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部分

混唐后傳 作者:明·鐘惺


混唐后傳 明 竟陵鐘惺伯敬編次
混唐后傳序
  昔人以《通鑒》為古今大賬簿,斯固然矣。第既有總記之大帳簿,又當有雜記之小賬簿,此歷朝傳志演義諸書,所以不廢于世也。他不具論,即如《隋唐志傳》,創(chuàng)自羅氏,纂輯于林氏,可謂善矣。然始于隋宮剪彩,則前多闕略,厥后鋪綴唐季一二事,又零星不聯(lián)屬,觀者猶有義焉。昔有友人曾示予所藏逸史,載隋煬帝、朱貴兒為唐明皇、楊玉環(huán)再世因緣,事殊新異可喜,因與商酌,編入本傳,以為一部之始終關目。合之遺文艷史,而始廣其事;極之窮幽仙證,而已竟其局。其間闕略者補之,零星者刪之。更采當時奇趣雅韻之事點染之,匯成一集,頗改舊觀。乃或者曰:再世因緣之說似屬不根。予曰:享雖荒唐,然亦非無因,安知冥冥之中不亦有賬簿,登記此類以待銷算也?然則斯集也,殆亦古今大帳簿之外,小帳簿之中,所不可少之一帙歟!
  竟陵鐘惺伯敬題
第1回 長孫后遣放宮女 唐太宗魂游地府
  話說唐太宗自登基以后,滅了突厥,胡越一家,四方平定,禮樂咸興。至貞觀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于大安宮。太宗哭泣盡哀,葬祭合禮,頒詔天下,謚曰神堯。
  一日,太宗閑暇,與長孫皇后、眾嬪妃游覽至一宮,即有許多宮女承應??慈ルm多齊整,然老弱不一。有幾個奉茶上來。
  皇后問道:“你們這些宮奴,是幾時進宮的?”眾宮人答道:“也有近時進宮的,隋時進宮的居多。”皇后道:“隋時進宮久了,如今你們多少歲了?”眾宮人道:“十二三歲進宮,今已三十五六歲了?!被屎笠姳妼m女情景,甚覺可憐。因對太宗道:“妾想陛下一人,精力有限,何苦用著這許多人伺候,使這班青春女子終身禁錮宮中,何不將此輩放些出去,使她們歸宗擇配,完她下半世受用。”太宗笑道:“御妻之言是也。”遂命掌宮監(jiān)臣魏荊玉,把這些宮女都造冊籍,明日進呈。
  荊玉領旨,是夜就把各宮宮女各各造冊,天明造完,伺天子視朝畢,將冊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她們齊到翠華殿來。”荊玉領旨去了。太宗回宮,指著冊籍對皇后道:“那些宮女不知糜費了民間多少血淚,多少錢糧,今卻蔽塞在此,也得數(shù)日功夫去查點?!被屎蟮溃骸安浑y,陛下點一半,妾同徐夫人點一半,頃刻就可完了。”太宗便同皇后、徐惠妃到翠華殿來。宮娥擁擠在院子里,太宗與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邊,宮女分兩處唱名,點了一行。太宗揀年紀二十內者暫置各宮使喚,年紀大者盡行放出,約有三千余人。
  叫魏荊玉快寫告示:“曉諭民間,叫她父母領去擇配。如親戚遠的,你自揀對頭與他配合?!比m娥歡天喜地,叩頭謝恩,帶了細軟出宮。魏監(jiān)將一所舊庭院安放這些宮女,即出榜曉諭。
  一月之間,那些百姓曉得了,近的,領了去;遠的,魏監(jiān)私下受了些財禮嫁去,倒也熱鬧。不上兩月,將次嫁完,止剩夭夭、小鶯兩個,她們是關外人,親戚父母都不見來。
  -日,魏監(jiān)想起一個好友,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姓韋名玄貞,年近四旬,尚未有子,其妻勸他娶妾,他意尚未決。當時魏監(jiān)主意定了遂差一個小太監(jiān)將夭夭、小鶯送到韋玄貞家來。時玄貞不在家,小太監(jiān)對他夫人說道:“魏公公曉得韋老爺未有子,特差我送這兩個美人來,與韋老爺為側室?!狈蛉寺犃耸謿g喜。等玄貞回家,就令兩個美人在書房服侍玄貞。玄貞知是夫人美意,就在書房里與兩個美人睡了-夜,次日入內謝了夫人,又往謝魏監(jiān)。后來夭夭、小鶯各生下子女,小鶯生一女為中宗皇后,封玄貞為上恪王。這是后話休提。
  貞觀十年六月,長孫皇后有疾,崩于仁靜宮。次日,官司將皇后采擇自古得失之事為《女則》三十卷進呈。太宗覽之悲慟,以示近臣道:“皇后此書,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但人不聞規(guī)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冬十一月,葬皇后于昭陵,近竇太后獻陵里許。上念后不已,乃于苑中作層樓觀以望昭陵,嘗與魏征同登,使征視之。征熟視良久道:“臣昏盹不能見?!鄙现甘局?,魏征道:“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為之毀觀,然心中終是悲傷。
  貞觀十三年,太宗忽然病起來,眾臣日夕候問,太醫(yī)勤勤看視。過四五日,不能痊可。時魏征、李績到寢宮叩首問安。
  太宗道:“朕今病勢甚危,諒不能與諸卿再聚矣!”李績道:“陛下春秋正富,豈可出此不吉之語?!蔽赫鞯溃骸氨菹挛饝n,臣能保龍體轉危為安?!碧诘溃骸拔岵∫押V,卿如何保得?”說罷,轉面向壁,微微的睡去了。魏征不敢驚動,與李績退出。
  績問道:“公有何術可保圣躬轉危為安?”魏征道:“如今地府掌生死文簿的判官,乃先皇駕下的舊臣,姓崔名玨。他生前與我有交,今夢寐中時常相敘。我若以一書致之,托他周旋,必能起死回生?!崩羁兟勓?,口雖唯唯,心卻未信。少頃,宮人傳報,皇爺氣息漸微,危在頃刻矣。魏征即寫下一封書,親持至太宗榻前焚化了。分付宮人道:“圣體尚溫,切勿移動,靜候至明日此時,定有好意?!彼炫c眾官往宮門首伺候。
  且說太宗睡到日暮,覺渺渺茫茫,一靈兒出五鳳樓前,只見一只大鷂飛來,口中銜著一件東西。太宗平昔深喜佳鷂,見了歡喜。定睛一看,心中轉驚道:“奇怪!此鷂乃我前日所弄之物。那時執(zhí)在手中,忽見魏征來奏事,一時慌急,藏于懷中,及魏征去,開懷視之,此鷂已匿死矣。為甚又活起來!”忙去捉它,那鷂兒忽然不見,口中所銜之物墜于地上。太宗拾起看時,卻是一封書。書面上寫著:“人曹官魏征書奉判兄崔公?!毕伦⒃疲骸爸M玨,系先朝舊臣,伏乞陛下面致此書,以祈回生?!碧诳戳藲g喜,把書袖了,向前行去。忽見一人走來,高聲叫道:“大唐皇帝,往這里來?!碧谔ь^一看,看那人紗帽藍袍,手執(zhí)象笏,走進太宗身邊,跪拜路旁道:“微臣是崔玨,存日曾在先皇駕前為禮部侍郎,今在陰司為酆都判官?!碧诖笙玻⒂址銎鸬溃骸跋壬h勞。朕駕前魏征有書一封,欲寄先生,卻好相遇?!本驮谛渲腥〕?,遞與崔玨。玨接來拆開看了,說道:“陛下放心,魏人曹書中不過要臣放陛下回陽之意,且待少頃見十王,臣送陛下還陽便了?!碧诜Q謝。又見那邊走兩個軟翅的小官兒來說道:“閻王有旨,請陛下暫在客館中寬坐一回,候勘定了隋煬帝一案,然后來會。”太宗道:“隋煬帝還沒有結卷?朕正要看他,煩崔先生引去一觀。”崔玨道:“這使得。”大家舉步前行,忽見一座大城,城門上寫“幽明地府鬼門關”七個大字。崔玨道:“微臣在前引著陛下,恐有污穢相觸?!鳖I太宗入城順街而行。忽見道旁邊走出建成、元吉來,大聲喝道:“世民來了,快還我們命來?!贝夼泄倜Π严篌饲嫫鸬溃骸斑@是閻君請來的,不得無禮?!倍速咳徊灰姟?br />  又行到一座碧承樓臺,甚是壯麗。見一對青衣童子,執(zhí)著幢幡寶蓋,引著一個后生皇帝,后邊隨著十余個紗帽紅袍的人。
  太宗道:“這是何人?”崔玨道:“是隋煬帝的宮女朱貴兒,他生前忠烈,罵賊而死。曾與楊廣馬上定盟,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后邊這些是從亡的袁寶兒、花伴鴻、謝天然、姜月仙、梁瑩娘、薛南哥、天絳仙、妥娘、杳娘、月賓等。朱貴兒做了皇帝,那些人就是他的臣子。如今送到玉霄宮去修真一紀,然后降生王家?!毖杂櫍忠妰蓚€鬼卒,引著一個垂臉喪氣的人出來。崔玨道:“這是隋煬帝,要帶到轉輪殿去。尚有弒父殺兄一案未結,要在畜牲道中受報,待四十年中洗心改過,然后降生陽世,改形不改姓,為楊家女,與朱貴兒為后,完馬上之盟,受用二十余年。項上白綾還未除去者,仍要如此結局。”太宗道:“煬帝一生,殘虐害民,淫亂宮闈,今反得為帝后,難道淫亂殘忍倒是該的?”崔玨道:“殘忍民之劫數(shù),至若奸蒸,此地自然降罰,今為帝后,不過完貴兒盟言?!庇忠娨焕糇叱鰜?,對太宗道:“十王爺有請。”太宗忙走上前。十個閻王降階迎接。太宗謙讓,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陽間人王,我等是陰間鬼王,分所當然,何須過讓?!碧谥坏们靶校谷肷_殿上。與十王禮畢,坐定。秦廣王道:“先前有個涇河老龍,告陛下許救,而終殺之,何也?”太宗道:“朕當時曾夢老龍求救,實是允他生全。不期他犯罪當刑,該人曹官魏征處斬。朕宣魏征下棋,豈知魏征倚案睡去,一夢而斬。這是龍王罪犯當死,又是人曹官出沒神檄,豈是朕之過咎?!笔趼勓?,伏罪道:“自那老龍未生之前,南斗生死簿上已注定該殺于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但是他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質。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生去了。