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補晉朝先日符讖之兆：云昔日魏明帝時，張掖地方，一夜天雨如傾，直至天明，平地水深數(shù)尺，山阜皆塌，洗出大石碑一個，高丈許，闊六尺，上面鐫屋一楹，內(nèi)又刻馬七匹，大者三，共槽而食，小者四，昂頭靜立；另有牛一頭在后，扭轉(zhuǎn)身項，左顧太陽而立。人不知其為何。好事者抬入城中，豎于郡治之前，使眾觀辨。官吏士夫亦不解其意，咸言又非故事，又非古記，乃述其跡，上之于朝廷。蜀漢大將軍馬孟起鎮(zhèn)守西涼界上，亦與其地密邇。人見其異，皆言將有兵馬之亂，報至麾下，孟起乃使人入川，上于后主，后主劉禪以問于丞相諸葛孔明，孔明曰：“幽冥深杳固未易測，以臣愚意揆之，馬在屋下，是有人司管之馬，應(yīng)在司馬氏也；三馬同槽者，司馬懿父子三人同事曹魏也；自地而出。升于天也；四馬安立者，恐其子孫盛而能立，當(dāng)篡魏以得天下也?！焙笾髟唬骸跋喔复搜暂^似。但其后面還有一牛，又是何意？”孔明曰：“非牛姓之人輔其成事，即牛姓者繼司馬氏而王也。”孔明雖沒，其后瑯琊王妃夏侯氏與小吏牛金私通而生司馬睿，南鎮(zhèn)建業(yè)。西晉武、惠、懷、愍四君，中原失陷，睿乃即位金陵，是其牛之應(yīng)也。所以陽節(jié)潘氏鑒斷有云：“弱晉以牛易馬，馬實滅于懷愍之間?！毖噪m貶彼如此，詎知亦系天地鬼神預(yù)定于未生之前者也。元帝既即大位，從王導(dǎo)之謀，掃杜曾巨寇，除周劭叛亂，剪華軼背逆，皆不煩朝廷兵馬，愈重王導(dǎo)，由是大政重權(quán)悉屬王氏。導(dǎo)秉鈞軸于內(nèi)，王敦雄據(jù)武昌，獨掌上流，擅重兵于外。荊湘大郡皆王含、王廙分守，威聲赫赫。帝心甚懼，恐其有謀篡之事出于不測，乃密擢忠鯁之臣，使為心腹，以衛(wèi)朝廷，提防王氏之盛。知彭城劉隗與刁協(xié)二人才識俱優(yōu)，正直可倚，乃以大事托之。劉、刁又勸帝引庾亮、溫嶠，使為太子?xùn)|宮輔佐，以固根本。帝從之，召嶠為侍讀，亮為侍講。亮善談老莊，時帝亦好刑名之學(xué)，因以韓非書篇賜太子，令亮教之。太子性仁孝，喜文章，好讀書、習(xí)射，敬賢禮士，能容規(guī)諫，人悅從之。亮即上言曰：“申不害、韓非乃刻薄傷化之教，有戾圣經(jīng)，太子不足留意于此?！碧铀觳徽b讀。帝聞之，甚嘉庾亮，乃聘其妹為太子之妃。又一日，元帝廷議，欲將勸進大成上言之人，各加爵秩二等。散騎常侍熊遠諫曰：“此秩不可濫加，臣等查得乘機投刺，上言勸進者，士民一心，不下數(shù)萬，安可遍及？且陛下應(yīng)天順人，率土歸戴，自是正理。況有遠近鎮(zhèn)任之不同，重輕爵品之不一，有欲言而不及者，有欲進而不能者，若依圣諭，恐有疏重忽遠之舛，榮輕惠近之訛。不若依漢之法，遍賜晉臣各皆二級，于恩不亦普乎？又可以息檢核之煩，塞巧偽之幸，免致奸腴造托，豈不亦盡善也歟？”帝未之信，以問于東宮中庶子鄧攸，攸曰：“熊遠之言宜采納之，庶免后來小人效尤，輕言營幸之事?！钡鬯炻犜剩p賜熊遠，賚及鄧攸，遂止其事，不在話下。

