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尹戌與子常分兵以攻吳寨,及至淮汭,聞子常敗走,吳兵入郢,乃投戈于地,大罵:“子常匹夫!欲專成功,反誤社稷?!彼熳载囟?。其本部之兵,聞?wù)淹踔拎y,乃投奔鄖城保駕。時昭王方渡睢水,至云夢澤,有草寇數(shù)百人,夜劫昭王之舟。昭王大驚,其寇以槍刺昭王,王孫由忙以己身遮昭王,背上被刺,血流不止。王呼曰:“誰為我引走愛妹,勿令有傷,以憂吾母!”大夫鐘建,遂負季羋登岸,群寇合舟,盡劫所帶金珠,便欲殺昭王。
昭王君臣奔走無計,忽然岸上西北一彪人馬殺來,搶入王舟,盡斬強寇。王問曰:“卿等何人也?”眾曰:“乃右司馬沈尹戌本部之兵?!蓖踉唬骸八抉R今在何處?”眾卒曰:“司馬與子常分兵擊吳,子常不尊其計,以致戰(zhàn)敗,司馬至淮汭,聞吳兵入郢,自刎而死,臣等詢問王之所在,前來救駕!”昭王泣曰:“吾悔不能早用司馬,以致國亡,司馬今死,孤之罪也!”少頃,鐘建復負公主季芋而歸,遂奔至鄖城。
時斗子旗之幼子名懷,每恨平王殺其父,常欲報仇而未能,及昭王去至鄖城,其兄斗辛在朝為官,亦從昭王走至鄖城。斗懷夜見斗辛曰:“平王殺俺之父,今吾殺其子!”言欲殺昭王,以報父仇,不亦可乎?斗辛止曰:“君乃父也!臣乃子也!君之殺臣,豈可報仇。吾聞違強凌弱者不勇,乘人困者不仁,滅宗絕祀者不孝,動無令名者不智,今汝欲殺楚王,犯此四失,決不可也!臣聞吳之追兵將至,速投隨城,可拒強敵。”昭王從之,即發(fā)駕奔隨,行出三十余里,斗懷仗劍欲刺昭王,追之不及,自刎而死。后人有詩曰:懷將削恨原為孝,辛拒非仇本是忠,二子之心雖有異,要其大旨一般同。
楚王走入隨城,隨之人民,爭先迎王,各推鋒制刃,愿與王守。卻說吳王打入荊州,遍求昭王所在,哨馬報:“楚王走入隨城!”吳王便欲親自迫之。孫武曰:“隨地僻在南蠻,其處險峻,大駕不可親追,但遣使者以禍福利害曉諭隨之人民,教其有能捉得楚王來降者,加官重賞?!闭淹趼剠潜?,隱于山林深處,有數(shù)小民欲謀刺昭王來見吳王請功者,鐘建巡知其意,收而斬之,密令隨城百姓,辭吳使者:“隨乃小邑,不敢匿楚王,愿使者回告吳王,別處跟尋?!笔拐呋馗鎱峭?。吳王令游騎緝探昭王所在,大駕長驅(qū)入楚宮殿。吳王謂伍員曰:“不緣明輔之力,何能得入楚之宮殿?”于是,王自處昭王正宮,盡享妻子嬪妃,令公子山處左令尹子西之宮,又令王族處王族之宮,大夫處大夫之宮,盡皆大辱楚人。
吳王駕前大夫唐仲節(jié)、姚元逢、鄭季遷、申伯圖、隰畢五人,不肯處楚臣之宮,吳王問其何故。五臣諫曰:“臣聞人之所以與禽獸異者,以其有禮義廉恥也!吾王今入郢都,覆滅楚嗣者,皆因平王失正,納子婦而虧人道也!今王一入楚宮,淫瀆后妃,又令臣下入其宮室,是以禽獸而教臣下,臣何敢從?
