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鎮(zhèn)演義
例言
一本書以提倡信義喚醒世人為主旨
一本書起自黃巢作亂，終于朱溫被弒，凡三十八年
一本書大事依據(jù)通鑒新舊唐書五代史，但詳于藩鎮(zhèn)事跡，其它與武事無涉者多付闕如
一本書采用小說中白話演義體裁，便于普及。惟當(dāng)時詔命書札文章華茂者，則仍其舊。蓋用白話譯出，不獨(dú)冗長，更嫌乏味，反令閱者厭觀
一本書成于匆促，所有敘言題辭批語均未征齊，統(tǒng)俟再板時增加印訂
一本書祇言古事，間有與時事關(guān)合者，特用一二語點題，令人注意，實行喚醒主旨。決非以某古人比某今人，閱者幸勿私衷推測，致耗腦筋，尤所盼禱
　　民國十年 著者識

唐末藩鎮(zhèn)演義第一集 漢東余光黃著
第一回 考唐制四帝變兵章 聚曹州二賊興亂事
　　話說唐朝自高祖李淵、太宗李世民起兵晉陽，平了隋亂，六年而成帝業(yè)，建都長安。那太宗文皇帝將天下兵馬實行遣散，設(shè)立府兵，平時從事耕蓄，有事效力疆場，法制甚善。后來傳至玄宗皇帝，就是那寵楊貴妃、愛安祿山的那個唐明皇，其時天下太平已久，并未用兵，府兵之法寢廢。宰相張說奏請募兵，玄宗準(zhǔn)行，并派尚書左丞蕭嵩，與州吏共同挑選，號曰彍騎。至天寶末年，安祿山因與宰相楊貴妃之兄楊國忠不和，帶著朔方健兒，打著漁陽戰(zhàn)鼓，作起亂來。他的同里好友史思明更來幫助，與他成了個安史之亂。那時召募的彍騎前往討賊，并不能平，于是藩鎮(zhèn)之兵始強(qiáng)。
　　原來藩鎮(zhèn)之兵，即是節(jié)度使之兵。當(dāng)年因邊將屯防便利起見，分道設(shè)置，只有平廬、范陽、河?xùn)|、關(guān)內(nèi)、河西、北庭、安西、隴右、劍南、嶺南、江南、河南十二道，每道設(shè)置一人執(zhí)掌兵權(quán)，原名為大都督，至高宗時都督帶使持節(jié)者，名之曰節(jié)度使。安史亂時，玄宗巡幸西蜀，命太子即位靈武，是為肅宗。這肅宗皇帝派李光弼、郭子儀等，帥著當(dāng)時九節(jié)度使之兵，討平了大亂，因此武夫戰(zhàn)將以功起行陣封侯王者，皆得充節(jié)度使。于是藩鎮(zhèn)相望于內(nèi)地，大者連州十余，小者猶兼三四，兵驕則逐帥，帥強(qiáng)則叛上；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于士卒，往往自擇為吏，號為留后，以邀朝命。國家力不能制，忍恥含垢，因而撫之，行那姑息之政。各使愈驕，自出號令以相侵奪，天子熟視不知所為，反作和事老人，似此已非一日。
　　迨至十八代僖宗皇帝登基，年纔十四，專事游戲，政事委之宦官田令孜，朝綱大壞。各地節(jié)度使時有增加，統(tǒng)計僖宗一朝，節(jié)使名稱竟多至陸十余處。你道是那陸十余處呢？曰鳳翔、曰陜州、曰淮南、曰武定、曰武安、曰武泰、曰武寧、曰河中、曰河?xùn)|、曰同華、曰蔡州、曰盧龍、曰代北、曰靜難曰泰寧、曰欽化、曰安武、曰忠武、曰義武、曰宣武、曰振武、曰金商、曰感義、曰感化、曰成德、曰護(hù)國、曰奉國、曰佑國、曰昭義、曰義成、曰義勝、曰義昌、曰東川、曰河西、曰四川、曰鎮(zhèn)南、曰荊南、曰劍南、曰嶺南東、曰嶺南西、曰山南東、曰山南西、曰陜虢、曰河陽、曰朔方、曰涇原、曰夏綏、曰酈延、曰邠寧、曰鎮(zhèn)海、曰天平、曰天雄、曰博野、曰平廬、曰雁門、曰廣州、曰魏博、曰鳳州、曰大同、曰保大、曰永平。這許多節(jié)度使，平時據(jù)險要、專方面，自有土地，自有人民，繕治甲兵，儲存財賦，以兵士為爪牙，以人民為魚肉，雄視一方，無所不至。加之宦官弄權(quán)，賞賜無度，橫征暴斂，民不聊生。又復(fù)連歲蝗蟲大作，赤地千里，弄得一般百姓求死無所，因而相聚為盜，天下從此大亂。
　　且說僖宗干符二年，濮州鹽販王仙芝，因與同伙販賣私鹽打死多人，官司巡文緝捕，仙芝逃避幾處，終恐被拿，乃與同黟相商，聚合饑民三千余人，破了濮州，俘虜萬人，掠取財貨無數(shù)。天平節(jié)度使薛崇出兵擊之，反為仙芝所敗，仙芝自號為大將軍，帶領(lǐng)人眾來打曹州，又遣心腹兄弟尚君長、柴存、曹師雄、柳彥璋等分掠各鄉(xiāng)。派撥已定，忽又想起一個好友來，自己言道：“我如何將此人忘了！若得此人同舉大事，必能成功！”隨即寫了親筆書信一封，差個心腹弟兄，姓畢名師鐸的，前往曹州寃句地方，引動一位魔王出來。這人姓黃名巢，生得體格魁梧，胸懷宏大，惟天生一個杰傲不馴的特性，好酒使氣，輕財嗜殺，專一結(jié)交亡命之徒。家世販鹽為業(yè)，頗有資財，父母見他如此行為，深為憂慮，又禁他不得，相繼氣病而亡。巢幼時也粗涉書傳，深慕西楚霸王項籍之為人，屢舉進(jìn)士不第，乃投筆嘆曰：“大丈夫當(dāng)縱橫宇內(nèi)，自取侯王！安能向斷簡殘篇中，作蠹蟲生活，受這無識試官們的悶氣呢？方今天下藩鎮(zhèn)最強(qiáng)，武人為重，莫若棄文就武，別作良圖。”乃聘請名師教授武藝，兼習(xí)騎射。生來一種神力，不列三年，十八般武藝盡皆精曉，尤以擊劍最為擅長。王仙芝當(dāng)年打傷人命，曾蒙他救護(hù)在他家中，躲避了多時，兩人十分契合。那時聞得仙芝起事，正擬前往贊助，又恐事不能成，為天下笑，只得按納在心。這日正在后園演習(xí)武技，見一門子拿了書信一封，上前稟道：“門外有一個軍官打扮的大漢，自稱姓畢，前來求見。并有書信在此。”黃巢接來一看，認(rèn)得是仙芝的筆跡，連忙吩咐門子道：“快請那人進(jìn)來?！币幻娌饡戳T。畢師鐸已大踏步的走來，與黃巢見過了禮，一同來到大客廳內(nèi)，分賓主坐下。那畢師鐸便道：“大官人不認(rèn)得我嗎？我原在前村畢家屯居住，名叫師鐸。只因同著王哥哥販賣私鹽，回家時甚少。那年我的母親去世，我不在家，聽得鄰舍們說，還是大官人施舍的一口棺材呢！我后來回家要來道謝，只因同王哥哥做的那事又發(fā)作了，不敢出門，到如今我心里還是過意不得?！秉S巢答道：“一口棺材值得什么！我那一年不施舍百八十口的！我想黃天生人，原是平等，如今的世界，那富的便要金埋玉葬，那貧的連一個薄板的棺材都沒有，豈是上天的意思嗎？我雖有幾個錢，狠想做一番事業(yè)，決不學(xué)那時下的守財虜呢！”師鐸聽了，不由的嘆服，又將仙芝敦請同舉大事的話說了一遍。黃巢正中下懷，便連夜同畢師鐸來見仙芝。仙芝接著大喜。黃巢道：“阿哥首舉義旗，連破州鎮(zhèn)，天下震動。現(xiàn)今藩鎮(zhèn)兵強(qiáng)，設(shè)一旦奉天子詔命，四方來攻，似此毫無教練之人，器械不精，糧餉不足，如何抵擋？弟有一言，如蒙采擇，管教他唐家天子，坐不穩(wěn)那長安！”只見黃巢疊著兩個指頭，說出一篇計劃。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討大盜來威獲小勝 調(diào)小軍張宴吃大驚
　　話說黃巢對仙芝說道：“從來舉事，固在廝殺定亂，還要文章。阿哥首舉義旗，震動天下，必須草一檄文，傳布各地，使仗義之心、救民之意，全國了然；又要上不叛天子，中不背強(qiáng)藩，自然為敵者少；將一切罪惡加在州縣官吏身上，現(xiàn)今人民憔悴虐政，對于天子強(qiáng)藩均是敢怒而不敢言，惟有貪污州縣官吏接近，人民恨之刺骨，今見我等專以誅殺貪官污吏為言，正合了他的意思，自然助我者多。照這樣一辦，既可以緩強(qiáng)兵之來攻，又可以收勁卒之應(yīng)用。小弟不才，略知兵法，趁此時機(jī)勤加教練，俟明春天暖，鼓舞而西，不難橫行天下也?！毕芍ヂ犃耍钜詾槿?，乃傳檄諸道：只言官吏貪暴，賞罰不平，弄得人民饑寒交迫，流離失所。我等體天地好生之心，順同胞惡死之念，謹(jǐn)舉義旗，為民請命。各地不必驚恐，如有同襄大義之人，若肯來歸，定當(dāng)優(yōu)待。一俟皇帝撤換此輩貪污官吏，即當(dāng)解甲歸田，同作太平雞犬。黃天可表，決不食言。又鈔寫了多份，差人四處粘貼，各地人民困于重斂者，歸之如市。一月之中，眾至數(shù)萬。巢乃拔其精壯者勤加教練，均以弟兄相呼，又將自己家財，及仙芝所掠金銀發(fā)放眾人。巢素性豪侈，到了此時，衣服飲食偏與那最下等弟兄們同樣，每日或早或晚，召集眾人在打麥場上宣講大義一番。因此眾人感激拜服，樂為之用。
　　再看黃巢時，并無出兵之意，又過了兩月，眾人精力強(qiáng)健，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巢乃與仙芝同商進(jìn)兵之道。一日，筑下土臺一座，高有八尺，寬有數(shù)方，上面列著棹椅旗幟刀鎗等件，又叫弟兄們殺牛宰馬，預(yù)備酒筵，召集眾人，在那青天紅日之下燒了香，磕了頭，歃血宣誓。那誓書大意系說：我等今日聚義，全為救民。萬眾一心，橫行天下。不能同生，便求同死。如若違背，皇天不佑。宣讀已畢，眾人都道“一心遵守”，那一遍聲音，好似晴天中打了一個霹雷，真是熱鬧。說畢，都坐下吃飯，又是大碗的酒大塊的肉，豐盛得狠。眾兄弟們個個吃得十分醉飽，三一羣五一伙在那里說些閑話。
　　這黃巢便與仙芝商量著，以為河南道居天下之中，守兵最弱，易于取勝，乃與仙芝各統(tǒng)五萬人，往河南進(jìn)發(fā)。那些官兵們，平時吃喝嫖賭，全不操練，聽說有賊，先自軟了，無可奈何上到陣來，不戰(zhàn)而退。巢與仙芝，所向無敵，巢破九州島，仙芝破六州，共破了河南一十五州，聲勢浩大。早有探馬報上長安，宦官田令孜接著，慌忙奏明僖宗，僖宗聽了大驚，隨即下詔，命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天平五軍節(jié)度使，抽調(diào)精壯兵士，會同平廬節(jié)度使宋威前往圍剿。又命威為諸道行營招討使，給衛(wèi)兵三千，騎兵五百，河南諸鎮(zhèn)皆受其節(jié)制，并以散騎常侍曾元亮為副使。仙芝聞得此種消息，頗形憂悶，忙請黃巢商量抵御之策。那黃巢說道：“從來兵貴神速，權(quán)貴統(tǒng)一。如今唐家命六鎮(zhèn)出師會剿，往返商量必需時日，又命宋威為諸道招討，此人年老多病，又無特長，諸道必不服從，恐難聽其調(diào)遣。我料各路不過抽調(diào)二三千人前來敷衍敷衍，有何可懼！我等計劃已定，仍請阿哥去攻沂州，弟暫留后，以資策應(yīng)，免至歸路為人所阻。此萬全之道也?！毕芍ヂ犃擞欣?，率眾往沂州進(jìn)發(fā)。
　　且說招討使宋威，原是先朝老將，頗有虛名。當(dāng)日奉詔，先遣平廬節(jié)度副使曹全晸，率著本部人馬往救沂州。這全勖生得短小精悍，十分驍勇，領(lǐng)著人馬連夜奔來。仙芝聽得，聚集眾兄弟們商議抵御之策。眾人都道：“我等連破數(shù)州，官軍望風(fēng)逃避，有何可畏？等他到來，再行廝殺。”是夜并不準(zhǔn)備，全晸軍中早已探知，二更以后，趁著星月微明前來劫寨。眾弟兄們從夢中驚醒，各自四散。仙芝聞得廝殺之聲，速起束裝，那曹兵已至營門，只得同親信弟兄們，乘馬奪路而遁。全晸追殺數(shù)里，得勝而歸。軍士們一心想得頭功，便對全晸說：“王仙芝已被我等殺死?！比珪摷泵笾瓮?，威便奏明僖宗，百官都來朝賀。那宋威又奏稱仙芝已死，各道援兵請還屯本鎮(zhèn)。這淮南、忠武、義成、宣武、天平五道節(jié)度使，前奉圣旨會剿仙芝，你推我讓的，數(shù)日方各派兵三千來救沂州；行至半途，聞得平盧兵已殺了王仙芝，正自去住難決，今奉著此令，兵士們落得各回本道去了。
　　內(nèi)中天平節(jié)度使薛崇，派的副將張宴，行至義橋，正擬折回，忽探馬報道：西北一帶駐扎賊兵不少，中軍立著朱紅旗幟，上面寫著斗大的黃字。張宴聽了，知道是黃巢的營寨，隨即召集軍官商議道：“王仙芝與黃巢原是一黨，聞巢智謀更勝仙芝。如今仙芝已被平盧軍殺了，我等若能擒住黃巢，也算立了大功，不枉出發(fā)一趟。我已稟報節(jié)使，諸君可竭力進(jìn)攻，定有重賞。”只見兩旁將士都?xì)鈶崙嵉姆A道：“節(jié)使派遣兵士們，只教我等救沂州，并未叫我等打義橋。那王仙芝既死，各道兵馬都已回去，我等仍以回家為是。黃巢無名小盜，殺他作甚？由他去罷。兵士們纔得了幾緡錢幾匹絹何，必生出事來，要他賣命呢?！蹦菑堁缏犃?，不由的心頭火起，大聲說道：“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國家每年費(fèi)了無數(shù)錢糧，養(yǎng)著軍漢。如今有一二小盜，尚不能肅清，良心何在？況且我已稟報節(jié)使，豈能中止不行？今日暫且休息，明日五更造飯，拔隊前往。違令者斬！”說罷，怒沖沖的走入后營去了。兩邊將士下來，個個抱怨道：“我們遇著這么一個不曉事的軍官，前來救沂州已是萬般無奈，幸得賊已殺死，正可回家休息。偏又生出事來，去打什么黃巢。早晚這個性命教他送了，如何是好呢！”內(nèi)有一個最奸黠的，說道：“既是張副將不顧大家的性命，我們何不激怒了眾軍，各自拔寨回家，看他一人坐在這里，有何能力？且自羞他一羞！”眾兵說道：“阿哥說得是。我們就是這樣辦罷?！庇谑歉髯詺w營，暗暗收拾到了，三更時分一齊拔隊，黑夜中辨不出方向，只朝大路走去。約計也行了七八十里，東方微明，前面早有一座城池，十分雄峻。眾軍腹內(nèi)饑餓，為首的便前去叫門，想尋些酒食。那管門軍士不敢擅開，慌忙報與都將知道。原來此處正是天平所屬的州城，城內(nèi)有兩個都將，一個姓張名思泰，一個姓李名承佐。二人聞得，一齊來到城樓，見了無數(shù)官軍扎在城外，為首數(shù)人站在吊橋邊。張李問知原委，見他們來勢洶洶，深恐激成事端，反為不妙。二人只得走馬出城，切實勸慰一番，仍就教他歸還本道。眾軍那里肯聽，只說回到天平，恐怕節(jié)使責(zé)罰，愿駐州城以供驅(qū)使。那張李二人如何敢留，只求他們開走，便將袍袖撕了一塊，與他們立個盟誓，保那天平節(jié)度使不責(zé)備他。另繕文書一封，令人先下去了；一面又拿了自己的俸錢，備下豐盛的酒肴，請這軍士們吃得十分醉飽，始軟洋洋的拔隊，一路上溜達(dá)著回天平去了。
　　再說張宴五更起來點將進(jìn)兵，那衛(wèi)兵們報道：各營俱是空營。張宴聽了，吃一大驚，又恐被叛兵暗算，便連夜從小路上逃回天平，見了節(jié)使，稟明原委。那薛崇聽了，大怒道：“似此叛軍，若不懲治，以后何以使人，何以御眾？待我奏明圣上，一律處他個重刑。”慌忙修了本章，差人往長安呈遞。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奏軍情王鐸救少弟 受官爵黃巢打阿哥
