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梁武帝演義 作者:清·天花藏主人


掘莊墓三筑淮水堤賀郗壽立逼苗妃死 詩曰: 二筑已傷殘,如何筑再三。 禍遣賢圣墓,心抱史書慚。 鳩鵲始難解,衾裯夢不甘。 若詢風(fēng)化事,那得到《周南》。 話說天監(jiān)十三年,梁主聽了王足獻(xiàn)計,欲阻淮山之水以灌壽陽。筑成沖潰,又筑。至十四年淮堰將成,忽又被風(fēng)雨蛟龍盡行沖去,前功盡棄。兵將民夫慌張無策,欲要停工,又恐違旨。要重興工再筑,民力已疲。又互相埋怨,咨嗟滿路。王足聽了無法,卻聽了祭禱之說,深是有理,只得寫了表章奏請梁主自行定奪。遂此停工以候旨意。不一日,王足的表章入朝,梁主看畢,不勝嘆息。又見表中說自古帝王創(chuàng)不世之奇功者,必有非常之遇。又云,祭祀神祗以求賜福。 梁主看了甚是點頭,因想道:“此言確乎有理。朕今謀人家國,勞民動眾在于淮山,晝夜開墾,豈無山川地土社稷神祗?若要成此大功,受此大利,須得朕自親行禱告一番,或可無慮而功再成矣?!敝饕庖讯ǎ靷鞒鲆坏乐家?,巡視準(zhǔn)山,著百官早備法駕。不數(shù)日,一應(yīng)俱備。梁主遂帶領(lǐng)文武過江,望淮山而來。 早有報馬先報到淮山,一時眾兵將俱準(zhǔn)備接駕。這些民夫聽得皇帝自來修筑,必有一番賞賜,俱各歡然,大家引頷而望。不一日,梁主到了淮山,眾軍將遠(yuǎn)接駕畢,梁主就與文武商議再筑之策,群臣皆無長策,一時默然。只見班中走出一人奏道:“一筑沖潰,二筑漂沒,皆未得情理,故此皆不能成功。今陛下堅欲成功,亦何難之有?”梁王視之,乃是中書仆射計能,因大喜問道:“賢卿有何妙策,而佐朕成功,定有不次之賞?!庇嬆苊ψ嗟溃骸俺悸勚埼疯F令?;瓷街拢厥球札埦蹠?,今見人阻塞了他的窩巢,故兩番將成,俱被他沖泄。今只消置辦生鐵幾千萬擔(dān),設(shè)立爐窯,先將大竹鑿?fù)?,釘在水中,然后將生鐵熔化為汁,灌入竹中,便成了鐵柱。根腳堅固,方使人將楊柳枝編成大筲,然后填土投入,何患此功不成耶!”梁主聽了大喜道:“卿之處分甚是有理,只依此行,無不成功也?!彼煲幻?zhèn)髦?,到各邊境州郡所屬地方,各要納鐵數(shù)擔(dān)。又一面擇日起工,又一面梁主親自祭禱上下神祗,山神土地河伯龍王水中眷屬。真是帝王家行事,易如反掌吹灰,不多時,交納之鐵早堆積如山。又使人砍取大竹,又于各處空地設(shè)立爐窯,便晝夜熔化。又賞賜士卒民夫,大家果是歡然。又重新起工,依舊搬漿弄水,曉夜不停。怎禁四處的楊枝俱已砍完,各處的地土俱鑿?fù)诘闷吡惆寺?,東凹西缺,眾民夫只得往外鄉(xiāng)外村去尋攬,取來供用。 卻說內(nèi)中有一起民夫到了一個鄉(xiāng)村,見一座土山長有里許,高有數(shù)丈。眾民夫見這土無益,遂報了隊長,隊長看了一番,便叫民夫挑土湊用。眾民夫便一齊動手,將釘鈀鐵鋤紛紛亂筑,一時掘的掘,挑的挑,掘挑了數(shù)日。忽一日筑到中間,一時再筑不下去,眾民夫使一齊用力將釘鈀鐵鋤亂筑,只筑得乓乓乒乒的亂響,忽有火星直爆起來,眾民夫各各吃驚,遂停了鐵鋤往下細(xì)看,只見是青青綠綠、黃黃亮亮的一件東西。