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皇懺釋罪升天寶志公飛錫擇地
詞云:
佛法妙無邊,字字生蓮。修持拜誦苦心堅。不獨一時消罪孽,平地升天。
山水有因緣,小結(jié)安禪,在他白鶴想爭先。微笑一聲飛錫去,早占平川。
右調(diào)《浪淘沙》
話說梁主見各處征聘之僧已齊,遂問于志公道:“眾僧皆至,不知道場起于何日?而闡揚妙典,又壇設何地?乞為我預定?!敝竟溃骸叭缡墙?jīng)典是眾僧未觀未聞,突然拜禮未能純熟。我今先去長干寺中與彼演習一番,然后大集沙門于宮中,頂禮懺悔,方得次第合宜?!绷褐髀犃舜笙病V竟o了梁主來入長干寺中教習《寶懺》,遂將《寶懺》取出,擇擅書寫之僧,寫錄了五十余部。不多日寫完,遂指點眾僧不日純熟。志公遂同諸僧入朝朝見梁主。梁主見這些僧眾一個個長眉圓頂,凹眼摳腮,實與他眾不同,不勝歡喜,遂使內(nèi)臣迎入凈居殿中,與志公同做法事。梁主亦換了素布袍服,隨著諸僧拜佛,拜佛畢展開《寶懺》,各執(zhí)木魚,字字按著輕敲,一聲聲鐘鼓接應。只見眾僧將《寶懺》齊聲朗念著道:
有一菩薩,結(jié)跏趺坐,名曰普賢,身白玉色。五十種光,五十種色。以為頂光。身諸毛孔,流出金光。其色光瑞,無量化佛,諸化菩薩,以為眷屬。安庠你步,雨大寶華。立行者前,其象開口于象牙床上。諸池玉女,鼓樂慈歌。其聲微妙,替嘆大乘。一實之道,行者見已。歡喜敬禮,復更誦讀。甚深經(jīng)典,禮遍十方。無量諸佛。禮多寶佛塔,及釋迎牟尼,并禮諸賢。諸大菩薩,發(fā)是弘愿,若我宿福愿,應見普賢。一心頂禮。
南無過去毗婆尸佛南無尸葉佛南無毗舍浮佛南無拘留孫佛南無拘那舍牟尼佛南無迦葉佛南無木師釋迦牟尼佛南無當來彌勒尊佛
眾僧念了半晌,吃過了茶點,又向佛前,手執(zhí)散花并香爐繞佛三匝,因又拜禮道:
愿此香花云,遍滿十方界。供養(yǎng)一切佛,尊法諸菩薩。
無邊聞聲眾,及一切天仙。以起光明臺,過于無邊界。
無邊佛土中,受用作佛事。普熏諸眾生,皆發(fā)菩提心。
容顏甚奇妙,光明照十方。我適曾供養(yǎng),今復還親覲。
圣主天中王,迦陵頻迦聲。哀憫眾生者,我等今敬禮。
自此梁主與志公同眾僧日間拜懺,夜里施食,俱各虔心潔凈,文武各官,合宮妃子,盡皆茹素,共聽《寶懺》,無不歡喜,信心稱寶志公做此微妙道場。不覺作了百日,到了圓滿這日,忽聞得滿宮內(nèi)異香繚繞,半空中音樂齊鳴。宮人們大驚,俱進壇中報知梁主。梁主不信,走出殿前果聞得有音樂香煙出自云端,不勝大驚大喜道:“朕作此善果,天人歡喜,故作瑞征,使朕敬信也。”說罷抬頭仰視,只見一朵白云冉冉而來。云中忽現(xiàn)一位天人,容莊體麗,艷冶非常,舉手謝梁主說道:“吾非別人,即是郗后,后身即蟒身也,蒙陛下功德甚深,已得生且利人天,一切冤愆,盡俱消滅,今顯本身,以為明驗。我從出處已歸入處,陛下當悟其來路,早尋歸路。”梁主見了郗后立在半空說話,一時驚喜如狂,也顧不得威儀體統(tǒng),也顧不得朝士觀瞻,口中叫妻叫后,只招手跌腳,直欲趕上云端一手拖他下來之狀。此時驚動合宮妃子大小臣僚,以及郗后親生的三個公主,聞知母親在云端中顯身,也顧不得眾人,俱到經(jīng)堂殿前,同著梁主望著云端叫娘娘叫母,哭哭啼啼,指望叫他下來。郗后見了說道:“我宿具根行,只因母腹錯了因果,減祿受魔,今又仗《寶懺》復證西方,永無苦惱。爾等不必悲傷,須要信心念佛,功果不漏,從今永別矣。”說罷霎時不見,后來三女皆信心好佛,終身不嫁。臺城破日,三女攜手跳入眢井中成仙而去。后來有人見于青山,到陳后主時顯應,遂敕封為梁三姑仙人,建祠于石城山旁,名為梁三姑道院,香火不絕。這是后話不題。