　　話說天平節(jié)度使薛崇，見軍士們自行開拔，不聽長官命令，急忙表奏朝廷，只望下一道嚴(yán)厲的詔令，將為首數(shù)人斬首示眾，以伸軍法。那知不到幾日，詔令下來，教本管軍官宣慰眾軍，一切無得窮詰，免致激成事端。那薛崇奉著，大失所望，又已接著張李二都將的來書，只得另派他部下和氣的軍官前往帶領(lǐng)。兵士們見長官如此優(yōu)待，越發(fā)的驕縱了幾分，這且不表。再說那平盧節(jié)度使宋威，因軍士說殺了仙芝，申奏朝廷，朝廷著實的獎勵了幾句，又赍了錢帛來賞眾軍。這宋威十分歡喜，正在使署堂上與僚佐們吃得勝酒，忽見一個探馬上堂報道：“小人打探得王仙芝那日在沂州敗后，逃在黃巢營內(nèi)，并未殺死?，F(xiàn)見各路官軍已退，收拾余眾，依然出來攻掠。已與黃巢分打陽翟、郟城二處?！彼瓮氨姽俾犃顺砸淮篌@，急忙又申奏朝廷，一面再派兵把守要塞。不到幾日，詔令下來，仍令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天平五路會同平盧兵剿滅。那知那五鎮(zhèn)兵士都不愿再行出發(fā)，又見張宴一軍擅自逃歸，朝廷并不加罪，大家更起了一個援例之心，故意放出些忿怨思亂的話，在那些軍官們面前說道：“宋威那人，分明是怕我們立功。賊打了敗仗，他便教我們回來，他好得頭功；賊又來了，他便教我們幫助他去打頭陣。我們須不是木偶人，由他搬弄！前回出發(fā)，腳都走痛了，這兩天剛剛養(yǎng)好，又要出發(fā)，把弟兄們鬧翻了，我們可不能負(fù)責(zé)呢。”這軍官們聽了，只得來回節(jié)使，那些節(jié)使們素來仗著兵士為要挾朝廷之具，今見他們說得有理，也不敢十分強(qiáng)迫。那宋威見各鎮(zhèn)人馬并不到來，又申奏朝廷告急，不數(shù)日詔令下來，令昭羲節(jié)度使曹翔、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李福、邠寧節(jié)度使李侃、鳳翔節(jié)度使令狐绹調(diào)兵會剿，仍催忠武節(jié)度使崔安潛先行發(fā)兵，同宋威擊討。等朝廷慢慢分撥已定，各節(jié)使慢慢調(diào)兵遣將，兵士們一步步往前行走，那王仙芝早破了陽翟，黃巢早破了郟城。
　　仙芝等又進(jìn)攻汝州，這汝州刺使姓王名鐐，原是朝中宰相王鐸的少弟，他的伯父王播當(dāng)年也做個宰相，到是個世代簪纓，詩酒風(fēng)流的名士，素不以武人為然。至于教練兵士，更不在意。他的部下，那能敵得王仙芝那一般亡命之徒，不須三日，城早破了，兄弟們將那王鐐活捉到營，仙芝見他生得到也文秀，又問知系王鐸之弟，這汝州城的兵士們并未十分抗拒，便起了一個好生之心，叫弟兄們與他解了縛，賜些酒食，暫且留在后營好好的看守。一面吩咐眾人：“如今打破汝州，功勞不小，準(zhǔn)你們大掠三日。那些百姓若不抗拒的，不準(zhǔn)殺戮?！币虼藵M城士民聽了此話，絜家逃走者不計其數(shù)。內(nèi)中逃往長安的，各處傳說，那王鐸聽了，好不憂悶，一心要救自家兄弟。次日在僖宗駕前奏道：“臣聞王仙芝與其黨尚君長等，均是率土之民，只因犯法畏罪，迫而為盜。今各道節(jié)度使又不能取勝，依臣愚見，莫若赦他小罪，令其自新，除他一個官職，令人前往招降。他若來歸，免至興動刀兵，亦是國家之福。如其不來，討之未晚?！辟易诼犃T，隨即勑赦王仙芝及尚君長等罪犯，并除一官職，令勑使前去招降。等勑使趕著仙芝時，那仙芝已破了陽武，進(jìn)攻鄭州，勢焰愈大。雖然赦了罪名，見只除一小官，也不在意，并不拜令，沒晝沒夜的去攻打鄭州。
　　看看旦夕可下，忽一日仙芝正與黃巢在前敵督戰(zhàn)，聽得一片喧噪之聲，回頭看時，后軍陣角自亂，急忙與巢撥轉(zhuǎn)馬頭，正要傳令，眾兄弟們已紛紛奔竄。仙芝與巢禁止不得，隨眾而遁。城中見了，也開門殺出來，仙芝等大敗。原來昭義監(jiān)軍雷殷符屯在中牟，聞知鄭州危急，前來接應(yīng)，出其不意，到獲了勝仗，救了鄭州。次日探聽仙芝等往唐鄧二州去了，那邊自有官軍攻剿，各自收軍回鎮(zhèn)。且說仙芝受此大敗，攻打城池更增一番勇氣，不數(shù)日破了唐鄧二州，進(jìn)攻郢復(fù)二州，又被他打破了，更將人馬往申、光、廬、壽、舒、皖等處進(jìn)發(fā)。早有探馬報到淮南，那節(jié)度使劉鄴，自以兵少，只令把守要寨，并不來打仙芝。一面奏請朝廷添兵，宰相鄭畋接了此表，次日朝見僖宗，奏道：“自沂州奏捷來，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瘡痍數(shù)千里。宋威衰老多病妄奏，以后諸道尤所不服。若使賊陷揚(yáng)州，則江南亦非國有。臣見忠武節(jié)度使崔安潛，威望過人；又右衛(wèi)上將軍張自勉，驍勇良將；宮苑使李琢，乃西平王晟之孫，嚴(yán)而有勇。請皇上令其討賊，必能有功。”僖宗頗以為然，只是宋威是先朝舊臣，老成碩望，一時不便動他，僅勑感化節(jié)度使薛能挑選精兵援助淮南。仙芝聞得此信，乃由舒壽西上，進(jìn)攻蘄州。
　　那蘄州刺史姓裴名偓，雖為文官，頗知武略，探知仙芝到來，用那堅壁清野之法，固守城池，并不出戰(zhàn)。仙芝一連攻了幾日，只是攻打不下，又恐四面救兵前來援助，因此悶悶不樂。一日來至營后散步，看見捉來的汝州刺史王鐐，也在那里和守衛(wèi)的弟兄們閑話。見了仙芝到來，連忙上前行禮，仙芝略點一點首，教他一旁站住，并不言語，只是嘆氣。王鐐見了，不知是何意思，便向仙芝問道：“這幾日怎不聽見大將軍上陣廝殺？”仙芝嘆道：“我自濮州起兵以來，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取。今番來到蘄州，滿擬三日攻下。那知裴偓那廝，固守城池不來廝打，教我無法可施。好不悶人那！”王鐐聽了，不由的歡喜起來。自己想道：誰想我在這里脫此火坑！便向仙芝說道：“這裴偓，原是家兄的門生。當(dāng)年在長安時，常在我家出入，與我十分要好。大將軍不要煩惱，我自作書與他，教他前來投降。并請奏明圣上，有我哥哥作主，準(zhǔn)保將軍得一個大官，享受無窮的富貴。不強(qiáng)如東征西殺，作這個辛苦的勾當(dāng)？”仙芝聽了大喜，隨即教王鐐作書與那裴偓。這裴刺史接著一看，想起老師當(dāng)年保薦之恩，又且賊臨城下，死守著也不是個長策，見有此機(jī)會，如何不依？連忙復(fù)了書信照辦，但請仙芝斂兵不掠，定當(dāng)奏明皇上除一大官。仙芝也自依允，兩下里結(jié)了個條約。這裴偓便大開城門，延請仙芝并后軍首領(lǐng)黃巢及尚君長等大頭目三十余人，至刺史衙中置酒款待，又預(yù)備許多禮物，一一分送，外贈軍糧二千石、馬草一萬挑。黃巢及眾人心中甚喜：好一個投降的刺史，到十分孝順。酒筵散罷，裴偓恭恭敬敬送至城外濠邊，殷勤了一回始去。又差人星夜往京，表奏仙芝歸順朝廷，請除一大官以昭激勸。
　　那時朝臣，多以赦罪授官易長奸宄；惟有王鐸，因救弟心切，又想門生裴偓立此大功，一意固請。僖宗素主懷柔，準(zhǔn)了王鐸，乃以仙芝為左神策軍押牙兼監(jiān)察御史，遣中使奉了告身，前往蘄州頒授。那仙芝自與裴偓言和以后，這裴偓每日好酒好食的奉承，又召些女樂侑酒，十分高興。一日酒筵纔散，報有中使到來，裴偓慌忙迎接，知道朝中準(zhǔn)了他的表章，也替仙芝喜歡。次日同著中使并州城內(nèi)各官，前往仙芝營中道賀，仙芝大喜，排設(shè)筵席管待各賓。酒過三巡，菜供數(shù)道，只見后軍首領(lǐng)黃巢帶領(lǐng)一般弟兄們，氣憤憤的走到營來，對著仙芝說道：“阿哥，你到好呀，做了官哪！我以為是裴刺史投降了咱們，誰知還是阿哥降了唐家。但是當(dāng)初跟兄弟們起義之時，立下大誓，橫行天下，怎么到都忘了？如今你一人做了官，我們兄弟們都到那兒去安身立命呢？今日這杯喜酒且慢些吃罷！”仙芝正在大喜之下，又當(dāng)著蘄州城內(nèi)許多官吏，見了黃巢等如此舉動，大不滿意，倚著酒性發(fā)話道：“老弟，你不要如此。你不是見我作了官，你沒有做嗎？將來還可以想法子。當(dāng)看中使在前，你怎么這樣的放肆呢！”這一語真惱了黃巢，指著仙芝說道：“你這卑污小賊，不顧盟誓，一心只想做官！一個神策軍的押牙算得了什么？不是我黃巢大言，就是那節(jié)度使，我也看不上眼。正經(jīng)給我做大唐的皇帝，我還不奈煩呢！什么教做中使偏使，拿來嚇我？”仙芝聽了，惱羞成怒，無言可答，拿起席上一個大碗，連湯帶水望黃巢面上打來。黃巢眼快，往左一閃，乘勢提起右手一拳打去，正中仙芝左額，早已流下血來。眾弟兄們看兒鬧得不像，便都上前勸解，將黃巢拉回本營休息；拿一塊絹巾包了仙芝的傷痕，便都道：“大哥息怒！當(dāng)初立下大誓，便是弟兄們不從時，哥哥還要管教。如今哥哥先自背了，一人做了大官，其實難服眾心！”那仙芝聽了眾人之言，知道不專是黃巢的意思，惟有深悔從前只求成事，無暇擇交，都弄了些亡命之徒，到今日有心歸順，也扭不過眾人的意思了。便對著中使道：“非是仙芝不受，實在眾位弟兄不依。請收回罷?！敝惺挂姶饲樾?，連忙收拾起來，逃奔襄陽去了。裴偓見勢不佳，也逃往鄂州，只剩王鐐未曾逃脫，依然落在火坑。
　　那黃巢回到營中，氣仍不消，又恐仙芝不肯離開蘄州，潛令眾兄弟們在州城內(nèi)放起十?dāng)?shù)處火來，將城中之人半驅(qū)半殺，掠取金銀，也不通知仙芝，各自去了。剩下與仙芝親信兄弟們尚君長等三千余人，守著空城，也就無用前來勸了。仙芝只得收拾做官的心思，再作他強(qiáng)盜的生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大同鎮(zhèn)一舉肅清 河?xùn)|道五遭荼毒
　　話說黃巢自蘄州出來，帶領(lǐng)弟兄往鄆州進(jìn)發(fā)。仙芝打探明白，也不來追趕，自己和尚君長等沿江而上，去打鄂州。二人自此分離了許久，不在話上。書中再表一位英雄出來，這位英雄姓李名克用，原是沙陀人氏，本姓朱邪，父名國昌。當(dāng)年討平賊寇龐勛功勞最大，賜了李姓。這李國昌現(xiàn)充振武節(jié)度使，克用是他的三子，自幼生得一表非凡，十分英武，長身玉立，大耳方腮，又且天生忠孝性成，時人莫及。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少時左目失調(diào)，神光微眇，軍民人等愛敬之余，取了一個綽號，名曰獨(dú)眼龍?，F(xiàn)年二十二歲，朝廷命他作沙陀副兵馬使，駐扎在蔚州。這位李爺見王仙芝黃巢等擾亂中原，心中十分憂慮，一日來到云州，與那正兵馬使李盡忠商量道：“方今天下大亂，王仙芝黃巢等擾亂中原，雖然一時犯不到我們代北來，但二賊是個流寇，行蹤無定的。且朝廷每每調(diào)派各道軍馬會同攻剿，我們也不能不作一個準(zhǔn)備。再者軍士們借此勤加教練，也免至荒怠起來?！蹦抢钫孤犃?，十分贊成，便命克用統(tǒng)率著教練?？擞妙I(lǐng)命，每日將人馬整頓得十分齊備，只等朝廷詔令下來，便要討伐賊寇。一日又請那正使前來閱操，這李盡忠見了軍士們?nèi)绱诵蹓眩餍涤诌@般精強(qiáng)，心下十分歡喜，閱畢回來，一路上嘆念不已。忽又想著：自己才能家世，俱不及他。值此天下大亂，便起了一個良禽擇木的念頭。
　　這年正是干符四年的冬季，轉(zhuǎn)瞬間殘年已過到了元日。盡忠便召集幾個心腹軍官開了一個密秘會議、你道那幾個軍官呢？一個姓康名君立，一個姓薛名志勤，一個姓程名懷信，一個姓李名存璋。不一時來到后堂，那李盡忠坐了主席，對眾人道：“方今王黃二盜大亂中原，朝廷號令不復(fù)行于四方，此乃英雄豪杰立功名富貴之秋也。我等雖然各擁重兵，只是學(xué)識有限，名望不高，不足以號召天下。值此風(fēng)云際會之期，而無龍鳳攀附之地，坐視駒光虛度，弄得老大無成，豈不可嘆嗎？弟每值流年更換，不覺悲從中來。想諸君振翮待鳴，必同此心理。我見副兵馬使勇冠諸軍，其尊人振武節(jié)度使功大官高，名聞天下。若輔以舉事，代北不足平也。諸君以為何如？”原來那四將都與克用最好，聽了此話，一齊贊成。盡忠又道：“今歲代北薦饑，大同防御使段文楚，本兼水陸發(fā)運(yùn)使，全不實心任職，弄得漕運(yùn)不繼，一味的克扣軍糧。今年這樣寒冷，他將軍衣等件全用舊棉作成，又按新價報官，于中取利，代北軍士們饑寒怨怒，恨之刺骨?？敌帜闵心苎?，何不潛往蔚州，說那副兵馬使一同起兵，乘此機(jī)會誅了文楚，推他作個防御使，我們代北軍馬從此統(tǒng)一，再無他項監(jiān)督之人，那件大事自然更易舉行了。”那康君立領(lǐng)命，一馬來到蔚州，見了克用，敘禮已罷，便向克用說道：“方今天下大亂，天子將邊事付與我們。今年偶然饑荒，段文楚那廝還削奪我們的衣糧，弄得邊軍個個饑寒交迫，人心逞動。推其用心，意在激成兵變，使我等獲罪朝廷。我等雖愚，焉能守死？公家父子素以威德服邊人，我已得正使贊同，敢請副使一同興兵，共誅虐帥！”克用聽了，正以部下饑寒喧噪，無法調(diào)停，大有允意。便對君立道：“吾父現(xiàn)在振武，事關(guān)重大，等我稟報后再行?！本⒌溃骸案笔共钜?，從來機(jī)事貴密，若往振武，事必泄露。文楚得知做了準(zhǔn)備，反不易取勝。副使如以此事可行，何必千里稟命呢？以末將料之，公與正使同心合力，誅那文楚已自有余?！笨擞命c首應(yīng)允，當(dāng)請君立復(fù)命，約于上元夜在云州會同起事。君立去后，過了幾日，便到上元。那正使李盡忠趁著月明人鬧，帶領(lǐng)部下人馬先攻云州的牙城。文楚聞得有變，正擬調(diào)兵防御，那知帳下兵士們受他的虐待，巴不得有事打個內(nèi)應(yīng)外合，誰肯出力？待他分派已畢，那城門早開放了，李盡忠等進(jìn)來，將文楚及督糧官柳漢璋一同縛住，下在獄中。二更時分，克用率著萬人前來鎮(zhèn)壓，在斗雞臺扎下了大營。盡忠便遣人送了符印，請克用暫為防御留后，克用推辭幾次，眾人不依，只得受了。次日盡忠又將文楚等送到斗雞臺下，克用命斬首示眾。那些軍人因恨文楚克扣他的衣糧，將他尸首剮了，煮得爛爛的，吃一個飽，剩下的骨骸都踏成碎粉?？擞迷瓟M斬首之后備棺掩埋，見了軍士們?nèi)绱?，只得作罷?？蓱z赫赫一個防御使，只因克扣軍糧，激成眾怒，弄得死無葬身之地。這也是他自作自受了。
　　且說眾軍感激克用除了大害，表求朝廷實升克用為大同防御使。這個消息傳到振武，被他父親李國昌聞得，十分大怒，便對夫人說道：“不想你我生下這個不孝的逆子！也學(xué)時下軍人，殺了防使自作留后，做出這等不忠的勾當(dāng)來。我今上表朝廷，請國家另派他人，教他白鬧一回，滅滅他的性氣！”忙即日修表申奏朝廷，請另簡賢員前往接替。若克用違命，臣請帥本道兵討之，終不愛一子以負(fù)國家。朝廷聽得克用殺了防使自為留后，正在無法可施，今見國昌如此主張，便增了幾分膽量，忙派司農(nóng)卿支詳為大同軍宣慰使，先教國昌跟克用說朝廷派的人，教他千萬不要擋駕，如能照常迎候，另升克用一官，必使他稱心愜意。次日又派太仆卿盧簡方為大同防御使，這盧簡方奉命之后，那敢到任，預(yù)先派遣能員從事疏通，等到四月尚無結(jié)果。朝廷為威信起見，使出一個巧著來，將大同防御使改為節(jié)度使，以盧簡方為振武節(jié)度使，調(diào)李國昌為大同節(jié)度使。他想克用為人最孝，國昌前去接任，自然不能抗拒；即令軍士們發(fā)生沖突，憑他父子二人自相殘殺傷，不失一個以毒攻毒之計。地方縻亂，且自由他。盧簡方得知此計，十分歡喜，即日趕到振武去上任。那知這種計劃，早被克用看破，趕緊稟知國昌，并說朝廷全不念大人功勞，今日不獨(dú)置男于死地，并且將大人數(shù)年經(jīng)營之根據(jù)一并取消。望求大人早早作主。國昌原是個直心直腸的人，見了朝廷此種詭計，不覺大怒。等待使命到來，將那制書撕得粉碎，監(jiān)軍前來勸阻，被他性發(fā)，一刀殺了，索性與克用合兵，破了遮虜軍，進(jìn)擊寧武及岢嵐軍。這盧簡方興興頭頭，滿擬做一回振武節(jié)度使，誰知行至嵐州，聽了此種信息，不敢前行，知道這場禍?zhǔn)虏恍。B急帶氣，又受了道路的風(fēng)霜，忽然得個急癥，一夜而亡。