再一看時,卻原來是一塊大銅,就象缽盂的模樣合在土中。遂一齊拍手歡喜道:“我們的造化到了,有了這塊大銅,極少也有幾萬斤,拿去換酒來大家吃個醉飽,豈不是造化?!北娙寺犚娬f拿去換得酒吃,遂又一齊動手,乓乓乒乒,鋤頭鐵鍬亂挖亂墾。挖墾了半日,已有二丈余深,只見圓陀陀的,周圍有房子般大,有十致丈開闊。眾人見此大物更加歡喜,又一齊掘的掘,挖的挖,不期越挖越深,越掘越大,挖掘半日,莫想動得分毫。眾人著驚,都攢做一團(tuán),擠做一塊,你爭我嚷,我說你笑,早有人報知隊長也來觀看。內(nèi)中有老成的說道:“此中定是古時帝王的墳?zāi)?,恐有人掘他的,故將銅鑄成盒,蓋合住棺槨,內(nèi)中必有金銀寶物,如今快些盡力掘出來,大家是有想頭的事?!北娙寺犃舜笙?,便又一齊往下掘去。掘了一番,只是沒頭沒腦,再掘不起來。那隊長說道:“不如將這銅皮打碎,看內(nèi)中有什么東西,知個明白也好?!北娙寺犃?,果然一齊亂打亂擊,只震得兩手生疼,火星亂進(jìn),卻無一毫傷損。眾人驚驚訝訝,早早哄傳說是內(nèi)中有金子銀子。又有的說道:“這塊那里是銅,都是金子打成,原是當(dāng)初帝王的金穴?!币粋鲀?,兩傳三,早傳入兵將文武官員的耳朵里來,大家驚驚異異,人人動火。又被這些內(nèi)監(jiān)們聞知,個個垂涎起來。 早有內(nèi)監(jiān)中將此事報知梁主,梁主聽了,也想道:“此必是古穴?!彼煲獋髦?,不許軍民人等損傷古墓,即速掩埋。卻又想道:“只不知此墓果系何代何人,不知墓中端的又是何模樣。朕今到此,何不去看他一番,亦千古之奇逢也?!北阌謧髦寂篷{,親看古穴。遂帶了大小臣僚,旌旗執(zhí)事,一隊隊的在前引導(dǎo)而來。不一時,梁主到了這土崗之下,親自觀看。不見有什么墳?zāi)?,只見有個圓溜溜光陀陀,一片純青顏色的一座大銅盂陷入在地中。梁主再三審視,又無碑記墓銘,無處可考。正在躊躇忖度,當(dāng)有侍中沈約奏道:“臣觀此中,非仙即道之輩,恐后世之人開掘傷損,故設(shè)此銅陀遮蓋。今陛下欲觀其詳細(xì),必須揭起方知。但他既能遮護(hù),必非凡人,陛下若誠敬而求,或者有個分曉?!绷褐髀犃舜笙驳溃骸扒溲陨鹾想抟??!彼靷髦I各官:“可宣朕之意,拜求起穴,以驗先賢?!? 左右大臣忙使人設(shè)了香案,一齊拜求啟穴圣諭。拜畢,使人挖掘??缮纷鞴?,眾人一齊掘墾,齊聲吶喊相和。那銅蓋不知不覺早從這和聲中掘了半邊起來。卻有燈光射出,眾人一發(fā)大驚說道:“內(nèi)中如何有火?”遂低頭往內(nèi)一看,只見內(nèi)中一間石室,周圍窗戶俱全。梁主見了也不勝驚異,使眾人取大木頂著這個銅陀,梁主方走進(jìn)去看。卻見正中間端坐著一人,儼然如生,垂眉閉目。那兩道眉毛直蓋到足下,再手指甲已有丈余,只不知是何代神仙葬于此處。梁主端視了半晌,便往他身后看去,見立著一塊青石。梁主忙上前來看,卻刻著有數(shù)行大字。忙定晴看去,只見上寫著: 逍遙游,得道修,靜坐已無憂。末世蕭梁會我莊周,榮華幾日,好景歸侯。王足無端,殘我墳丘。些個事已具體,速去快添油。 梁主看罷,大驚大喜道:“原來是莊子之墓,已先知朕今日到此,豈非仙家妙用。”眾文武聽見梁主說是莊子之墓,便一齊吃驚,也上前來看,各自吐舌驚訝。