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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南京公議立新君淮海瀝血陳時事

樵史演義 作者:清·陸應(yīng)旸


錦繡江山如畫屏,江山依舊事紛更。故君新主,南北兩神京。新主群趨腸共熱,故君空憶淚頻傾。忠無,陳乞豈沽名?!断嗨家?人道中興復(fù)有君,豈知匪久即蒙塵。 征勞忠藎懷長慮,日草封章向紫宸。 話說山海關(guān)巡撫黎玉田,聞京師被陷,先撥兵將,隨總兵入關(guān)助陣。后聞賊已西行,遂自引大隊人馬從紫荊關(guān)抄入,沿路截殺。恰遇吳三桂,兵馬合在一處,連與賊兵交戰(zhàn),每戰(zhàn)必捷。 五月五日,李自成見事勢已壞,遂領(lǐng)兵將直逼營前,大罵黎、吳,要與決個你死我活:“不許外國助戰(zhàn),才見你的英雄?!崩柩矒?、吳總兵隨督眾將交鋒。自辰至酉,互有殺傷。忽然狂風(fēng)大作,賊陣旗幟皆倒。吳營將官一箭正中李自成脅下,翻身落馬,賊兵扛回本營。自此賊的兵將,只是且戰(zhàn)且走。黎、吳兵將沿途歇息,亦不急追。 牛金星見李闖王大事漸去,自有圖篡的意思。只忌李巖、李牟最得軍民的心,意欲先去了此二人,方可做事。適值報子來報,河南歸德府鹿邑縣、考城縣、柘城縣幾處縣令,盡被丁參將縛了,解到南京請功。李巖愿領(lǐng)兵去恢復(fù),李自成已許了。牛金星一班說話,反說李巖此去,必獨霸一方,叛形已露,不可不誅。李自成信了他謗言,令牛金星假意排酒,誘他兄弟來殺了。宋獻策原與李巖交好,結(jié)為兄弟,來見大將劉宗敏,把言語聳動他。宗敏大怒道:“牛賊子無寸箭功勞,敢擅殺二員大將。唇亡齒寒,軍師言之極是。若不誅此匹夫,不為大丈夫也!”次日提刀要殺牛金星。從此李自成的將相,人人眾叛親離。自成急急拔營西去,連軍師宋獻策也忽然不知去向;劉宗敏又領(lǐng)一隊人馬,往河南去了。李自成和侄兒李過商量,要往湖廣一路投奔張獻忠,與他合兵。正是: 鼠子也思成帝業(yè),一場扯淡笑千秋。 且說南京各衙門官,早已知李自成兵馬逼近京師。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督兵勤王,他曉得鳳陽督撫馬士英夙有將材,標(biāo)下兵將都驍勇,正寫書與他借兵。三月二十三日,忽聞了京師失陷、天子殉國的報,人人切齒,個個傷心。這南京部院科道的官員,齊齊會集在文德橋國公徐鴻基家,議道:天下不可一日無君,須推戴一人監(jiān)國,方可調(diào)兵討賊。況太子、二王不知存亡下落,若不早早迎立,恐生他變。兵部侍郎呂大器道:“照依倫序,自是太祖定例?!弊h論未決而散。 其時潞王、福王、周世孫,各避賊至淮安。馬督撫移書與史尚書,要立福王。四月十三日,是第三遭會議了,戶部尚書張慎言、禮部尚書高弘圖、掌翰林院事侍讀學(xué)士姜曰廣、吏科給事中李沾、河南道御史郭維經(jīng)、太常寺卿何應(yīng)瑞、操江誠意伯劉孔昭、撫寧侯朱國弼、南和伯方一元、安遠(yuǎn)侯柳祚昌、司禮監(jiān)韓贊周,俱集朝內(nèi),久議不決。李沾奮袂厲聲道:“既福王倫序當(dāng)立,再有異議的,吾當(dāng)以死殉?!彼煲愿M醺鎻R,議共迎立。 二十八日,鴻基、贊周及御史陳良弼、朱國昌,帶領(lǐng)儀仗,迎福王于江浦。二十九日,凡南京各官迎見于龍江關(guān)。五月初一日,謁孝陵及懿文太子園陵,奉福王令旨,以親藩監(jiān)國。次日奉令旨,以史可法、馬士英、高弘圖、姜曰廣入閣辦事。改張慎言吏部尚書,士英兼掌兵部,弘圖兼掌戶部,可法督師江北,升李沾太常寺少卿,郭維經(jīng)應(yīng)天府丞。余各加恩有差。初十日,文武各官啟請即位,福王不允,仍稱監(jiān)國,命禮部鑄監(jiān)國寶印。又奉令旨,起徐石麒都察院右都;張國維以原官兵部尚書,贊理戎政;調(diào)鄭鴻逵、黃蜚充總兵官,率所部守鎮(zhèn)江;設(shè)淮徐、揚滁、鳳泗、廬州四大鎮(zhèn),以靖南伯黃得功,總兵高杰、劉澤清、劉良佐,率兵分鎮(zhèn)其地;加得功侯爵,封杰興平伯、澤清東平伯、良佐廣昌伯。 