　　那晉陽城內(nèi)，河?xùn)|節(jié)度使竇澣，聞得克用來攻，盧簡方又死，不由的心慌，便先派了地方團(tuán)練兵修整晉陽的城池，又命都押牙康傳圭帶領(lǐng)民團(tuán)，前赴代州防守。那些民團(tuán)個個懼怕李家父子，都不肯去?？祩鞴邕B催帶勸的出發(fā)，行到城北，大家歇下，要求發(fā)個優(yōu)賞。那時河?xùn)|府庫空竭，竇澣遣都虞候鄧虔前往慰諭，鄧虔擺著代表的架子，對眾人說了一篇官話。那些民團(tuán)見了無錢，已都有氣，又聽了他這篇空話，越發(fā)的火上加油，蜂擁上前將那鄧虔三拳兩腳的打死，放在一個破床板上，抬到城中來。竇澣聞信，只得親自出來慰諭一番。那民團(tuán)中走出幾人說道：“今日節(jié)使親自慰諭，我等十分感激。惟代州離此數(shù)百里，無餉無錢，難以前往。總求節(jié)使設(shè)法發(fā)我等一個雙餉罷?！备]澣聽了，也是無法，庫中本自無錢，只得著差官們往城中，請那些富商來借錢。這幾位富商已被節(jié)使借得不少，有心要不借與他，又恐兵士們變亂起來，也是搶掠一空。商量著借了五萬繒錢，竇節(jié)使拿來，買了些布，湊著放與眾人，每人給錢三百，給布一端，方才了事。自己想道：這個窮節(jié)度使，有甚么好處！長此挪借下來，還要帶累我的老本。眼見得李克用要來攻打，這個擔(dān)驚受怕賠錢的官，真不愿做。上了一個辭職表，朝廷派了昭義節(jié)度使曹翔來做河?xùn)|節(jié)度使。這曹節(jié)使到任，先要立個下馬威，風(fēng)忙捕民團(tuán)中為首殺了鄧虔的十三個人，盡都拿來殺了。又有那義成軍來到晉陽援助，尚未解甲，即嘩噪著求賞。這曹節(jié)使也斬了十余人，平了風(fēng)潮，便請義成、忠武、昭義、河陽四路兵馬，集中晉陽以御沙陀。那時克用已破了岢嵐軍的羅城，曹翔的先鋒軍又打敗了，晉陽聞信，只得閉城防守。曹翔氣憤憤的臥病在床，誰知民團(tuán)及義成軍被他殺了多人，心中懷恨，正議報仇，城中惟有昭義軍駐扎最多，余者均開往前敵去了，便派人往說昭義軍兵士道：“沙陀兵指日來到城下，節(jié)使現(xiàn)又臥病在床，焉能防御？我們不定死在那一天呢！莫如搶了晉陽，各自回鄉(xiāng)，圖個下半世的快樂。阿哥們以為何如？”那時兵心最壞，聽得說個搶字，人人歡樂，各自拿刀執(zhí)棒，向熱鬧街市中真?zhèn)€做起來。民團(tuán)中人乘勢跑到節(jié)度使署，打散了衛(wèi)兵，沖到上房，殺了曹翔?？蓱z這位節(jié)使到任纔止兩月，因要立個下馬威風(fēng)，竟遭殺身之禍。
　　克用聞得，力攻岢嵐。岢嵐軍見了晉陽已亂，均無斗心，翻城相應(yīng)。克用得了岢嵐，進(jìn)攻洪谷，河?xùn)|宣慰使崔季康與昭義節(jié)度使李鈞前往救援，又被克用戰(zhàn)敗，李鈞被亂兵射死。那昭義兵退至代州，又無主將，落得把個代州剽掠一空，跑回上黨去了。這崔季康見李鈞已死，又調(diào)駐扎河?xùn)|的軍馬前往抵御，軍士們行到靜樂，因發(fā)餉不平，殺了孔目官石裕。崔季康用正言壓制，那里肯聽。季康見勢不好，逃歸晉陽，亂兵還不饒他，追到城邊，都頭張鍇、郭昢攻破城門，跑入府里殺了崔季康，方才完事。朝廷見河?xùn)|軍人接二連三的因軍餉滋事，克用父子攻打又急，想著重賞一回以示鼓勵，便派了中使勑賜河?xùn)|軍士銀五萬兩，由孔目官王敬發(fā)放，按著等級分配多寡。誰知牙將賀公雅所部士卒，因分得少了，氣憤不服。那賀公雅對著眾軍道：“皇上賜我們的銀子，應(yīng)該平分。偏是這姓王的要分出許多等級，我們得著這幾兩銀子，吃飯不飽喝酒不醉，要他何用！現(xiàn)放著錦繡一個晉陽，何不發(fā)他一個大財呢?！北娷娐犃?，都說道：“牙將說得是！別的營里有什么特別的功勞，該得多些？我們守著這點口糧，那一年能發(fā)一宗財啊。”說著真?zhèn)€一齊動起手來，連搶帶燒，將晉陽的三城更弄得摧殘難看了。原來唐朝自高祖起義晉陽，后來太宗命李績筑了三城，作為北都，十分宏壯。當(dāng)日軍士們焚掠已畢，并不逃走，又將那孔目官王敬捉住，送到馬步司中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克用射箭服豪酋 楊知溫談詩退大盜
　　話說賀公雅所部捉了孔目官王敬，送到馬步司中，與他理論。那王敬就有理也說不過眾人，何況又無十分充足的理由，監(jiān)軍親自與他和解一番，也是無效。只得將王敬斬了，以謝眾人。朝廷見了晉陽軍人屢次鬧事，無人愿往，便將河?xùn)|都牙將康傳圭升了河?xùn)|節(jié)度使。這康傳圭是本地人氏，從前打死鄧虔正是他的主意，他到躲過了罪名。如今得了節(jié)使，好不威風(fēng)，專事刑罰，報復(fù)私怨，強(qiáng)取民財，十分頑惡。這日遣遮虜軍使蘇弘軫前往抵御克用。那時克用已進(jìn)攻太谷，蘇弘軫那是克用的對手，上到陣去，頭一仗就敗了，只得退回。傳圭見了大怒，斬了蘇弘軫，又遣都教練使張彥球?qū)⒈?，來敵克用。行至百井地方，眾軍不進(jìn)，彥球恐怕做蘇弘軫第二，也便折回?？祩鞴缏勑?，忙將城門閉了。那些兵原與城內(nèi)兵都是一氣的，私自開了西明門，放他們進(jìn)來，殺了傳圭。監(jiān)軍周從寓親自出來慰論一番，升了彥球為府城都虞候。朝廷聞得，慌忙遣使宣慰，諭旨上說道：所殺節(jié)度使事出一時，各宜自安，不要憂懼。到反安慰他們。河?xùn)|軍人因之益形放肆。
　　且說河?xùn)|屢生內(nèi)變，那里有心打仗？又加克用十分驍勇，一路如摧枯拉朽，連勝數(shù)仗，兵士們不免驕怠起來。那時朝廷又派李琢為蔚朔節(jié)度使。那李琢前書表過，是西平王李晟之孫，當(dāng)年李晟平了朱泚之亂，朝廷封他為西平王，家世將門，頗有智略。奉命之后，將兵萬人屯在代州，與盧龍節(jié)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鐸共討沙陀。那赫連鐸與克用同是番人，素有私怨，打聽克用如何計劃，再行進(jìn)兵。一日探馬回報：李克用留下將官高文集、傅文二人守住朔州，自將大兵來敵李可舉。赫連鐸聽了，便乘虛進(jìn)攻朔州，遣人去說那高文集道：“你與克用同是唐臣，克用叛唐與你無涉，你何必從這叛臣，一處待死呢？”那高文集本不以克用舉動為然，只因無機(jī)可發(fā)。今見連鐸來說，便也動心，又畏傅文達(dá)監(jiān)視，不敢便從。那赫連鐸又遣人說道：“傅文達(dá)與你同事，必不疑你。你可請他議事，將他捉了，一同歸唐，豈不更立了大功？”那文集便依計而行，果將傅文達(dá)捉住，與酋長李友金、都督米海萬等都降了李琢?？擞玫弥?，急忙回兵。那盧龍節(jié)使李可舉，在城內(nèi)聞得，知道克用要顧根本，忙差部將韓玄紹，從小路抄到藥兒嶺地方暗暗埋伏。這克用因救家心切，急速折回，并未提防，被玄紹前截后堵，兩旁夾擊，打得大敗，殺死七千余人。那首創(chuàng)陰謀的李盡忠，也被玄紹的部下殺了。李琢與赫連鐸，乘著李可舉跟克用戰(zhàn)爭的時候，他們便去攻蔚州，李國昌又?jǐn)。勘姶鬂?。在半路上遇著克用的殘軍，合在一處，同著宗族人等北入達(dá)靼去了。朝廷以赫連鐸為云州刺史大同防御使，又命李可舉兼侍中，不在話下。
　　且說克用同了父親李國昌及宗族人等，來到達(dá)靼。原來這達(dá)靼本是吐蕃的別部，居于陰山一帶?？擞门c其豪帥一向有交，此時投奔前來，那豪帥也十分優(yōu)待。住了月余，到也安樂。誰知這個豪帥與赫連鐸也有交誼，那連鐸打聽得克用等在此，忙遣了一個心腹，將了許多金銀珍物，騎了他的千里鳥騅馬，前來饋送豪帥，要取克用父子回唐。那使者到來，送了禮物，又對豪帥說道：“這個李克用父子才勇超羣，不甘久居人下。大帥留之必為后患。不若獻(xiàn)與唐皇，既可得功，又可除害，實為兩全之計。”那豪帥聽了，心下十分游移，便請這使人暫且住下，容我商斟。又叫把那匹烏騅馬，交與馬夫們好好的喂養(yǎng)去了。再說克用來到達(dá)靼，不覺兩月，一日回想云蔚二州十分抑郁，便帶些兵士到陰山，左右打獵一回，旁晚回來，見土城一帶有一大羣軍馬在那里閑溜，那大道邊更有一匹黑色的，生得十分精壯。心內(nèi)嘆道：那里來的這匹好馬，也跑到這窮荒沙漠的地方來！一面嘆念著，已走到道邊，不由的向那馬夫道：“這馬是誰家的？”那馬夫道：“我們是帥府里的，這匹馬，聽說是唐朝使臣騎了來的，真是一匹千里馬呢！”克用聽了有唐使到來，不由的心里一驚，便又問道：“唐使來此，為了何事？”那馬夫道：“前日聽說這使臣從大同來的，只見送了許多禮物，不知為了何事。”克用是個機(jī)警的人，聽了此話，心下早已明白，急忙回到家中，說與父親知道，又密密的吩咐了眾人小心把守門戶，看他如何發(fā)作。過了幾日不見動靜，心下漸漸的放寬了些。一日忽報豪帥差個軍官下書，請他來日往西郊會獵?？擞脧?fù)書允了，回到后堂，又與父親說知。那國昌道：“前日聽得有使臣到來，明日又請你會獵，眼見得沒有好意，不要去罷?！笨擞梅A道：“孩兒已經(jīng)應(yīng)允，豈可失信與他。若說不去，到教他先疑了。孩兒仗著一身本事，明日只帶幾個親兵前去，看他把我如何！”國昌道：“雖然如此，凡事總要小心。我同孩兒們準(zhǔn)備著接應(yīng)?！碑?dāng)下議定。到了明天，克用穿了文豹的獵衣，帶了金貂的暖帽，拿著一張七賓弓，掛著一壺大羽箭，跨下赤兔馬，提了定唐刀。原來克用有心要平唐亂，閑時仿著關(guān)夫子青龍偃月刀的式樣，打了一口，名曰定唐。當(dāng)下帶著七八個雁門紫塞的健卒，來到獵場。那豪帥領(lǐng)著眾人，笑容可掬的迎將上來，見了禮，便請到皮帳中吃酒避寒?？擞糜行囊皆囁囊馑?，酒至數(shù)巡，起身說道：“今日蒙大帥賜晏，十分感激。止是圍場以內(nèi)無有下酒之物，閑時大帥要看克用射箭，一向未曾演過。今日當(dāng)著眾軍在前，又有若大一個廣場，意欲演習(xí)一回，與大帥下酒。不知尊意如何？”那豪帥正要看看克用的本事，便道：“贊成之至。”克用隨了豪帥來到圍場，叫同來的八個護(hù)兵將，那八枝馬鞭埋在百步內(nèi)外，左右將克用帶來的寶弓俟候上來。克用站在地上相了一回，拿起弓抽出箭，一一的發(fā)去。那八枝馬鞭，沒一個不射倒。一旁豪帥及眾軍們都齊聲喝采，克用道：“量此小技，何足為奇！”又叫獵兵在圍場東邊樹林內(nèi)折一枯枝，上有殘葉十片，也埋在百步外，一一射去，那殘葉個個應(yīng)弦而破。豪帥及眾軍們愈形驚異，站在兩旁喝采不已?？擞玫溃骸按松胁蛔銥槠嬉?！”再命獵兵覓得鋼針一枚，長僅五分，細(xì)同一發(fā)，懸在那百步外枯樹枝頭，揀去了殘葉，遠(yuǎn)遠(yuǎn)的看去，只有一絲微光在那里搖動。眾人莫不替他擔(dān)心，那克用搭上箭拉開弓，覷得真切，搜的一箭射去。正是：弓開同滿月經(jīng)天，箭去似流星著地。不左不右，不上不下，正中那個懸針。眾軍們都驚得呆了，半晌喝不出采來。豪帥嘆道：“吾兄真神箭也！”心中十分欽服，忙命獵卒再添熱酒，與克用同到帳中痛飲一回，結(jié)為兄弟。豪帥道：“吾弟這般英雄，真是一時無兩。他日雄飛天外，不要忘了今日之樂，那就是愚兄的幸事了?！笨擞谜酒饋碚f道：“承獎承獎。小弟止因一時誤聽人言，被部下兵士們殺了防使，得罪天子。如今弄得愿效忠而不得?，F(xiàn)聞黃巢等賊擾亂中原，必為大患，一旦天子赦了小弟之罪，得與兄等長驅(qū)南向，共立大功，也是平生的快事！小弟想人生一世，能有幾何光陰，誰肯老死這個砂磧中呢！”那豪帥聽了，知道克用無久留的意思，又見他這等的英雄，等閑近他不得，何必做此惡人？明日謝了赫連鐸的來使。這個使者各自騎著那匹千里烏騅馬，回大同去了。
　　不言克用父子安居陰山，再說王仙芝與黃巢分離以后，仙芝同著尚君長去打鄂州，拗著一股悶氣，攻城更加勇猛，不到三日，鄂城早已打破，燒殺奸擄了一回，依然折回北方，去打宋州。那黃巢自蘄州出發(fā)，以為仙芝必來追趕，便可和好如初，那加仙芝竟自西上，究竟是自己打了他，心中到也過意不去。但是事已如此，也不便折回去俯就，一徑北來攻打鄆州，也自攻破，殺了節(jié)度使薛崇。又破了沂州，聽說仙芝現(xiàn)打宋州，相離不遠(yuǎn)，況且近處又無地可攻，便也往宋州進(jìn)發(fā)。一日來到查牙山，只見前面兩山回抱，中間羊腸道上，早扎著一叢人馬截住了去路。黃巢叫弟兄們暫且扎住，命人前去探聽，不一刻見探子帶了一位大將來見了黃巢，伏地便拜。黃巢即忙還禮扶起，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尚君長的兄弟，名叫尚讓。便也歡喜問道：“二弟緣何在此？”尚讓道：“自從哥哥與兩位哥哥那日在曹州出發(fā)，兄弟走得遲了，未曾趕上。又恐被官兵拿住，只得逃到這查牙山來落了草。幾回要前去聚義，都被官兵截住。后來接著哥哥的信，說二位哥哥因在蘄州酒后失言，傷了和氣。前天在宋州，又有信來說，王哥哥叫小弟到沂州迎接哥哥一同往宋州聚會。不想在這里相遇。哥哥何必因此小故，傷了弟兄們的義氣呢？”黃巢道：“當(dāng)時大家酒醉了，做出那事。我也正自后悔。如今同你前往罷?！碑?dāng)下二人議定，就在山上歇了一夜，次日起程，來會仙芝。且說仙芝攻打宋州，圍住了那老將宋威。那知朝廷又命忠武軍前來救應(yīng)，那忠武軍先鋒右衛(wèi)上將軍張自勉，帶了七千精壯兵來到宋州，會同城內(nèi)宋威的兵一齊夾攻，仙芝抵擋不住，率眾往南而逃。張自勉親自趕來，殺了二千余人。正在十分危急，恰好黃巢同尚讓到來，接殺一陣，救了仙芝。張自勉見有救兵，收軍而去。仙芝感激黃巢，相見后各自責(zé)備一回，依舊似當(dāng)年的情分，合兵去打安州。不日破了，又去打隨州，活捉了隨州刺史。那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李福，聞得隨州有失，忙遣了兒子前求救援，又被仙芝弟兄們射死。朝廷聞得此信，命左武衛(wèi)大將軍李昌言、忠武大將張貫等往援襄、隨。黃巢便與仙芝商道：“朝廷又發(fā)大兵前來追剿，我等若在一處，被他圍住，沒有救應(yīng)。不如仍作兩路，分他的兵力。他若攻西我便往東，他若攻東我便往西，出其不意搗其空虛，使官軍捉摸不著，疲于奔命，我等方可以得志也?！毕芍ヂ犃擞欣?，只是又要與黃巢分離，心中十分難舍。出發(fā)那日，不覺流下淚來。黃巢見了，也十分的感動。帶著眾兄弟們轉(zhuǎn)掠蘄黃，被曾元裕打敗了，斬首四千余級，巢遁回淮北。仙芝聽了，好不焦心，自己想著：自蘄州授官以后，為眾兄弟所阻，勉強(qiáng)再做這盜賊，實覺無味。今見黃巢又打了大敗，更為憂心，便又動了一個歸順的意思。朝廷亦因連年攻剿不下，主張招降。那招討副都監(jiān)楊復(fù)光主張最力。原來這復(fù)光部下有一軍官，與尚君長系同村的人氏，幼年十分要好，復(fù)光即命他去說尚君長。君長依了，再去說仙芝，那知正合了仙芝的意思，便遣君長等請降于復(fù)光。正從那宋州經(jīng)過，被老將宋威的部下探知，要奪這個功勞，伏兵道中，劫了君長等，解到宋威處請功。那宋威見了大喜，連忙修下表章，奏稱與君長等戰(zhàn)于潁州西南，生擒以獻(xiàn)。楊復(fù)光聞得，連忙奏稱君長等實系投降，非威所擒。僖宗以真象難明，便命侍御史等審問，也難決定，竟將君長斬于狗脊嶺。仙芝聞信，與尚讓等又痛又氣，從此死心踏地再當(dāng)他的強(qiáng)盜了。