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日夕在這里哭訴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質對,請問陛下有何說?”太宗道:“這是他兄弟屢屢合謀,要害朕躬,當時若非敬德相救,則朕一命休矣。又使張、尹二妃設計攛唆父皇,若非褚亮進諫,則朕一命又休矣。又暗下鴆毒于酒中害朕,若非孫真人相救,則朕一命又休矣。屢次害朕不死,那時直欲提兵殺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勢不兩立,彼自陣亡,于朕何與?愿王察之?!笔醯溃骸拔嵋鄬α钚至畹芊磸蜁灾I,無奈他執(zhí)訴愈堅,吾暫將他安置閑散,俟他時定奪。今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等催促之罪?!毖援?,命掌生死簿判官:“快取簿來看,唐王陽壽該有多少?”崔玨急轉司房,將天下萬國之王總簿一看,只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崔玨看了大驚,急取筆蘸墨將“一”字上添上兩畫,忙出來將文簿呈上。十王從頭一看,見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一十三年了?!笔醯溃骸氨菹逻€有二十年陽壽,此一來,已對案明白,請還陽世。”太宗躬身稱謝。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還魂。
  太宗謝別出殿,朱太尉執(zhí)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只見一座陰山,覺得兇惡異常。太宗道:“這是何處?”崔玨道:“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處煙塵草寇眾頭目枉死的鬼魂,都在里頭,無收無管,又無錢鈔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該賞他些盤纏,好過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哪里有錢鈔?”崔玨道:“陛下的朝臣尉遲恭有料錢三庫,寄頓在陰司,陛下若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庫,給散與這些餓鬼,到陽間還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過去?!碧诖笙玻樵赋雒栌?。崔玨呈上紙筆,太宗遂寫了文書,崔玨袖著。
  將到山邊,見許多鬼擁出來,盡是拖腰折臂,也有無頭的,也有無腳的,都喊道:“李世民來了,還我命來?!碧诖篌@失色。崔玨道:“你們不得無禮,我替大唐爺爺借一庫銀子的票兒在此,你們去叫那魔頭來領票去,支取分給。唐皇爺陽壽未終,到陽間去還要做水陸道場,超度你們哩?!北姽砺犃耍烊ソ心ь^來。崔玨把票兒付與魔頭,眾鬼歡喜而去。三人又走了里許,見一青石大橋,滑潤無比。太宗向橋上走去,剛要下橋,聽得天庭一個霹靂,吃了一驚,跌將下來。
  未知太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2回 唐儉奉詔選秀女 西遼遣使下戰(zhàn)書
  當時太宗跌下橋來,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遍_眼一看,見太子、嬪妃都在旁伺候。太子忙傳魏征等。魏征走近御床道:“好了,陛下回陽了。”太醫(yī)就進“定心湯”。太宗吃了,站起身來。魏征問道:“陛下到陰司,可曾會見崔玨么?”太宗道:“虧他護持?!北銓⒂膲羲娂毤毷雠c眾人聽。
  眾人拜賀而出。太宗即傳旨,宣隱靈山法師唐三藏到京。天使領旨去了。四五天,唐三藏就隨天使到京,建水陸道場,超度幽魂。又命以金銀一庫還尉遲恭,恭辭不受,太宗再三勉諭,恭方拜受而出。太宗在宮中調攝了五六天,御體比前愈覺強劍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庫。魏征道:“天災流行,皆由宮中陰氣抑郁所致,乞將先帝所御嬪妃盡行放出。”太宗見說,深以為是,即將先帝時宮女盡數(shù)放出,復有三千余人,宮禁為之一空。遂差唐儉往民間點選良家秀女,年十四五歲者,止許百名,入宮使用。唐儉領旨去了。
  卻說荊州府有一鄉(xiāng)宦,姓武名士蒦,字行之,曾任都督之職。因天性恬淡,為宦途所鄙,遂棄官回家。妻子楊氏,甚是賢能。年過四十無子,楊氏替他娶一鄰家之女張氏為妾。月余之后,張氏睡著了,覺得身上甚重,下邊陰戶里有個物放進來,張氏只道是武行之,憑他抽弄,朦朧開眼,卻是一只玉面狐貍。
  張氏大驚,舉手一推,卻把自己推醒。自此成了娠孕,到了十月時,將分娩,行之夢見李密特來拜訪,云:“欲借住十余年,幸好生撫視,后當相報。”醒來卻是一夢。恰好張氏生下一女。
  那張氏因產中犯了怯癥,隨即身亡。武行之夫婦把這女兒萬分愛護。到了七歲,就請先生教她讀書。先生見她面貌端麗,叫做媚娘。及至十二三歲,越覺嬌艷異常,便與同學讀書的相通,十分綢繆。又過年余,是她運到,適唐儉到荊州點選秀女,就把媚娘點選入宮。太宗見了大喜,敕賜媚娘為才人。媚娘性格聰敏,凡諸音樂,一習便能,敢作敢為,并不知宮中忌憚。太宗行幸之時,好像與家中知己一般,才動手,就叫他摟她親她媚她。太宗從沒有經過這般光景,愈久愈覺魂消。因此,時刻也少她不得。
  如今且說太子承干,是長孫皇后所生,少有躃疾,喜聲色及畋獵。魏王名泰,太子之弟,乃妃所生,多才能。見皇后已崩,潛有奪嫡之志,折節(jié)下士,以求聲譽,密結朋黨為腹心。
  太子知覺,正欲謀害魏王。時吏部尚書侯君集怨恨朝廷,見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太子謀反。太子從之,遂將金寶厚賂中郎將李安儼等,使為內應。不意被太宗聞知,便把太子承干廢為庶人,侯君集等俱罪與刑。又知魏王兇險,有奪嫡之謀,一時大怒,退入后宮。徐惠妃問道:“陛下今日為何面帶怒色?”太宗把太子與魏王之事說了一遍:“如今不知當立何人為嗣?”武才人道:“不肖者已廢之,圖謀者亦未妥,何不將此蛤蚌,盡付漁人之利。晉王亦皇后所生,立之未為不可。”徐惠妃道:“晉王仁孝,立之為嗣可保無虞?!碧诼勓陨鯋?,即御太極殿,召群臣問曰:“承干悖逆,泰亦兇險,諸子誰可立者?”群臣奏曰:“晉王仁孝,當為嗣。”太宗遂立晉王治為皇太子,時年十六。太宗謂群臣道:“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世法。”晉王既立,極盡孝敬,上下相安。
  卻說西遼華于國迷王一日升殿,文武朝罷,迷王謂眾臣曰:“朕處遼西一隅小國,風霜寒冷,土薄財稀,不如中華大唐天子坐居長安,地廣人稠,財物殷阜。我欲興兵前去奪取唐朝天下,撫有中外,吾愿足矣!”左丞相哈律曰;“長安兵多將眾,不可輕視。陛下若欲進取,須當招軍買馬,積聚糧草,方可行師出征。”乃遣行兵都督胡文耶出榜招軍。
  有遼東蘇保童,原是高麗國王丞相蓋蘇文之子。因唐王征取遼東,殺了蘇文,留下此子,曾在青云老子門下學得一身武藝,有九口飛刀,聞說西遼迷王招軍,即來投入。迷王見他武藝高強,招為駙馬。聽說迷王要取長安,乃跪下奏曰:“陛下若欲奪取唐朝天下,臣雖不才,愿領兵為前部。”迷王聞奏大喜,即召丞相哈律曰:“兵馬已足,可擇日進發(fā)?!狈馓K保童為征唐大都督,張文為先鋒,輞文耶為管兵總管。大兵六十萬,望長安進發(fā)。乃先遣番兵赍戰(zhàn)書一道,不分星夜,來到長安驛中住下。次日早朝,太宗升殿,文武拜舞畢,有黃門跪下奏曰:“今有遼西番兵,捧著一道表章,叩奏天庭。”太宗聞奏,忙宣番兵上殿,番兵將戰(zhàn)書呈上。太宗拆開觀看,見上面寫著:遼西華于國迷王,致書于唐王世民。你為皇帝,多行不道,殺死同胞兄弟,敗了天倫,何以正中國,統(tǒng)治萬民?可將江山速獻于我,免動刀兵。不然,大將臨城,反悔不及。
  太宗看了大怒。遂命武士將下書番兵囚入天牢,等待擒了迷王,一同處斬。武士領命,即將番兵押入天牢去了。太宗遂召軍師徐績商議曰:“遼西小丑無禮忒甚,表章語言甚是不恭,朕今意欲進兵征討遼西,擒了迷王,捉住保童,方消吾恨。但未知吉兇之事何如,請軍師判之。”徐績曰:“臣昨夜仰觀天象,見紫薇星出現(xiàn)西方,我主福德正旺,若要行兵,萬無一失。”太宗聽說大喜,就問:“誰可為將?”徐績曰:“文臣武將,不計其數(shù),但欲文武雙全,可為元帥者,還是平遼薛國公?!碧跍首?,就命徐績赍圣旨到薛府,宣召仁貴拜為元帥,出征遼西。
  徐績領了圣旨,即日起程,離了長安。不數(shù)日,來到龍門縣,報入薛府,說圣旨已到。仁貴忙整朝衣,安排香案,出門迎接圣旨,到堂上跪聽宣讀?;实墼t曰:朕觀自古以來,夷狄最為中國之患。向日,遼東蓋蘇文,賴卿活捉剿除,風煙滅息,國泰民安。今蘇文之子蘇保童投入遼西華于國。迷王見他武藝高強,招為駙馬,統(tǒng)領番兵,前來犯我邊疆。朕思將軍勇略蓋世,今遣軍師徐績前來,封卿為征西總督大元帥,前去剿除番寇。凱旋之日,再加封賜。旨意到日,即便起程,慰養(yǎng)夙心,尚其欽哉!