梁主見郗后去遠,方才收攝身心,遂大驚大喜以為功德無邊,超生極樂。只見寶志公手執(zhí)香花向佛前作頌贊道:
梁主天子圣明君,眾集沙門造懺文。
三十六宮無怨恨,二十四院不含嗔。
郗氏業(yè)身為大蟒,忽然殿上降全身。
今日道場方圓滿,云端合掌謝皇恩。
志公贊完,即日做完滿道場畢,梁主感眾僧之力,遂出金珠寶琚,瑪瑙瓔珞,百般珍寶,賞謝眾僧。眾僧謝道:“貧僧們生居六合,叨沐皇恩,實已超出紅塵,以天地為保生,以白云為伴侶,此身外不掛一絲,不留一物。陛下金寶非臣等所知也?!闭f罷出朝,一陣輕風駕云而去。一時建康城內(nèi)之人,見了大驚大喜,俱稱活佛臨凡。
原來志公請來這些和尚不是凡人,皆是五百阿羅漢中喜在世間修行,以啟愚蒙。不期被志公知之,使人持啟,各注地方住處,一尋就著。眾羅漢見啟,知志公是毗迦那化身,為西來大事因緣,故一齊而來共成此功果,超拔郗氏。正是:
為僧不染已稱高,何況通靈道更超。
終日沿門持缽去,幾曾摸著半分毫。
一時又報入朝中,說四十九員僧俱駕云而去。梁主大驚大喜,忙問志公道:“此系何僧,而具此神通?駕云來去也!”志公道:“此不過工夫修到耳?!绷褐鼽c頭稱善,因見超拔了郗后白日升天,果報之事絲毫不錯,便專心好佛,念念是善。聽政一味仁慈,大赦民間。以大通三年改為中大通元年,恐獄中有罪人之久沉,又令贖罪,詔行遠近。其詔道:
堯舜以來,便開贖刑。中年依古,許罪身入資吏下,因此不無奸猾。所以一日復敕禁斷。川流難壅,人心惟危。既垂內(nèi)典慈悲之義,又揚外教好生之德。書與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蓮烷_罪身,皆聽入贖。謹詔。
詔下,民心大悅。自此各郡縣獄無重犯,囹圄皆空,官吏無權(quán)。良善之民脫罪者歡呼感恩。就有一等好頑之輩,不思朝廷仁政,反視官法等閑,全無畏懼,便恣行不法,多劫金銀做犯罪時贖身之用。一時山林草野、湖蕩之中盜寇日生。有司官亦不甚深求。
卻說梁主有此一番莫大功德,因念朱異有勸善之功,每賜恩典極其隆重。時有執(zhí)政周舍坐事免官,遂命散騎常侍朱異代掌軍機政事。朱異不勝榮耀。這朱異字彥和,乃吳郡錢塘人,幼時為外祖顧歡所喜,因謂朱異之祖說道:“此兒非常器物,當成爾家門戶?!奔伴L從師,涉獵書史,兼通雜藝,搏算琴書,皆其所長。年二十,謁見尚書沈約,沈約面試之,果無一不精。因笑謂朱異道:“卿年少,何乃不廉耶?”朱異聽了一時未達,局促不安。沈約徐徐笑說道:“天下惟有文義。卿于棋書雜藝,一時將去可得謂廉乎?”朱異聽了方喜遜謝。其年上書中旨,特敕擢揚州議曹。又一日梁主下學,召群臣講解《孝經(jīng)》,諸臣皆從舊說,獨朱異特拈新義,講得詳明切當。梁主甚喜,顧左右道:“朱異實異,確有妙思?!彼煸t直西省,兼太子太保。普通三年又言佛事中旨,遷散騎常侍。今中大通元年,命掌軍機政務。朱異善測人意,故梁主任用之。