　　一日領(lǐng)著人眾來寇荊南，這荊南節(jié)度使楊知溫，原系進(jìn)士出身，素不知兵，又最喜談詩學(xué)的。這日同著清客們，正在那里編本朝的詩史，又對清客們道：“本朝的詩家，自然要推李太白杜少陵二位了。只是下官最喜王摩詰孟浩然諸人的詩，另有一種閑逸雅澹之致，讀之令人作瀟灑出塵之想。至如韓昌黎，故意要做那雄偉一派，殊乏自然之妙；白香山著意要做自然一流，又有些粗俗之處。近人李義山的詩，到是蘊(yùn)藉風(fēng)流，工力也還不淺呢?！蹦切┣蹇蛡冎灰懝?jié)使的歡喜，自然是極口贊成。正在說得高興，那天卻早落下一場大雪來，知溫便對清客們道：“我們且到后花園賞賞雪景罷。”清客們都道：“今年下這大雪，明歲必定豐登。此是節(jié)使勤政愛民感召下來的，正該作賀?！蹦侵獪刂t讓了幾句，便引眾人來到后園。只見玉裹銀妝，好一派清冷宜人的景物。眾清客們隨了知溫，走了幾處臺榭，來到一個所在，左有山石玲瓏，右有長橋曲折，中間一所瓦房，十分齊整。進(jìn)到里面，一色楠木器具，好不精致；后房一帶玻璃窗，外種著十?dāng)?shù)株紅梅。那些花兒映著白雪，分外的嬌艷妍華?？茨钦袝r，懸著一個橫匾，鐫了四個大字，是“幽草之軒”。再看那字體時，秀潤清勁，到像是學(xué)本朝李北海的筆法。那清客們便問知溫道：“節(jié)使這個匾額，是何故典？學(xué)生等略識之無，未明出處，還求見教?！敝獪氐溃骸斑@個出處，就是剛纔與你們說的近人李義山的詩。他那玉溪生詩草，我也讀過幾遍，好句甚多。我最喜他那‘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的一聯(lián)，故將這個軒顏曰幽草，以志景仰之意?！闭f著左右捧上酒肴來，淺斟低酌，細(xì)說豪談，好不高興。又見一個衛(wèi)兵慌慌忙忙的跑了進(jìn)來，向著知溫稟道：“王仙芝帶領(lǐng)一羣人馬來打荊南，已經(jīng)渡了漢水。離城不遠(yuǎn)了！”知溫聽得，雖然掃興，到還鎮(zhèn)定的住，一面令傳知將佐把守城池。眾清客見有這等大事，連忙起身告辭。知溫聽了那里肯放，留著又飲了幾杯，看看天色已晚，方纔散了。只見將佐們慌忙來稟道：“王仙芝銳力攻城，屬員等抵當(dāng)不住，被他破了外城，現(xiàn)已退守子城。請節(jié)使前往撫循士卒。”知溫聽了，好不奈煩，只得帶了紗帽，穿了皂裘，學(xué)那羊叔子輕裘緩帶的風(fēng)度，慢慢的出得署來。那眾軍士都道：“現(xiàn)在外有強(qiáng)賊，內(nèi)有亂兵，請節(jié)使改穿盔甲，以備流矢?！敝獪芈犃?，又去改扮半日，方始登城。抬頭一望，漫山遍野俱是賊人，大戟長槍，在那雪地里和官兵廝打。便自嘆道：“這些賊人若肯談詩時，我便充得個前輩。如今只講廝殺，我如何能行？看看性命有些難保了?！蹦侵@位節(jié)度生來的福大，正在嘆息，只見賊眾自亂，四散奔逃而去?；鸢压庵衼砹艘魂牴佘姟Ｖ獪孛碎_城探聽，原來是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李福，正恨王仙芝殺了他的兒子，打聽賊眾在此，帶領(lǐng)人馬前來報仇，殺退仙芝。倒救了知溫的性命，知溫請入城中，預(yù)備酒筵，重重的謝了李福。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五十天超度王頭領(lǐng) 八百里嚇壞黃將軍
　　話說王仙芝在荊南，被李福趕來打得大敗，便一路焚掠著去打申州。那招討副使曾元裕，探著仙芝到來，將部下精壯分做兩路埋伏，其余老弱殘兵上陣誘敵，連敗幾仗，引得仙芝大眾趕來。元裕兩路伏兵齊發(fā)，殺了一萬多人，招降散遣的也有萬余人。仙芝只得逃往黃梅。元裕忙一路趕來，又連敗數(shù)陣，被他殺了五萬馀人。仙芝同了數(shù)騎，拚命往東南而逃。約計行了七八十里路，抬頭一看一片汪洋，早到了大江邊的湖泊，遠(yuǎn)遠(yuǎn)雖有幾支船在那里搖擺，只是叫他不應(yīng)。仙芝正要撥轉(zhuǎn)馬頭另尋別路，早被元裕兵士趕上前來，把個魔君斬于馬下。看官，你道曾元裕何以這等的利害呢？原來仙芝同弟兄們自做賊以來，一味搶掠輜重太多，那黃梅一帶道路又狹，行走未免遲慢，被元裕趕來，眾兄弟們又舍不得那金銀財寶，不肯拋棄，因此大敗而亡。正合著那句俗話，要錢不要命了。且說仙芝已死，余黨大半散去，獨(dú)有尚讓，因哥哥被唐家殺了，懷恨在心，聞得黃巢現(xiàn)在攻打亳州，便領(lǐng)了眾人前來報知此事。黃巢想起當(dāng)年起義之情，又想著從今以后更無人能分官軍的兵力，便動了個兔死狐悲之念，懇懇切切哭了一場。又想仙芝已死，自然以我為尊，但眾兄弟們尚不十分推戴，如何是好？眉頭一縐，計上心來，便吩咐滿營弟兄們，都與王哥哥穿孝。又請了高僧高道，就亳州城外扎起喪棚，做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保佑王哥哥早升天界。每逢上祭之時，他便號啕大哭，涕淚縱橫?？纯此氖盘煲褲M，黃巢那里肯依，便對眾人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替他做佛事，每日聽著鐘兒磬兒的響聲，便提起了思念他的心腸。如今佛事已完，連那鐘磬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教我如何過得去呢！你們快與那僧道相商，再教他多做四十九天的佛事罷?！北娙寺犓f得可憐，便來與僧道商量。那些僧道們那里愿替賊人做佛事？只是懼他，不敢不來。好容易挨滿了四十九天，正擬各自逃命，如今聽了黃巢還要再做，滿心的不愿意，又不敢明白駁回他，便想了一篇假話，回答眾人道：“這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原是當(dāng)初佛祖定下來的，不能妄自增改。況凡當(dāng)初頭一天念經(jīng)時，已經(jīng)申表三十六天玉皇大帝。如今要多做幾天，他便怪我們說話不信實，見罪起來，反與王頭領(lǐng)的魂靈有礙，少不得打入十八重地獄內(nèi)去受罪呢。我們都是靠著念經(jīng)吃飯的人，還有什么不肯做的么？只是與死去的頭領(lǐng)無益。還請老爺們商量罷。”眾人只得來回黃巢。那黃巢雖然生在迷信時代，他的自信力可狠強(qiáng)，他與王仙芝做這佛事，別有一番用意。聽了僧道們這一篇話，也自好笑，正要破除弟兄們的迷信，偏不依他的話，便對眾人道：“從來做佛事只聽做七七四十九天，那里多了那一天不做個整數(shù)？你教那僧道們再與王哥哥多做一天，湊成個五十天的圓滿功德罷。”眾人又來對僧道說了，那僧道們見止做一天，便也不固執(zhí)前議，到了明日，打起鐘盤，胡亂的念了一天完事。這便教“五十天超度王頭領(lǐng)”。若照僧道說的話，多做了玉皇大帶是要怪的，恐怕這王仙芝難免到十八重地獄去走一遭呢。
　　且說眾人見了黃巢與仙芝作佛事，如此義氣，誰不欽服？尚讓及李罕之、畢帥鐸等幾個首領(lǐng)，對眾人商議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擬推黃哥哥為王。你們眾人意下如何？”眾人齊聲說道：“正該如此?！弊尩缺銇砀嬷S巢，黃巢那里肯受，推了好幾次，眾人仍是不依，再三再四的推戴。黃巢暫準(zhǔn)為沖天將軍，只是眾人以后都稱他為黃王。那黃王因不愿用僖宗的年號，取了個稱王定霸之意，改元王霸。一面分授眾弟兄們的官職，及應(yīng)管的事務(wù)，刻了印信，定了章程，不像仙芝當(dāng)年那等草草的情狀。又起了一個富貴須歸故鄉(xiāng)的念頭，部署已定，帶領(lǐng)眾弟兄們折回曹濮二州來。誰知二州的人聽說黃巢要來，都不敢認(rèn)這個同鄉(xiāng)，各自扶老攜幼逃避外州去了。黃巢且在家鄉(xiāng)駐扎幾日。朝廷見仙芝已死，黃巢又無動作，便有心要招降他，下了詔命，以巢為右衛(wèi)將軍，令就鄆州解甲。那黃巢那里肯來？等眾弟兄們養(yǎng)得精壯，練得熟習(xí)，遂自滑州略宋汴，攻衛(wèi)南，打葉縣，破陽翟，進(jìn)攻洛陽。朝廷聞信，又發(fā)河陽、宣武、昭義等兵把守河洛要隘，又以神武大將軍劉景仁充東都應(yīng)援防遏使，聽其自行募兵，并命曾元裕將兵撤回東都，守住武牢。黃巢打探明白，知道朝廷有備，不能得志，便出其不意，領(lǐng)著弟兄們南下，渡了長江，攻打饒吉。又折至宣潤二州，俱皆得勝。
　　黃巢便去打那臨安，早又引出一個英雄來。此人姓錢名镠字具美，本地人氏。臨安里中有大木，镠幼時同羣兒游戲木下，自己坐在大石上，指揮羣兒為隊伍，號令頗有法制，羣兒皆憚之。及長，父母雙亡，因此無賴。又不喜作生業(yè)，以販私鹽為事。嘗與本縣鍾錄事之子數(shù)人在一處飲博，那錄事禁止兒子們不要與他來往。一日有豫章一個看相的來到臨安，見了錢镠，大驚道：“子骨法非常，愿自保重?！边@鍾錄事聞得相者之言，仔細(xì)一看，果然的不錯，也便時時周濟(jì)與他。因此錢镠得以活命?，F(xiàn)年二十多歲，天生神力，猿臂善射，尤善舞槊，一縣之中無人能敵得他。干符二年，浙西稗將王郢乘著北方王仙芝黃巢等作亂，他便在浙西同時響應(yīng)，那鎮(zhèn)將董昌招募鄉(xiāng)兵去打王郢，錢镠便投在他帳下，驍勇善戰(zhàn)，連敗王郢。那王郢跑至明州，被鎮(zhèn)使劉巨容射死。昌便表镠為偏將。當(dāng)日聞得黃巢先鋒到來，昌又忙請錢镠商量退兵之策。镠道：“如今鎮(zhèn)兵少而賊兵多，止可智勝，難以力御。我擬出奇兵擊之，或可退賊?！北阍诙呎f了幾句，董昌大喜。镠乃與素日最好的勁卒二十人，一同出城，命他們伏在山谷之中，自己在山腰一棵大樹上伏著，手中卷著一個小紅旗，對那二十人道：“你們看我旗動，便都?xì)⒊鰜??！北娙寺犃?。伏到上午，那黃巢的先鋒到了，見了兩邊高峯插云，中間一條曲折羊腸小道，便吩咐人馬單騎而過。镠伏在樹上早已望見，將手中紅旗一招，那二十人一齊放箭，射殺了為首數(shù)賊，后軍自亂。镠與二十人趕下山來，斬了百數(shù)余人，那賊都逃回去了。镠也不去追趕，走出山來，恰好道旁有兩間茅屋，像是個賣茶的，便帶了眾人叫開門。里面走出個龍鐘老婦來，镠教他燒些茶與眾人解渴，自己想道：這種計策只可用得一次。若黃巢的大軍到來，還是不行的。略一沈吟，早又計上心來，等眾人喝完了茶，拿些錢還了老婦，便對他說道：“后面如有軍人問時，你就說臨安兵屯在八百里啊?！崩蠇D聽了。錢镠又道：“你可別忘了！”老婦道：“軍爺放心。這句話若忘了時，那就止能坐著吃哪。你別瞧我老，精神還強(qiáng)健呢。”錢镠聽了，笑著帶領(lǐng)眾人，要往八百里去。那些勁卒便問道：“我們二十人殺了他數(shù)百人，他一定要來報仇。如今躲往深山里，還恐他們尋著。副將反告訴他的地名，做什么呢？”錢镠道：“但說無妨?！蹦嵌艘苫罅艘换?，也就一陣風(fēng)的去了。原來這八百里是個山僻的地方，實際止有八里多路。因為曲折崎嶇，過往客商都道這個地方雖止八里，卻像八百里的難走，因此相沿，都叫這個地方做八百里。
　　且說那黃巢聽得敗卒回報，前面山邊有十幾個人截住去路，殺了我們數(shù)百人，先鋒頭領(lǐng)也受了傷。不覺大怒，便領(lǐng)眾人，同敗卒來到山腰，并不見一個人。恰好道旁有兩間草屋，門首坐著一個老婦，見他們來了，正要入內(nèi)關(guān)門。那黃巢一馬趕來，向老婦問道：“臨安的兵都往那里去了？”那老婦想起錢镠的話，正要回答，又見黃巢這一般人都不是本地官軍模樣，個個彪形大漢，好不怕人，便驚驚惶惶的答道：“臨安兵屯八百里?！睂€在字竟忘了說。那黃巢不知八百里是個地名，以為臨安兵屯有八百里之多。自己想道：從來只聽見說三國時，劉先主要跟關(guān)夫子報仇，同東吳陸遜對敵，扎了連營七百里。怎的臨安這點地方，倒扎著八百里的營呢？又見那山勢險惡，怪石崢獰，樹木深密，便對眾人道：“先前十幾個兵，尚且殺了我們數(shù)百個。何況這八百里的兵？我素來行軍，專以避實攻虛為主，所以能縱橫天下，如入無人之境。若大一個兩浙，繁華地方狠多，何必定要攻這臨安呢？我們?nèi)チT?！北娷娐犃它S巢之言，又見這山嶺難行，都隨著黃巢，風(fēng)馳電掣而去。臨安因此未遭兵燹。這就是那錢镠的妙用，救了一方生靈，直到如今，西湖上還有錢王的廟呢。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困廣南大盜施巧計 守江陵副將肆淫威
　　話說黃巢不敢攻打臨安，便順道來至鎮(zhèn)海。那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姓高名駢，表字千里。少時能一箭射落雙雕，到也英雄的狠。帳下有兩個大將，一個姓張名璘，一個姓梁名鉆，都是十分驍勇。當(dāng)日高駢聞得黃巢來攻，便與張梁二將分道埋伏，黃巢因見臨安先有準(zhǔn)備，撲了一個空，好不掃興，因此催著眾人連夜趕到鎮(zhèn)海，要?dú)⑺麄€措手不及。那知高駢又早有預(yù)備，反殺了黃巢一個狼狽大敗，那畢師鐸、李罕之、秦彥等幾個大頭目，都被張梁二將生擒活捉了去。黃巢領(lǐng)著眾人，連夜奔往溫、臺、處、福諸州，開了山路七百余里?？纯磳⒌綇V南地界，那些眾兄弟們都是山東河北一帶的人，自從鎮(zhèn)海下來，見了那許多走不完的山路，那個奈煩？又見黃巢打了大敗仗，更是意懶心灰，無精打采，走一步挨一步，無復(fù)當(dāng)年的勇氣。黃巢見了，十分憂心，待要管教他們，又怕大家不服，各自散了，更為不好。眉頭一縐計上心來，便對眾兄弟道：“此去廣南，山路崎嶇十分難走。我們自曹州起義以來，南征北打東蕩西攻，經(jīng)過了大小數(shù)百余戰(zhàn)，王哥哥尚兄弟又都死了。鬧來鬧去，何日是個結(jié)局？現(xiàn)今大五月的天氣，還要往那南邊逃走，實在難受。為我一人，苦了眾兄弟們，我更難過。如今我已打定主意，暫在此處歇息，明日寫兩封書，差人就近往浙東觀察使和嶺南東道節(jié)度使那里下了，教他們申奏唐皇，與我一個太平節(jié)度，我便帶了兄弟們北上還家，圖個下半世的快樂。你們眾人以為何如？”大家都道：“哥哥說的是。我們就在這里駐扎了罷。”黃巢應(yīng)了，當(dāng)便寫了兩封書，差人兩路下去。那浙東觀察使崔璆、嶺南東道節(jié)度使李迢，見了書信，知道黃巢的利害，一個錦繡中原已被他鬧得十室九空，現(xiàn)在此處按兵不動，意思尚不算壞，如何不與他奏聞呢？兩個會同上了表章。朝廷開了個會議，眾官都道：“黃巢這賊，擾亂中原，殺了許多生靈，傷了許多官吏。幸被各鎮(zhèn)人馬趕他到了廣南，眼見得勢孤力竭，不日當(dāng)可掃平，還敢口出大言，要求節(jié)使。意在借此北歸，再肆荼毒，萬萬的準(zhǔn)不得?！辟易诼犃耍S即下勑，不準(zhǔn)所請。黃巢得著信息，便召集眾人宣布一遍，只見眾人聽了，俱各默默無言。黃巢知道尚不死心蹋地同他再作強(qiáng)盜，便又對眾人道：“唐皇不準(zhǔn)它的意思，必是因我們在北方殺得人多，不愿我等回去?，F(xiàn)在廣州地方寶貨山積，如能得這個所在，作個安身地盤，潛圖北歸，尚不為晚。前回那個降書，不知他們寫的一些什么，所以不能邀準(zhǔn)。我今親自擬一個懇切的降表，差人到長安呈遞。若能照準(zhǔn)，也不枉我和弟兄們低頭下氣這一回?！北娙硕嫉溃骸按蟾绱朔媳?，唐皇必定準(zhǔn)的?！秉S巢道：“但愿如此。我和弟兄們都得了好處?！闭f著寫起表來，星夜差人往長安去了。這黃巢好不歡喜，每日與兄弟們飲酒作樂，只候圣旨到來，便去廣州上任。那知朝廷得了此表，又開一個會議，眾朝臣以廣州窎遠(yuǎn)，便不十分反對。惟有左仆射于琮，以為廣州市舶往來，寶貨所聚，豈能令賊人所有？不如另除他一個閑官。眾人聽了有理，便請僖宗除巢一個率府率。這官在唐時，原是個無關(guān)輕重最不出名的，你想黃巢那個心高氣傲的人，從前與他一個將軍他還不愿來做，如今聞得此信，怎的不怒？便在身旁藏了一口短刀，傳齊了眾人，大聲說道：“我與眾位兄弟，都是安分良民。只因連年不熟，又被那貪官污吏暴斂橫征，弄得我們求生不得生門，求死又無死所，萬般無奈，纔做了強(qiáng)盜。如今按兵不動，有意投誠，北歸不成，南下不得，倒將那芝麻大的官來賞給我們。試問他朝中那一般文武，那一個是憑才憑識，公公正正得來的？也不過同我們一樣，搶奪搜括了些金錢，加一番運(yùn)動罷了。偏是我們就做不得？當(dāng)年上京赴試，被他黜了，如今我仗著兄弟們做出了這大的事業(yè)，還拿這個官來賞我，也太小量天下士了！看他的意思，那里是舍不得廣州節(jié)使，簡直是不要我兄弟們一個活命。如今在這萬山之中，若能同著弟兄們長長遠(yuǎn)遠(yuǎn)的受辛吃苦，也還罷了。眼看得糧草將盡，四面官軍不日圍將起來，就算眾位弟兄們驍勇善戰(zhàn)，敵當(dāng)?shù)米。皇丘I也把你們餓死了。想來總是我和王哥哥的不是，如今他已死了，我不如也同他去！眾位兄弟割下我的首級來獻(xiàn)與那廝，便可安安穩(wěn)穩(wěn)回轉(zhuǎn)家鄉(xiāng)。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歡喜的。惟有來生來世，再同眾位做兄弟罷！”說罷，搜的拿出那把明晃晃的刀來，往項下一橫。正是：平生每作千秋想，臨事方知一死難。