高杰原在河南,敕令剿賊。調(diào)赴督師大學(xué)士李建泰軍前,杰遷延未至。聞建泰兵敗,遂南下抵揚州。揚州人不納,杰發(fā)兵圍新舊城。癸未進士鄭元勛,恐杰殺戮良民,勸揚人勿拒,但須先與講明,兵駐城外,高總鎮(zhèn)不妨建于城內(nèi)。遂登城,隔垣與語。元勛有癸未同年,與元勛素不睦,遍城大呼道:“鄭鄉(xiāng)宦私與賊帥通,將勾他入城,害爾百姓。速殺鄭鄉(xiāng)宦,方可救此一城良民?!蹦切o賴號百姓二百人,上城把鄭元勛先砍死,后肢解其尸,死得可憐。有詩為證: 鼎沸驕兵鬧午宵,高營聲雜廣陵潮。 旌旗展處寶城闕,人馬奔來踐莠莨。 夜氣招風(fēng)何颯颯,暮云不雨亦蕭蕭。 超宗此刻魂何處,江北江南已動搖。 且說黃得功曾建功江北,鳳督題請,得與寧南伯左良玉同時受封,是時因并加良玉為寧南侯。劉良佐又是鳳督部將,亦曾建功。良佐駐鳳泗,得功駐廬州,二人十分不平,約會了發(fā)兵奪淮揚。得功與杰連戰(zhàn)不能取勝,正在相持,馬士英慌了,把兵部郎中萬元吉升太仆寺少卿,并監(jiān)江北軍,兩為和解,方各罷兵。遂以高杰隸閣部史可法標(biāo)下,為前鋒總兵官。這也是馬士英的巧計。正是: 只為于今無頗牧,卻教宰相費調(diào)停。 且說癸未進士武愫做了闖賊的淮揚防御使,揚揚出京,一路大張聲勢。到了宿遷縣,偽將軍董學(xué)禮、偽漕儲方允昌、偽督餉白邦正都置酒相請,留連數(shù)日。又借董學(xué)禮勁兵千人,到處要百姓開門迎接,各府、縣牌票飛傳。兵過去處,騷擾不堪。偽示傳到徐州,有舉人閻爾梅大罵起來,把票扯碎。武愫拿住了,即行監(jiān)禁。閻爾梅只是不服,作詩一首,句句罵他道: 死國非輕死逆輕,鴻毛敢與泰山爭。 楚衰未必?zé)o三戶,夏復(fù)由來起一成。 日月有時經(jīng)晦蝕,乾坤何旦不皇明。 寵新豈是承天者,空自將身買賊名。 閻爾梅做了此詩,叫人送與武愫。武愫大怒,密令頭目殺死,誰敢來討償命?淮安巡撫路振飛,約會了巡按王燮、兵備范明珂、監(jiān)紀(jì)郎中高岐鳳、淮安知府周光夏,設(shè)奇制勝,把武愫拿了,解上南京。 原任兵部尚書丁啟睿弟、參將丁啟光,歸德知府桑開第,設(shè)計伏兵,又拿得偽河南同知陳膏、偽商兵縣令賈士雋、偽柘城縣令郭經(jīng)邦、偽鹿邑縣令孫澄、偽定陵縣令許承、偽考城縣令范售,都解往南京。只郭經(jīng)邦因天暑中熱身死,其七人皆在南京梟首。 一時你傳我說,都道從賊的官,必要依律治罪。蘇州道項煜受了李賊偽官,鄉(xiāng)官王心一等公出檄文驅(qū)逐,百姓把他住房盡行燒毀。又道錢位坤也受了李賊偽官,百姓搶劫一空。金壇道周鐘受了李賊偽官,又替他做登極表,生員張燧、史弘謨、段彥、史魯、于超、于鼐、傅渭英、張愿、劉蘇、馮蕃、高東生、謁葛璇等,將“敷天共憤,扶義以清祀典事”遍呈上司府、縣。又如紹興王自超、無錫王孫蕙等,不一而足。也不論是真是假,十分吃虧,南京衙門紛紛追究不已。閣老馬士英,那時還未被眾人逼促,或也還不想翻逆案害東林,遂持正論,上一本“為請旨嚴(yán)究偽官,以泄神人之憤事”。弘光批:“著刑部嚴(yán)究具奏,施行正法。” 卻說閣部史可法治兵江北,為因清帥遺書,責(zé)以討賊入城,史可法遂回一書道: 南中向接好音,隨遣使問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于草莽也,誠以大臣無私交《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從天而降也。諷誦再三,殷殷至意,若以為賊尚稽天討,煩貴國憂。法且感且愧。俱左右不察,謂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怨,敬為大燕一詳陳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君也。因庸臣誤國,有三月十九之事。法待罪南樞,救授無及,師次淮上,兇問遂來。