王足見了這碑上有他的名子,吃驚不入。梁主到此,不得不由衷起敬,忙使內(nèi)侍重排香案,連忙下拜。拜畢,及眾文武各各又拜了四拜。梁主又復(fù)身周圍看轉(zhuǎn),只見左邊壁上刻著幾行小字,只見上寫道: 蕭梁衍筑淮堰,一筑風(fēng)水崩,二筑蛟龍閃,三筑事將成,忽被波濤卷。民骸疊作堆,夫骨連成片。得失自有時,如何涉此險。聽信王足愚,墮落本來應(yīng)不免。 梁主看罷,不勝驚駭,隨叫內(nèi)侍抄錄了兩處碑文,又使人取油貯滿。便與文武官員走了出來。正要著人蓋好,只聽得一聲響亮,這銅陀依舊蓋好如初。梁主一發(fā)稱奇,遂使眾民夫照舊挑泥蓋好,樹立碑記,栽種松柏。后來唐朝有刺史梁延嗣在這土山上起造一臺,名曰逍遙臺,至今古跡猶在。 且說梁主回到行宮,內(nèi)侍將錄出碑文呈看,梁主細(xì)細(xì)觀看,因說道:“前事已驗,只不知后事如何。幸喜許我三筑方成,是遂我愿也?!狈指秲?nèi)侍收好:“以備朕時??赐妗!弊源艘院螅杖贞麆谲娛棵穹?,晝夜兼工。 卻說壽陽城中忽報說梁主自領(lǐng)精兵助工,誓必筑堰阻水以淹壽陽。各處門扇窗隔搭了浮橋,直接至硤石。眾百姓又情愿出力,在城外筑起土城。在八公山東南以防水發(fā),又各處開浚溝渠。任城王澄見百姓如此,只得聽之,轉(zhuǎn)賞犒牛酒助工而已。 天監(jiān)十五年九月,梁主日日賞賜民夫,志在急完。不則一日,堰成。梁主親自觀看,只見這淮堰長有九里,下廣一百四十丈,上廣四十五丈,高二十丈。只見這水俱從淮山之下,滔滔汩汩泛將起來。今已阻塞去路,水勢漸漸高起。梁主見了,不勝大喜說道:“有志者事競成,朕已驗之矣?!彼靷髁钪T軍各備木筏,俟水平滿了堰中,與淮山一般高,便乘水勢而攻壽陽。眾兵將令各各收拾?;瓷街敽鲆宦曓Z響,比前甚是利害,如雷聲,遙聞三百余里。水頭一泄,竟不去沖壽陽,轉(zhuǎn)向東邊一沖泄去。可憐將梁地沿邊居民,準(zhǔn)泗村落一帶地方百余萬口悉皆漂沒,而入于海。后人閱史至此,不勝感嘆道: 百計千謀得壽陽,豈無它策可商量, 魏未害兮先自壞,良田今已變滄桑。 只這淮山堰一壞,不知死了多多少少,桑田盡變了滄海,一片白茫茫波濤亂滾。各處報來,梁主不勝追悔嘆息。方想起柳慶遠(yuǎn)果有先見之明。便欲加罪王足,以謝眾人之怨。又想起莊周碑文,言言皆驗,事出前定。正在躊躇未決,早有近侍來報說道:“王足昨夜水發(fā)之時,已投水死了。”梁主聽了又覺傷感。 原來這王足久已曉得柳慶遠(yuǎn)上表,又見眾人抱怨,幸喜得梁主自己不肯認(rèn)錯,并不怨及王足。王足也指望這番筑堰成功,將功贖罪。誰知三筑三環(huán)。先前只不過費些民命民力,民命還不致大傷。如今被這堰中淤塞之水忽然沖潰,將淮泗一帶居民盡漂入海中,葬于魚鱉。又細(xì)想再無重筑之理,今乃罪歸一人,難免梁主見責(zé)。想到此際,遂大哭一場,乘眾慌亂驚惶之際,便悄悄走上準(zhǔn)山,望著水頭涌身跳入。及手下從人知覺來救,已不知漂流在那里去了。 當(dāng)有文武群臣皆勸梁主還朝,俱說當(dāng)時柳軍師言壽陽有時而得,不如請他回來,或者別有妙算,況且陛下不宜久涉疆險。梁主聽了,細(xì)思有理。