　　那黃巢將刀放在喉間，手已軟了，只見眾兄弟上前一齊抱住，齊聲說道：“哥哥千萬不要如此。弟兄們拚了性命，定要同哥哥打破長安，殺敗昏君，雪這口烏氣！哥哥放下刀罷！”早有兩人扳落了刀，又一齊勸了一回，都道：“我們從今日起，生死任憑哥哥。只求哥哥指示！”黃巢見了眾人如此，便又轉(zhuǎn)怒為喜的說道：“既是兄弟們見愛，我便遲死幾天，作一個計較。我們先去打了廣州，在那里搶些寶貨糧草，做個回家的盤費(fèi)，再徐圖別計?！北娙硕家懒耍还淖鳉?，四五日便破了廣州，殺了節(jié)度使李迢。巢見那里山川雄偉，寶貨充盈，便想終于廣州，做個蠻夷長老。誰知那年冬季瘴氣大作，巢眾日有死亡，那些弟兄們又動了歸家之念。黃巢便對眾人道：“于今歸家，我到有個計劃，但是還要看看天時?，F(xiàn)在各處兵馬堵塞，只有一條道路可走，我久已想在心：此去迤北有個桂州，那桂州桂嶺之北，更有一條湘江，每逢春夏，湘水便要暴漲。但是也不過數(shù)日的光景。如今已是初春，若值水漲，乘筏順流而下，三日三夜便可直達(dá)潭州。由潭州往江陵，由江陵趨襄陽，那就可以回家了。只是一路雖是水程，戍兵也還不少，全仗眾兄弟們竭力。”眾人聽了，個個歡喜起來，那精神便添了一倍。次日束裝進(jìn)發(fā)，連夜偷過了桂嶺。黃巢立在山頭，朝北一望，正是漲水之際，羣山萬壑，爭流競赴，匯成一個湘江，蜒蜿渀騰，白茫茫的一片，流入那天邊云樹中去了。黃巢大喜，道：“天助我也！”即便伐了嶺上的竹木，編成大筏，每筏上乘坐三五百人，接連一千余筏，都下了水。于是山助水勢，水助筏行，真是瞬息千里，一路上各地戍兵，因湘水大漲，大半回城，登岸巡水的狠少，所以黃巢直至潭州城下，始有人知。刺史李系，是李晟的曾孫，頗有口才，實無勇略。雖有兵士五萬，系以為少，不敢出戰(zhàn)，只是嬰城固守。那當(dāng)?shù)命S巢人眾，湘水一般的氣力，來攻城池，不上幾日，城便破了。巢將潭州兵民人等殺了個痛快淋漓，浮尸蔽江，好不威武。又遣尚讓乘勝進(jìn)攻江陵，眾號五十萬。那時荊南節(jié)度使楊知溫早已辭職，宰相王鐸一心要替他兄弟王鐐報仇，又見僖宗以羣盜為憂，便奏道：“臣在朝為首相，不能分陛下之憂，今請自督諸將討之?！辟易诼犃耸謿g喜，便命王鐸以司徒兼侍中并做那荊南節(jié)度使南面行營都招討。這日正在江陵城中，集合各路大軍前往潭州抵御。那時天氣尚冷，各道兵馬行走遲緩，江陵城中僅有萬人。王鐸聞得黃巢大眾要來，早已慌了，深恐做了兄弟王鐐的第二，便留了副將劉漢宏守住江陵，自已帥眾向襄陽進(jìn)發(fā)。臨行告知漢宏道：“你可好好把守城池，不得有誤！我親自到襄陽劉巨容那里借兵?！闭f罷，慌慌張張揚(yáng)鞭策馬而去。這劉漢宏送了回來，好不氣悶，和衣躺在床上，自己想道：人生在世，同是一個命，父母生時，那里有什么貴賤？如今作大官的，聽說賊來，先自走了。他的命怎的那樣的貴呢？江陵城中的兵本來就少，他又帶了許多去，留下這老弱殘兵，如何能敵得黃巢？這不是教我坐著等死嗎。又想：王鐸到是朝廷宰相，又是荊南節(jié)度使，又是南面行營都招討，受恩不為不重，尚且行那三十六計的上策，一跑完事。我何不也步個后塵？自己又想道：不妙不妙，他是朝廷的大官，行動出了范圍，無人能處治他；我若私自逃走，將來事平之后，問起這個棄城逃走的罪來，難免不做刀下之鬼。但是不逃時，黃巢來了也是一死。左思右想，一夜無眠?？纯刺烀?，漢宏由床上跳將起來，口中說道：“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是這個辦法！”隨即叫了衛(wèi)兵請到各營首領(lǐng)前來，漢宏對眾人說道：“如今黃巢帶了五十萬人馬，不日來打江陵。王招討昨日去了，留下我等，怎能敵得黃巢？若要到別的地方躲避躲避，身又不能由己。我們現(xiàn)在所處地位，留著也死，去了也死。我們只有一個命，到有兩個死，如何是好呢？”眾軍官都道：“王招討既走了，我等生死，任憑副將主張。懇求副將想一個盡善盡美之法罷！”漢宏道：“我已想著一個死中求生之道：放著若大一個江陵城，這般錦繡，黃巢來了也是一搶，不如我等先下了手，掠些金銀財寶，回到家鄉(xiāng)，尋個山僻之所住著，圖個下半世的快樂。不強(qiáng)如在這危城中擔(dān)驚受怕，吃這一口該該欠欠的軍糧么？”眾人都道：“副將的高見，我們都照辦罷?！北惴滞救ス膭榆娙恕Ｄ切┸娛總儼筒坏靡宦?，于是不等黃巢到來，先自動手放了幾處火，乘著火光之中大肆搶掠。那些居民都往山谷中逃去，也無人救火，將一個錦繡江陵城焚蕩殆盡。劉漢宏同著眾軍，裝載資財，竟自北歸為盜去了?？蓱z那些居民，出城時又倉猝并未多帶衣被，偏偏傍晚灑下一天大雪來，那春寒更增了幾倍，凍死的不計其數(shù)。正是：逃出火坑，又落冰窖。作書的人想著當(dāng)年情狀，真是可慘，何況那當(dāng)時親受的呢！誰知黃巢過了十幾日纔到江陵，這就不能不怨那王鐸走得太早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戰(zhàn)荊門劉節(jié)使談私話 奪西蜀田內(nèi)侍獻(xiàn)奇謀
　　話說劉漢宏搶掠江陵，帶著眾人往北方為盜。過了十幾天，那黃巢纔帶著人眾前來，見了江陵這城內(nèi)城外一種凄涼冷落的樣子，也就無心留連。這倒是王鐸、劉漢宏先發(fā)制人的妙策。當(dāng)夜黃巢吩咐眾人明早去打襄陽，那襄陽節(jié)度使劉巨容先得著王鐸的報告，便會同江西招討使曹全晸，商議抵御之策。那全晸在北方原與黃巢王仙芝打個幾次仗，知道黃巢用兵最喜迅速，好殺人一個措手不及的，便與巨容商量，先伏兵荊門關(guān)山僻之所，等黃巢大眾行過一半，從兩方橫沖過來，定可得勝。巨容依了。且說那黃巢奔到江陵撲了一個空，又恐襄陽預(yù)先搶了，便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率眾猛進(jìn)，并未探明虛實行。至荊山左近，黃巢見那樹林深密，山路崎嶇，有心要令前軍歇住，只見山邊早走出一隊人馬來，旗幟不整，器械不精，又且老弱參半，前來迎敵。黃巢見了，只是好笑，說道：我在廣南也不過一年的光景，如何官軍更腐敗到這般田地？似此兵士，雖據(jù)險要地勢，也不足畏啊。乃揮眾前進(jìn)，那官軍稍一接戰(zhàn)，即往后奔逃。巢眾只顧追趕，看看趕上，忽聽一聲炮響，兩邊樹林中伏軍一齊出來，從中沖斷。黃巢眾人首尾不能兼顧，被劉巨容曹全晸等俘斬了二十余萬人。巢與尚讓收拾余眾，渡江東走。這里劉巨容便叫軍士們不要追趕，快快收軍。那兵士們只得回來，向巨容說道：“我等正要乘勝殺盡黃巢，大帥為何鳴金收軍呢？”那劉巨容對著眾軍人說道：“孩兒們，你們那里知道唩！如今朝中那幾位執(zhí)政大臣，都是奸狡的心思，喜用那圓滑的手段，每每過了河就拆橋的。事情急了便來敷衍我們武人，把點官爵糧餉來應(yīng)酬應(yīng)酬；等事完了，誰來理我們？請賞也不準(zhǔn)，請餉也不發(fā)，你上個表章，半年三個月他不給你發(fā)下來，教你摸不著頭腦。那一股子勁纔難受呢！你還得好好的巴結(jié)他，一點不周到，他便尋個事故，耍耍筆尖，加上兩個名詞，不獨(dú)免了咱們的職，還要加罪啊！我那年在明州殺了王郢，并未得著功勞。如今可不能像那樣儍，不如留著黃巢，教他們害點怕，好做我們要求富貴之資罷！”眾軍聽了，便都道：“原來如此，真是大帥的高見，我等眾人都不及此！”便都不去追趕。只有曹全晸不以劉巨容的話為然，他說斬草要除根，如今不乘勝追斬黃巢，等他恢復(fù)原狀，再作卷土重來之舉，那就難以制伏了。連忙帶領(lǐng)人眾渡江來趕，事偏湊巧，途中遇著勅使，正是朝廷以泰寧都將段彥謨來代他的招討使。這全晸聽了，好不灰心，便道：“果不出劉公之言！”一面預(yù)備交代，也不再趕黃巢。
　　那黃巢收合殘軍，又擄些新壯，聲勢復(fù)振。攻打鄂州，陷了外郭，轉(zhuǎn)掠撫、饒、信、池、宣、歙等十五州，眾又至二十余萬。這且按下不表，再說朝中一段新聞：原來這位僖宗皇帝，十四歲上便登了大寶，雖生得天資聰穎，只是幼年失學(xué)，被那些宦官們田令孜等，用著趙高待秦二世的故智，不教他讀正書見正人，專一誘導(dǎo)他游戲。因此這位皇帝會蒲博，通音律，喜斗雞鵝，尤善擊球。嘗對優(yōu)人石野豬道：“朕若應(yīng)擊球進(jìn)士舉，須為狀元。”那野豬便道：“若遇著堯舜在上，恐怕作個禮部侍郎，還不免駁黜呢。”這僖宗聽了，只是嘻嘻的笑。田令孜等聞得，便十分歡喜起來。原來這令孜一心只想弄權(quán)，見了天子如此，便好自作威福。又見如今都是節(jié)度使的世界，專守著長安天子也是十分清淡，要想在京外發(fā)展發(fā)展自己的勢力。但是自己出去，又恐把內(nèi)里的大權(quán)讓與他人，如何纔能內(nèi)外兼收？正思慮著，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兄弟，姓陳名敬瑄。想當(dāng)年在許州時，家中貧苦，我每日和他在街前賣些燒餅過活。若是下雪下雨時，他便一人拿去賣了，卻教我在家里歇著，真是友愛得狠的。后來我隨了義父田總管進(jìn)內(nèi)當(dāng)差，得有今日。中間回家兩次，看他到還不錯。如今又過了幾年，想他必更長得高大了。前日他在許州與我來信，要到長安謀一差事。我想做個宦官，即令當(dāng)紅，究竟無味。如今何不薦他做個武職，我在內(nèi)邊一味的保舉，三年五載，還怕不能做到節(jié)度使么？主意已定，次日便來僖宗前奏道：“侍臣有一個兄弟，住在原籍許州，于本地情形到狠熟悉。擬請皇爺派他就近在許昌忠武節(jié)度使崔安潛那里作個兵馬使，望求皇爺恩準(zhǔn)?！辟易谧钕矚g田令孜的，從小兒同床眠睡，有時玩笑起來，還叫他一聲阿父。今見保薦他的兄弟，如何不依？誰知那崔節(jié)使天生的性硬，見是宦官的兄弟，便不歡迎。這陳敬瑄到任不得，來到長安見了令孜，氣憤憤的訴說一遍。令孜道：“兄弟你聽我說，如今的節(jié)度使兵權(quán)太重，天子還懼他們?nèi)郑鼻须y以下手。等我慢慢的想法子整治他們?，F(xiàn)今左神策軍無人帶領(lǐng)，兄弟不要生氣，我在圣上那里保你充當(dāng)這個差事，暫且占一個步地再說。好兄弟，你歇歇去罷。”次日果然回明僖宗，當(dāng)即照準(zhǔn)。那田令孜因兄弟被阻，便恨了崔安潛，過了些時，見西川的奏報盜賊甚多，官吏動遭殺戮，令孜便在僖宗那里保薦崔安潛如何能干，蜀中若要治盜，非他不行。僖宗聽了，即忙降旨，調(diào)崔安潛為西川節(jié)度使。
　　安潛聞得，原想不去，又想西川是個大處，憑著自己一身本事，倒怕起盜賊來，還算個男兒漢么？便即日起程前往。到任以后，住在節(jié)度使署中，任他羣盜縱橫，只是不聞不問。那些文武屬員都以為怪事，一日見了安潛問將起來，那安潛道：“從來強(qiáng)盜不是一個人能做得的，必有窠家同那引線。如若窮治，牽連的人狠多，徒增煩擾。我已想了一法，明日將庫中的錢拿出一千五百緡來，分置城中蠶市、菜市、七寶市那三個熱鬧的所在，寫張榜文：有能告捕一盜者，賞他錢五百緡；同伙告捕的，與平人同賞。你們明日就去照辦。”那些屬員聽了，個個暗笑：好一個不明白的節(jié)使，捕一個盜就賞錢五百緡，我們西川是個盜世界，那里來的這多錢賞呢？但是節(jié)使吩咐的，不敢不從，明日都照辦了，又每處派了幾個軍士看守了賞錢。一連幾日，并不見有人來告捕。原來平人不知道盜賊的所在，惟有盜纔能知盜。今見出了這等重賞，那為盜的都在疑慮，恐怕出首告了，不獨(dú)不能得賞錢，還怕要一同治罪，因此數(shù)日并無人告發(fā)。恰好那一日，有一個盜參透了節(jié)使的意旨，又正與他的同黨分贓不勻，借了博場的錢被人討要得緊，便與他同伙的那個盜說道：“阿哥，你得了許多外財，做兄弟的今日一概不要，只求哥哥請我吃三杯。”那個盜說道：“要我做個東道到可以，但是不知那一家飯莊好呢？要不然我們到七寶市新開張的那個錦江春去罷。吃了那家館子的酒，也不枉發(fā)了一回財?！闭f著兩個行到七寶市來，行至街東，正看見六七個軍人守著那五百緡錢，在那里同往來的行人說話。那個盜便走慢了，這個盜卻搶上幾步，大著聲嚷道：“后面有賊！”那個盜翻身便跑，這些軍士們聽得，一齊上前捕了。那個盜便叫起屈來，對著這個盜說道：“我和你同伙做盜，已有十七八年，所得贓物又皆平分，不曾虧你。你怎能告捕我呢？我只得說明，與你同死了罷?！鼻『么薨矟撘获R趕來，聽了此話，便道：“你既知道我出了賞格拿盜，你如何不把他捉來？如今等他告發(fā)了你，你再說他是盜，也太遲了！”便把這五百緡錢，當(dāng)著眾人賞了這個盜，教了劊子手?jǐn)亓四莻€盜，并殺了他的家小。從此諸盜互相疑慮，無處藏身，各自逃出西川去了。這安潛便召募了北方壯士，與蜀人相雜，訓(xùn)練成三千人，俱戴黃色軍帽，號曰黃頭軍。又練了神機(jī)弩營一千人，再將原有軍隊勤加教訓(xùn)，倒將西川整治得十分威武。
　　早有人傳到長安，那田令孜便道：我指望調(diào)他到西川難他一難，誰知他到弄得十分齊整。我如今何不再保敬瑄作西川節(jié)使，奪他那個現(xiàn)成的地盤，氣他一氣，看他怎的。原來此時敬瑄已保到將軍了，見那黃巢輿羣盜勢焰日熾，便來與令孜商道：“如今黃巢又回到中原，東奔西蕩，各節(jié)使攻剿都不得力。設(shè)若一旦西來，我們不可不作一個準(zhǔn)備?！绷钭蔚溃骸拔岬芩姌O是，我已久想在心。只有西川山川險要，又被崔安潛整頓得十分完好，不如兄弟前往代他，作個將來的退步?，F(xiàn)今天下大亂，不是一時可以澄清得的。不是我說一句不吉祥的話，設(shè)若黃巢破了長安，我保著天子，學(xué)他祖宗玄宗皇帝幸了西川，再等那各路藩鎮(zhèn)前來勤王，你我的功勞不更大了？”敬瑄說道：“哥哥說的是。只是崔安潛與弟原有芥蒂，如今前去代他，他不肯讓也是枉然?！绷钭蔚溃骸皩砣r多帶些兵馬，將他制住不敢動作，自然伏伏貼貼交給我們。我如今索性教左神策大將楊師立、牛勖那兩個結(jié)義兄弟，與你一同鎮(zhèn)守三川，兵力自然雄厚，想那崔安潛也不敢怎的。”敬瑄聽了大喜。只見令孜倒又沈吟起來，半晌說道：“這兩個結(jié)義兄弟，當(dāng)差比你久，資望比你高，那三川只有兩川最好，我若保給了你，他們必然多心，弄得生出意見來，不肯同心出力，怎能敵得住崔安潛呢？”又道：“有了，我這么一辦，教他們都感激我，而且也沒話可說。我就是這個主意！”便對敬瑄道：“你的擊球，比他們二人，高下如何？”敬瑄道：“兄弟自從管領(lǐng)了神策軍，一心要討圣上的歡喜，用盡了心思?xì)饬?，學(xué)得十分精熟。與他們比較起來，雖互有勝負(fù)，只是兄弟贏得多些。”令孜道：“你從明日起，稍稍的在后花園里練習(xí)那個鴛鴦腳的球法。我見圣上常以此法取勝。兄弟，你好好的練著，我自有道理?！边^了數(shù)日，令孜乘著無人的時，便對僖宗說道：“現(xiàn)在黃巢北來，他是個流寇，行蹤不定的。設(shè)一旦西上，如何是好？侍臣想教兄弟陳敬瑄，與結(jié)義兄弟楊師立、牛勖三個人，派兵鎮(zhèn)守三川。萬一有變，好作個準(zhǔn)備，望求皇爺恩準(zhǔn)。”僖宗道：“我也聽得外臣奏道，黃巢此番北來更加利害。難為卿家想得周全，就是這樣的辦去。”令孜見準(zhǔn)了，又說道：“三川之中，西川更為重要。他們?nèi)巳绾畏峙?？侍臣恐有嫌疑，不敢擅保，還求皇爺想個好法，使他們?nèi)烁鲬{本事，分過高低。事在圣裁，伏候睿奪?！蹦琴易诼犃?，便道：“我倒有一個法子，就教他們賽賽球罷！誰得第一籌的，即作西川；得第二籌的便作東川。各憑真實的本事，又公平又熱鬧，豈不好嗎？”令孜聽了，正中下懷，便道：“皇爺這樣的選拔人材，真是古今稀有的了！”忙謝恩下來，傳了圣旨。那三個將軍各自遵了，謹(jǐn)擇次日舉行大典。