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無君,即肆法于市朝,以為泄泄之戒,亦豈足謝先皇帝于地下哉!當(dāng)時南京臣民,哀慟如喪考妣,無不拊膺切齒,欲悉東南之甲,立翦兇仇。而二三諸臣,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賀至南都,萬姓夾道歡呼,聲聞數(shù)里。群臣勸進,今上悲不自勝,推讓再三,僅允監(jiān)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yīng)非一。即告廟之日,紫云如蓋,祝文升霄。萬目共瞻,歡傳盛事。大江涌出楠梓數(shù)十萬顆,助修宮殿。是非天意也哉!越數(shù)日,遂命法視師江北,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賊。大國入都,為我先皇帝、后發(fā)喪成禮,掃清宮闕,撫恤群黎。且免發(fā)之令,示不忘本朝。君長事切,震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忌疾北望,頂禮中顧,豈但如明諭聽云“感恩圖報”已乎。謹(jǐn)于八月,薄具筐篚,遣使犒師,兼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fā),復(fù)次江淮。乃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zé),善哉乎!推言之,然此為列國君薨,世子應(yīng)立,有賊不討,不忍死其君者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猶拘牽不即位之說,坐昧一統(tǒng)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將何以維系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如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位;懷愍失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tǒng):是皆于國仇未翦中,亟登正位號?!毒V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tǒng)與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疵之,未嘗不目以行權(quán),幸其光復(fù)舊物也。本朝傳世十六,正統(tǒng)相承,自冠帶之族,繼絕存亡,仁恩遐被。貴國昔在先朝,夙膺封號,載在盟府,寧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驅(qū)除亂逆,可謂大義復(fù)著《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不聞利其土地。況大國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乃乘我家難,窺我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為賊人所竊笑也。貴國豈其然?往者先帝軫念潢池,不忍盡戮,剿、撫互用,貽誤至今。今上天縱英明,刻刻以復(fù)仇為念。廟堂之上,和衷體國;介胄之士,擊楫枕戈;忠義兵民,欲為國死。而竊以天殪逆賊,當(dāng)不越于斯時矣。語曰:“樹德務(wù)滋,除惡務(wù)盡?!苯衲尜\應(yīng)服天誅,諜知卷土西來,方圖報復(fù),此不獨本朝不共戴天之仇,抑亦貴國除惡未盡之憂。伏乞堅同仇之誼,全始終之德,合師進討,問罪秦中,共梟逆賊之頭,以泯敷天之憤。則貴國義問,照耀千秋;本朝圖報,惟力是視。從此兩國世通盟好,傳之無窮,不亦千載一策哉!至于牛耳之盟,則本朝使臣,業(yè)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盤盂從事矣。