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梁武帝演義 作者:清·天花藏主人


草莽中英雄擇主朝廷上臣主荒淫 詞曰: 既是天生千里駿,自有千金聘。一任伯陽稀,如虎如龍,肯作駑駘認。 長嘶櫪下無人問,醉眼模糊甚。只合擁佳人,誰識英雄能致君堯舜。 話說齊寶卷被王咺之聳諛傳旨,削降百官,王咺之遂與梅蟲兒、茹法珍公報私仇,將不合于己者一應削逐其去,有一百余員,內(nèi)外人心搖動,各不相安不題。 卻說蕭衍坐鎮(zhèn)雍州刺史不多時,忽聞蕭鸞薨死,寶卷即位,雖受詔加封,他卻使人暗暗在建康打聽新君新政如何,用人如何,不半年間,早將寶卷的所作所為以及親用之人細細報來。蕭衍聽了,心中十分躊躇。一日,因?qū)α鴳c遠說道:“今上在東宮時,原無令譽美名,又且性猜量狹。今總?cè)f機,必恣其所欲,且所用之人,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算;江祐怯而無斷,劉暄闇弱,蕭坦之忌刻凌人,將來必有一番大誅戮而始安。茹法珍、梅蟲兒、王咺之蠱惑于內(nèi),逢君之惡,不久變生,將來奈何?”柳慶遠道:“未有荒淫而能治國,明公此論正合天意,但時尚未至耳。況今六貴同朝,勢必相圖。明公但當密修武備,招集驍勇,積聚糧草,待時而起,何憂大事不成也?!笔捬苈犃舜笙?,于是招致豪杰,傾心下士,凡有一材一藝者,俱量力而用之。民間有疾苦者,必悉心慰濟。一時四方響應,杖履而投者,紛紛不絕。又差親信之人,到建康同夏里接取郗夫人去了不題。 且說有二人,一姓曹名景宗字子震,一姓張名弘策字真簡。這曹景宗的父親就是曹近野,后來見蕭順之生了蕭衍,知非常人,時常稱贊。過了些時,不期夫人鮑氏亦自懷孕,到將產(chǎn)這曹景宗之夜,鮑氏正然腹痛昏悶之際,見一人乘云,手中抱著一個小兒付與鮑氏道:“我將此子與你為兒,后來開國封侯其福不小?!滨U氏便欣然接之。醒來甚是驚喜,忽然一陣疼痛,產(chǎn)下一子,因?qū)糁兄录毤氄f向曹近野,夫妻甚是歡喜,就叫他是云兒。后來大了,上學時取名景宗。 他甚聰明,面如粉裝玉琢,人人稱他為粉孩兒。到了十二歲上,是書俱讀,且喜觀書史,每讀穰苴、樂毅傳,嘗掩卷嘆息道:“大丈夫須當如是?!彼m只得十二歲,卻生得魁偉長大,膽勇過人,若村中有人廝鬧,他便走來解勸,只用兩手一分,人俱跌倒。人見他力氣大,便不敢動手,恐他要打抱不平。忽一日鄉(xiāng)間五月初一,相傳是瘟司大王下凡,凡村中男婦俱到廟中賽神跳會,祈保平安。又因新鑄了一個千斤重的銅鐘,這日要懸掛起來好撞。許多人在那里扛抬,可煞作怪,隨你人多只是扛抬他不起,這曹景宗曉得廟中這日熱鬧,便也走來觀看,忽見許多人打著號子扛抬這口銅鐘,只是扛抬他不動。他在人叢中見了,便一時性躁起來,忙將兩手將眾人一分,說道:“這銅鐘能有多少重,你們卻如此費力?!边@些眾人正扛抬不動,忽見他來說此大話,便停住了手,要說他幾句,卻又知他有些膂力,便要他說道:“這口鐘內(nèi)空外薄,重是不多重,你若有本事抬得起放在殿上,我們情愿將獻神的三牲祭禮請你何如?”曹景宗聽了笑道:“可是真的么,不要哄我,拿了去又不請我。”眾人道:“豈有此理,三牲現(xiàn)俱擺在神道面前,憑你去吃個醉飽?!? 