　　再說北漢王劉聰忿郭默敗劉暢之仇未報，乃命太子劉燦為帥，將兵圍郭默于韓王舊壘。默懼，求救于主帥李矩。矩至中途，以兵少不敢進，聞知劉琨部將張肇因晉陽失散，路上無糧，至夏縣謁范勝，相與聚兵將有萬人，思欲報漢。矩乃往見，說其共救郭默，以退漢寇。二將即便欣然應(yīng)允。于是李矩與張肇分兩路徑進。漢將劉燦見晉救兵將至，撤圍退過河北屯扎。李矩度其心怯，乃會合諸將，遣其甥郭誦率眾密偷濟河，夜襲漢營。劉燦大敗，求救于洛陽趙固，固推不赴，只得具本上平陽請助。漢主見之大怒，復(fù)以其弟劉暢同大將劉雅、卜泰等，提兵八萬，進救太子。臨行囑付曰：“趙固不肯救應(yīng)，必懷二心。若到彼處，察其動靜，可乘便收趙固送解見朕，即命副守周侲為洛陽太守，不可有誤！”暢領(lǐng)命而起，至太子營中，共議兩事，俱未及發(fā)。王沉聽得漢主之言，以周侲、周儂皆其姑之子，情系兄弟，乃密奏漢主，言：“趙固不救太子，私通李矩，貿(mào)易貨物，意在反叛明矣。恐其預(yù)防大將軍在外，一時不能收彼?？上略t升周侲為洛陽太守，密使圖固，方可以制其不投于晉求救李矩。洛陽為我有，不致失也?！睗h主信以為然，即從其請，命王沉使親人持去。不意赍詔人途中被李矩所獲，搜出看之。矩即修書一封，連詔使人送與趙固，說其歸舊還晉。固看詔大怒，又思前者郭璞之言，乃斬周侲，明歸于晉，約合李矩相援。

　　劉暢正與劉燦等商議，欲先攻郭默報仇，后收趙固問罪，忽見探子報言：“趙固謀殺副守周侲，自霸洛陽。莫非有人漏泄暗謀，彼則故欲抗拒大將軍也？”劉暢見說大怒，即便率眾先收趙固，直至洛陽，趙固知之，亦點兵馬出城阻敵。劉雅出馬問其何故，趙固不答，挺槍向前，二人接住，戰(zhàn)未十合，卜泰等后兵至，一齊擁進。趙固抵之不住，大敗，走入洛陽，閉門堅守。劉暢得勝，即便分兵將洛陽城四門圍住。劉暢又打兩日夜，黑暗中反被城上以石打下，傷了無數(shù)軍士，乃下令日則進攻，夜則歇息。趙固知其兵多難退，乃遣人偷出，往滎陽求救。卻好河內(nèi)界外遇李矩與眾屯兵在彼，候救郭默。使者即入營中，獻上固書。李矩乃亟調(diào)郭誦、范勝、耿稚、郭默四人，將兵二萬，進救洛陽，惟慮漢有兵馬十萬，扎作兩處，甚急。郭默乃與郭誦議曰：“趙固在城守拒，一時到不打緊，只怕我等兵馬五不及一，焉能進戰(zhàn)思以退他？”誦曰：“探得他們不知洛陽有人出來求救，日則攻打，夜則入營，意在困憊趙固。我今與他尚隔一百五十馀里，趁他未知，且自扎下，思一計策而去，方可破他?！北娊詮闹藛栍诠b速行破賊之計：“若彼一聞我等救至，便作提備，分兵來拒，兩俱受敵矣?！闭b曰：“以寡敵眾，難與明斗，必須用詭設(shè)奇，方可勝也。今當(dāng)作兩路分開，夜行曉伏，挨至近郊，靠晚一齊殺去，各皆大叫：‘我兵二十馀萬在此！可不要亂戰(zhàn)，須當(dāng)圍住漢將，一個不許走去。報仇復(fù)恨，俱在今日也！’漢兵聽得，黑暗不知多少，必定驚慌混殺。城中見有救兵廝殺，亦必殺出，管取我勝他敗。諸君各宜效力莫懼。”默曰：“此正用奇致勝之策，有何為懼！”即便分開，耿稚、郭默二人引兵一萬左進，郭誦、范勝、張皮三人引兵一萬右進，約定地界，一夜各行九十里，次早又住，伏于山坡之內(nèi)。次夜算有六十里程途，晡時就起，限三更末到。期約已定，果然一齊都到，各向一營大喊，齊心殺入。漢兵不知何處人馬來至，失于提備，各皆慌起，披甲覓械。但聞得滿寨亂叫，言：“我晉合大兵二十馀萬，來復(fù)洛陽報仇，不可使?jié)h賊走脫一個！”漢眾只道是真，自相混殺，全無辨白。兩營皆亂，不能相救，叫哭之聲滿地，盡是被傷者。趙固聽得，亦整兵出城，喊聲大震。劉燦聽得晉兵叫響，心慌意亂，即往寨后先走。卜泰看不見太子，亦往寨后尋覓。兵士無主，爭相逃竄，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奔至?xí)碃I，報言：“太子不知何往，并無蹤影?！眲陈犙源篌@，遂亦乘黑棄寨而逃。晉兵不趕，只是剿殺軍士。漢兵折傷二萬有馀，退屯孟津。