　　且說那日一早，令孜命人打掃了球場，設(shè)立了球門。又將那講武榭打開，鋪陳一切金玉古玩，當(dāng)中安了那八寶九龍嵌金點翠的一個御座，預(yù)備了雕花白玉球籌。辰刻百官陸續(xù)聚會，衣冠濟(jì)濟(jì)，好不熱鬧。一到午時三刻，那僖宗皇帝帶著紫金冠，穿著袞龍袍，騎著玉花馬，圍著明珠帶，前后神策軍侍衛(wèi)著，來到球場。按轡徐行，在講武榭前下馬，升了御座，百官上前羅拜已畢，便教那教練，使將五花皮革作成的個大球放在場中，宣了旨意，叫了口號。只見陳敬瑄、楊師立、牛勖三個人，都穿著五彩絲繡的球衣，趿著堆云粉底的皮靴，雄糾糾氣昂昂跑了出來，爭著那個球就踢。先是牛勖踢了一腳，踢得偏了些。楊師立心慌，趕著一腳又太高了，落了下來。二人又來強(qiáng)著踢，那知陳敬瑄眼快，早將左腳一點，將那球點到齊腰，楊牛二人側(cè)賜了一個空，兩足相碰，用力過猛，都震得麻了。這敬瑄等那球落到腳邊，早飛起右腳來咚的一聲，那個球便飛過球門去了。僖宗及兩旁侍立的百官齊聲喝采。敬瑄喜孜孜的走到講武榭前，得了第一籌，謝過圣恩，貼在一旁。這楊師立再與牛勖比賽起來，被師立先踢出了球門，便得了第二籌。剩下牛勖，便不踢也得那第三籌。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只怨得他的腳不隨心了。當(dāng)下僖宗便命敬瑄做西川節(jié)度使，楊師立做東川節(jié)度使，牛勖為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三人俱各謝恩，百官上前稱賀，田令孜好不歡喜。那陳敬瑄更感激他的哥哥教他練的鴛鴦腳好，不然那能做西川節(jié)度使呢？那知長安城中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道陳敬瑄因擊球第一，得了西川節(jié)度使，因此長安城中擊球之風(fēng)更甚。早惱了一位御史侯昌業(yè)，上了一本，雖不敢明言這事，上面說道現(xiàn)今盜賊滿關(guān)東，而上不親政事，專務(wù)游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quán)無上、天文變異，社稷將危等語。令孜見了，打聽僖宗在西苑與小黃門及諸位年少親王賭鵝，他便拿了來。那僖宗正因親王們的鵝斗贏了，要把五十萬錢的官價買那一頭鵝養(yǎng)在宮內(nèi)，好不歡喜。今見令孜拿了一個表章前來，那里愛看，便叫令孜念與他聽。令孜便遵旨高聲朗誦了一遍，當(dāng)著眾人在前，僖宗怎的不怒？令孜又忙到御前，跪在地下奏道：“侍臣奉職無狀，反累圣明。請皇爺貸臣一死，放臣還家罷?！辟易诜銎鹆钭危愕溃骸扒浼也灰绱?。想侯昌業(yè)受國厚恩，反出這種狂妄之言，真是該死。待我慢慢的處治他?！绷钭温犃舜嗽?，便忙叫神策軍拿了昌業(yè)到內(nèi)侍省內(nèi)，不問青紅皂白，可憐一位直言敢諫的良臣，竟自賜了一死。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詐中詐高駢受騙 恩外恩薛能被戕
　　話說陳敬瑄仗著哥哥田令孜的勢力，得了西川節(jié)度使，同著楊師立、牛勖，帶領(lǐng)人馬一齊前往上任。因行李輜重太多，便行得遲慢些。那西川的人，因這陳敬瑄出身微賤，是個許州買燒餅的，忽然得了本地節(jié)度，誰不驚異？早有青城縣的妖人，便想冒充敬瑄，帶著徒眾詐取西川，圖個一時的富貴。走到驛棧中，要找一匹上好的白馬，騎著擺擺節(jié)使的樣子，誰知被馬步使看破了，教人捉住，問他不服，灌了些狗血，那妖人只得說了。富貴尚未圖著，腸胃里到染了些狗膻。不到幾天，敬瑄來了，更是大怒，吩咐斬首示眾。且說那崔安潛接著陳敬瑄代他的圣旨，明知是田令孜記著前仇，故意與他作對，有心要抵抗不交，又打聽帶著牛楊二將，人馬甚多，難以取勝；設(shè)若打敗了時，少不得要做不忠之臣。只得忍了氣辦了交代。朝廷見他順從，命他做個太子賓客分司。不言敬瑄從此坐鎮(zhèn)西川，再說那黃巢自江陵敗后，沿江而下，擾亂淮南。那淮南節(jié)度使高駢，原是從鎮(zhèn)海調(diào)來的，從前也打敗過黃巢。當(dāng)日聞得，又差了部下勇將張璘前往攻剿。那張璘乘著黃巢人眾渡江之時，用那半濟(jì)擊之之法，把巢眾打敗，折往江南去了。高駢奏到朝來，兵部尚書盧攜與駢有交，便著實保薦一番。僖宗派駢為諸道行營兵馬都統(tǒng)，駢奉著旨意，乃傳檄天下征兵，聚會淮南來討黃巢。自己又借著題目，大召土客之兵七萬余人，威望大振。朝廷十分倚重駢，又遣張璘渡江來擊黃巢。巢黨王重霸降了，巢退保饒州，別將常宏又以賊眾數(shù)萬來降。張璘好不歡喜，將降將均送與高駢那里安置，自己又去攻打饒州。因此江淮諸軍添上些虛辭，屢次報捷，宰相已下，均上表慶賀，朝廷差以自安。那黃巢由饒州逃往信州，又遇疾疫，弟兄們?nèi)沼兴劳?，各?zhèn)兵馬又都到淮南來會剿。看那弟兄們時，都是懶意巴巴的那種情狀，與在廣南道上不差上下了。
　　黃巢見了，早又計上心來，想著高駢養(yǎng)尊處優(yōu)，原不足畏；止有他的部將張璘十分利害，連被他打敗數(shù)陣，如何能把他殺了，便可橫行無礙。又想道：我今被他打敗，不如前往詐降，教他報告高駢。那高駢聞得，必然要獨(dú)得這個大功。設(shè)或他也像從前宋威那個辦法，教各路的人馬回去，我這個緩兵之計，可不就成了功嗎！再誘殺了張璘，只剩高駢一人，看他也不中用。主意想定，姑且試他一試，吩咐眾人暫且駐扎此處，不要搶掠。我與兄弟們安排一條生路。眾人都聽了，黃巢便叫人將他數(shù)年所掠的好古玩拿了四件，你道是那四件呢？就是那秦始皇的連城璧、漢武帝的承露盤、劉先主宮里擺的玉人、曹丞相臺上立的銅雀，拿來放在一邊；又在兄弟們行裝內(nèi)，清出了趙飛燕的玉印、王昭君的琵琶、潘貴妃踏過的金蓮花、張麗華寫的玉樹后庭花曲本、隋煬帝迷樓中的活動御女機(jī)、本朝楊國忠家里那一座漢宮春曉圖的屏風(fēng)，也拿來放在一邊；又拿出黃金萬兩、明珠百串，寫了一封降書，差了幾個心腹到張璘那里投下。張璘看了這許多珍寶，已自動心，再看那封降書，大意說他也是良民，被迫為盜，屢欲投降，恨無門路。如今得遇將軍這等的英雄，連敗我等數(shù)陣，情愿到英雄手內(nèi)請死。只求將軍大發(fā)慈悲，將下情轉(zhuǎn)報高都統(tǒng)，奏明圣上。就是賜我一死，我也情愿。表明表明我的心跡，教那千載后的人，說我不是甘心做賊的，我便死在九泉，還要感激將軍的大恩大德。今將數(shù)年所掠希世寶物十件奉呈將軍，聊表孝敬之意。臨穎惶恐，死罪死罪……張璘看罷，見他寫得十分懇切沈痛，想道黃巢原是個富豪子弟，當(dāng)年曾舉過進(jìn)士，想來原是個好人，一時為人所誤；如今被我連敗數(shù)陣，又降了他的將官王重霸等一班人，或者回心轉(zhuǎn)意要作良民，也未可定。今又將了許多禮物來，更可以表明他的至誠。便又想道：他那降書只寫了十件寶物，這金珠兩項并未言明，分明是送與我的了。我們官軍打仗，又不能十分搶掠，守著該欠的軍糧，那一年能發(fā)個大財呢？不如允了與他轉(zhuǎn)呈，得了這宗財物再說。當(dāng)即收復(fù)了，派人將禮物十件，并黃巢的那個原書，星夜投到高駢節(jié)署里來。那高駢是個富貴的大官，金銀倒不在意，一心只喜古玩，今見黃巢送來的十件都是希世難得之寶，不由的動心。再看那降書時，說得便便其辭，又沈吟道：黃巢這個人，終久是靠不住的。忽又想道：我且將計就計，受了他的降，誘了他來。等他人眾散了，那時誅他易于反掌，免得這昭義、感化、義武這些軍馬，在淮南住著，借著討賊為辭，百般的要挾，好難應(yīng)付。即令他們討平了賊，我的功勞也就有限了。我不如以善言答復(fù)他，就允替他上表，求個節(jié)鉞，教他歡喜歡喜。想定了主意，就去實行。一面復(fù)了巢書，一面申奏朝廷，只言巢賊不日可平，不煩諸道兵馬，請悉遣歸。朝廷遠(yuǎn)在長安，那知他的內(nèi)情，自然照準(zhǔn)。那高駢便教張璘請黃巢談話，黃巢只推等遣散了弟兄們，即當(dāng)趨署謝罪。張璘回復(fù)了高駢，便催著各路人馬各回本鎮(zhèn)。
　　黃巢打探明白，過了幾日，料著諸道兵已北渡了淮河，他便來請張璘到營中點收軍械糧草，即日到高節(jié)使那里投降。張璘見黃巢如此，十分歡喜，但自己是一營之主，豈能隨便去到賊營？若待不去，又恐誤了國家大事。便差他部下親信得力的幾位軍官，做個全權(quán)代表。那些軍官領(lǐng)命，見主將并未去，個個放心大膽的前往。不一時到了賊營，黃巢派了尚讓等一班頭目前來迎接，十分恭敬，請到中軍一個大棚內(nèi)坐了，預(yù)備下茶煙管待。等了一分，不見黃巢到來，那尚讓等便起身道：“諸位將軍少待，尚某去請大哥前來陪話?！睆娜莶黄鹊娜チ?。過了一分，還不見黃巢到來，那些軍官便都起身往外一看，只見黃巢帶領(lǐng)著眾人，持槍執(zhí)仗的圍將上來。這些軍官手無寸鐵，要躲也沒有躲處，要逃也沒有逃路，俱被黃巢捉住，脫下軍衣，一個個的殺了?？纯刺焐?，巢便命大膽的兄弟們穿了軍官的衣服，裝做醉了，一個個臥在湘妃竹床上，命人抬著；又將槍刀等物裝載了幾大車，放在前面，便吩咐眾兄弟們分作三路，中路自己帶了，跟著大車竹床慢慢的行走；那左右兩路，便叫尚讓、喬鈐兩個帶著，速從小路去包圍張璘的營盤，只聽炮向，一齊殺出。分派已定，各自前往。且說那張璘連獲勝仗，兵士們已自驕怠起來，又見黃巢業(yè)已言和，今日又請了我們軍官去吃酒，便都放寬了心，不作準(zhǔn)備。這張璘心中只等代表回來，便可立了大功，好不歡喜。等到申初還不見來，心里正在疑慮，只見衛(wèi)兵等進(jìn)來報道：黃巢親來投降，我們?nèi)サ能姽僖虺跃谱砹?，他們用竹床都抬了來。還有許多車子的軍械，都放在營門外呢。張璘聽了，滿心歡喜走了出來，口里說道：“偏是這幾個該死的，沒有見過酒，沒有量就少喝一點。什么好酒，吃得這樣大醉，倒要我來親自接洽？明日等他們酒醒了，再好好的責(zé)罰他們?！闭f著行到那大教場來，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營門外放著幾車軍械，看那賊兵們高高的抬了幾個竹床，那為首一個床上，睡著一人，穿著本營的軍服，把個枕頭倒壓在臉上，也看不清楚是誰。張璘見了，便道：“你看他們醉得這個樣子！教他抬進(jìn)來罷?！毙l(wèi)兵聽了，前去吩咐那些賊人，將竹床放下。床上的人忙都起來，向車上拿了槍刀，猛聽一聲炮向，都?xì)⒈紶I來。張璘慌忙往后便跑，無暇擊鼓，只得口中嚷道“有賊有賊”。各營軍士聽了，又無軍官指揮，渾殺一陣，保著張璘往后營逃命。早有黃巢的那二路伏兵，一齊上前，把個驍勇善戰(zhàn)的張璘，竟自斬為兩段。黃巢獲了全勝，且就張璘的營盤駐扎，在中軍帳內(nèi)搜出那金珠兩項來，巢便分給眾兄弟們。又遣喬鈐去打破了睦婺二州。高駢得知，自恨要騙黃巢，反為黃巢所騙，又喪了大將張璘，兵心惶恐，那里再敢出來。這黃巢便從采石磯渡了揚(yáng)子江，圍了天長六合，兵勢更盛。那淮南副將畢師鐸，原是與黃巢一同起事的老友，后來攻打鎮(zhèn)海被張璘擒住了，便與秦彥、李罕之等降了高駢。如今見巢勢大，恐真打敗了高駢，便連他也無有顏面去見黃巢。次日見了高駢，說道：“朝廷倚公為安危，今賊五十萬眾，乘勝長驅(qū)，若涉無人之境。不據(jù)險要之地以擊之，使踰長淮，不可復(fù)制，必為中原大患。末將不才，請假精兵萬人去救六合?！蹦歉唏壱灾T道之兵已散，張璘又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今聽了畢師鐸之言，以為他原是降過來的人，又恐他乘勢去助黃巢，更不肯聽。說道：“賊勢方振，我等當(dāng)嚴(yán)備自保，以靜制動?！蹦钱厧熻I只得辭了出來。
　　高駢也自憂心，便又上表朝廷告急，稱賊眾六十余萬，現(xiàn)屯天長，去臣城無五十里，請急發(fā)各道兵前來援助。朝廷見了，以為當(dāng)初盧攜保他文武長才，若委以兵柄，黃巢便不足平。如今接了此表，不由的驚駭，便下了詔書，責(zé)駢不該遣散諸道兵馬，致賊乘虛度江。那駢又上表說：當(dāng)初遣散，也是奏聞奉旨的，并非自專。今臣竭力，可保一方，但恐賊偷過淮河，宜勑關(guān)東將士善為預(yù)備。并稱近日風(fēng)痹疾作，不能出戰(zhàn)。朝廷接了此表，也難與他長打這筆墨的官話，便派河南諸道發(fā)兵屯溵水，泰寧節(jié)度使齊克讓屯汝州，又以淄州刺史曹全晸為天平節(jié)度使兼東面行營副都統(tǒng)，即日分勑去了。
　　且說那泰寧節(jié)度使齊克讓，奉到勑旨，自以兵少，便派了將官李光庭去代州一帶募兵。那李光庭跑到代州，事情又急，那里有許多好人當(dāng)兵？便募了一般游手亡命之徒，星夜趕了回來，道過洛陽。那唐時洛陽定為東都，也是一二等繁華之地，這些人從代北苦寒的地方來，那里見過這寶貨充盈的都市？進(jìn)了東北那個安喜門，見了這也愛，見了那也愛，心想要買，只是身邊的錢少。正值午飯時候，那光庭便教他們吃了飯再走，這些人得了機(jī)會忙忙的吃了飯，自有光庭去算飯賬。他們便走到各鋪店中，揀那值錢多的，買了一大堆，給了幾個大錢，拿著就走。那鋪店中人都追了出來不依，這兵士們道：“老爺們賣命替你們?nèi)ゴ螯S巢，這點東西送給我又怎樣呢！不要說起老爺?shù)臍鈦?，放一把火，都給你燒了！”他那些鋪店的人，平時都是計較輜銖的，況且拿得太多，誰肯賠這血本？便都拉住，死命的不放。這些軍人們說得出便做得出，真?zhèn)€跑到鋪店里放起火來，延燒了半條街，各鋪伙家們只顧救火，他們索性乘勢搶個痛快。那李光庭趕來見了這樣，有心要管教他們，正是個用人的時候，恐怕他們賭氣跑了，自己領(lǐng)了許多用費(fèi)，募不著人回來，怎樣在節(jié)使那里銷差呢。便由著他們搶個十足，忙領(lǐng)著從東南的長夏門出去，回汝州去了?？垂?，你道這些兵士們的行動，便與黃巢手下的弟兄們，倒是一鼻子出氣。要教他去打黃巢，恐怕他不肯自殘同類呢。