曹景宗見說是真,便大踏步向前,左手撩衣,右手將鐘一推,推歪了,半邊離地一二寸,將右腳尖伸入挑著,仍將右手插入鐘下,抓緊鐘邊,往上一舉,便一直舉將起來,喝開眾人,飛走上殿,輕輕放在鐘架之下??吹眠@些人俱驚得人人吐舌,道:“怎他小小年紀有這等大力,若明日大了起來,不知還是怎樣哩?”曹景宗將鐘放下,果見神道面前供桌上擺著許多禮物,雞鵝魚肉俱是熱氣騰騰的,滿心歡喜,他也不管神道不神道,競走上神座,坐在上面,用手將兩只雞一盤肉一只肥鵝一個大鯉魚亂撕亂扯,競往口內(nèi)亂塞。眾人見了俱驚驚喜喜,只得將酒篩過來奉他。他也不辭,便大碗價吃。不一時,俱已吃完,立起身來拱拱手道:“多謝多謝,聒噪聒噪?!北愦筇げ匠鰪R去了。因此會上這些人遍傳曹家小學生能舉千斤的銅鐘。 這曹景宗吃得醉醉飽飽,一直走到家中。父母問他:“在那里這一日?”曹景宗帶笑說道:“孩兒今日在會上燒香來。”父母便不細問。曹景宗到了夜間自去書房睡了,一覺醒來,只覺得渾身發(fā)熱,頭疼眼漲起來,便昏昏沉沉,到了次日飯后尚未起身。書童叫了數(shù)次,只不答應,揭起帳子看了,便慌忙人內(nèi)報知,曹近野與鮑氏二人聽了,一驚不小,來忙走來看視,叫了數(shù)聲:“親兒!“曹景宗只將兩只眼睛直視看,不能開口。曹近野、鮑氏慌了,忙將他身摸去,只見遍身如火炭的發(fā)熱。一面著人去請醫(yī)生,一面將曹景宗移入臥房。醫(yī)生不時就到,看了脈息,說是感冒風塞。一陣吃了四五劑藥,全不見效。曹景宗只在床上昏昏沉沉,如死人一般。曹近野與鮑氏止生得這個兒子,今見他生了這病,日夜憂愁,先前只說他就好,誰知一連五日愈覺沉重,只急得沒法,合家大小驚惶。就有人將瘟司廟中之事細細傳來,說他不該吃了神道三牲祭物,自然要降災作禍了。曹近野與鮑氏聞知大驚著急,連忙備了三牲祭禮,二人親到殿中拜求,也不見病退,只是在床上發(fā)熱,湯水不進,漸漸的一絲兩氣。鮑氏只守在床邊哭泣。不期到了八日上,競發(fā)出一身花花綠綠的紅豆。曹近野、鮑氏見了,方大驚大喜道:“原來孩兒是喜事?!边B忙供起痘神,一面著人請了痘科先生來看。不期曹景宗發(fā)這一身紅豆,又甚是詫異,先前還是累累可數(shù),到了三朝五朝,變成一片,先前還是紅色,后又變了黑色。到了七朝九朝,忽然發(fā)起臭來。這個臭法甚是難聞,服侍之人若是聞了,不是惡心,定是嘔吐。先前的臭還只在房中臭,到后來連滿屋俱是臭的,連父母俱不敢到他房中近身看視。他又偏在床上要長要短,不住的叫喚,服侍之人只得在帳幔外與他些飲食,以后臭得怕人,連曹近野與鮑氏俱說是無救的了。鮑氏只是啼哭,到了十二朝十六朝,曹景宗一身痘子漸漸脫落,先將手在臉上剝下一層皮來,竟如黑鬼臉一般,全全退下,此時臭也不臭了。曹近野與鮑氏也就進房來近身服侍。鮑氏便揭起帳來一看,不禁失聲連叫:“啊呀!”只嚇得倒退走了幾步,你知道如何,只見這曹景宗: 面如鍋底,渾身黑似炭團,突出雙眼,一派紫筋暴漲。 昔日粉孩便今已脫胎成黑煞,當時瑞物於今換骨變妖魔。若非扶助圣明君,何得變成奇丑漢。 鮑氏忽見這云兒一個唇紅齒白的兒子,今忽變了一個又黑又丑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丑人,怎不害怕,又見他口里叫爹叫媽要討東西吃,不覺一陣心酸,禁不住大哭起來。