下,秦惠文王患之。而楚懷王為“從約長”,與齊深相結(jié)納,置符為信。秦王欲離齊、楚之黨,召張儀問計。張儀奏曰:“臣憑三寸不爛之舌,南游于楚,伺便進言,必使楚王絕齊而親于秦?!被菸耐踉唬骸肮讶寺犠印!睆垉x乃辭相印游楚。知懷王有嬖臣,姓靳名尚,在王左右,言無不從。乃先以重賄納交于尚,然后往見懷王,懷王重張儀之名,迎之于郊,賜坐而問曰:“先生辱臨敝邑,有何見教?”張儀曰:“臣之此來,欲合秦、楚之交耳!”楚懷王曰:“寡人豈不愿納交于秦哉?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親也。”張儀對曰:“今天下之國雖七,然大者無過楚、齊,與秦而三耳。秦東合于齊,則齊重,南合于楚,則楚重。然寡君之意,竊在楚而不在齊。何也?以齊為婚姻之國,而負秦獨深也。寡君欲事大王,雖儀亦愿為大王門闌之廝。而大王與齊通好,犯寡君之所忌。大王誠能閉關(guān)而絕齊,寡君愿以商君所取楚商於之地六百里,還歸于楚,使秦女為大王箕帚妾。秦、楚世為婚姻兄弟,以御諸侯之患。惟大王納之!”懷王大悅曰:“秦肯還楚故地,寡人又何愛于齊?”群臣皆以楚復(fù)得地,合詞稱賀。獨一人挺然出奏曰:“不可,不可!以臣觀之,此事宜吊不宜賀!”楚懷王視之,乃客卿陳軫也。懷王曰:“寡人不費一兵,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賀,子獨吊,何故?”陳軫曰:“王以張儀為可信乎?”懷王笑曰:“何為不信?”軫曰:“秦所以重楚者,以有齊也。今若絕齊,則楚孤矣。秦何重于孤國,而割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張儀之詭計也。倘絕齊,而張儀負王,不與王地,齊又怨王,而反附于秦,齊、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謂宜吊者,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隨張儀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后絕齊未晚?!贝蠓蚯竭M曰:“陳軫之言是也。張儀反覆小人,決不可信!”嬖臣靳尚曰:“不絕齊,秦肯與我地乎?”懷王點頭曰:“張儀不負寡人明矣。陳子閉口勿言,請看寡人受地?!彼煲韵嘤∈趶垉x,賜黃金百鎰,良馬十駟,命北關(guān)守將勿通齊使。一面使逢侯丑隨張儀入秦受地。

  張儀一路與逢侯丑飲酒談心,歡若骨肉。將近咸陽,張儀詐作酒醉,失足墜于車下。左右慌忙扶起,儀曰:“吾足脛?chuàng)p傷,急欲就醫(yī)?!毕瘸伺P車入城,表奏秦王,留逢侯丑于館驛。儀閉門養(yǎng)病,不入朝。逢侯丑求見秦王,不得,往候張儀,只推未愈。如此三月,丑乃上書秦王,述張儀許地之言?;菸耐鯊?fù)書曰:“儀如有約,寡人必當踐之。但聞楚與齊尚未決絕,寡人恐受欺于楚,非得張儀病起,不可信也?!狈旰畛笤偻鶑垉x之門,儀終不出。乃遣人以秦王之言,還報懷王。懷王曰:“秦猶謂楚之絕齊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遺假道于宋,借宋符直造齊界,辱罵湣王。湣王大怒,遂遣使西入秦,愿與秦共攻楚國。張儀聞齊使者至,其計已行,乃稱病愈,入朝。遇逢侯丑于朝門,故意訝曰:“將軍胡不受地,乃尚淹吾國耶?”丑曰:“秦王專候相國面決,今幸相國玉體無恙,請入言于王,早定地界,回覆寡君?!睆垉x曰:“此事何須關(guān)白秦王耶?儀所言者,乃儀之俸邑六里,自愿獻于楚王耳?!背笤唬骸俺际苊诠丫?,言商於之地六百里,未聞只六里也?!睆垉x曰:“楚王殆誤聽乎?秦地皆百戰(zhàn)所得,豈肯以尺土讓人?況六百里哉?”

  逢侯丑還報懷王。懷王大怒曰:“張儀果是反覆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遂傳旨發(fā)兵攻秦??颓潢愝F進曰:“臣今日可以開口乎?”懷王曰:“寡人不聽先生之言,為狡賊所欺,先生今日有何妙計?”陳軫曰:“大王已失齊助,今復(fù)攻秦,未見利也。不如割兩城以賂秦,與之合兵而攻齊,雖失地于秦,尚可取償于齊?!睉淹踉唬骸氨酒鄢?,秦也,齊何罪焉?合秦而攻齊,人將笑我?!奔慈瞻萸鼊鵀榇髮ⅲ旰畛蟾敝d兵十萬,取路天柱山西北而進,徑襲藍田。

  秦王命魏章為大將,甘茂為副,起兵十萬拒之。一面使人征兵于齊。齊將匡章,亦率師助戰(zhàn)。屈匄雖勇,怎當二國夾攻,連戰(zhàn)俱北。秦、齊之兵,追至丹陽,屈匄聚殘兵復(fù)戰(zhàn),被甘茂斬之。前后獲首級八萬有馀,名將逢侯丑等死者七十馀人,盡取漢中之地六百里,楚國震動。韓、魏聞楚敗,亦謀襲楚。楚懷王大懼,乃使屈平如齊謝罪。使陳軫如秦軍,獻二城以求和。魏章遣人請命于秦王,惠文王曰:“寡人欲得黔中之地,請以商於地易之,如允,便可罷兵。”魏章奉秦王之命,使人言于懷王。懷王曰:“寡人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如上國肯以張儀畀楚,寡人情愿獻黔中之地為謝?!?br />
  不知秦王肯放張儀入楚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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