　　再說徐州刺史奉著旨意，忙遣了三千兇頑的兵士去守溵水，正從許昌經(jīng)過。感化節(jié)度使薛能，從前也做過徐州刺史，自以為有恩信于徐卒，今見他們走這里經(jīng)過去打黃巢，便特別的要好，每人給了一緡錢，又留在東門外那個球場里歇息，預(yù)備了豐盛的酒飯，要管待他們。那知著個當(dāng)兒，那忠武節(jié)使也是奉著圣旨，派遣他的副將周岌帶領(lǐng)人馬去防溵水，也正從這里經(jīng)過，看見了許多人在那里歇著，內(nèi)中軍士們便來打聽。這徐州兵士最愛好看，便對那些軍士們說道：“我們是徐州刺史派來的，這許昌薛節(jié)使，是我們的舊主。聽得我們從這里經(jīng)過，歡喜得很，不等我們開口，便每人賞了三緡錢，留著我們在這里吃晚飯呢?！蹦侵椅滠娐犃耍貌粴g喜，便來對周岌說道：“那邊一隊人是徐州來的，也是去防溵水的。聽得這薛節(jié)使，每人與他三緡錢，還要把酒食管待他。我想我們同是去打黃巢的，副將何不與他說，也教我們弟兄們多得幾文呢。”那周岌原帶他們出來，要想他們好好的打仗立個功勞，一路只是愛惜他們，如今打聽有這樣的事，又不要自己拿錢，這一句話還有什么不肯說的？便去與薛能說知。那薛能見忠武的人多，那里有這多錢給他？況且他開口每人要三緡，更難辦到。便對周岌道：“貴軍從這里經(jīng)過，禮當(dāng)犒賞。只是國家財政困難，軍餉正自無著。兄臺是我們一般的人，還有個不知道的么？管待酒食是真，并未發(fā)放錢緡。那是他們愛好的話，不要信他。如貴軍軍士們要吃酒筵時，我教他們送來?！敝茚犃艘彩菍嵲?，正經(jīng)的軍餉尚欠了好幾個月，那里來的閑錢給人呢？便告辭回來，對眾人說了，說是徐州的兵吹給你們聽的，并說他也請我們吃酒筵，你們且等等。那些軍士見沒有錢，早不高興，便道：“他既不給錢，那個吃他的酒席！我們還要趕路呢?！蹦侵茚П愕溃骸把?jié)使的情面也不可卻。你們要趕路時，我教他早開了來?！闭f著命人告知薛能。薛能聽了，正自不愿他的軍士在此久留，便教司廚的先開與忠武軍吃。那司廚的只道節(jié)使叫先開的，自然是應(yīng)該優(yōu)待的，便將這半日預(yù)備的好菜都開去了。那忠武軍見預(yù)備的酒筵豐盛，雖然未得著錢，倒也吃得十分醉飽，各自束裝而去。這徐州軍士們打聽得忠武軍的筵席豐盛，便不高興。帶兵官便說道：“你們眾人不要忙，薛節(jié)使既留我們吃飯，自然要此忠武軍的好。所以先開與他們吃，教他們?nèi)チ?，免得看見我們吃的，又不服呢?！北娙寺犃舜嗽挘坏糜值攘艘换?，看看天晚，纔開了來。軍眾上前一看，好不有氣。原來那薛能預(yù)備他們吃的豐盛筵席，都被司廚的開與忠武軍吃了，一時預(yù)備又來不及，心想：我素來有恩與他們，今又得了我一緡錢，便叫司廚的隨便弄了幾樣菜與他們吃。那司廚見節(jié)使這樣說，知道不是請的什么貴客，便將那忠武軍吃剩的湊了些，那兩樣新弄的又沒有煮爛，這些軍士們見了，如何不氣？只是等了半日，腹內(nèi)已饑，胡亂的吃了一些，又喝了兩鍾白酒，越想越氣，一齊跑進(jìn)城來。守城的兵士見了這一羣兇狠的醉漢，前巔后仰的走來，知道大不妙，忙將城門關(guān)了，報知節(jié)使。那薛能來到城樓，問了眾人，眾人都道：“節(jié)使賞我們的飯，我們都感激的。但是為何將好的與忠武軍吃了，我們都是節(jié)使的舊部，一向出力，為何反來薄待我們呢？”那薛能聽了，便道：“我原是預(yù)備好的給你們吃，誰知被司廚的下錯了。你們都且息怒，我明日教他弄幾樣好拿手的菜補(bǔ)你們?！闭f著便叫拿那司廚的來，當(dāng)面罵了一頓，又教衛(wèi)兵們打了他四十軍棍，教他明日好好的做菜。正在城樓處分，只見城外的兵個個聽了，正要回身往球場內(nèi)去，忽然四下里人馬圍將上來。可憐那三千人并未拿著兵器，被人殺個措手不及，都死在那城外大道邊，倒把個薛能驚得呆了。只道是黃巢殺來，連忙下城回署，差人打聽，纔知道這一隊人馬不是黃巢，卻是他請吃晚飯的忠武軍。原來許昌城內(nèi)的紳商，看見徐州兵勢焰洶洶，怕薛能調(diào)解不下，便私自派遣幾個商團(tuán)，打開西城去追忠武軍回來，好做個救應(yīng)。那周岌原不愿多管閑事，只是他的部下，聽了徐州軍人因他們吃得好了，便鬧著不服，一定要跑回來，倒殺他個措手不及，又向各死兵身上搜了一搜，雖沒有三緡錢，卻也有一二緡錢不等，越添了氣。便罵道：“這該死的薛囚，分明與了他們的錢，還說假話！他止怕利害的，教他瞧瞧老爺們的利害！”說著一齊要來攻打城池。薛能得知，又見這些忠武軍殺徐州兵時那個兇狠樣子，早已害怕，便忙收拾細(xì)軟，帶了家小，打算逃往襄陽。方纔見忠武軍都在夾門那邊廝殺，便開了西門逃走。那知忠武軍原是從西門那條大道上折回來的，輜重等物還放在那邊，也有軍士們把守。這位薛節(jié)使稍稍的出城，又不敢點燈，黑夜里往前走去，不過半里，早被忠武軍拿住，不問青紅皂白，一個一個的都?xì)⒘?，拿到東門周岌那里請賞。周岌見了，吃一大驚，便對軍士們道：“你們因酒食小故，殺了徐州兵三千人，又殺了薛節(jié)使，這便如何是好？”那些軍士們并不心慌，便道：“我等眾人也照著時下的慣例，就請副將作了許昌留后，圣上也不見得責(zé)備我們?！敝茚犃?，只得申奏朝廷，說是徐州兵要挾薛節(jié)使不遂，把他殺了。我們從這里經(jīng)過，殺散徐州兵，平了亂事，紳商及軍士們留我暫鎮(zhèn)許昌，作個留后。朝廷那知真情，便也都依了。止有這薛能，好好將酒將食的歡迎他們，倒召出殺身滅門之禍。你說當(dāng)時的軍官難做不難做呢！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王重榮深心懷詭計 齊克讓痛語奏軍情
　　話說忠武軍在許昌殺了徐州兵和那薛節(jié)使，周岌便作了留后。那鎮(zhèn)守汝州的齊克讓，與薛能原有交誼，聞知此事，不由的心內(nèi)吃了一驚。有心要來問罪，自己兵少，恐為周岌所襲，便連日引兵退還兗州，做他的泰寧節(jié)度使去了。于是諸道派來屯溵水的人馬，也有三千的，也有五千的，看見周岌又不來，齊克讓又去了，便都道：“長安天子也不單是我們的，他們都去的，我們留著等死，圖什么？他們有腳，我們難道沒有腳嗎？我們都走了罷！”于是屯在溵水的兵，陸續(xù)散去，惟有那淄州刺史曹全晸，奉旨升為天平節(jié)度使兼東面副都統(tǒng)，領(lǐng)兵六千人來打黃巢。那時巢眾號五十萬，全晸督同軍士，倒也打了幾回勝仗，只是兵微不敢猛進(jìn)，便差人到淮南高駢那里下書，會同攻剿。那高駢是已經(jīng)奏聞皇上，有病不能出戰(zhàn)的人，不敢擅自動兵。卻見曹全晸書上說的都是忠孝的勾當(dāng)，又駁他不得，只是擱著不復(fù)。那全晸一等也不見淮南的兵，兩等也不見高駢的信，守著數(shù)千人，如何能久敵黃巢？也自退到泗州屯了。那黃巢便安安穩(wěn)穩(wěn)的領(lǐng)著兄弟們，渡了淮河，不覺大喜，便對眾兄弟說道：“我等已渡了淮河，北去更無險要。直待破了潼關(guān)，便可打到長安去了。我們到了長安，這個天下便是我們的！還愁無錢嗎？況且我們從前已搶得不少，須做出些名譽(yù)來，不可一味的搶掠。但是遇著精壯的男丁，不可放他過去，務(wù)必勸他到我們營里効力。”眾兄弟們都聽了，一路上真?zhèn)€秋毫無犯，比那些官軍們倒反斯文些。這種消息傳到長安，那田令孜等也便憂慮起來，又道：這黃巢若是照著他一向的行為，肆意搶掠，我倒不怕他；如今他不搶不掠的，看其志不在小就，這到真不可不怕呢！便來奏明僖宗，又派了河?xùn)|節(jié)度使鄭從讜，以本道兵交與諸葛爽，和代州刺史朱玫南討黃巢。又以代北都統(tǒng)李琢為河陽節(jié)度使，再命河中節(jié)度使李都派兵，加意把守各路要隘，分勑去了。
　　單說那河中節(jié)度使李都，年紀(jì)也不小，精力又不強(qiáng)，更犯了那戒之在得的病，素來待那些軍士們十分的克苦，立了功時，朝廷發(fā)下賞來，他還要扣他們幾成，因此軍士們都不高興他。他部下有個都虞候，姓王名重榮，原系太原人氏，與他哥哥重盈，均以毅武冠軍擢為河中牙將。這重榮生得體格豐肥，面如滿月，素多權(quán)詭，早看不起李都的為人，所以人家當(dāng)差，都講究巴結(jié)長官，他卻一味的頂碰長官。他也有他的作用，譬如應(yīng)該賞給眾人的，那李都便懶待舉行，他便替眾人再三再四的請求，那李都準(zhǔn)了，眾人也止感激他，說是他說準(zhǔn)了的；那李都不準(zhǔn)時，眾人也感激他，說是他替眾人碰了釘子的。因此滿營將士們，沒一個不說他好。那李都見了這王牙將三回五次的與他項碰，不順?biāo)男?，便想借著事故把他開了，只是礙著眾人的面皮不能發(fā)作。這王重榮見了主帥是如此，兵士們又如彼，他便想弄得他們沖突起來，好于中得利。平時也難作耗，今見朝廷教他們?nèi)シ傈S巢，時機(jī)來了，不覺歡喜起來，忙預(yù)備下酒肴，請了各營的好友前來談話。那些人都與重榮最好，不一時俱各前來，敘禮已畢，一面斟著酒吃了幾杯。那王重榮便說道：“如今黃巢北來，朝廷令我們把守要隘。明日節(jié)使吩咐了就要前往。像諸位哥哥這樣的英雄，乘此機(jī)會立了大功，三年五載，怕不做到節(jié)使。像兄弟這樣愚笨的人，又不得李節(jié)使的歡喜，莫說不能立功，就立了功時，也是枉然。惟有盼望哥哥們都得了好處，那時不要忘了兄弟，提拔提拔，依舊的當(dāng)個小差事，長長遠(yuǎn)遠(yuǎn)的有碗飯吃，我就感激諸位哥哥不盡了?！闭f著嘆了幾口氣，又道：“我想人生在世，也不過數(shù)十寒暑，那樣的事情做不得？偏是我們做這個賣命的勾當(dāng)！要遇若那知己的長官，還知些痛癢，立了功也還得個報酬。不見別的節(jié)使，那里的將官們，這三五年中升了官的，也不知有多少，發(fā)了財?shù)囊膊恢卸嗌?，偏是我們兄弟們的命薄，吃盡千辛萬苦，那一個知道呢？你就上陣打死了，他也說是應(yīng)該的。同是一般父母的皮肉，我們便到刀槍眼里圖生活，他們作大官的還在那紅羅帳里，伴著侍妾們做春夢呢！我想大丈夫生在世上，或是碰著明君，或是遇著知己，自然可以轟轟烈烈的作一番；如其不然，要早作個計較，徒在那白眼人的部下，被他埋沒了功勞，弄得一生碌碌無聞，辜負(fù)了天地父母生我們這凜凜一軀！豈不教人笑話嗎？那晉人陶侃說道‘生無益于當(dāng)時，死無聞于后世’，是自棄也！諸兄讀那晉書時，想也曾見過的，不待兄弟嘵嘵不休了?！蹦侵踔貥s說了這一徧話，早提起了眾人的心腸，便將素日厭惡李都的心更加一倍，便都道：“哥哥說的狠是，那做長官的都像哥哥這樣的熱心慈腸，知道兄弟們的苦處？兄弟們早得了好處，那能還是這樣呢！別說弟兄們沒有什么本領(lǐng)，便真?zhèn)€殺了那黃巢時，還不是我們這位李頭拿去了請第一功，過了半年三個月發(fā)下賞來，我們也不過幾緡錢幾匹絹罷了。常言道，人過三十無后生。兄弟們?nèi)缃穸际菍⒔畾q的人，本當(dāng)趁此時立些功勞，得些賞賜，作個下半世的生活費(fèi)。像在這李頭的部下，一緡錢一賞，那一年纔有一點蓄積呢？真?zhèn)€老了，提不得刀殺不得人，被他們遣散下來，豈不要餓死了嗎？正是哥哥說的，要早作個計較纔好！但是哥哥打算作過怎的計較呢？”重榮見眾人說得真切，便道：“不是兄弟教眾位哥哥去背叛那李都，其實跟著這等人，終久是無成的。如今朝廷命我們?nèi)滁S巢，明日他吩咐下來，我們只上去請他把這幾個月的欠餉發(fā)清，再發(fā)給我們開拔費(fèi)，越外再要他發(fā)一個臨陣的雙餉。他若發(fā)時，我們暫且放下他；若不允時，我們在河中城內(nèi)搶點錢糧，領(lǐng)著眾人開到城外去駐扎，看他一人坐在城中怎樣的處置?！北娙说溃骸八綍r一緡錢都不肯賞人，如今要他發(fā)這多，明是不成了。且?guī)熘幸矝]有存著這多錢。”重榮道：“庫中存款自是無多，只是他的私囊二三千萬緡，不可以拿點出來嗎？從來說‘財聚則人散，財散則人聚’，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不拿幾緡錢出來灑灑，那個肯跟他效力呢？”眾人聽了重榮說他有二三千萬緡的家財，越恨那李都平時的慳吝了。到了明日，那李都果真吩咐下來，重榮便帶領(lǐng)眾人前去請賞。那李都因要用眾人時，便恨命的每人允賞一緡錢。重榮便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軍士們前去抵御黃巢，若不重賞，怎能夠得他出力？這個賣命錢是要多給些?！蹦抢疃悸犃?，好不有氣，便道：“你們開口也是賣命錢，閉口也是賣命錢，這個命怎的老沒有賣呢？你們不要嫌一緡錢少，常言道一文逼住了英雄漢。你們便都算是英雄，也不能小看我這一緡錢！我意已定，不能再添。如再求時，我一緡也不給！國家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上這點小陣仗，便有許多的要挾，這還了得？”那王重榮故意要激怒他，再三再四的請。那李都真?zhèn)€怒了，連一緡錢都不給。重榮下來，添些言語激動眾人，便行他昨天定的那個計劃。兵士們都持槍執(zhí)仗拔隊起程，李都聽得，以為被他一篇話說得感動了，連錢都不要各自出發(fā)，好不歡喜。那知兵士們行到熱鬧街市中，一齊搶掠起來，那身上揣不得的便裝在輜重車上，將個河中城內(nèi)剽掠一空，依然整著隊伍出南門去了。把個李都?xì)獾媚康煽诖?，反無辦法。又見黃巢要來，無兵無將，這個節(jié)使是做不穩(wěn)的。自己申奏朝廷，朝廷便給了他一個太子少傅的虛銜，命王重榮作了河中留后，那就是個候補(bǔ)的節(jié)度使了。
　　再說黃巢戰(zhàn)敗曹全晸，便由泗州到了汝州。那泰寧鎮(zhèn)守使齊克讓，想著奉旨討賊，如今賊到這里來了，不能不前去抵擋。吩咐眾軍明日起程。只見軍士們都軟洋洋的，細(xì)一打聽，原來他們都見著黃巢的傳牒，說與他們無干。這人不逼到要死時，那個肯去打仗呢？齊克讓便要了黃巢的傳牒，一看也自憂心，一面勸諭部下，一面申奏朝廷，內(nèi)稱：黃巢自稱天補(bǔ)大將軍，傳牒諸軍不要違背天意，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吾將入東都，即至長安，欲問罪于朝廷，與你眾人無礙。因此各道兵士見了此牒，并無戰(zhàn)心。望求圣上早作準(zhǔn)備。僖宗見了，只得召宰相崔沆等會議，沆等也無別法，只請發(fā)關(guān)內(nèi)諸鎮(zhèn)兵及兩神策軍去守潼關(guān)。田令孜便自請為都指揮使，那宰相豆盧瑑卻希承令孜意旨，說道：“三川帥臣都是令孜心腹，不如西幸，以避黃巢?！辟易谝娫紫嗟染鶡o主意，又不愿離長安，急得要哭，還是教令孜發(fā)兵去守潼關(guān)，又親到左神策軍去檢閱將士。那好的早被那年陳敬瑄帶往西川去了，令孜便薦左軍馬軍將軍張承范、右軍步軍將軍王師會、左軍兵馬使趙珂前去把守潼關(guān)，自己為左右神策軍內(nèi)外八鎮(zhèn)及諸道兵馬指揮制置招討等使，以飛龍使楊復(fù)恭為副使。分派已定，過了兩日，又接著齊克讓的表章，奏稱：黃巢已入東都境界，臣收軍擬退保潼關(guān)，于關(guān)外置寨。只是將士屢經(jīng)戰(zhàn)斗，久乏資糧，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又復(fù)凍餒交逼，兵械利弊，各思鄉(xiāng)閭。誠恐一旦潰散，則大事去矣。乞早遣資糧及援軍前來救應(yīng)。僖宗看了，不覺流下淚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泰寧使拚死戰(zhàn)前鋒 神策軍偷生作鄉(xiāng)導(dǎo)