曹近野初時見了這般丑形,也不勝驚異,再細細定睛看去,只覺這丑形之中英氣勃勃,儼若天神,遂驚驚喜喜,對鮑氏說道:“你不須啼哭,云兒變此奇相,后來定有奇福?!辈欢鄷r曹景宗已好。便出門走動,鄰里見了,俱一時難認,人懼怕他,他卻不生事,便在鐵匠鋪中打了一根渾鐵竹節(jié)鋼鞭,重有八十斤,閑了就使鞭玩耍,父母見他如此,也不禁他。 到了二十一歲,長成得身長九尺,肩闊三停,熊腰虎背。不期這年父母相繼得病而亡。人家見他相貌兇惡,不敢將女兒與他為妻,他也不在心上,將家事托與老家人料理,自己便終日只是扯拳拽腿,熬練氣力,又買了一匹好馬,每日同一班有力少年往山中打獵猛獸,家中之事一毫不管。家人俱不敢開口說,若惱了他的性子,只一舉就要打殺,人俱怕他,他到也相安不題。 且說那張弘策,你道是何人?原來就是張弘遠的兄弟,蕭順之的小舅子,與蕭衍同年生的。當初生他這日,家中有兩幅青龍白虎畫兒掛在堂中,他父親張敏見妻子呂氏臨產(chǎn),遂在堂中焚香祈保。正拜之間,忽起一陣怪風,將那幅白虎畫直刮得劃喇喇的亂響,早將兩支蠟燭刮得火光慘慘,冷氣森森。張敏只俯伏在地,不敢抬頭,只聽見耳邊呼呼風響。及風定了,張敏抬頭只見畫上那只白虎朝著張敏擺尾搖頭,竟跳將下來走入后堂。張敏見了大驚,慌忙立起身來,只見那虎已影影跑入房中。張敏一發(fā)著急,只得大著膽走到房門邊去看,早聽見呂氏在房中養(yǎng)下一個兒子了。及張敏進房,并不見有虎,心知奇異,不便就說破,復走得堂中,但見燭火依然,畫上白虎照舊。張敏忙添香剪燭,深深拜謝。自此撫養(yǎng)成人,取名弘策。 且喜這弘策自幼資性聰明,更兼勇力。嘗在睡臥時,人便看見有虎蹲伏在他身傍,及趕到他身邊,卻不見,人人稱奇,說他是個老虎精。到了十五歲上,亡過父親,未幾長兄張弘遠也死了。這張弘策到了二十歲,早已學成文武,淹貫韜略,又知山川形勢及江南戶口錢糧,便細細畫了圖兒藏貯。今見齊寶卷荒淫無道,殘虐蒼生,每欲致身委仕,與百姓分解倒懸。卻又見齊運將衰,非吾之主,不但不能申志,抑且明珠暗投,故懷才抱器,郁郁不樂。又時常聽見母親說他外甥蕭衍豁達英武,當初曾有異人望王氣尋他,說他有帝王之分,近來見蕭衍領(lǐng)兵征伐,所向無敵,又聞得招致英豪,欲成大事,張弘策雖有欲去之心,只因老母年過七十,不敢遠行。這呂氏見他蓄志不凡,因?qū)埡氩哒f道:“汝父兄早喪,且喜你學業(yè)自成,若只管懷寶迷邦,雖生何益。況當今國事如此,立見其亡,莫若進取功名,以成爾志。”張弘策忙跪下說道:“孩兒父親早棄,手足凋零,蒙母親訓育成人,即日夕承歡,已不能盡孝,況且今上失德,豈可失身赴火。功名二字只好姑待將來?!眳问下犃?,說道:“你此言差矣,古來忠孝焉能兩全。你今為我一人守此小節(jié)小孝,獨不念天下蒼生,茍能建功立業(yè),光耀前人,而成大孝大節(jié),豈不更愈乎!我聞得你外甥蕭衍英武天生,且素蓄大志,今在雍州,你可去投之,勿違吾言?!? 張弘策拜領(lǐng)母命,便要思量打點出門,卻一時無伴同去。因想道:“我久聞得曹子震英勇絕倫,向系通家,各自長成之后,不曾會面。我如今何不去訪他一訪,邀他同行,亦是妙事?!彼煲宦吩L到曹家,使人進去通報。曹景宗慌忙迎入。兩下叔禮過,張弘策見他生得如此奇貌,暗道:“果然名不虛傳?!币蛘f知始末緣由。