遂使人宰牛殺馬,犒賞民夫,使其各歸生理,準(zhǔn)免一歲秋糧。民夫大悅,齊呼萬歲,各一齊散歸。梁主恐魏人所笑,便不好驟然盡撤回兵馬,遂留下臨川王蕭宏督諸將屯兵合肥,以圖再舉。又使蕭穎達(dá)往淮泗一帶漂沒之處,著州郡濟賑撫恤人民。處分畢,然后與眾文武收拾回朝。后人閱史至此,不勝嘆道: 三筑淮山萬命休,始知誤聽小人謀。 到茲追悔已無及,須信賢臣要早求。 且按下梁主收拾回朝不題。卻說郗后,自從梁主與宮人作樂之后,妒嫉之心無一刻少忘。凡見這些少年美貌宮娥,一如仇敵,便往往在宮中尋事。若拂其意,不是用藥賜死,即用非刑拷打,甚至火灸刀剜,無所不為。若經(jīng)梁主幸過的,皆陸續(xù)設(shè)計處死,絕不留她生路。梁主在宮,卻全不知覺。你道為何,只因這郗后與梁主前生因果,今世做了夫妻,只覺恩愛異常,凡有所言,梁主無不聽信。這郗后若處死宮女,必著宮女近侍報知梁主,說某宮妃今日忽暴病而卒。梁主聞知心痛。欲去看視,郗后又用巧言窩盤,不使梁主走去。卻又使人盡禮殯殮,故此絕不疑心,只稱贊其賢德。這些內(nèi)侍宮女,皆知郗后利害,誰敢漏風(fēng)。 這番梁主出征督工,去筑淮山堰,起身之日便傳旨,要宮妃去服侍。梁主一時點了許多宮女,內(nèi)中只不見苗妃,便自走入紫霞宮來,催苗妃同去。不期這日苗妃忽然得病,不能起床。梁主遂到床邊看視,說道:“朕今日出師,意欲與卿同去,不期卿抱恙,如之奈何。”苗妃睡在枕上,忽見梁主說著出兵帶她同去,卻自己又染病不能起來,因暗想道:“圣上日夕在宮,郗后猶嘗懷歹意,今若一出,我命決然休矣?!泵λ念櫼豢?,卻見宮女內(nèi)侍環(huán)立,遂不便明明說出,只得含淚說道:“妾榮陛下不嫌殘丑,眷愛恩深,妾雖粉骨,亦所共心。今雖偶沾小疾,實妾與陛下永別之時也。惟愿陛下長驅(qū),旦靖邊疆,金湯永固,妾雖死亦瞑目矣?!毖粤T哽咽悲泣。梁主見了,甚覺悽愴,欲待不去,又因命下,朝臣俱在外等候,不便更期改日;欲待去了,又一時難舍。只得將苗妃撫摩寬慰,說道:“賢卿須自耐煩,朕非忍心,只因旨下已久,軍事俱備,不能收回成命。朕到彼處,即遣人來問候迎接,望賢卿善為調(diào)攝,早痊貴恙,以慰朕望?!泵珏娏褐魅ヒ庖褯Q,只得牽袂流淚如雨。梁主亦灑淚溫存,留連難舍。早有內(nèi)侍來催道:“外邊文武諸將侯駕乘輿,伏乞早登?!倍藷o奈,只得分手。梁主含淚而出。后人有詩道: 可憐分手霎時間,若要相逢難上難。 只為妒津填不住,不容人守望夫山。 梁主與苗妃分別,難拾難離之事,早有宮人細(xì)細(xì)報知郗后。郗后大怒道:“這賤人如此大膽,獨自留王?!庇床顚m女擒來處死,因又想道:“今日圣上尚未出宮,況其行師之日,我還宜隱忍,遲遲處她,未為不可?!边^了些時,到了九月二日,是郗后小壽日,在宮中慶壽。一應(yīng)宮娥各趨承奔走,奉觴獻(xiàn)爵,拜賀郗后娘娘。這苗妃只因病后精神尚不健旺,早有宮娥來說:“今日是郗后娘娘壽誕,各宮俱去拜賀了?!泵珏犃耍坏妹銖姃昶饋?,梳洗裝束,未免耽擱了工夫,忙備了壽禮,叫宮女先送入正宮,然后使人攙扶上了小輦,慢慢而來,入見郗后。不期眾宮妃俱已拜完,卻只得她獨自一個去到郗后面前,正然跪下俯伏,口稱娘娘千歲。 