且說梁主一日召志公入內(nèi),因問道:“朕今極力修持,奈煩惑未除,不識何以治之?”志公道:“十二?!绷褐魑催_,因又問道:“朕今何以得靜心養(yǎng)習?”志公道:“安樂禁?!绷褐饕辔催_。因再沉思,忽然有悟道:“十二者,欲我十二時修持也。安樂禁者,欲我戒繁華也。”由此遂在宮中屏色絕欲,朝夕敬禮三寶。在宮中猶恐不潔,便于臺城中啟建一寺。不日寺成,題名同泰寺。梁主大集沙門,立無遮大會,日在寺中拜仰佛像。九月丙申日忽聽天上西北有聲如轟,赤氣下降。甲辰日星隕如雨。一時群臣各言災異,因大赦天下。以中大通七年改為大同元年,許民間疾苦不時奏聞。又舉賢良方正之士,又詔求直言。時有尚書左丞范縝上書,其略曰:
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迷蕩不休。臣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chǎn)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是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詞,欣以兜率之榮。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餅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xù)。致使兵挫于行間,吏空于官府。粟罄于墮游,貨殫于泥水。奸宄沸騰,其害無窮。天監(jiān)年間未聞好佛而兵強民富,遠近皆服,上天屢見禎祥。今求佛之后,水旱并至,兵疲民災。有佛乎?無佛乎?今陛下必欲堅修,莫若傳位東宮,庶事庶無分心之擾,朝無怠忽之虞,使世世相承,共垂無疆也。乞陛下察焉,社稷幸甚。
疏上,梁主不聽。因而群臣效尤,屢諫不可佞佛,疏上皆被朱異匿之,朝臣索然,因私相嘆息道:“可惜汗馬江山,一旦敗于異端之手!”
卻說馮道根出使豫州刺史,在任數(shù)年,兵民無事,境內(nèi)安然。一日忽然得病,自覺難支,遂上書乞還朝。梁主準允,未幾還至建康病卒,時年五十八歲。這日梁主正舉駕南郊,往祭春秋二廟。有司奏報馮道根訃音。梁主聽了惻然,因問朱異道:“祭二廟吉禮也,哭臣兇禮也,不知二禮可同日而行么?”朱異奏道:“可行?!绷褐鲉柕溃骸昂我砸娖淇尚??”朱異道:“昔衛(wèi)獻公當祭,適其臣柳莊寢疾而死。獻公聞之請告于尸曰:當祭不宜哭臣,然有臣柳莊非寡人之臣,是社稷之臣也,聞其死,請往哭之。遂不釋祭服而往。此往事也。今馮道根雖未為社稷之臣,然沙場汗馬實有勞王室,陛下臨之禮也。”梁主聽了深以為然,即至其家,哭之甚慟。賻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謚曰威。馮道根一生忠勇,至此而亡,后人有詩曰:
有勞王室是功臣,一日捐殂慘莫論。
若是吉兇不臨哭,于斯未免損君仁。