曹景宗方知是通家弟兄,便重新施禮,將張弘策細看,只見他形如病虎,臉似炭團,兩道雄眉插入鬢中,暗暗驚異。兩人坐定,張弘策說道:“小弟自從先人與令先尊棄世后,各不通問久矣。不意吾兄英雄出眾,甘心遁跡,不識何故?”曹景宗道:“小弟幼乏良師,徒具口腹,不過食粟而已。況當今世故紛紛,賢愚亂雜,不知誰為可事之人,若事庸主而求榮,又不若茍全性命于山林,隨我所欲,故小弟不求聞達耳。”張弘策道:“仁兄高論固妙,以弟愚意,則又不然也。當此國家顛覆,生民涂炭之日,能具此撥亂反正之才,劻勷之術(shù),茍擇主而事之,上可拯濟蒼生,下可以博封蔭,況天生人才以供一代之用,安能泯滅哉!今聞到蕭衍英明天縱,在雍州招致賢豪,久懷大志,以兄之英勇而事之,即其定中原亦易易耳?!辈芫白诘溃骸靶盅怨淌?,但弟聞文王臨渭水而聘姜尚,湯王訪版筑而征傅說,劉主亦三顧草廬而起臥龍,君子待價而沽,未聞懷玉求售。蕭衍雖云天縱,我輩又豈倖求也?!睆埡氩呗犃?,徐徐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昔仲尼席不暇暖,孟軻東西南北,志在匡君救民,如今之世更有不堪言者乎!今齊魏平分,諸王峙立,朝更暮改,只可行桓文事業(yè),棄暗投明,偏安鼎足而已。若必待征待聘,非盛世可比也?!辈芫白诼犃?,一時大喜,道:“真賢兄高論,實起小弟愚蒙,但蕭衍今鎮(zhèn)雍州,無進身之地,又將奈何?”張弘策道:“蕭衍的先君即弟之姊丈,當初亦與先尊相交莫逆,兄如不棄,小弟愿為薦賢之行?!辈芫白诖笙驳溃骸叭舻眯忠],誠弟之大幸也?!庇谑嵌苏f得投機,各吐胸中本領(lǐng),盤桓了數(shù)日,遂約定日期同行。張弘策辭別還家,細細告之母親,呂氏亦甚歡喜。張弘策將家事料理一番,囑妻子侍奉婆婆,即日收拾行囊,拜別母親,母子流淚一番,帶了家人出門而來,正是: 母賢子孝自天然,一旦分開誰不憐。 不是貪榮忘定省,從來忠孝不能全。 張弘策含淚出門,到了曹景宗家中,曹景宗的行李早已齊備。次日即同張弘策起身,望雍州曉行夜宿而去。 此時蕭衍在雍州日與柳慶遠籌謀劃策招納,賢豪接踵而至,又軍威大震,遠近皆服,四境帖然安枕。蕭衍因在宦邸寂寞,遂納丁氏令光為妾。這丁氏姿色甚美,世居襄陽,生于樊城,父母生他之夜,紫煙滿室,有神光之異。到了十余歲上,在學中讀書,取名令光。忽有一相士走過,見了丁氏甚是稱異,因?qū)θ苏f道:“此女后來貴不可言?!边@年十四歲得事蕭衍,丁氏幼時左臂上有一赤痣,其大如拳,父母請醫(yī)療治,終不能去,及嫁蕭衍之后,不覺赤痣漸消,自嫁過來與蕭衍甚相恩愛。過了些時,早按到了正夫人郗氏,蕭衍令丁氏拜見。郗氏見了,心中甚是不快,欲待發(fā)作,卻見丁氏樣樣小心謹慎,絕不邀憐奪愛,甘守寂寞,郝氏無處生端,堅忍而不發(fā)。正是: 從來二女不同居,水在難容火有余。 縱使一時顏面好,其心到底費躊躇。 卻說齊寶卷自從削降諸臣,遂滿朝無人敢言其過失,只在宮中日與茹法珍、梅蟲兒、王咺之尋歡作樂。三人專權(quán)恃寵,阿諛百般,不是臣贊君為堯舜,就是君羨臣為伊周。忽一日,宮中失火,延燒千百余間,將芳樂宮、玉壽宮、仁壽宮,諸般大殿俱燒毀個干凈。各官俱上表章道:“天降災異,殘毀宮闕,乞陛下修德行仁,挽回天意?!睂毦砼鲋家獾溃骸皩m中失火,蓋因群臣失職,至于天怒與朕一身何預?