法北望陵廟,無淚可揮,身蹈大戮,罪應(yīng)萬死。所以不即謁先帝者,實惟社稷之故?!秱鳌吩唬骸敖吖呻胖?,繼以忠貞?!狈ㄌ幗袢眨瞎旅?,先盡臣節(jié),所以報也。惟大國實昭鑒之。 史可法發(fā)了此書,厲兵秣馬,晝夜不停。又聞得朝里馬士英薦用匪人,惟貪賄賂,眼見得天下大事,已七八分不可為了。又因墨勒根往復(fù)通書,事在緊急,怕不得朝中權(quán)相怒,小人忌,瀝血上了一本。本上道: 三月以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兵未加。且備員督師,死不塞責(zé)。北來塘報,清必南窺,盡河以北,悉染腥膻。而我河之上防,百未料理;復(fù)仇之師,不及于關(guān)陜;討賊之約,不及于清庭。一似君父之仇,置諸膜外。近見清示,公然以“逆”之一字,加之于南,辱我使臣,蹂我邊境。宗社安危,決于此日,我即卑宮菲食,嘗膽臥薪,聚才智之精神而枕戈待旦,合方州之物力而破釜沉舟,尚恐無救于事。以臣睹廟堂之作用,百執(zhí)事之精神,殊有未盡然者。憶北變初傳,人心震駭,臣等恭迎圣駕,臨蒞南都,億萬之歡聲動地。皇上初見臣等,言及先帝則淚下沾襟,次謁孝陵,贊及高皇帝、高皇后,則淚痕滿面?;侍旌笸?,實式鑒臨。曾幾何時,可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慘禍,此千古未有之變也。先帝崩于賊,恭皇帝亦崩于賊,此千古未有之仇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得而甘心,朝廷豈可漠置?今宜速行討賊之詔,嚴(yán)責(zé)臣與四鎮(zhèn),悉簡精銳,直抵秦關(guān)。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zé)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內(nèi)之忠臣義士,聞而感憤也。國家遭此大變,皇上嗣承大統(tǒng),原與前代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dāng)誅,實無功之足錄。臣于登極詔稿,將加恩一款特為刪除,不意頒發(fā)之時,仍復(fù)開載。彼國知此,亦應(yīng)笑之。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尋賞;名器濫觴,于斯為極。以后似宜慎重,專待真正戰(zhàn)功,庶行間之猛將勁兵,有所激勵也。至兵行討賊,最苦無糧,似宜將內(nèi)庫本折,概行催解,湊濟軍需,其余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費,一切報罷;朝夕之宴,左右之獻諛,一切謝絕。即事關(guān)大典大禮,萬不容廢者,亦宜概從儉約。蓋賊一日不滅,清一日不歸,即有宮室,豈能宴處?即有錦衣玉食,豈能安享?乞皇上念念刻刻,上在纘二祖列宗之鴻業(yè),憤先帝之深仇,而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力,以并于選將練兵報仇雪恥之一事。庶人心猶可救,天意尚可回耳。 此本一上,喧傳南都。道史可法忠肝義膽,可以對天地、泣鬼神。卻被馬士英看得扯淡,票上本呈,只批得“知道了”三個字。雖是這等說,南京刻成一本,哪一個不買本看看?是蓋公道在人,良心不泯。有詩為證: 閣部前驅(qū)天四垂,赳赳桓桓主雄姿。 江北城闕靜不動,虎將蛟兵爭有為。 四鎮(zhèn)驕帥視鼻息,朝右耽耽妒娥眉。 御西防北心良苦,治國籌邊安所施? 弱君權(quán)相圖眼下,空使忠良費萬思。 封章百上百不效,大廈難將一木支。 只今碧血盈盈在,讀未終篇淚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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