梁主日勤佛教,一時又蓋了許多大寺。每一大寺院即敕命蕭子云飛帛大書二字云“蕭寺”,使懸扁額,至今相傳為蕭寺。梁主又與志公啟建大寺于鐘山阜之間,名寶林禪寺。即今之靈谷寺也。過不多時,有一個白鶴道人來見梁主,講談性命之學,娓娓不休。梁主亦甚敬之,遂與志公并尊。此時舒州有一座潛山,即今花山,最稱奇絕,而小麓尤勝。這白鶴道人與志公皆欲得此地以造寺觀,遂同謀于梁主。梁主見二人各具靈通,不能偏向,因說道:“二師既具法力,所欲之地朕亦不敢自專,何不各具神通以物志其地,以先后所到而分彼此何如?”白鶴道人昕了大喜道:“乞陛下作一明甫,貧道能使白鶴至彼為記?!敝竟舱f道:“貧僧以手中錫杖止處為證?!绷褐饕姸烁髻€斗妙法,更滿心歡喜道:“二師妙用,朕豈可不觀?”次日傳旨備駕出宮,遂同了志公并道人而來。早到山崗相近,道人對志公說道:“前去潛山不遠。此時不施妙法,更待何時?!闭f罷即將白鶴舉向空中說道:“玄之又玄,大道無邊。我今擇地,為我周全。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勅勅勅!”說完將一只白鶴往上一放,只見這只白鶴起在空中,數(shù)聲長唳,蹤入云端,往西北而去。梁主與左右見了,各生歡喜,因向梁主說道:“鶴乃飛禽,又被仙家煉就,必知人意,飛向其地自然不差。今志公卻用錫杖,錦杖是個死物,如何能飛騰而去?毋乃言過其實,此地自然是道人的了?!卑Q道人聽見眾人贊他,甚是欣欣得意。梁主見了,心下懷疑,因問志公道:“道師的白鶴已飛去了,不知禪師的錫杖是何作用?”只見那志公長老笑容可掬道:“陛下勿慌?!币蜃笫洲嘈?,右手將那禪杖往空中一擲,只聽得一聲響亮,那條禪杖早搖頭擺尾如龍御天的一般,竟奔雷掣電而去。頃刻到了山中,那白鶴正在空中左右審視,欲要下來停息,忽見那條禪杖在半空中如游龍一般,到了山前嘩啦啦一聲,山谷皆為震動,從空中落下,插入山崗平坦之處。這白鶴見了心慌,那里敢飛落下來,只在云內(nèi)盤旋飛舞。
且說梁主同著左右近臣,忽見志公將禪杖拋擲起在空中,方才大驚,遂一齊趕到山中來看。只見志公的那條禪杖不偏不倚,端端正正豎立在山前,并不見有白鶴的影兒。眾臣方才大驚大喜,轉(zhuǎn)過嘴來齊奏梁主道:“果然是佛法無邊。志公實今世之活佛,臣等何幸而得親觀之也!”梁主大喜。白鶴道人聽了滿面羞慚。因而對他說道:“前言已定,此地當歸志公。道師若別有佳地,朕當為師筑室?!卑Q道人見志公佛法高大,心中也自信服,又不能食言,只得謝說道:“若得陛下念及,貧道之幸也?!碑斢斜姵颊f道:“道師不得地也罷了,但可惜這只好白鶴竟飛不見了?!钡廊寺犃藲獠贿^,因仰面一望,用手指著云端道:“這不是白鶴么?”便用手一招,那白鶴方才落下。道人跨上鶴背在左山而立。梁主遂先傳旨,著地方有司官與志公啟建禪林。次又傳旨于左右山中,與白鶴道人啟建道觀。到今書上有志公插錫杖處筑室山中,皆有遺跡。此是后話。梁主傳旨已畢,然后同眾臣而回不題,后人有詩贊志公道:
佛法妙無邊,豈與人思議。
誰知錫杖藤,能化龍尋地。
卻說王茂出使江州刺史,梁主念其功勛,賜以鐘磐之樂。王茂到任做了數(shù)年刺史,民吏皆安,各頌其德。忽一夜夢中見鐘磐自墜下來,心甚惡之。既而大悟。次早對長史江銓告以夢事,因說道:“此樂,天子所以惠勞臣也。樂既極矣,能無憂乎?”未幾果得病而卒。時年六十。訃至建康,梁主甚悼惜之,賻錢二十萬、布二百匹,贈侍中、太尉。加班劍二十,給鼓吹一部。謚曰忠烈。王茂隨梁主建功立業(yè),至此而亡,后人有詩贊道:
血戰(zhàn)從王成大功,功成帝室受皇封。
請看生死俱無愧,始信男兒志氣雄。
到了中大通七年五月朔日日食,巳午未三個時辰日體將盡,白晝猶如昏夜。梁主親率文武諸臣到同泰寺,鳴鐘擊鼓,拜求我佛。次日大赦,改元大同元年。詔道:
凡天下之民有流移他境者,在天監(jiān)十七年以前,可開恩半歲,悉聽還本鄉(xiāng),蠲課三年。其流寓過遠者,量加程日。若有不樂還者,即使著土籍為民。若無本宅可居,著村司三老及其親屬,詣縣請官地官宅,令相容受。凡坐為市埭諸職割盜衰減應被封藉者,其田宅車牛是民生之具,不得沒入。商賈富室,亦不得相并。遁叛之身,罪無輕重,并許首出,還復民伍。若有拘限,自還本役,并為條格,咸使知聞。特詔。(按此詔實為天監(jiān)十七年所頒)
因當初齊寶卷荒淫無道,百姓多有逃入魏地,是為亂民,不許還鄉(xiāng)。故梁主有是詔。詔下不多日,一時遠近皆歸故土,黎民感德。
卻說這西豐侯正德,原是梁主當時見郗后不能生子,過繼的臨川王蕭宏之子為子,后因納了丁貴嬪生了維摩,到了梁主登位,正德滿心指望立他為太子,便十分得意,驕傲凌人。過了多年,不期梁主立了己子,將他出封為西豐侯,食邑五百戶。他便十分懷恨道:“我父王好沒分曉,當初既立我為子,今日就該立我為東宮,乃立己子。他年紀小,曉得甚事,且看他這東宮可坐得安穩(wěn)?”便又求郗后,郗后微有勸立之意,尚持疑不曾對梁主說得。不期郗后死后,正德益發(fā)無助,又見諸皇弟俱食邑二千戶,我獨五百戶,是明明欺我不是他所生,因說道:“他既無情,我何有義!”遂日出怨言,陰養(yǎng)死士,欲謀不軌。又納好內(nèi)侍,以伺宮內(nèi)有變便好乘機而起。今見梁主好佛,常御同泰寺,知朝中無備,遂操訓士馬,積草屯糧。早有人知覺,悄悄報入朝中,說西豐侯秘為不軌,已露反意。梁主見報未見其實,因謂群臣道:“父子之間安可猜疑,若驟然加罪,則失天性,為后世所笑。莫著遣一人鎮(zhèn)之,則可安也。”遂遣黃門侍郎蔡景加輕騎將軍,為正德佐史。蔡景奉旨帶領虎賁甲士來見正德道:“臣蒙皇上攉事賢侯,以為佐史。以后有事必須斟酌而行,不可草草?!闭路接e事,忽見朝中遣官帶領甲士來制伏于他,心中大懼,只得接見過,到了夜間,因聚集一班謀士商量。
當有一謀士范陽說道:“謀泄者事無功,計不決者名不威。今大王計不決而事先泄謀,死無地矣。何暇計及他事哉!”正德聽了大驚失色道:“吾謀,彼豈知之?”范陽道:“今蔡景引兵為佐史,必有人相讒。主上見無形跡,不便驟加,故遣人來壓制我等。此是朝廷念親親之意。今若稍有蹤跡可疑,便立就戮矣?!闭掠执篌@道:“既是如此,吾聞先下手者為強,莫若乘其初至擒而殺之,引兵殺入臺城,則大事濟矣?!狈蛾柕溃骸坝鹈回S,豈可高飛。今大王兵不滿千,儲無余粟,弓矢未張,豈可輕動而謀人家國?!闭侣犃?,一時無計可施,便說道:“依你說來,這樣不可,那樣不能,終不然就擒就戮死乎!”范陽道:“為今之計,趁機未萌,莫若潛身遠害,以圖后策。”正德道:“無地非王土。出而獲歸,罪愈難免?!狈蛾柕溃骸敖裆夏旮?,溺對于佛,無復英雄之志,好行婦女仁慈。仁則容眾,慧則不忍。又事過不責人短。今蕭寶寅在巍,大王若去投之,與其圖梁,是一上策也?!闭侣犃顺烈魇焖?,一時不決。范陽又道:“大王若再遲疑,禍到臨頭悔無及矣?!闭乱馑鞗Q,便連夜帶領親信跟隨,逃往魏地而去。次日有人報知蔡景,蔡景不敢自專,遂上表定奪,并請敕追襲并籍其家。梁主見奏大驚,既而謂廷臣道:“無知小子,只以我徇私立嫡,不守其常。有何英武之才,而效亡奔之事,不審梁、魏久和,焉肯納亡以啟釁端。小子不久自歸,由他自去可也?!?