今著群臣各宜修省補過可也?!比撼家娏?,深加嘆息。 寶卷遂宣了茹法珍等,說道:“后宮失火,群臣皆歸咎于朕失德所致,不知所失何德?”茹法珍奏道:“外面童謠有云,柏梁既災,建章是營。據(jù)臣看來,今陛下新登九五,氣象必當更新,況此宮殿已歷多朝,其間喪亡不一,故上天毀之,正欲陛下更新耳。外臣淺見,豈得而知?!睂毦砺犃舜笙玻溃骸扒溲陨畹秒扌?,外面既有童謠,勸朕經(jīng)之營之,何不創(chuàng)一建章殿以應之?”梅蟲兒奏道:“今陛下富有四海,境內(nèi)升平,若要制造,必須豐侈奢華,方顯得皇家氣象。依臣愚見,乞?qū)m中這些墻垣擴充廣大,若要蓋造庭臺樓閣、園囿池沼,必須選人各處尋取奇木,方可制成畫棟雕梁,以見皇家之富麗。若要風流活潑,再引江水流入宮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曲水流觴,周圍環(huán)繞,則樂山樂水,陛下已極智仁之樂矣。若喜風趣,再覓民間花卉充實其中,以供游玩,池沼之中必用闌橈畫槳,使宮女學習吳歌,往來其中,圣上獨坐憑欄觀之,不亦樂乎?!睂毦砺犃?,滿心歡喜,道:“賢卿妙制,俱匪夷所思,可謂盡美矣?!泵废x兒奏道:“此雖盡美,尚未盡善。若要盡善,除非于其中精求美色,承歡迎笑,方有情態(tài)。然求美色必在少年,今宮中美女,非為不多,然俱是先帝所選,至今皆是二十以外,半老佳人,興闌色少。今陛下欲盡人生多樂,可傳旨意,著親信之人挑選民間姿色女子十三歲以上十八歲以下者,充滿內(nèi)庭,方足備陛下不時之游幸。臣之愚見如此,不識有副圣懷否?”寶卷聽談居室,已自魂消,再聽到精求少女,一個身子都虛虛飄飄,一會兒面紅耳赤,渾身都酥麻了。因說道:“賢卿制作之妙與選求之精,皆發(fā)朕之所未發(fā),深快朕心,只覺此等妙處,時刻不可緩,賢卿可速速為朕經(jīng)營造作,兼求天下美色女子,成功之日,當有不次之賞?!闭f罷,遂降一旨道:“王咺之總理督工,凡地方所有之物,是宮中必用之需,著本地方官起解上用,如遲誤不前者,俱聽王咺之先處死后奏可也?!? 旨意一出,誰敢不從,一時間該州該郡,文書雪片的下來,早忙得這州郡官取木料的,造奇石的,覓異花草的,解木匠泥水的,晝夜奔忙紛紛,道路絡繹不絕??蓱z這些老老幼幼,婦人女子,有親人在役者俱來送飯送茶,任是窮鄉(xiāng)下邑,也無一人得免。不月余,而累死者填街塞巷,到處哭聲不絕。這些官府見了,亦覺傷心,然無法區(qū)處,只要保全他的富貴,那里還顧得民間之苦。真是國家有倒山塞海之力,不幾月間,大工已完,蓋造的悉照前式。王咺之、梅蟲兒、茹法珍迎請寶卷賞玩。寶卷便一處處看去,十分大喜。你道端的有如何妙處。但見: 臺高插漢,樹聳凌云。九曲欄稈,飾玉雕金光彩彩;十層樓閣,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時不知;珍禽異獸,聲揚十里傳聞。游宴者恣情歡樂,供承者勞瘁艱辛。涂壁脂泥,皆是萬民之膏血;華堂彩色,盡收百姓之精神。綺羅錦繡,費盡織女心機;絲竹管弦,變作野夫啼哭。真是可憐天下奉一人,須信獨夫殘百姓。 寶卷見了,喜得心花俱開,忙又傳出旨意,點選民間女子十三歲以上十八歲以下者俱選入后宮,以備寵幸。