  開讀已畢,接了圣旨,與軍師相見,仁貴曰:“今蒙圣旨要下官征西。只是下官難去。遼西不比遼東,煩軍師大人回奏圣上,別選良將。下官年老力衰,難以領兵專權?!毙炜兟犃?,心中暗想:“他不出征,此事如何是好,不免將幾句言語激他,看他如何?!蹦搜栽唬骸皩④姽橇λ?,下官不敢相逼。聞說蘇保童武藝高強,能敵千員大將,說中國只有薛仁貴,如今年老,怎當我年少勇猛,中國更無人可對敵。”仁貴怒曰:“這賊敢如此欺吾,我年雖老,胸中精力尚然強壯,蕩掃腥膻,有何難哉!諒一保童,有何介意。我即入朝掛印,前去征討,不殺此賊誓不回兵?!毙炜兇笙苍唬骸白阋妼④姵嘈膱髧?,凱旋之日,功垂竹帛,名著禹彝,萬世有光?!比寿F遂入內,謂夫人、小姐曰:“適蒙圣旨宣召征遼,明日就要起程。”夫人、小姐曰:“荷蒙朝廷厚恩,封為國公,今國家有事,合宜前去征討,以盡為臣之職,可即起程?!钡搅嗣魅眨蚱拮幽赶鄤e而行。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3回 仁貴統(tǒng)兵征遼西 保童獻計困大唐
  卻說仁貴同徐績起程,行到長安,進入王城,直至金鑾殿,拜見太宗。龍顏大悅,賜繡墩坐下。太宗謂仁貴曰:“今遼西小丑百般辱罵,要奪大唐天下。寡人甚忿,意欲親征,誓殺此賊,掃蕩妖魔,故特召將軍為元帥。”仁貴曰:“微臣情愿保駕,以報陛下。歸日可發(fā)旨意,親下教場,點起雄兵,前去征討?!碧诩搭C下旨意,大小三軍,明早齊集教場聽點。
  次日,太宗安排御駕,金鼓齊鳴,親下教場,演軍排陣。
  太宗坐下,文武朝拜,三軍叩頭。太宗即點一名,平遼國公薛仁貴,時為平遼大元帥,賜寶劍一口,先斬后奏。又點一名,駙馬秦懷玉,封為開路左先鋒。又點一名,都督段野林,封為開路右先鋒。大小三軍,俱各賞賜??傸c大兵一百萬,來日出征。太宗駕轉回宮。次早登殿,命太子監(jiān)國。宣上薛仁貴,賜了金牌一面。仁貴更傳下令來,炮響三聲,金鼓齊鳴。太宗登輦,刀戟森森,旌旗閃閃,一路浩浩蕩蕩,不數(shù)日已到草橋地面,仁貴傳令安營。
  且說迷王打聽唐兵已到草橋,乃遣張奇把守草橋關隘。張奇領兵萬余前來搶奪。左先鋒秦懷玉奏太宗曰:“臣雖不才,愿取頭關,以為我王安歇人馬。”太宗喜曰:“卿要多少人馬?”懷玉曰:“只消臣一人前去?!碧诼犝f,命近侍取御酒來,親賜三杯,金花二枝。懷玉飲了御酒,帶了金花,單槍匹馬奔至遼西城下,大叫曰:“守關將卒,可速報張奇,早早獻城受縛,免害生靈,若少遲延,就將遼城踏為平地?!毙⒚γ笈c張奇。張奇即令先鋒烏文虜,領兵出關迎敵。文虜?shù)昧?,引兵下關,高聲叫曰:“唐朝來將何人?”懷玉曰:“我乃唐王駙馬,姓秦名懷玉。你是何人?”烏文虜曰:“吾乃先鋒烏文虜也。我主欲奪取唐朝天下,總為一君,你尚敢來此搦戰(zhàn)?”懷玉聽言大怒,舉槍直取文虜,文虜提刀架祝兩下交戰(zhàn)五十余合,文虜?shù)謹巢贿^,回馬便走。懷玉勒馬趕上,只一槍,刺于馬下。大殺遼兵數(shù)百,提頭回見太宗。太宗大喜,即令排宴,慶賀懷玉打關第一功。
  再說遼兵敗走,回報張奇,說先鋒烏文虜被唐將秦懷玉刺死了。張奇聽說,即謂眾將曰:“誰人出兵,與烏文虜報仇?”胡文耶曰:“小將愿往。”即引三千人馬,殺至唐營。小卒報進,太宗君臣正在飲宴。右先鋒段野林曰:“待臣去捉他?!蹦伺麙焐像R,來到陣前問曰:“來將何人?”文耶并不打話,掄槍直刺野林。野林大怒,舉刀交戰(zhàn),不上數(shù)合,被野林大喝一聲,活捉過馬,奔回營中。見了太宗,太宗大喜,即將文耶斬訖,又令擺宴慶賞段野林。只見遼兵又回報張奇,說唐將活捉胡文耶去了。張奇大驚,遂統(tǒng)遼兵一萬,親自出陣,高聲叫曰:“唐王無道昏君,為何傷我二員大將?可速速出來交戰(zhàn),早定太平。吾乃遼王駕下大都督、把關首將張奇是也?!毙≤妶笕?。太宗便問:“誰人去捉張奇?”薛仁貴奏日:“要捉張奇,臣有一計,遂可以奪了草橋關隘?!碧趩栐唬骸坝媽渤觯俊比寿F走上太宗身邊,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太宗大喜,即令三軍各處埋伏,依計而行。
  仁貴乃自披掛,頭帶銀盔,身穿銀甲,腰系玉帶,手執(zhí)畫戟,辭了太宗。太宗親賜御酒三杯。仁貴飲了,跳上龍駒,豎起西方白虎神旗,奔到陣前,大叫曰:“來將何名?”張奇曰:“我是迷王駕下大都督張奇。你是何人?”仁貴曰:“若說我姓名,曾在海東奪了遼城,活捉蘇文,收復高麗,國王敕封平遼國公薛仁貴,你蠻夷個個聞名,將軍為何不曉?”張奇曰:“久聞將軍大名,但在遼東畏服將軍,我遼西定然不服?!比寿F聽了,舉戟就刺張奇,張奇亦舉槍架祝兩下齊戰(zhàn)二十余合,不分勝負。仁貴虛將畫戟拖地而走,張奇不知是計,隨后趕來。
  看趕至東邊,忽一聲炮響,秦懷玉領兵殺出,火箭齊發(fā)。張奇心知中計,忙往西走。又見西邊一聲炮響,段野林領兵殺出。
  三軍務將鐵彈子飛打,打死遼兵無數(shù),張奇進退無計。仁貴催動人馬,卻把張奇困在中間。張奇前沖后突,不能得出。仁貴將張奇一鞭打死,眾軍一齊擁過草橋關,奪了遼城。
  仁貴傳令安民,迎接圣駕入城。文武官僚都來朝賀。太宗宣上薛仁貴曰:“今取遼西第一座城池,非卿之神機妙算,焉能一舉成功?!比寿F曰:“此乃陛下洪福,臣何力焉?!碧诰土顢[宴,賞賜群臣,犒勞三軍。遂問仁貴曰:“此去遼王駕下,還有多少道路?”仁貴即將地理圖獻上,又對太宗曰:“此去還有半月?!碧谠唬骸斑|王無道,興兵犯界,若不搗其巢穴,終為后患。卿可傳下號令,即日起程?!比寿F得旨,乃號令三軍一齊進發(fā),攻取遼城。軍馬行了半月,已到節(jié)天關隘。安下營寨,太宗就問仁貴:“用何計攻城?”仁貴曰:“待臣去看虛實,然后定計。”遂上馬前行,不在話下。
  卻說遼王升殿,小卒報曰:“今有大唐天子,領兵百萬,殺至草橋關下,斬了都督張奇,先鋒胡文耶、烏文虜,奪了遼西第一壟城池。今又驅兵大進,已至節(jié)天關下寨?!边|王聞報大驚。蘇保童奏曰:“臣有一計可捉唐王?!边|王問:“何計?”保童曰:“我王將城內人民財物,俱搬到一城,臣領人馬離城二十里之地安下。將紅朱漆柜放下鴿子,安在殿上。等待唐王入城上殿,必定打開紅柜,那時看見鴿子飛起,臣即領雄兵百萬,困住唐王,叫他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一鼓擒之,長安可取也?!边|王大喜,依計而行。
  卻說仁貴來到節(jié)天關口仔細觀看,只見空城一座,里面絕無動靜,回見太宗奏曰:“臣到關口仔細遍觀,卻是空城,此必遼王暗下計策,哄陛下進城,意欲困我兵將也。”太宗曰:“非也。他見我奪關斬將,勢不可當,乃心上畏懼,望風逃竄,卿何慮之過?!奔醇贝弑R進城。仁貴又奏曰:“陛下休要入城,倘若會兵四面圍住,那時進退無路,可不誤了大事?!碧诓宦?,竟到城內,坐于遼邦殿上。
  文武群臣稱賀已畢,太宗見殿上有一紅柜,乃問群臣曰:“此內何物,莫非金寶乎?可開一看?!比寿F忙奏曰:“不可打開,內必有奸計?!碧诓恍?,令武士上前打開。只見里面都是帶鈴鴿子,一聲響亮,群飛去了。太宗大驚曰:“不聽薛卿之言,卻中番人之計?!闭龀恰1M娙壶濓w回遼營,急統(tǒng)兵百萬,頃刻時,將節(jié)天關城四面圍定。太宗聞報,魂不附體,謂仁貴曰:“朕不聽卿言,以致禍患臨身,奈何?”仁貴曰:“陛下勿憂,且當出兵,與他交戰(zhàn)?!比寿F乃高聲叫曰:“誰敢出馬交戰(zhàn)?”秦懷玉曰:“小將欲往?!彼焱屔像R,開門殺出。蘇保童乃遣先鋒雷廷贊出馬,各不答話,交戰(zhàn)三十余合,被懷玉刺死落馬。大殺遼兵百余,提了首級,回見太宗,太宗大喜。
  未知保童如何再戰(zhàn),且聽下回分解。
第4回 蘇保童刀傷仁貴 薛丁山箭敵保童