　　話說僖宗見著齊克讓的那個表章，纔知道除了長安城內(nèi)，沒有一處是好的。嘆想著祖宗的一個錦繡江山，我又沒有做過大惡，怎么弄得這樣的壞呢？又見朝中沒有一個能當(dāng)大事的人，只有宦官田令孜到還有點膽量。但是他的意思，一心要我巡幸西川，拋了這個長安，我如何舍得！不由的悲傷了一回，仍是催著令孜，要他去防潼關(guān)，便命他為汝洛晉絳同華都統(tǒng)，帶領(lǐng)左右軍前去。又以神策大將羅元杲為河陽節(jié)度使，殺了薛能的周岌為忠武節(jié)度使，同御黃巢。那時黃巢已到洛陽，這東都留守劉允章看見大勢如此，便是英雄也無用武之地，何況他離著英雄還遠(yuǎn)呢，當(dāng)下率著百官迎謁黃巢。黃巢看見這劉好漢這樣的延攬英雄，便動了一個猩猩惜猩猩的念頭，入城勞問了一番，又禁止弟兄們不要搶掠，這洛陽城內(nèi)倒是閭里晏然，人民安樂，那個不恭維這位劉爺請到黃巢的大德呢！這且不表，再說那長安城中，聞得東都已陷，這左軍將軍張承范等纔帶領(lǐng)了神策軍擇日起程，原來那神策軍士，都是長安城中富家子弟，賄賂了宦官們，充當(dāng)這個禁軍，好得厚賜；閑時華衣怒馬，憑勢使氣，欺負(fù)長安的小民。那為首的幾個軍官，更是公子王孫哥兒的出身，看著當(dāng)時神策軍的軍服，金銀燦爛華麗莊嚴(yán)，十分好看，便謀了這個閑職，朝覲晏會的時穿著也體面些。如今聽說黃巢陷了東都，天子命他們出發(fā)，當(dāng)年并未經(jīng)過戰(zhàn)陣，平時又不下一回操場，這不是去抵擋黃巢，倒是前去送他的性命。因此父子聚泣，兄弟含悲，都不愿去。但是王命又難違背，便拿些金錢，稍稍的買了病坊中人代他們前往。原來唐時，高祖太宗最是愛民不過的，又想著貧人病了，無醫(yī)藥之費(fèi)，便在長安城中設(shè)了數(shù)十處的病坊，彷佛如今施醫(yī)院的辦法。當(dāng)日這些病人充了神策軍，如何能上陣打仗？便是那大刀闊斧，往往的還拿不起來。只是得了人家的錢，不得不勉強(qiáng)去走一趟。到了出發(fā)那日，僖宗皇帝照著祖宗的老例，親自在章信門樓上優(yōu)賞，遣發(fā)了他們。那領(lǐng)兵官張承范知道不行，便親自在僖宗前奏道：“臣聞黃巢擁數(shù)十萬之眾，鼓行而西；齊克讓以饑卒萬人，依托關(guān)外。今遣臣以二千余人屯于關(guān)上，又未聞為饋餉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愿陛下催諸道精兵早為繼援?！辟易诼犃藦埑蟹兜脑挘词挤鞘?，但目下又無別計，便對承范道：“卿輩第行，諸道精兵尋將至矣?！蹦浅蟹睹銖?qiáng)帶著那些病人前往，行至華州，刺史裴虔早帶著城中人民逃入華山中去了，剩下一座空城，一無所有。打開州庫一瞧，惟見塵埃積得有一寸多深，上面縱橫點點，都是鼠跡，久已未放東西，那里來的錢帛？只得又到米倉中一看，幸喜菩薩保佑，倒有搬剩下的米一千余斛，軍士們吃了一頓飽飯，又將余剩的分裹在身上，算起來也只管得三天。好容易挨到潼關(guān)，都乏極了，便在那樹林深處找出了百十個村民，教他幫著運(yùn)石汲水，稍稍的為守御之備。那齊克讓守著殘兵，好容易等到關(guān)內(nèi)救兵來了，十分歡喜，忙來與張承范相見，商量抵御之策。不來還有個希望，等來到了一看，只有一二千扶病的疲軍，心上早涼了半截。回到營來，自己想道：我等世受皇恩，弄得大盜縱橫，國家到這般田地，還要這個命做什么！等那黃巢到來，把我殺了，也教天下后世的人，看著我們當(dāng)軍人的，也有一兩個以身報國的。便也不枉了本朝三百年養(yǎng)士一場！因此橫了心，什么都不怕，只等黃巢來殺他。
　　不一日黃巢的前鋒將柴存到了關(guān)下，打著一片白旗，漫山徧野，一眼望不到底。其時正值西風(fēng)大作，那些白旗迎著風(fēng)在空中招卷，倒像是揚(yáng)揚(yáng)得意的。這齊克讓一心只想找死，督著殘軍往前猛進(jìn)。從來道一人拚命萬夫莫當(dāng)，那黃巢的前鋒雖然驍勇，也只是往后便退。那知黃巢在后面聽得前鋒少卻，深恐乘勢敗了下來，便騎著一匹雪白千里馬，拿了一樹素綾墨邊的令字旗，從那千軍萬馬中沖了出來，勒轉(zhuǎn)馬頭，揚(yáng)著旗子，大聲嚷道：“眾位弟兄們，往前殺呀！”只見他那營里的人，都接著同聲嚷道“往前殺呀”，那千萬人的聲音合在一處，儼似青天上打了一陣迅雷，把個黃河的水遏住得不流，西岳的那座華山也撼得動了。誰知那齊克讓一概不聞不問，死命的抵御，自午初戰(zhàn)到酉末，那黃巢的前鋒要進(jìn)一步也不能。只是官軍死得也多了，兵士們無暇吃飯，腹內(nèi)又饑，看著齊克讓志在必死，難以進(jìn)言。那李光庭新招募的兵，曾經(jīng)搶過洛陽的，也被克讓忠心感動了半天，如今見死的人多，他們在后面先把營盤燒了，這克讓并不回頭，那些軍官看著兵眾已潰，徒死無益，便一齊上前，將克讓連拉帶抬的退入關(guān)來。克讓用盡氣力，也就臥倒了。且說張承范在關(guān)上，看著齊克讓力戰(zhàn)黃巢，自己十分的感動，又想著前日出發(fā)，僖宗皇帝親自餞送我們，若被賊人打破潼關(guān)，國家從此完事，如何的不發(fā)憤呢？便將自已資囊發(fā)給士卒，商量著死守潼關(guān)。那些假神策軍跑別此處，飽一頓饑一頓，那個病體尚未將養(yǎng)得好，如今要去上陣，豈不更難？便來對承范道：“將軍將自已的資囊分散眾人，眾人十分感激。只是為數(shù)有限，憑著這點東西，又能度得幾天？還是請將軍奏聞萬歲，多發(fā)糧餉的為是?！背蟹兜溃骸拔乙彩沁@樣的主張，只是如今朝廷府庫空虛，這幾年來從無寬裕的糧餉，你們還有個不知道的么？”那些軍士們都是長安的人，那有個不知虛實的，便都道：“長安城中的大官，那一家不擁著兩三千萬緡的家財？不過弄得皇上家窮了罷！如今賊臨城下，萬一打破，也是同歸于盡。還是將軍上表朝廷，難道他們就沒有像將軍這樣解囊犒師的么？”承范聽了有理，急忙申奏僖宗，內(nèi)稱：臣離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饋餉未聞影響。到關(guān)之日，巨寇已來，以二千余人拒六十萬眾，外軍饑潰。臣之失守，鼎鑊甘心；朝廷謀臣，愧顏何寄！傳聞陛下已議西巡，茍鑾輿一動，則上下土崩。臣敢以猶生之軀，奮冒死之語，愿與密近及宰臣熟議，未可輕動，急征兵發(fā)餉，以救關(guān)防，則高祖太宗之業(yè)，猶庶幾可以扶持。使黃巢繼安祿山之亡，微臣勝哥舒翰之死，則國家幸甚。說得倒也十分沈痛，奏報到京，那些大官們見了此表，自已擁著二三千萬緡的家財，正恐賊破了潼關(guān)，同歸于盡，便想覓個清靜平安的地方過活。又思來日方長，這點宦囊難敷豪用。若是國家太平興旺時，便拿出幾萬緡錢來，也還有個希望，不愁不得一本萬利的報酬；如今眼見得唐家完了，誰肯拿這體己錢去燒這個冷灶呢？便都回家收拾行李，清理家務(wù)，只當(dāng)沒有看見的一般。僖宗見了這些朝臣不獨(dú)不拿錢出來，連一句話也沒有，怎的不急！便拿出自己內(nèi)庫的金銀來，交與田令孜，教他速募新軍前去接應(yīng)。令孜只得去辦。
　　且說那黃巢見齊克讓退了，帶領(lǐng)弟兄們沒晝沒夜的攻打潼關(guān)，那張承范用盡平生氣力前來抵御，自寅至申，關(guān)上矢也都射盡了，又教將士們飛石來打黃巢。原來這潼關(guān)外，當(dāng)年掘得有一個深闊的濠溝，黃巢的人馬一到濠邊，那關(guān)上的矢石俱下，因此不能渡過。如今見張承范的矢石來得稀少，是夜月色微明，黃巢便驅(qū)使百姓一千余人，掘土填那濠溝，不須一刻早已填平，引兵而渡。又叫人著了黑衣，摸上山來，在關(guān)外放起一把火，將關(guān)樓燒得干干凈凈。那張承范見關(guān)樓被焚，便帶領(lǐng)眾人退到關(guān)城上死守，回頭一看，吃了一驚。原來潼關(guān)之右有個禁坑，平日禁人往來，以便征稅，地勢比潼關(guān)稍低，易于行走。當(dāng)時承范只顧在關(guān)上廝殺，便將此處忘了，如今關(guān)樓被焚，再上關(guān)城時方纔想起，便叫右軍將軍王師會速去把守。誰知師會領(lǐng)了眾人到得禁坑時，那賊人已自來了，便竭力的抵御，終是寡不敵眾，可憐師會竟為巢眾所殺。那潼關(guān)上的守卒，見禁坑被破了，只得棄關(guān)逃走。承范改了便裝，隨著兵眾逃了出來，走至野狐泉，遇著奉天援兵來到，承范說道：“你們來晚了！”領(lǐng)著殘軍還到渭橋，那些軍人又凍又餓，又打了敗仗，好不有氣。遇見了田令孜新募的軍人，斯斯文文的纔開了來，個個穿得嶄新的軍服，那軍官們的衣裘格外溫鮮。這些殘兵見了，更自火上加油，走上前去說道：“賊來了教我們?nèi)ゴ蝾^陣，又餓著我們，又凍著我們，連點軍餉都說沒有錢給！偏生你們新招的兵，穿得這樣的好，你有什么功？快給我脫下來罷！”便一齊上前，搶剝得干干凈凈。又想著國家待我們這樣的薄，如今又打敗了仗回去，也就無味了。索性從了賊作個鄉(xiāng)導(dǎo)，省得他們亂跑。便領(lǐng)著賊人，從那大路上到長安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苦矣僖宗夜出金光門 快哉黃巢朝登含元殿
　　話說黃巢得著神策殘軍來做鄉(xiāng)導(dǎo)，十分便利，早來到華州，便留大將喬鈐守住。那河中留后王重榮，腦筋靈活，看見黃巢勢大，便派了人來下了降書，暫時免得攻打。黃巢正自要穩(wěn)住各路兵馬，見有投降的，便十分歡迎。不在話下。再說那戰(zhàn)敗的神策殘軍，走得快的先到了長安，那時百官早朝纔罷，聽得說亂兵退來，那個不慌？便都忙忙的驅(qū)車策馬，四處竄匿。田令孜得知，忙來奏明僖宗去巡幸蜀中。那僖宗到了此時，也無話可說，低著頭只管流淚。令孜便帶了神策兵五百人，草草的收拾了后宮珍寶，又將那傳國玉璽帶著，只教福穆澤壽四王及妃嬪數(shù)人同去，余者一概不通知。諸事已辦得停當(dāng)，快教牽了那匹繡鞍金鐙的玉花馬。來再看那僖宗時，還在那里站著，含著一包眼淚，不知在想什么。便上前奏道：“時候不早，就請皇爺發(fā)駕上馬去罷?！蹦琴易谔ь^一看，見了親屬都在這里，軟洋洋的接了金鞭，左右神策軍扶著上了那匹玉花馬，令孜在前引道，趁著黃昏時候，一行人眾出了長安西邊的那個金光門而去。這時城中的人聽說亂兵進(jìn)了城，黃巢也離著不遠(yuǎn)，便都驚駭不定，各人暫且堵住了大門，在家里埋藏金銀，收拾細(xì)軟，那老的小的便都嚇得哭起來。真是如沸鼎的魚，覆巢的雀，鬧攘攘亂紛紛，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要怎樣纔好，誰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因此僖宗出城，都無人知道。那田令孜策馬在前，出得城來，便連加幾鞭，那馬拚命往前跑去。僖宗的玉花馬，也就隨后奔馳，晝夜不息。你想僖宗皇帝原是龍鳳一般的希奇，金玉一般的貴重，自幼生在那深宮內(nèi)苑，宦官侍妾們捧鳳凰的捧大了，十四歲上便作一朝的天子，那更不用說了，那里受過這荒郊的凄涼，鞍馬的風(fēng)塵？回想長安太液池邊的芙蓉，未央宮中的柳樹，三宮六院的歌舞，百官文武的奉承，何等的富貴風(fēng)流，莊嚴(yán)歡樂！如今想起來，真是如在天上，如在夢中了。一時又想著當(dāng)年，高祖太宗百戰(zhàn)艱難，成了帝業(yè)，做子孫的不能與祖宗開疆拓地、光大前徽，也就是罪過得狠，誰知道到我手里，弄得大盜入關(guān)，神京失守，眼見得錦繡山河不是我李家的天下了，我便死在九原，有何顏面去見我那圣祖神宗呢？想到此處，那眼淚便似斷線的真珠，一點一點的流個不住，早將那嶄新的龍袍濕透了一大塊。復(fù)又想道：當(dāng)年玄宗皇帝也曾幸過西蜀，德宗皇帝也還到過奉天，不久便都光復(fù)舊物。不知我還能像祖宗那樣不？想著又減了一些悲痛。一分兒又想道：玄宗皇帝時，有那郭子儀李光弼一般的武臣與他廝打，德宗皇帝時有那陸贄李泌一般文臣與他計劃，我如今面前文武，那有一個及得他們的呢？又不免躊躇起來。不言僖宗在馬上一路的思前想后，悲喜無常。
　　再說那黃巢的先鋒將柴存，次日午時便入了長安。其時城中天子已去，軍士及坊市居民，爭著到府庫內(nèi)盜取金帛、大宅門內(nèi)搶些東西，那個禁止秩序？因之大亂。這柴先鋒到來，奉著黃巢的旨意，并不搶掠，一味的鎮(zhèn)壓他們。長安中人反稍稍的放了心。那金吾大將軍張直方，便帥著文武官吏數(shù)十人，到霸上去迎接黃巢。只見巢戴著金冠，穿著紅袍，坐在那金裝錦裹的肩輿內(nèi)，長眉銳眼，氣度偉如，真有那天子的樣式。見了張直方等跪在一傍迎接，便在輿中略點一點頭。那左右徒眾皆被了頭發(fā)，約了紅繒，穿著錦繡的軍衣，執(zhí)著大刀長戟，好不威武。以后便是無數(shù)的步軍馬軍，甲騎如流，人人驍勇。步馬軍之后，接著便見輜重塞涂，自洛陽至長安，千里相屬，絡(luò)繹不絕。那些趕車的，拿著丈八長的絲鞭，一路上揮得山響，揚(yáng)揚(yáng)得意，真是富貴。這些居民見黃巢并不搶掠，又見他車子上原有許多東西，便都放心來，夾路聚觀。巢見眾人如此，吩咐平唐大將軍尚讓下馬步行，前來安慰。那尚讓領(lǐng)命，便來告訴眾人道：“黃王起兵數(shù)年，本為百姓。非如李家不愛惜你們。你們但各安居，不要害怕?！蹦莾膳杂^看的人，見了黃巢那等的品貌，尚讓這等的言語，便都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成年的說得黃巢是殺人的魔君，提起來都害怕；如今見了，倒也不怎樣。因此將厭惡畏懼之心，也減了好些。
　　再說黃巢進(jìn)了長安城的春明門，且不到大內(nèi)去，便向張直方等道：“城中以那家的宅第最大？”那直方便道：“啟稟王爺，城中只有田令孜的住宅，宏敞華麗，要算長安第一。”黃巢便命打道到田令孜的府內(nèi)來。原來令孜只顧在大內(nèi)收拾珍寶，家中器具陳設(shè)也顧不得搬移，黃巢到來，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倒也便利得很。便吩咐眾弟兄們，馬卸鞍人解甲，大排筵晏，請得御廚房來，弄幾樣特別的拿手好菜，與弟兄們暢飲幾杯得勝美酒，直至更深。黃巢微醉，便臥在田令孜的內(nèi)室。到了次日清晨，眾弟兄們都來要推黃巢為皇帝，黃巢謙讓了一回，只是難卻眾意，便也允了。眾人擁著黃巢來到唐宮太極殿內(nèi)更衣，早有宮女?dāng)?shù)千前來迎拜。黃巢見了個個如花似玉，又打扮得斗麗爭妍，不覺大喜。那些宮女便尋了些皇帝的衣冠，與黃巢穿戴。各樣俱全，偏偏止少那一件滾龍袍，現(xiàn)繡也來不及。眾弟兄們正在沒法，這黃巢原是個豁達(dá)的人，素來不修邊幅，又最善變通的，便對弟兄們說道：“這天子的貴重，也不在這一件龍袍上。如今為件龍袍擔(dān)誤了大事，豈不可笑嗎？我有一法，你們?nèi)ゾ勂靸?nèi)拿了兩匹黃色貢緞來，顏料庫內(nèi)拿了五色的顏料來，請個御前的供奉畫了一件，交與御衣處的裁縫，疎疎的做幾針，也就是一樣了?！北娦值軅兟犃?，只得去辦。不一刻那件畫龍袍造成，黃巢穿了，遠(yuǎn)遠(yuǎn)看時，便與繡的無異。眾人擁著黃巢，到那含元殿正中的那個九龍御座上，即了皇帝位。兄弟們又把戰(zhàn)鼓打了數(shù)百下，以代金石之樂；插了數(shù)百根長戟大刀，權(quán)當(dāng)儀仗。朝賀已畢，巢上了丹鳳樓，由鳳口中傳了赦書，國號大齊，改元金統(tǒng)。唐官三品以上的一概停任，四品以下的照常當(dāng)差。又以妻曹氏為皇后，以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趙璋兼侍中，崔璆、楊希古同平章事，那就是前清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同軍機(jī)大臣了。其余眾人均敘了官爵，好不歡喜。做書的暫且歇一歇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二集出版時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