并不遣人追之。故此正德一路前行,不日到了洛陽,先使人報入朝中。此時正是北魏正光三年。魏主見報因問群臣道:“梁世子遠來,當用何禮接待?”群臣奏道:“梁與魏久睦,待其子是敬其父也。當以上賓之禮款待,知我國禮義之邦。梁主聞之必然喜悅,無邊隙之虞。施小恩而懲大患也?!蔽褐髀犃松钜詾槿唬辞渤加?。只見班中閃出拓跋源俯伏道:“不可,不可。臣聞正德非梁主親生,然養(yǎng)蓄多年,名分已定。梁主立嫡古今常情,正德怨恨不立己,投入我朝,是子棄父,以臣背君。留之則人必譏我朝藏絕倫悖禮之人。倘梁主見我收留彼子,是移祚江東,無移時有害也。乞陛下疏而弗納,使人勸回本國,以敦鄰好為上策。”魏主聽了大喜道:“卿言甚善。”遂不遣官迎接,亦不相見。正德入魏滿望魏主見用,不期只留入館中款待,又常遣官勸他早回故國。正德遂怏怏不快,一時進退兩難。左右跟隨勸他去投蕭寶寅,不期寶寅遠鎮(zhèn)朔地,無奈只得要去投他。忽有一人說道:“不可。蕭寶寅與我雖是同宗,卻實有不共之仇。投之何異驅(qū)羊虎口?莫若原回建康。虎不食兒,今上仁慈,決不過責,乞大王執(zhí)子禮請罪,決不罪也。”
正德無奈,只得辭魏而回到建康,朝見梁主,伏地免冠請死。梁主見了含淚誨之道:“朕念汝父手足,勤勞王室,又將汝繼我一番。賜爵為侯,待汝亦不為薄。為何輕信小人立長之說逃奔于魏?朕今盡法,必使汝父地下欲泣,又使朕有殺子之名。姑念不明大義,將來悔過遷善,與吾子同享富貴可也。”說罷墜淚不止。正德聽了,一時毛骨悚然,感恩亦泣。梁主賜還原爵,正德拜謝而去。朝臣固爭不可復爵,請正其罪,勿使后人效尤。梁主不昕。后史官譏誚梁主佞佛慈心,因以作成大禍。有詩道:
雖云父子不無傷,背國欺君法要張。
有罪不誅留后患,自然禍發(fā)在蕭墻。
且按下正德不題。卻說丁貴嬪見梁主祟信佛門,他在宮中亦專心好佛,焚香禮拜,朝夕無倦。又見郗后這番奇異,一發(fā)信心敬重三寶。光陰易過,早又過了多半年。一日忽染病甚危,太子朝夕侍奉湯藥,衣不解帶。丁貴嬪自知不起,因從容向梁主說道:“妾之遭際,死不為夭。但恨不能與陛下共談佛法耳。”言訖而崩,時年五十二歲。梁主大慟,太子與弟綱續(xù)皆環(huán)抱哭泣。既而成禮,殯于臨云殿中,有司奏謚曰穆皇后。梁主遂集沙門禮懺,拜求早佑丁氏升夭。
卻說皇太子喪母之后歸至東官,日夜追思,哀痛哭泣,數(shù)日不食漿水。忽到五七之期,大哭一場,嘔血數(shù)升,悶絕在地,人事不知。合宮大驚,一時叫喚不醒,妃妾慌忙使人趕來報知梁主。梁主大驚,親來看視。只因這一看有分教:一時哀痛極,千古孝名香。不知太子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