  卻說保童正在帳中,見敗軍來報,雷廷贊被殺,遂執(zhí)刀上馬,徑到城下,高叫:“薛仁貴,你可親自出來,決一勝敗?!倍我傲衷赋鰧﹃?,即時上馬,奔至陣前。保童曰:“你是何人?”野林曰:“吾乃唐王駕下右將軍段野林也?!北M唬骸澳惴俏覕呈?,快回去叫仁貴出來對陣?!币傲执笈?,提刀砍去,保童舉刀迎敵,戰(zhàn)了五十余合,不分勝負。保童乃念起咒語。片刻間,天昏地黑,掄起飛刀,野林急忙逃回,已中飛刀,傷其左臂,折了人馬。太宗接著,兩眼淚流。野林不逾日而死,太宗命殯斂已定。秦懷玉奏曰:“小臣愿去捉了蘇保童來祭獻段將軍?!奔瓷像R出城,大罵曰:“遼賊爺保童快出來受死?!北M犝f,奔出陣前,各通姓名,戰(zhàn)了三十余合,保童仍念咒語,丟起飛刀。懷玉看見,忙擎劍在手,一一對過。保童無法可施,乃言曰:“秦將軍,我與你休戰(zhàn),且比個手段,我打你三鞭,你打我三鞭?!睉延裨唬骸澳阆扰c我打?!北M唬骸笆沟谩!倍讼埋R。懷玉就生一計,若三鞭打他不死,我命絕難保矣。將馬帶至身邊,打了三鞭,即可逃生。保童乃伏于地,叫懷玉打起。懷玉舉鞭盡力打了一下,保童全然不動,懷玉即忙看著馬,又打了兩鞭,即飛身上馬逃了。及保童翻身看時,已去遠了。保童上馬趕來,幸得眾將擋住,大殺一陣,救得懷玉入城。次日,保童又來搦戰(zhàn),叫曰:“懷玉奸賊,可出來還我三鞭?!毙∽鋱筮M,薛仁貴就辭太宗,開城出戰(zhàn)。太宗親上城觀看。仁貴奔至陣前,叫蘇保童曰:“你父蓋蘇文,不守藩臣之分,侵犯中國,殺害生靈,被我捉獲斬首,削平遼地。你當改父前愆,各守一隅,安享祿位,不亦可乎?為何妄生異志,侵犯中原,思奪唐朝天下?我想你父勇猛,尚不能肆志,你今乳臭小兒,又焉能成其事業(yè)。請自思之,向前納命,免作刀下之鬼?!碧K保童曰:“為你殺我父親,有不共戴天之仇,以故常思報復,故今日動此干戈?!比寿F曰:“不須多言,眼見分明。”乃舉戟直刺將去。保童亦舞大刀,直沖過來。二人大戰(zhàn)一百余合,不分勝負。保童暗思:仁貴雄勇,難以力勝,須用計齲乃在馬上念起咒語,一時云霧升騰。仁貴知他作法,忙取弓箭在手,只見飛刀果起,仁貴將箭一一射下。不意保童有九口飛刀,仁貴只有神箭五枝,一時不防,被保童暗起飛刀,正中仁貴肩膊,進肉寸許,負痛而逃。保童望后趕來,太宗在城上看見,忙取弓箭射去,正中保童左膀,方才退去。太宗親自下城接著仁貴曰:“險些失我愛卿矣?!比寿F曰:“若非陛下,臣必死于遼奴之手?!毖晕串?,跌倒在地,血染白袍。太宗親自扶起,命醫(yī)調治。謂徐績曰:“如此危急,怎生奈何?”徐績曰:“臣昨起一數(shù),不過一月,自有上將到此捉獲保童。依臣所見,陛下且傳令堅閉城門,以俟救兵?!碧趶闹惶帷?br />  卻說云夢山中水連洞,鬼谷老祖正在打禪坐定。忽西南方起一陣怪風過去,老祖遂曉其中之意,叫徒弟:“丁山進前,聽吾言語。你父親薛仁貴與唐王困在遼西城內。今日交戰(zhàn),你父被飛刀所傷,正當危急。你今年一十六歲,正好興兵前去,救取父親?!笨垂?,你道丁山為何在云夢山中?有個緣故。因前年仁貴出去投軍之時,時丁山尚在母腹未生。過了十二年,時丁山十二歲,雄略過人,精于射箭。一日在白河村射雁,自夸善射,無人敢比。適仁貴封平遼公回來,聽他言語,不知是他的子,乃言曰:“此子年少,何出此狂言?!彼煜埋R,與之比試。不覺暗放一箭,直透咽喉而死。時鬼谷老祖在山中,見一陣怪風過去,忽悟言曰:“吾昨日奉玉帝敕旨,教我去救丁山性命?!彼祚{起祥云,至白河村,化作一只猛虎跳出來,把丁山銜在口中,走回山中。將靈丹放入丁山口里,須臾便活。
  老祖對他說出緣由,丁山遂拜老祖為師父,學些武藝。
  當日,丁山聽見老祖說出救父的話,眼中不覺流淚曰:“自從師父救到山中,已經四載,感蒙師父教我六韜三略,呼風喚雨,上陣行兵之法,件件皆能。但未曾報得師父深恩。我今要往遼西,又無槍馬,怎生去得?”老祖說:“你去救父,自有披掛鞍馬,不須煩惱。我今與你九枝神箭,對遼人九口飛刀,雌雄寶劍二把、鋼刀二把,俱藏身,臨時應用。又與丈二神槍一條,拿在手中。早去遼城救了父親并唐王回國,不可延遲。”分付已畢,丁山就向老祖拜了四拜,辭老祖徑自下山。行了一日,天色已晚??纯磥淼揭磺f,見一老者問曰:“公公,小子行路已晚,敢借宿一宵,明早就行?!崩险咴唬骸按颂幮坏?,莊后有一妖怪要吃人,我們到晚都躲在瓦窯中歇了?!倍∩皆唬骸安环潦隆!崩险咴唬骸拔易匀チ?,你被他吃,不干我事?!倍∩骄驮诖诵?。到了半夜,一陣風過,那怪就撲出來。丁山大喝一聲:“休走!”向前挾住,那怪現(xiàn)出本相,乃是一匹馬。
  見了主,即低頭跪下。丁山就騎上此馬,等待天明就行。未及一二里,前面又見一老人叫曰:“那馬是我的?!倍∩皆唬骸按讼笛?,被我降來作馬,如何是你的?!崩先嗽唬骸拔峒易蛉帐Я笋R,四下追尋不見,將軍不信,現(xiàn)有鞍轡在此,你若要買,就賣與你?!倍∩较埋R,問要多少價。老人曰:“你且將鞍轡拴起來。有盔甲一副,一總賣給你?!倍∩浇舆^盔甲,全裝披掛起來。正要問他,那老人忽然不見,只聽見空中高叫:“丁山聽吾分付,吾乃太白金星,奉玉皇圣旨,將鞍轡、盔甲送你,可急去救取唐王并父親,不可有違?!闭f罷,騰云而去。
  丁山乃望空拜謝。心中自忖,須到家中見了母親,方可前去,遂上馬啟行。到了自家門首,只見門房高大,上寫“平遼薛府”。丁山跳下龍駒,走進帥府里面。看見母親,丁山叫曰:“母親,孩兒今日回來了?!狈蛉丝匆姸∩剑粤艘惑@,問曰:“我兒你死了,因何今日又在這里?”丁山曰:“自從那日被箭射死,感蒙鬼谷祖師化作一虎,前來救我,銜到山中救活,因此拜他為師,學些武藝。今日回來探望母親?!逼淠复笙?。
  丁山又問:“姐姐安在?”金蓮小姐聽說,忙出來見了兄弟。
  合家歡喜,設宴慶賀。
  三人飲了數(shù)杯,丁山曰:“鬼谷祖師說,唐王被困在遼城,我爹爹又被飛刀傷損,叫兒前去救取唐王并我父親,明日就要啟程?!苯鹕徳唬骸澳阌泻伪臼?,敢去遼西征戰(zhàn)?”丁山曰:“姐姐不知,我在云夢山中學得十八般武藝,又會騰云駕霧,呼風喚雨,無不精通?!苯鹕徳唬骸澳慵扔羞@本事,便可去得。但我亦要同兄弟前去救應爹爹,但師父有言,不敢妄行?!倍∩皆唬骸敖憬氵@話從何說來。”金蓮曰:“我前日在后花園學習女工,忽見半空中有一長眉大仙,駕祥云下來,叫曰:‘金蓮小姐,你可學些武藝,日后父親有難,好去救他?!掖鹪唬骸沂桥?,怎么學得?’長眉大仙曰:‘待我教你掄槍舞劍,彎弓搭箭,呼風喚雨,騰云駕霧,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敃r我學之,件件通徹。大仙臨去,又與仙丹一粒,叫我吞入口中,下去自覺氣力轉生,精神加倍。他又說我:‘若要救你父親,必須我再來分付,方可啟行?!源宋锤彝值芮叭ァ!倍∩皆唬骸凹热蝗绱?,我當作速啟程。”次日,就辭母親、姐姐,帶領-萬人馬,望遼西進發(fā)。不數(shù)日,已到節(jié)天關外。正遇蘇保童搦戰(zhàn),丁山大罵曰:“遼奴為何暗發(fā)飛刀,傷我父親,今日與你誓不甘休?!北M唬骸澳闶呛稳耍俊倍∩皆唬骸拔夷搜θ寿F之子薛丁山是也。我必與你拚個輸贏?!北M唬骸澳愀赣H被我飛刀殺死,你這黃口小兒,敢來逞兇弄武?!眱扇怂旖粦?zhàn)起來。足足戰(zhàn)了五十余合,不分勝負。保童暗自喝彩:“真是虎人生虎子,今日我若不殺此子,是虎生翼矣?!蹦四钇鹬湔Z,丟上飛刀。丁山看見,取出九枝神箭射去,一一對過。保童乃收了飛刀,丁山也收神箭,又大戰(zhàn)起來。
  未知勝負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5回 薛仁貴遼西認子 陳金定計殺遼婆
  當日,兩將又令鳴鑼擂鼓,大相征戰(zhàn),直殺得鬼哭神驚,天昏地暗。小卒慌忙報進城中,說有一年幼將軍,領兵與保童征戰(zhàn),甚是威猛。太宗聞報,即與徐績上城觀看。見旗上寫“平遼薛國公之子薛丁山”。太宗謂徐績曰:“旗上分明寫‘薛國公之子’,吾聞其子已死,此是何方將佐?”徐績曰:“須去問了薛公,便見分明?!碧谀送炜兿鲁牵H至仁貴床前問曰:“刀傷可好些么?”仁貴曰:“刀傷雖略好些,尚未十分平復。”太宗親為之敷藥,不逾時,而刀口平復。太宗大喜,又問曰:“卿有幾子?”仁貴乃流淚曰:“臣妻只生一子,取名丁山,年十二歲,也會射箭。臣征東回家之時,偶遇于白河村中射雁,他自夸己能。臣間別多年,一時父子不相識認,兩下比試,不覺失手射死,臣嗣絕矣?!碧谠唬骸敖癯峭庥幸簧賹?,貌似將軍,旗上寫‘平遼薛國公之子薛丁山’。卿同朕一看,便見分明?!比寿F就隨太宗上城觀看,果見旗上名字。仁貴曰:“我子分明死了,如何又在這里,此實不敢信也。且看他交戰(zhàn)何如?!比寿F看了,曰:“真勇將矣,可速調兵接應?!倍∩綉?zhàn)到日晚,遂左手提槍,右手取出鐵鞭揮去,正中保童背心,口吐鮮血,負痛而走。丁山催動人馬,大殺遼兵。太宗忙傳圣旨,迎接年少將軍。