一時間若遠若近的百姓聞了此信,這些有女之家驚惶無措,可憐東至錢塘西至楚蜀,嫁的嫁,娶的娶,早不知斷送了多少。然人情不一,也有父母圖慕富貴的,將女兒報名求選。也有舍不得女兒的,也有女兒舍不得父母的,將女兒藏匿他方。也有愿嫁一夫一婦的,也只恨生了女兒,今受衙門唬嚇胥吏詐錢,便悄悄將女兒藥死的。也有女兒自己縊死的,還有的到了路上受不得辛苦病死的。不知死了多多少少,方才到了建康,投入宮中。一時間穿紅著綠,逞妖弄態(tài),填滿宮中。茹法珍、梅蟲兒、王咺之便迎請寶卷到那一處處一宮宮逐一賞玩,這些各宮之內(nèi)俱是吳姬楚女,一個個鮮妍嫵媚,櫻桃小口,楊柳細腰,令人見一見而魂飛,看一看而魄散,直看得齊寶卷骨軟筋麻,淫心蕩漾,一個身子竟似在九霄云外。因而撫掌大喜道:“朕今日方知為天子之樂,從今以后情愿鉆研花底,老死溫柔矣。三卿調(diào)度深合朕懷。”于是今日宿一宮,明日進一院,笙歌徹耳,淫縱千般。又在眾宮女之中尖上選尖,妙中尋妙,求其貌傾西子,色過王嬙者,惟有潘妃為最,佘妃次之。這潘妃真是比花還解語,比玉又生香,琴棋書畫歌舞吹彈無般不曉,無般不妙,即一笑一動之間,無不令人堪愛堪憐,蕩人情興。寶卷愛之,一如掌上明珠,時刻不離左右。這佘妃又另有一種風流旖旎動人魂魄之處。自此三人日則并肩,夜則疊股,為云為雨,倒鳳顛鸞,無不輕憐深惜,真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也說不盡他三人的千般受用,萬種恩情。過不多時,寶卷將神仙殿做了潘妃的臥室,永壽殿做了佘妃的臥室,二殿中周圍用五色綾羅做了圍幔,四面俱令人刺繡,畫以神仙。又將金銀制成了靈禽神獸,與潘妃、佘妃坐臥其中賞玩。殿檐之上,俱掛滿了金鈴玉佩,風過之后,若斷若續(xù),聲韻悠揚。又搜輯民間有奇異玩物,進貢者加以官爵,以致莊嚴寺有玉九子鈴,外國寺、禪林寺各將佛頂上諸寶纓絡皆獻出來,以作潘妃之供, 一日,寶卷宣了茹法珍、梅蟲兒、王咺之三人,說道:“朕之潘美人雖金屋藏之,尚慮其不足,意欲造一金殿貯之,又恐黃金一時難足,若傳旨采取,又恐廷臣阻抑,卿等有何妙計成朕之愿否?”三人同聲奏道:“陛下正在國富民強黃金如糞之時,若慮一時不繼,小民不肯獻納,臣言一計,只消著該府州郡勸人樂輸,多者授官進爵,少者賞以幣帛,人欲得美官,則自然樂輸納矣。輸之不足,再用重價采買,何須月余,而黃金充滿掖庭矣。陛下何患有愿不成哉。”寶卷聽了大喜,道:“賢卿等籌策無不曲盡,真聯(lián)之股肱也,可速傳旨,酌量而行,以速為妙。”三人領(lǐng)旨,果又照前行文,又一時間有慕功名的,有慕富貴的,便竭力搜求,皆來在府州郡交納。先前還出之富家大戶,后來這些小民也想著貪榮慕貴起來,不是去沙里淘金,就是去傾銷首飾。又有一班愚民頑類,竟將各庵觀各寺廟道院經(jīng)堂中的神道佛像身上面上的裝裹金一時皆剝得精光,皆淘溶傾化成了大錠小錠,便紛紛解入建康來。這收金子的官吏只看收兌金子的多寡,賞官的賞官,賞銀幣的加厚倍賞,俱欣然而去。茹法珍即督工蓋造了一間小黃金寶殿,果然的金光燦燦,制作玲瓏,四面窗槅以及內(nèi)中器皿動用之物,非金物不敢入,周圍皆用錦幔。寶卷日使潘妃在內(nèi),兩人作樂。又于潘妃所行所到之處,將金子打成蓮花,一朵朵的遍處埋在地上。寶卷使潘妃在這金蓮之上行走步踏,以為步步皆蓮花。