尚未稱完,郗后一見了苗妃,便不由分說,拍案大怒罵道:“你這該死的賤婢,久邀寵幸,目內(nèi)無人,逞妖狐之態(tài),蠱惑君王,也還可饒恕。怎么前日圣上為著國家大事,出師臨敵之時,為臣子者無不歡顏相送,你這賤人怎反牽衣拽袂,啼啼哭哭,做出百般淫狀,求主之憐,莫非要魘咒君王么?況女子以色事人,我今見你這賤人虺贏瘺脊,與溝鬼無異。若圣上見了,豈不自羞自愧。與其日后為圣上憎嫌,倒不如我先為你絕滅了丑跡,使圣上后來不見此丑形,倒還有個想你當(dāng)初的情意?!闭f罷咬牙切齒,喝令近侍宮娥:“快與我將這賤人洗剝起來!”苗妃此時跪在地下,已嚇得魂不附體,只得再三哀求道:“賤婢實因久病以致來遲,雖該萬死,但今日是娘娘千秋壽誕,還望舍生寬宥?!臂笥峙f道:“正在壽日除滅妖狐,以正風(fēng)化,出我之不平。不滅不生,與我壽日何礙!宮女們有不與我拿下者,一例治罪!” 眾宮娥曉得郗后的手段利害,俱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家只得上前將苗妃按倒在地,不容分說,將內(nèi)外衣服盡行剝下,只留小衣未脫。郗后道:“不許存留一絲,快剝下來?!北妼m女沒法,不敢留情,又只得將苗妃小衣脫去,精赤條條,一堆兒蹲在地上,弄得苗妃一時羞辱難堪,自知不能免死,便放聲大哭道:“陛下愛妾,妾反受害,我死何足惜,獨恨圣上不知耳?!臂舐犃耍话l(fā)大怒罵道:“你往時倚著圣上寵幸,今日卻倚誰來?”便喝叫內(nèi)侍:“快將苗妃的手足綁縛殿中柱上!”又令人持弓挾矢射她的口目,因又罵說道:“你當(dāng)初以目送情,以口舔人,又戀君王,你今可能么?”又喝令射她的手足,又說道:“你當(dāng)初雙手牽衣,兩足勾情,你今日可能么?”又喝令射她的心胸,射她的情戶,說道:“你當(dāng)初用情意迷人,終宵蕩淫,仗此兩片頑皮,你今可能么?”宮人射一箭,郗后罵說一遍。只可憐這苗妃雪白粉嫩的皮肉,能消幾根狼牙鈍箭。無般不叫,無般不罵道:“我死之后,當(dāng)做厲鬼奪汝之魂,追汝之魄,即你死后,亦不相饒!”郗后大怒,叫內(nèi)侍先割其舌,后割其心。遂不一時,血紅滿地,肉骨東西,郗后方才快心。遂吩咐官人:“不許埋在宮中,可拖出去令鷹抓蟻食,方消我恨?!睂m人領(lǐng)旨著人拖出,已有宮娥見她死得可憐,將苗妃悄悄盛殮,葬于赤石磯周處臺前。后人見此,不勝感傷道: 又非殺父與爭功,何用非刑如此兇。 善惡到頭還有報,奈何圖始不圖終。 且按下郗后在宮中作孽不題。卻說梁主將兵馬付與臨川王蕭宏掌管,遂一路回來。進(jìn)了石頭城還歸宮闕,郗后迎接入宮,彼此相問了一番。梁主就問道:“苗愛妃怎么不來見朕?!臂蟊忝φf道:“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不意陛下去后,苗妃終日淹淹,百藥無靈,竟成不起之疾,已故久矣。彼時即欲遣人報知,誠恐陛下在軍旅之中,聞訃受驚,怠于運籌,故隱之而不報也?!绷褐骱雎犚娒珏阉?,止不住兩淚交流,悽悽慘慘的泣著說道:“誰知分手之后,忽成永別。天事不常,何瞬息若此!”說罷,不勝捶胸頓足。郗后忙勸道:“陛下初回,鞍馬勞頓,還須自慎,勿為此殘容以損圣懷。況宮中女子甚多,有才有貌豈無出于苗妃之右?”梁主聽了便默然了半晌。