  丁山入城朝見太宗,太宗問曰:“卿是何人?”丁山曰:“臣是薛仁貴之子薛丁山?!碧诜街菍崱Cφ偃寿F上殿,謂曰:“果是卿兒子?!倍∩揭灰姼赣H,乃拜伏在地。仁貴上前扶起,哭曰:“吾兒你緣何得了性命?”丁山將前事說了一遍,仁貴大喜。太宗曰:“卿父子今日得相會,亦是朕有幸也?!彼烀才朋垩鐟c賀薛家父子不提。
  卻說蘇保童被丁山打了一鞭逃回,自揣:“丁山武藝高強,如何敵得他過,我有姑娘蘇金定,神通廣大,呼風喚雨,駕霧騰云,件件精通,須得她來,方可捉獲此子。她今在二姑山中修行,不免請她來,多少是好。”次日,上馬行到二姑山,見了姑娘,低頭下拜。蘇金定曰:“侄兒為何到此?”保童曰:“我與唐朝薛丁山戰(zhàn)了一日,未見勝負,后來被他打了一鞭,特來請姑娘到營中,乞助一陣。”金定曰:“我已修行,豈有再行兵之理?!北M蛳?,再三哀告曰:“我父已被薛仁貴殺死,此仇尚且未報。今其子丁山,又將侄兒打了一鞭,姑娘乞念我父手足之情,助我一陣?!苯鸲ū凰蟛贿^,只得從他。
  遂拿了鋼刀,上了馬,同保童竟殺到城下,高聲叫曰:“乳臭小子,可出對陣?!毙∽浠琶筮M。丁山遂提槍上馬,開門殺出,直取遼婆。戰(zhàn)到五十余合,遼婆念起咒語。丁山誦起真經,兩下對過。遼婆終是女人,兩腿酸麻,策馬逃走,丁山隨后追去。
  金定走至黃昏,躲入廟去,見丁山趕近,扯滿弓弦,暗射一箭,正中丁山左臂,回身關上廟門。丁山大叫道:“賤人快來受死。”黑夜不見遼婆,亦自尋路走了。行了數(shù)十步,見一莊門,高聲便叫借歇。陳公聽得有人叫響,即來開門。丁山告曰:“吾是大唐保駕將軍薛仁貴之子薛丁山。今與遼婆大戰(zhàn)一日,彼乃逃生走了,吾隨后追趕,不想天色已晚,反被她射了一箭。現(xiàn)她不知去向,吾逃至此。望公公相救?!标惞Ψ鋈敕恐?。只見陳公之女陳金定,看見便問:“此何方將士?”陳公曰:“此是唐王駕下將軍,若救得此人,富貴不?!标惤鸲ㄒ姸∩侥昙o幼小,人才出眾,心內歡喜,忙整酒飯相待。憫其箭傷,亦上前相見。安置已定,各自歇息。
  卻說遼婆躲在廟中,等待天曉開門,看見滿地都是血跡,暗想:“夜間此子必中我箭,箭上有藥,必然死矣,我且回去報與侄兒。但昨日至今,腹中饑餓,不免走到前面莊內,討些酒飯充饑,多少是好。”乃下馬竟入里面。陳公見了,跪下曰:“皇姑來此何干?”皇姑把前言說了一遍:“特來與你借飯充饑。”陳公忙擺酒飯,管待遼婆。丁山不知,在里面大叫一聲:“好痛殺我也?!边|婆便問:“里面是誰大叫?”陳公佯言曰:“是我兒子,被虎傷了左臂,因此大叫?!边|婆曰:“我有箭瘡藥在此,拿去敷上即好??山兴麃硪娢?。”陳公乃拿藥到里面見丁山,將與遼婆應答的話述了一遍。丁山說聲:“多謝相救。”陳公遂將其藥敷上,瘡即不疼,頃刻平復。陳公說:“遼婆又要你出去見她?!倍∩皆唬骸叭暨€認得,此事將何理論?”兩人正在商議,陳金定走來聽見,向陳公曰:“兒有一計可救將軍?!标惞唬骸昂斡??”陳金定曰:“爹爹出去見她,說感蒙妙藥敷上,傷已平復,但一時起來不得,皇姑要見,須同進臥房里面一見。孩兒持刀一把躲在門后,等她進來,一刀揮為兩段。一則救了將軍,二則除了此害,豈不是一舉兩得?!标惞唬骸懊钤?!妙哉!”此時陳金定暗想:“丁山少年英雄,天下少有,若得此人結為夫婦,吾愿足矣?!惫蚀讼ば南嗑?。
  陳公依計,出見遼婆曰:“皇姑要見兒子,傷瘡雖好,一時尚起不得,請進臥房一見?!边|婆隨著陳公走進房內,忽門后閃出陳金定,大喝一聲,刀起頭落,已揮為兩段。丁山見了大喜,向前拜謝。陳金定挽住曰:“不要拜謝。奴有一言,將軍若不嫌奴家貌丑,愿與將軍締結姻親?!标惞嘌栽唬骸拔遗攴蕉?,容貌頗美,武藝高強,能敵千員大將,將軍若肯招納,同去救了唐王,多少是好。”丁山想她救命大恩,只得應允。陳公大喜,就叫安排結親宴席。二人打扮整齊,行至堂上,先拜天地、家堂香火,后拜陳公夫婦,對拜已畢,三人入席。酒飲數(shù)巡席散,夫妻挽手同入羅帳,偕結鸞鳳。
  次早起來,夫婦拜見陳公。丁山曰:“感蒙岳父深恩,本當奉侍左右,但唐王與父親心內懸望,吾今要去,特稟知岳丈?!标惞唬骸翱蓭遗积R同去?!倍∩铰犝f,夫婦遂別陳公,一齊上馬。不移時,已到節(jié)天關,正遇蘇保童統(tǒng)兵殺來。丁山大叫曰:“遼奴,你請姑娘來助戰(zhàn),如今已被吾殺死。你好好獻上降書,免你一死。”保童聽說大驚,又見有女將在旁,不敢回言,打馬便走。關上小卒看見丁山回來,忙報知太宗,太宗就令開城接入。丁山夫婦入城,朝見太宗,太宗問曰:“此女何人?”丁山曰:“臣妻陳金定也。”就將前事備細奏明。
  太宗大喜,就封丁山為總督元帥,妻陳氏為一品夫人。夫婦叩頭謝恩。太宗曰:“卿可同妻去見父親。”丁山乃與金定來見仁貴。雙雙拜下,說出情由。仁貴大喜不提。
  卻說蘇保童聞知姑娘被殺,心內大驚。忽想師父青云老祖神通廣大,我不免請他到此,方能殺了薛家父子。遂上馬來到青云山,進入洞中,拜見師父。老祖便問:“來此何干?”保童將交戰(zhàn)事情說了一遍:“弟子特來請師父相助一力?!崩献嬖唬骸拔沂浅黾胰耍蝗⑷?,你回去罷?!北M偃Ц?,老祖不肯出來。保童乃心生一計,待吾哄他一哄,說:“唐朝薛丁山是云夢山鬼谷祖師徒弟,與我對陣,罵師父不濟,說我武藝不精,才略不通,你師父徒虛名耳。以此弟子特來請師父出陣,不惟可殺丁山,抑且可顯師父平生大略?!崩献媛犝f,大怒曰:“鬼谷是我?guī)熜?,丁山是我?guī)熤叮绾芜@等無禮,毀謗于我。徒弟,我今為你捉那薛家小子罷。”就同保童來到營中,統(tǒng)領三軍,擁至城下,大叫:“丁山,可早出來受縛。”小卒連忙報進。太宗聞報乃曰:“哪個將軍出戰(zhàn)?”陳金定進前曰:“賤妾不才,愿出一戰(zhàn)?!碧诖笙?。金定遂提刀上馬,帶領三千人馬,開了城門,奔至陣前,指著老祖罵曰:“無端野道,你出家修行,為何又起惡心,在此搦戰(zhàn)?!崩献嬖唬骸澳闶呛稳??”金定曰:“我是薛丁山渾家陳金定也?!崩献嬖唬骸傲磕闶莻€女子,有何本事,快去叫你丈夫出來交戰(zhàn),不然教你死在目前。”金定大怒,舞刀直取老祖,老祖舉槍架開,二人大戰(zhàn)三十余合。老祖正欲念咒作法,忽丁山恐妻有失,單騎殺來,遼兵大敗,各自收兵回營。
  那青云敗回營中,心生一計,乃謂保童曰:“明日你去與他交戰(zhàn),詐敗而走,待我如此如此,他必被擒矣?!北M唬骸按擞嬌趺睢!贝稳?,領兵到城下搦戰(zhàn)。丁山夫婦聞知,引軍殺出。兩下交戰(zhàn)三十余合,保童便走。丁山夫婦追至營前,青云從營左沖出,念起神咒,只見天昏地黑,丁山夫婦心中大慌,正欲回轉,忽青云跳過馬來,把金定活捉去了。丁山正要奪路而走,青云就丟起紅綾大帕,將丁山裹住在內,拿進回營。揭起帕來,跌下丁山。保童曰:“你這小賊,我父被你父殺了,今日將你碎尸萬段?!倍∩搅R曰:“遼奴要殺就殺,何必多言?!北M唬骸按苣抢腺\來,一同祭獻我父,那時殺你。”遂命左右,將他夫婦囚在一處。太宗聞報丁山夫婦被捉去,魂不附體。仁貴哭曰:“我子拿去,唐王依靠何人,待吾來日親自出征。”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6回 金蓮作法救丁山 青云領兵戰(zhàn)金蓮
  卻說金蓮小姐正在花園刺繡,忽見長眉大仙駕云而至,叫金蓮曰:“你兄弟叫青云老祖捉去,你可即日起程,前去救他,不可有違。”說罷就去。金蓮聽了,走到堂中,告母親曰:“丁山兄弟今日陷在遼營,我要去救他。”夫人曰:“你不出閨門,如何知得此事?”金蓮曰:“原日,長眉大仙與我仙丹吃了,曉得過去、未來之事。叫我到十八歲,即可行兵救父。今日又親臨囑咐,叫我起程?!狈蛉嗽唬骸凹热蝗绱耍沩毤比??!苯鹕忁o了母親,全裝披掛,手執(zhí)大刀,念起真言神咒,半空中駕起烏云,徑至遼西城內落下。小卒慌忙報進。太宗聞說,即召至殿上,山呼已畢,太宗問曰:“你是誰家女子?”金蓮曰:“妾是薛仁貴之女。今見兄弟丁山困在遼營,特來救取,保圣駕、父親回朝?!碧诖笙?,急召仁貴上殿之,謂曰:“卿女在此?!比寿F看見,果是女兒。金蓮見父親,即忙拜下。仁貴扶起曰:“我兒因何到此,從何學得武藝,又能騰云駕霧?”金蓮將長眉大仙教誨之事,說了一遍。仁貴大喜。太宗命擺宴慶賀不提。