人皆稱潘為潘金蓮,至今傳聞,其名實從此始也。 寶卷日夜貪淫縱欲,眠花臥柳。喜是少年精神充足,只在被窩中盡情取樂,不到日中身不起床,起來之后即備宴醉飲,不到三更不睡,朝政之事竟付之度外。廷臣俱苦諫諍,聳動寶卷才有些回意,當不得茹法珍一班佞臣阻抑,群臣無不切齒。有左仆射江祐見寶卷如此荒淫失德,心懷廢議,欲立江夏王蕭寶伭,因與劉暄商議。劉暄道:“寶伭作事過刻,且無君人之度。不如立始安王蕭遙光,蕭遙光亦且年長該立?!苯v聽了,一時遲疑未決,便將此意來問蕭坦之,蕭坦之道:“明帝自立,天下至今不服,若復為此,恐四方瓦解也?!眲㈥岩喟迪氲溃骸拔峤裆砭釉?,寶卷雖昏,然寵幸已極,若從江枯廢寶卷而立遙光,豈不舍目前之富貴,而僥倖圖后來不可知之榮,愚夫亦不若是也?!毖兄共粡摹J掃b光聞知大怒,遣了一人在黑夜中要行刺劉暄。一日,劉暄夜飲回家,黑中忽跳出一人,手執(zhí)利刃,趕至馬前,一刀砍來,誤中馬首。那馬驚跳,將劉暄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那刺客忙舉刀要砍,早被左右護從將刀打落,一擁擒住,拿到府第,審出真情。劉暄大怒,星夜奏知寶卷。寶卷即發(fā)禁軍圍了二人之宅,將江祐、江祀斬首。 蕭遙光知寶卷誅了二人,心中大懼,遂與弟遙欣起兵。將發(fā),遙欣忽得暴病而死,蕭遙光以討劉暄為名,自領(lǐng)兵數(shù)千,星夜圍困臺城,攻打甚急。次日,寶卷召徐孝嗣引兵護衛(wèi)內(nèi)官,遣蕭坦之率軍與遙光接戰(zhàn)于秦淮渡。遙光遣桓歷生迎敵,戰(zhàn)不數(shù)合,桓歷生力不能加,遂棄槍投降。眾兵一時潰散。遙光見事不諧,忙匹馬逃入府第,匐伏在阮美妃床下藏躲。蕭坦之前后圍住,命軍士入內(nèi)搜獲。竟搜到阮美妃房中,床下牽出。阮妃再三哀求痛哭。眾軍士將遙光用繩細縛。蕭坦之奏聞寶卷,寶卷大喜,當日即押赴市曹斬之。后人有詩譏遙光道: 謀人家國要英雄,若不英雄定入籠。 事敗若逃床底下,床公也要逞威風。 寶卷既誅了遙光,遂以徐孝嗣為司空,沈文季、蕭坦之為仆射,自此之后,寶卷益無忌憚,左右內(nèi)侍皆恣橫用事。 蕭坦之亦自恃功高,一味剛狠,凡宮內(nèi)宮外之事,人若與他違背,他也竟不奏聞,任意誅戮,以致內(nèi)侍及茹法珍等各不相安。一日,乘間奏寶卷道:“蕭坦之自恃功高,暗蓄士卒,將有異念,若不早圖,深為后患?!睂毦硇乓詾閷?,即暗暗遣兵圍其家,將蕭坦之斬首,示于國門。過不多時,眾嬖佞復譖于寶卷道:“劉暄實與蕭坦之同謀,已非一日,今見其死,口出怨言,乞陛下制人于未發(fā)之前,事易為也?!? 寶卷道:“劉暄是朕之舅,豈亦為此?”直閣徐世標忙奏道:“明帝猶弒武帝,舅焉可信耶?”寶卷聽了,一時動疑,因而意決,遂設計誘入宮中殺之。你道為何如此速加誅戮?只因當日明宗臨崩之時,以隆昌故事囑寶卷道:“我兒年幼,作事不可在于人后?!惫蕦毦碚D戮大臣,皆在倉卒之中。于是朝中大臣人人不能自保。只因這一番有分教:變生叵測,禍起蕭墻。不知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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