原來梁主與郗后自幼十分恩愛,就有三分畏懼,今見她言詞剛正,顏色峻厲,只得收淚說道:“御妻之言有理,但心中一時不能安耳,須得致祭超薦一番方妙?!焙潞蟮溃骸氨菹录仁晴娗槿绱?,只消遣官祭于墓旁,則苗妃榮幸多矣。”郗后即便分付宮人傳旨,遣官設(shè)祭。宮人只答應(yīng)聲,也就罷了。郗后只窩盤著梁主在宮內(nèi)快樂,梁主終帶悽愴之色,情興未暢。郗后曉得是為苗妃,便任梁主去幸宮女。宮女俱畏懼郗后,那個敢提起苗妃半字,只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似偷情的一般。只保得自己無是無非就萬幸了。故此梁主一毫不覺。 又過了些時,梁主才照舊在宮中與郗后朝朝夜夜,歡娛快樂。有一個張稷,當(dāng)日弒東昏王之首,以事梁主,梁主授車騎將軍。自以為功大賞輕,見人每出怨言。梁主聞之,一日臨于便殿,見張稷隨侍,因謂他說道:“鄉(xiāng)兄殺郡守,弟弒其君,有何名稱,而怨位卑也?”張稷奏道:“臣固無名可稱,至于陛下不為無勛,東昏侯暴虐,義師且往伐之,豈在臣一人而已?!绷褐髀犃耍驙砍謴堭⒌捻氄f道:“張公可畏人也。愿君臣無嫌。”遂以張稷為青州刺史,張稷拜謝。自此,梁主在朝,且按下不題。 且說一日,我佛如來端居九品蓮臺,與大眾講演大乘玄法,正講到至精微妙之處,忽以慧眼遙觀,復(fù)又垂目,即合掌于胸說道:“善哉,善哉。欲度眾生,反添業(yè)障,二人不勝苦惱。汝等眾中當(dāng)廣開方便,指示迷途,同歸極樂?!痹缬惺税⒘_隨行侍者,見我佛微旨,開釋深意,遂一齊合掌而白佛言:“世尊當(dāng)何所義?”如來道:“汝等不記得,當(dāng)年蒲羅尊者與水大明王,往生東土,二人迷失本來,惡生好殺貪癡種種,已趨輪回業(yè)境矣?!贝蟊娒柕溃骸暗恢赡芙饷摯硕酥蚍瘢俊比鐏淼溃骸叭诵囊徽?,諸惡俱消。無往而不能解脫。”當(dāng)有阿修羅、毗伽那長跪于如來寶座之前,拜稟道:“我今二人情愿往東土接引,指歸正覺?!比鐏淼溃骸叭甓思劝l(fā)此菩提心,功德不可思議。爾今東去,阿修羅只可宣揚經(jīng)義,使他二人漸起好善之心,不久先回。毗伽那有贊揚因果之功,須俟他因緣將到之日,方歸原位?!? 二人領(lǐng)了法旨,拜別如來,早駕著一道祥云競往東土而來。二人在路商量說道:“我二人不同行,須變換形體,真人不可露相?!卑⑿蘖_道:“我不施幻相,只見機而作。師兄你功非一日,變之可也?!倍怂旆质?,按下云頭,各自施為。 且說這毗伽那正行之間,已望見建康不遠(yuǎn)。他不入建康城市,竟往朱陽鎮(zhèn)上走來。周圍看了一遭,因暗暗點頭道:“原來我的因緣在于此?!币蚩钟腥擞X露,卻見道旁有一株大樹,中間被蟲蛀空,可以藏身,他即潛身入內(nèi),將身一變,變了一個小小的嬰孩,就如兩三個月的光景,藏在于樹中。 卻說這朱陽鎮(zhèn)上有一朱氏,她丈夫娃李,只為齊武帝微任,他不愿為官,遂攜妻朱氏隱居在朱陽鎮(zhèn)上,以訓(xùn)蒙開館。不期到了三十五歲上,得病死了。這朱氏尚未三十,正在青年,卻能甘心守節(jié),倘有親戚鄰居往往勸她道:“你今青年,又無子息,家又貧塞,何不改適他姓,生子以養(yǎng)老來?!