  且說保童告師父曰:“今捉得丁山夫婦在此,我想若不速殺,恐有禍患,不如殺罷。”青云曰:“正合吾意?!彼炝顚⒍∩椒驄D綁到法場處斬。
  卻說金蓮正與父親飲酒,忽見一陣怪風過去,金蓮大叫曰:“爹爹,今日兄弟有難,遼人要將他夫婦殺了,兒要去救?!彼炷钇鹫嫜?,駕上云頭,直到遼城法場墜下。作起法來,飛砂走石,天昏地黑,遼人大驚,四散奔走。金蓮即將丁山夫。婦提在云端,頃刻回來,見了太宗與父親。太宗、仁貴見丁山夫婦亦同回來,不勝歡喜。群臣稱賀曰:“真女中之雄將也,平遼即在目下矣。”太宗即封金蓮為總督征西正一品天仙神女。金蓮叩頭謝恩。
  再說青云與保童正在營中議事。忽見小卒飛報,有一女將半空墜落法場,將丁山夫婦救起,駕云而去。保童大驚曰:“為何有此異人?”青云曰:“此必是薛仁貴之女也,名喚金蓮,乃長眉大仙徒弟。”保童曰:“將何計捉之?”青云曰:“來日待我出陣,看她武藝如何。”次日,青云統(tǒng)領遼兵擁至城下,叫曰:“金蓮小賤人,可出來受死?!毙∽鋱筮M。金蓮即提刀上馬,開了城門。太宗、仁貴上城觀看。但見金蓮奔到陣前,指著青云罵曰:“你是五洞仙子,當遵守法戒,為何私自下山,反助逆寇。玉皇知道,貶你在陰山,萬載不得翻身。”青云聽了大怒,掄起雙劍直取金蓮。金蓮把刀架開。戰(zhàn)了五十余合,不分勝負。青云就念起真言,黑了天地。金蓮便念起北斗真經,依舊云開日照。青云見被她破了,又念道德經,飛砂走石,亂打金蓮,金蓮便把道德經倒轉念,飛砂無影,走石無形。青云心中愈惱,乃在馬頭上,敲了三下,火光飛起三丈。金蓮便念起上清寶經,火光即時消滅。青云罵曰:“無端逆賤,這般無禮?!庇帜钇鹕裰洌耧L大雨,霎時傾注,金蓮取出胡蘆,將水收在里面,只有半瓶。青云見他破了,又舉起雙劍再戰(zhàn)二十余合。丁山夫婦殺出,青云抵敵不過,大敗而回。殺死遼兵無數(shù)。
  金蓮收兵回城。太宗、仁貴出接,大加慰勞。金蓮曰:“他是五洞仙子,難以收服。明日若再戰(zhàn),他必丟起紅綾大帕,把賤妾拿去。賤妾曉得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憑他拿去,亦能遁回。但事終是無濟。賤妾臨行之時,師父曾有分付,叫我若有難,高叫三聲,他自來救我。今御園中可焚起香來,待賤妾請師父,討除此野道,方可捉得保童,平服遼西。”太宗就命安排香案于御園中。金蓮走去拜了四拜,仰天叫三聲師父,只見長眉大仙駕云而至。金蓮告曰:“今有青云老祖不守仙戒,反助保童作亂,與徒弟交戰(zhàn)一日,幸得師父教我法術,不至于敗,但不能勝他。求師父相助一力?!贝笙陕犃?,乃罵曰:“青云野道,為何私自下山,待我奏玉皇,拿了他去?!毖援?,駕云而去,直至三天門下,表奏玉皇。玉皇準奏,遂差六丁神將,來拿青云。時青云在營中想,昨日與金蓮交戰(zhàn)不勝,又要引兵搦戰(zhàn)。忽見空中神將叫曰:“青云大仙,玉皇有旨,請你可即同行?!鼻嘣坡犝f大驚,惱恨徒弟哄我下山,以致犯罪天庭。
  只得隨六丁神將來到玉皇駕下。玉皇敕旨說:“青云不守法戒,私自下山殺害生靈,罪惡甚大,發(fā)在陰山,幽置枯井,萬載不許翻身?!苯鹕彽弥嘣颇萌?,乃奏太宗曰:“我?guī)煾缸嗌嫌窕?,青云已被拿去了,速議進征?!碧诖笙?,望空拜謝,遂謂仁貴曰:“青云已去,聲勢已去,卿可出兵,早定遼邦?!比寿F即傳下令:“著秦懷玉領兵從南門殺出,丁山領兵從北門殺出,陳金定領兵從東門殺出,金蓮領兵從西門殺出,四下攻擊,蘇賊可擒矣?!狈謸芤讯?,一聲炮響,各人上馬,一擁而出。
  未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7回 仁貴保駕回長安 媚娘披緇入尼寺
  卻說保童見師父去了,心下大驚。忽見小卒來報,唐兵四門殺出。保童暗忖,不能抵敵,急引人馬望營后逃走。金蓮早已知得,乃駕起云端,急忙趕上,將保童捉住,遼兵被殺不計其數(shù)。金蓮捉了保童,解見爹爹。仁貴大喜,就令金蓮去取遼城。金蓮統(tǒng)軍將遼城圍定,迷王大驚,率群臣開城投降。金蓮遂帶迷王來見爹爹。仁貴曰:“遼王已歸順,可回城見主?!彼焱妬硪娞?。太宗下階,迎接仁貴父子上殿,慰勞一番。
  遂命押過保童。太宗曰:“為你這賊,殺害多少生靈,雖碎尸萬段,不足以償也。可押去斬首?!弊笥宜鞝砍鰯厥?。迷王跪下,太宗曰:“朕居中國,你處外夷,為何妄生越志,要奪中國?”迷王曰:“臣該萬死,乞陛下赦宥,愿世世稱臣,再不敢侵犯?!碧谠唬骸半藿袢展灭埬?,以后若再不貢,將你遼城蕩洗一空?!泵酝踹殿^謝恩。次日,獻上金寶馬匹,太宗收了,遣使歸國。遂宴賜群臣,犒賞三軍。隨出旨意班師回朝。
  明日,仁貴統(tǒng)領三軍,保駕啟行。
  不過旬月,到了長安。文武百官迎接太宗入城升殿。群臣稱賀畢,太宗就以王爵加封仁貴父子,其余眾將俱各加封。自此天下太平,人民上下相安。
  卻說武媚娘,自從入宮以來,狐媚惑主,弄得太宗神魂飛蕩,常餌金石。時太白星屢屢晝見,太史令占道:“女主昌?!泵耖g又傳《秘記》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碧诼勓?,深惡之。
  一日,會諸武臣宴于宮中,行酒令使言小名。左武衛(wèi)將軍李君羨,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稱、封邑,皆有“武”字。太宗心疑,出為華州刺史。御史復奏君羨謀不軌,遂坐誅。因密問李淳風:“《秘記》所云,信有之乎?”淳風道:“臣仰稽天象,府察歷數(shù),其人已在陛下宮中。自今不過三十年,當有天下,殺唐子孫殆荊其兆既成?!碧诘溃骸耙伤普弑M殺之何如?”淳風道:“天之所命,人不能違;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況自今已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若得而殺之,天或更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太宗聽言乃止。心中雖曉得才人姓武有礙,但見媚娘性格柔順,隨你胸中不耐煩,見了她就回嗔作喜,頃刻不忍分手。因此不放在心上,亦且再處。日復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病起來。
  那太子晉王朝夕入侍,瞥見武才人顏色,不勝駭異道:“怪不得我父皇生這場病,原來有這個尤物在身邊,夜間怎能個安靜?!币庥街吹闷浔?,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晉王在宮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進晉王盥水。
  晉王看她臉兒妖艷,便將水灑其面,戲吟道:
  乍憶巫山夢里魂,陽臺路隔恨無門。
  武才人接口吟道:
  未承錦帳風云會,先沐金盆雨露恩。
  晉王聽了大喜,便攜武才人的手,竟往宮后小軒僻處。武才人道:“陛下聞知,取罪不校”晉王道:“我今與你也是天緣,何人得知?!蔽洳湃顺蹲x王御衣泣道:“妾雖微賤,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異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晉王見說,便矢誓道:“倘宮車異日晏駕,冊汝為后,有違誓言,天厭絕之?!蔽洳湃诉抵x道:“雖如此說,只是廷臣物議不好,倘皇爺要加害妾身,何計可施?”晉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著緊問你,你須如此如此,自可免禍,又可靜以待我?!蔽洳湃它c首,晉王乃解九龍羊脂玉鉤贈武才人,武才人收了,隨即別出。