　　李矩恐郭誦等兵少，不敢進救誤事，自與張肇引兵八千來助，聞知已破漢兵，洛陽圍解，漢眾尚在孟津，乃疾馳見諸將，謂曰：“亟宜乘勝再進，可盡破此賊矣！”密使張皮將兵五千，乘夜先渡過河，試探動靜。漢將邏候王翼光知之，報于劉暢。暢不以為意，容皮住扎。皮著飛使馳見郭誦，誦率郭默、耿稚、駱增、張肇、范勝合張皮，夜半時分，分六路一齊俱進。漢兵驚擾，分敵不迭，復(fù)又潰亂，折人馬萬馀而走，李矩等奪據(jù)漢營，獲器仗軍資無限。至天明，劉暢等走四十里，探得李矩等只有一萬五千人馬，乃大悔，復(fù)整軍伍有五萬馀，轉(zhuǎn)攻李矩。矩亦不敢進退，兩邊相拒，苦戰(zhàn)數(shù)日，互相勝負，折兵無算，矩兵存不滿萬。自思暢等還有四萬馀人，終難為敵，乃遣駱增沖出，往洛陽求救。趙固即將兵馬，駕舟船從水路來救，以分漢勢。劉暢知之，先使將兵拒住岸口，以長鉤排列河上，又將蘆葦、茭草等物，灌以麻油、硝黃引火者伺候，待船到即鉤住燒之。固果不能進，相持有二十馀日。李矩心中甚懼，乃謂眾將曰：“我等與賊死守相拒，終不得了，必向險中求勝方可。今漢兵精銳者，皆在河上與趙固、駱增戰(zhàn)于岸口。宜趁黑夜，備柴草劫入漢營燒之。倘得成功，賊自走矣，何須苦等洛陽救至？”眾皆從之，各帶柴草一把，煄火而去。挨近漢寨，悄悄一齊殺入，丟撇火草燒起。劉燦、王翼光急起，火勢已盛。王邇橫刀向前開路，被飛火徑撲入眼，邇不能戰(zhàn)，被耿稚一槍刺死。劉燦與王翼光沖得出陣，無兵相護，大敗而走。劉暢和郭默大戰(zhàn)，被李矩等并至，正在危急之中，卻得卜泰、劉雅在河上看見火起，趕來救應(yīng)，殺退晉將。又被趙固、駱增殺散岸上小兵，隨后追至。劉暢等遂抵當(dāng)不住，望西逃遁，一直走至溫邑，方才住扎，晉兵大勝。

　　矩乃送趙固還洛陽，自與張皮、駱增回兵滎陽，使耿稚把守虎牢關(guān)，張肇、范勝往河內(nèi)代守，使郭默留兵掎角以助趙固。默乃救滅馀火，收漢遺糧，修其舊屯扎住。漢帥劉暢乃將趙固反叛殺周侲，糾李矩、郭默劫營燒糧戰(zhàn)敗之由，報上平陽。漢主看本，見說王邇被殺，乃大慟曰：“王飛豹兄弟數(shù)人，盡力為我立功，皆未獲安享榮華而死，今只王邇，又亡于陣，可傷，可傷！”乃即怒集文武共議曰：“叵耐李矩勾引趙固入晉，又黨援救洛，暗算我兵，情理難容！若不興兵報伐，晉人即皆藐覷我漢矣！”遂命尚書范隆與鎮(zhèn)北將軍劉勛、中軍將軍王騰復(fù)帥步騎三萬，往助太子共伐李矩、郭默。郭默在孟津漢舊屯中住扎，探得漢差尚書太尉范隆率領(lǐng)大兵前來報仇，乃聚副佐等議曰：“漢忿兩次之?dāng)?，今來報恨，兵勢必盛。我等在此，無城可守，且兵微糧少，難與戰(zhàn)爭。不如趁其未到，將糧草車仗移入虎牢關(guān)中，去就耿稚。又與滎陽密邇，可以拒彼矣?！北娊詮闹?，遂望虎牢關(guān)上去扎。范隆引兵至溫邑，與太子等相見，共言李矩兵勢強弱之事。劉暢曰：“矩兵三萬，前后死喪者及半，亦不足道。但被趙固從河中來相牽絆，郭默暗用火攻燒寨致敗耳?！甭≡唬骸笆ド弦娞觾纱卧饫罹厮悖哿送踹?，十分大怒，故又命我來助太子伐矩報仇?？伤僬M圍孟津，先擒郭默，再攻滎陽，李矩?zé)o能為矣?！北娫唬骸疤靖咭?。亟宜疾發(fā)，免被逃去。”正議間，探馬來報，言：“郭默聞知大將軍、太子要去報仇，亦甚防備，及見太尉又帶兵來，心中懼怕，已皆逃入虎牢關(guān)上去了?！眲吃唬骸拔医癫灰辖蚝尤?，徑往虎牢攻取郭默，若一得關(guān)，滎陽唾手可下也?！狈堵≡唬骸安蝗弧１思茸呷腙P(guān)中據(jù)守，則西通滎陽，已有救援，未可卒攻矣。古云‘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況賊又是有識有智之將？不如且回平陽，集兵來擒趙固。洛陽一破，滎陽勢孤，亦在掌中矣，何必區(qū)區(qū)與郭默小將爭此窮關(guān)以勞軍馬乎？”太子從之，乃收兵回平陽去。后人有詩嘆曰：

　　自古行兵在用謀，漢初到處凱聲謳。只因諸葛關(guān)張去，十場爭戰(zhàn)九休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