敝焓闲φf道:“自古一馬一鞍,從一而終,方成婦道。至于子息,我曾尚見村中有子之家,忤逆不孝,使父母終朝受氣,倒不如孓然一身,無牽無掛。至于死后,魂魄青風(fēng),又知誰是親人,要他何益?!北娪H鄰見她如此立志,遂不勸她。朱氏終日的食用,卻是與人家做些針指,或拈麻續(xù)苧。先前只吃些花齋短素,后就吃了長齋,時常就燒香念佛。她獨自一身一口,所用有限,身邊到也積攢些起來。如此二十余年,這朱氏已是五十上下。 這一日廚中無菜,又逢春天,萬物長芽之時,便取了一把小刀,拿了一只小籃走出鎮(zhèn)口,到空地之處挑些野菜來吃。遂一路挑來,來這株大樹旁邊。忽聽得有小兒啼哭之聲,朱氏便停了手,四處一望,自語道:“此處又無人家,何得有此小兒啼哭之聲?”便躡足仔細(xì)潛聽。不覺那哭聲一聲高似一聲,越發(fā)響亮起來。只覺其聲漸近,朱氏聽得有些古怪,又一步步的聽來,其聲若在樹中,朱氏一發(fā)驚異,便忙忙走到樹邊一看,原來這樹年深月久,被蟲蛀傷,半邊皆空。朱氏便近前探頭往內(nèi)一看,只見粉團(tuán)也似的一個小娃子,在內(nèi)中光著身子,指手畫腳哭跳。卻見了朱氏,便??尴残ζ饋?。朱氏看見,連忙口中念道:“阿彌陀佛,想是他父母生兒女多了,無力廝養(yǎng),遺棄在此,要等人收留。我常聽佛經(jīng)上說,救人一命,勸留嬰孩,勝造七級浮屠。我如今收養(yǎng),救你一命,后來使他成人也好?!敝焓现饕舛?,遂低身將手去抱他起來,對著這孩子說道:“你家父母怎這樣硬心腸,一些衣服也不與你穿,雖在春天,也要凍壞了。”便連忙解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將這小娃子藏入懷中。那娃子就知人意,朝著朱氏只嘻嘻而笑。朱氏再將他細(xì)看,只見這娃子生得面方鼻圓,大耳闊額,朱氏見了甚是歡喜,說道:“此子后來若得成人,必然有福?!北戕D(zhuǎn)身取了野菜籃兒疾忙回家,取些舊衣縫改縫改與這小娃子穿了。只因自己無乳,便日日到鄰家去買來喂他。乳不接濟,又將糕餅之類與他吃,過些時,嚼飯喂喂。幸喜這小孩子不甚啼哭,絕不費朱氏一毫手腳,且又易長易大,過日子不題。 卻說那阿修羅別了毗伽那,他便走至一座山中。到了幽僻的所在,口中念動咒語,早變了一個凡俗僧人。骨痿棱棱,面龐蒼古。又將些枯草在手中捏成了一個蒲團(tuán)。又將一根松枝變了禪杖,又將樹葉變了幾卷梵字真經(jīng),他便擔(dān)起來。一頭是經(jīng),一頭是臥具蒲團(tuán),手提禪杖,便慢慢的走下山來。行了多時,早望見建康不遠(yuǎn)。他不走入城,竟到長干寺來掛搭。原來這長干寺,自漢明帝佛入中國時,就有人建造于此。寺有一塔,甚為四方瞻仰。但俱人工造成,縱極堅固,亦時常被風(fēng)雨損傷,雷火震擊。后來虧了一位祖師叫做阿育王,大發(fā)慈悲,愿力至西方佛地,求了數(shù)顆舍利子來,放入塔中,故塔上時時放出的毫光來,擁護(hù)此塔。故塔能久而不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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