  時京中開試,尚未放榜。太宗病間召李淳風問道:“今歲開科取士,不知狀元系何處人,什么姓名?”淳風道:“圣天子洪福不淺,今科三鼎甲,乃皆忠直之士,大有裨于社稷,姓名雖知,不便說出,恐泄漏于臣,上帝震怒不淺。乞陛下賜臣于密室寫其姓名籍貫,封固盒中,伺揭榜后開看便知。”太宗叫太監(jiān)取一個小盒,淳風寫了,封在盒內。太宗又加上一封,藏于櫥中。到了開榜時,太宗取櫥中淳風寫的一對,卻是:狀元狄仁杰,并州太原人;榜眼駱賓王,婺州義烏人;探花李日知,鄭州滎陽人。不勝駭異,始信淳風所言非誑,讖數(shù)之言必準。因思:“今已大病如此,何苦留此余孽,為禍后人。”便對武才人道:“外廷物議,說你姓武,應圖讖你將何以自處?”武才人跪下泣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嘗有過。今皇上無故置妾于死,使妾含恨九泉,何以瞑目。望皇上以好生為心,使妾披剃入空門,長齋拜佛,以祝圣躬,以修來世,垂恩不朽?!闭f罷大慟。太宗心上原不想殺她,今見她肯削發(fā)為尼,不勝大喜道:“你肯為尼,亦是萬幸的事,宮中所有,快即收拾回家,見父母一面,隨即來京,賜于感業(yè)寺削發(fā)為尼?!蔽洳湃酥x恩,領親隨宮娥小喜出宮。
  武士蒦聞知媚娘要出宮這個消息,即差人迎接。不多幾日,接到家中,與楊氏母親見了,大家痛哭一??蕻?,媚娘與家人各各拜見。媚娘道:“聞得父親過繼個三思侄兒,怎么不見?”楊氏道:“今日是朋友招他去會文?!泵哪锏溃骸拔彝浗衲陰讱q了?”楊氏道:“今年十五歲了,龐兒卻好,但不知他胸中所學何如?”不多時三思吃得半醉回來。楊氏道:“三思,你姑娘回來了,快來拜見?!泵哪锾ь^一看,見三思生得唇紅齒白,目秀眉清,即叫小喜上前與三思見了禮。三思道:“姑娘在宮中受用得緊,為什么朝廷輕信那廷臣之議,把姑娘退出宮來,卻教去削發(fā)為尼,這皇帝也算無情?!泵哪锫勓?,不覺淚下。少頃,大家吃了夜飯。三思見楊氏與小喜走開,即近媚娘身邊帶醉笑道:“姑娘你好股青絲細發(fā),日后怎舍得剃下來?!泵哪镆娙寄昙o雖小,龐兒俊俏,一把摟在懷里。三思道:“姑娘睡在哪里?”媚娘道:“就在母親房內?!比嫉溃骸拔矣性S多話要問姑娘,我今夜陪姑娘睡了罷。”媚娘道:“有話待我母親睡著了,你進房來說?!比嫉溃骸叭绱?,切記不要閂了門。”媚娘點頭。
  那夜三思伺父母睡著,悄悄挨進媚娘房中,成了鶉鵲之亂。
  過了幾日,武士蒦恐怕弄出事來,只得打發(fā)媚娘、小喜出門,大家灑淚而別。在路行了幾日,到了感業(yè)寺。那庵主法號長明,出來迎接媚娘、小喜進去。見媚娘千嬌百媚,又見小喜豐姿綽約,皆不是安靜的人,如何出得家。領到佛堂,四個徒弟動了響器,長明叫媚娘參了佛,便與她剃了發(fā),小喜也改了打扮,各人下來見禮。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8回 馮小寶行淫禪寺 武媚娘蓄發(fā)還宮
  卻說媚娘與眾位尼姑行禮畢。長明道:“這四個俱是小徒。”又指著懷清道:“這位是去歲冬底來的。”就領媚娘進去說道:“這兩間是夫人、喜姐的住房,間壁就是懷清的臥室?!泵哪锫犃?,安心住下。
  到了黃昏,只見小喜笑嘻嘻地走進來,對媚娘說道:“夫人,那懷清師父你道是什么人?原來是隋煬帝李夫人的妹子。
  我方才到她房中問她出處,她說:‘因煬帝國亡,與秦、狄、夏、李四夫人逃出,在濮州女貞庵為尼,不料連歲饑荒,又染了疫,四位夫人相繼病亡。我同一個士子入京,行到中途,士子被盜殺了,我卻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起,帶至京都,送在此地暫寓?!泵哪锏溃骸八麄兛捎腥藖硗矗俊毙∠驳溃骸八f有個姓馮的表弟住在藍橋門張藥鋪,常來走走?!泵哪稂c點頭兒。
  一日,媚娘在佛堂看懷清寫疏,聽得外邊叩門。恰好長明長老不在寺中,領徒眾到人家念經去了。懷清出來問道:“是誰?”那人道:“阿姊,是我。”懷清知道是馮小寶,忙開了門。小寶道:“聞得你寺中有朝廷送一個武夫人在此出家,如今可在否?”懷清道:“正在堂中看我寫疏,我引你去見她?!蹦切毦碗S懷清進來,見媚娘倚在桌上看文疏。懷清道:“五師父,我家兄弟在這里拜見?!毙毿袀€禮。媚娘轉身,看見小寶生得身軀清秀,態(tài)度幽嫻,忙忙答禮。恰好小喜走進來,小寶見了,也與她揖過。小喜問道:“此位是誰?”懷清道:“就是前日說的馮家表弟。”小喜道:“原來就是令弟,失敬了。”說罷,懷清同小寶走到自己房中。只見小寶取一幅花箋,寫一絕道:
  天賦癡情豈偶然,相逢已自各相憐。
  笑予好似花間蝶,才被紅迷紫又牽。
  懷清笑道:“妾亦有一絕贈君?!碧峁P寫在后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風流雅度信翩翩。
  相君命犯桃花煞,不獨郎憐妾也憐。
  寫完,懷清就與小寶在房中吃酒頑耍。媚娘在房想了一回,隨同小喜走到懷清房門首,悄悄立著。只聽得外邊敲門聲響,曉得老師父領眾回來,媚娘便走進房,小喜出去開門,那懷清亦出來。只見長明領眾徒弟、婆子背著經讖,懷清上前與幾個說些閑話。小喜恐媚娘冷靜,即便自歸房去了。不多時,懷清進來說道:“武上師,你同六師父到我房中去談談。”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里,我怎好去?!睉亚宓溃骸白怨耪f,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你我?!泵哪锏溃骸凹热绱苏f,何不同到我房里來坐坐,我泡好茶相候?!睉亚宓溃骸拔彝鶐煾溉ネ焖麃?。”攜了小喜出房。不一時,先把酒肴送到,然后懷清與小喜、小寶走進來。媚娘道:“四師父,我在這里沒有破鈔,怎好相擾。”懷清道:“幾個小菜,叫人笑死。”便將高燭放在中間,叫小寶朝南坐了,自同媚娘對席,叫小喜也坐在橫頭。大家滿斟細酌,狎邪嘲笑。是夜四人同寢不提。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長孫無忌、李績、褚遂良等至榻前說道:“朕與卿等掃除群丑,四方寧靜,正欲與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豎忽侵。魏征、李靖、房玄齡先我而去。
  今將分手,別無他囑,太子躬行仁儉,可謂佳兒佳婦,卿等共輔助之,勿負朕意。”言訖而崩。眾臣扶太子即位,是為高宗,頒詔天下,以明年為永徽元年。
  時武氏在寺聞之,亦為之慟泣。后因太宗忌日,高宗詣感業(yè)寺行香。恰值馮小寶在庵,回避不及。長明無奈,只得把小寶落了發(fā)。高宗問及,長明說是侄兒:“在土地堂出家,才來看我?!备咦诘溃骸鞍遵R寺田地甚多,僧眾甚少,朕給度牒一紙與他,限明日即往白馬寺住扎?!蔽涫弦娏烁咦?,大慟。高宗亦為之泣下,悄悄吩咐長明:“叫武氏束發(fā),朕不久差人來齲”囑咐了,起身回宮。媚娘回到房中,愁見于面。懷清走進房來說道:“方才皇爺特囑夫人蓄發(fā),要取你回宮,莫大之喜,為何夫人雙眉反蹙起來?”媚娘道:“我想馮郎被我二人弄得削發(fā)為僧,叫我與你作何計籌之。”懷清道:“且看他來有何話說。”只見馮小寶進房來問道:“你們?yōu)槭裁磹瀽灥淖诖??”小喜道:“武夫人與四師父在這里愁你?!毙毜溃骸澳銈兒貌话V呀,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妻室,又不想上進,只想在溫柔鄉(xiāng)里過日,今日逢著夫人,難得懷清姐姐分愛,得沾玉體,又兼喜姑娘陪襯,這種恩情,不要說為你三人剃了長發(fā),就死已不足惜?!睉亚宓溃骸爸皇浅隽思遥y得婦人睡在身邊,生男育女?!毙毜溃骸敖憬隳悴恢怯懈[的婦人,巴不能弄著個有本事的和尚,整日夜摟住不放出來。”媚娘道:“若如此,你將來有了好處,不想我們的了?!毙毜溃骸笆呛窝詺e!若要如夫人這般姿色,世間罕有。即如二位之尚義情癡亦所難得。但只求夫人進宮攛掇朝廷,賞我一個白馬寺主,我就得揚眉了?!泵哪锏溃骸斑@事不難,只要你心中有我們就夠了?!毙毠蛳掳l(fā)誓道:“蒼天在上,若是我馮懷義日后忘了武夫人與懷清、小喜的恩情,天誅地滅?!比寺勓?,各各歡喜。