望吾王速出宮幃,封籍府庫,留兵以備楚叛,整駕東還,猶自可也;不然,楚之群臣聞處其室,必然激怒,前來復國,則戰(zhàn)伐之功,一旦而休矣!”吳王大怒,令斬五臣示眾!后人有詩曰:吳國君臣入楚時,穢淫閨閫瀆入妻,子胥振世英豪士,何事無官諫匪為。
吳王斬卻五人,自是無人敢諫,日夜游玩六宮,及至一殿宮門閉而不出。王問嬪御曰:“此殿何人所居?”嬪御對曰:“此平王正富皇后伯贏之宮也!”王曰:“莫非無祥乎?”對曰:“然!”吳王素知伯蠃容貌,入宮之時,遍討不見,及游此宮,遂令左右打入宮門,搜出伯嬴。伯蠃出而問之曰:“爾等何人?安毀吾宮!”左右曰:“吾乃吳王駕前武土也!”伯嬴遂出見吳王,吳王欲處其官,伯嬴怒罵曰:“吾聞天子為天下之表,諸侯為一國之儀,天子失制則天下亂,諸侯失制則其國亡。夫婦固人道之始也,今汝覆人家國,便欲陷人妻室,既失儀表,匹夫不若,焉得為大國諸侯?敢有入吾宮者必仗劍斬之!”遂推閉宮門,吳王慚愧而出,退于別宮。劉向頌伯贏曰:
闔廬勝楚,入其宮室,盡辱后宮,莫不戰(zhàn)憟。
俾嬴自恃,堅固專一,君子美之,以為有節(jié)。
吳王自此樂游忘返,伍員自思,欲報楚怨,吳王并不提平王之事。員泣訴吳王曰:“臣之逃宋過鄭者,皆為父兄之仇,今荷大王威福,五戰(zhàn)入郢,楚王遠遁,臣仇未報,臣料父兄之靈,必不自慰。”吳王曰:“平王已死,無忌亦斷棺斬首矣!
明輔尚欲何為?”員曰:“平王雖死,臣恨未消,乞大王許臣挖其冢墓,開棺斬首,方可少慰。”吳王許之。
子胥即引本部精兵,遍踏豹龍山,不見乎王之墓,子胥大怒,下令曉諭郢都百姓,限三日內(nèi),有能指引平王冢處者賞,三日不首,盡屠合城人民。過三日,百姓并無來首者。子胥大怒,將屠荊州百姓,忽報西門外有一老叟扶杖來謁子胥,召而問曰:“子何見吾?”老叟曰:“吾乃荊州城外野人,今聞明輔將屠全城人民,特來請問其故?”子胥曰:“吾乃楚之世家,與荊州百姓為親姻婚友,今抱大仇在身,令其指引平王之冢,三日內(nèi)并無出首者,吾所以恨之也!”老叟曰:“將軍必欲見平王之冢如何?”子胥曰:“吾將挖其冢而斬其首,以消吾恨!”叟曰:“將軍差矣!吾聞君子不念舊怨,平王雖無道,將軍之祖父,皆北面稱臣,今既滅其宗族,覆其邦家,怨仇已報,冤恨已消,何必見咎于死者,而盡屠全城乎?”子胥叱曰:“平王棄子廢妻,殺忠聽佞,以致滅吾宗族,吾恨不能斫其尸,以伸此恨!汝乃村野之夫,焉敢相阻?”老叟曰:“吾特來試明輔之意如何耳?!弊玉懵勚?,便降階長揖曰:“丈人念員乃負屈之徒,萬乞指示,沒世不忘!”叟曰:“王初死之時,恐明輔在吳借兵復仇,故將其棺沉于城東蓼臺湖內(nèi),將軍必欲得之,須向此湖搜索,方可見也!”
子胥即引兵至湖口,見湖水茫茫,不知所向,乃命數(shù)百人尋其鎮(zhèn)所,搬起棺槨,子胥即令毀之,其中并無尸骸,但錦衣所裹一棺銅鐵而已。子胥以老叟之言為誣,叟曰:“此棺有二層,上設(shè)銅鐵,以疑后人,下層乃是平王之真尸耳!”子胥乃令搜棺下層,拽其尸視之,乃楚平王之真尸也!子胥一見平王之尸,怨氣沖天,手持九節(jié)銅鞭,踏于平王尸上,左足踐其腹,右手抉其目,即令左右取其尸,重鞭三百,悉毀其衣衾,棺木棄于原野。唐人胡曾先生詩曰:野田極目革茫茫,吳楚交兵兩岸旁,誰料伍員入郢后,大開陵寢撻平王。
又五言詩云:
棄疾昔為君,傷殘是不仁。
妒臣求美玉,殺直寵阿臣。
愛地侵侯國,貪淫奪子親。
鞭尸當受辱,天使報前因。
子胥既撻平王之尸,問老叟曰:“子何以知平王葬處及其棺槨之詳?”叟曰:“吾非他人,乃石家之匠工耳!平王令吾為匠,五十余人砌造假冢,恐吾等泄漏,工成之后,將吾等盡殺于冢,吾之子弟亦被其禍,獨老夫私逃得免,今日此報,亦為吾子弟少申其恨耳!”子胥今取金帛酬謝而去。畢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