  只見長明執(zhí)著一壺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擺上桌上。長明道:“馮師父,我備一杯酒與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今日在天子面前,我認你是個侄兒,所以無事。你今晚快些吃杯酒兒睡了,明日好到白馬寺里去。我這老人家年紀有了,不能奉陪。”說罷出房去。馮小寶與媚娘等三人,你貪我愛,我說你泣,弄了一夜。到五更時,聽見鐘聲響動,只得起身,大家下淚送別,懷義出庵不提。
  再說高宗,過了幾月,即差官選納媚娘、小喜進宮,拜媚娘為昭儀。亦是武昭儀時來運至,恰好來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寵幸益甚。王皇后、蕭淑妃恩眷已衰。會昭儀生女,后憐而弄之。后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宮,昭儀陽為歡笑,發(fā)視觀之,女已死矣。驚啼問左右,左右皆言皇后適來此。高宗大怒道:“后殺吾女!”昭儀因泣數(shù)其罪,后無以自明,由是有廢立之意。一日,高宗召長孫無忌、李績、褚遂良、于志寧于內殿。績知上意,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高宗道:“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為后何如?”未知諸臣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9回 昌宗受薦幸太后 懷義建節(jié)撫碩貞
  當時,褚遂良聽了立后之言,進前奏曰:“先帝臨崩,執(zhí)陛下手,謂臣道:‘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屎蟛宦動羞^,豈可輕廢?!鄙喜粣偠T。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請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況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萬世之后,謂陛下為何如!”因置笏于殿階,免冠叩首流血。高宗大怒,命宮人引出。過了數(shù)日,中書舍人李義府叩闕表請立武氏為后,許敬宗從旁贊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乎!”帝意遂決,廢王皇后、蕭淑妃為庶人,冊立武氏為皇后,貶褚遂良為愛州刺史,尋卒。自此,武后僭亂朝政,出入無忌,每與高宗同御殿閣聽政,中外謂之二圣。
  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懼武后。武后即差人封懷義為白馬寺主,又令人司迎請母親來京,封父武士蒦司徒,賜爵周國公;封母楊氏為榮國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親賜官爵,置居京師。因恨王皇后、蕭淑妃,令人斷其手足,投于酒甕中,道:“二賤奴在昔,罵我至辱,今待她骨醉數(shù)日,我方氣休。”自此日夜荒淫。
  武后懷著那點禍心,要高宗早死,便百般獻媚,弄得高宗雙目枯眩,不能覽本,百官奏章,俱令武后裁決,遂加徽號曰天后。自此,天后在宮中淫亂,見高宗病入膏肓,歡喜不勝。
  一日,高宗苦頭重不堪舉動,召太醫(yī)秦鳴鶴診之。鳴鶴請刺頭出血可愈。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斬也,乃欲于天子頭刺血。”高宗道:“但刺之,未必不佳?!蹦舜潭ǔ錾傺?。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舉手加額道:“天賜也!”自負彩緞百匹,以賜鳴鶴。鳴鶴叩頭辭出,戒帝靜養(yǎng)。
  天后好像極愛惜他,時時伴著,依依不舍。豈知高宗病到這個時候,不肯依著太醫(yī)去調理,卻還要與天后親熱。火升起來,旋即駕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后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冊立太子顯為皇帝,更名哲。號曰中宗,立妃韋氏為皇后,詔以明年為嗣圣元年,尊天后為皇太后,擢后父韋玄貞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決于太后。
  一日,韋后在宮中理琴,只見太后一個近侍宮人名喚上官婉兒的走來。這上官婉兒相貌嬌艷,頗通文墨,偶來宮中閑耍。
  韋后見了便問道:“太后在何處,你卻走到這里來?”婉兒道:“在宮中細酌,我不能進去,故步至此?!表f后道:“豈非馮、武二人耶?”婉兒點頭。韋后道:“三思尤可,那禿驢何所取焉!”話未畢,只見中宗氣忿忿走進宮來,婉兒即便出去。韋后道:“陛下為何不悅?”中宗道:“剛才御殿,見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與汝父,裴炎固爭以為不可。朕氣起來,說道:‘我欲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眾臣默然?!表f后道:“這事也沒要緊,不與他做也罷了。只是太后如此淫亂奈何?聽說今日又在宮中吃酒玩耍。”中宗道:“母要如此,叫我也沒奈何。”韋后道:“你倒有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幾諫,寧可悄悄的勸她一番。”中宗道:“不難,我明日進宮去與她說?!钡搅嗣魅眨凶诔T,早有宮監(jiān)將中宗要韋玄貞為侍中,并欲與天下,與太后說了,太后大怒。不期中宗走進宮來,令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過一時之樂,恐萬代青史中不能為母后隱耳,望母后早察?!碧笳诤H,又聞此言,一時大惱道:“你自干你的事罷了,怎么謗毀起母親來。怪不得你要將天下送與國丈,此子何足與事。”遂廢中宗為盧陵王,遷于房州。立豫王旦為帝,號曰睿宗,居于別殿,政事咸決于太后,睿宗不得與聞。
  太后又遷中宗于均州,益無忌憚。又知宗室、大臣怨恨,欲盡殺之。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稱旨者,不次除官。用索元禮、來俊臣、周興共撰《羅織經》一卷,教其徒網羅無辜。中宗在均州聞之,心中惴惴不安,幸有韋后委曲護持。中宗道:“他日若復帝位,任當所欲,不汝制也?!鼻艺f洛陽有張易之、昌宗兄弟二人來京應試,寓在武三思左近。恰好三思與懷義不睦,要奪他寵愛,遂薦昌宗昆弟于太后不提。
  卻說懷清在感業(yè)寺,適有睦州客人陳仙客,相貌魁偉,性好邪術,懷清與之相通,竟蓄了發(fā),跟他到睦州。那寺側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時睦州地里忽裂出一個池來,中間露出一條石橋,橋上刻著“懷仙”兩字。人到池邊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來。因此懷清夫妻也去照照,見池中現(xiàn)出天子、皇后的打扮,懷情大喜,對仙客說:“橋上‘懷仙’二字,合著你我之名,又照見如此模樣。武媚娘可以做皇帝,難道我們偏做不得?!彼炫c仙客開起一個崇義堂,只忌牛犬,又不吃齋,所以人都來皈依信服。不上一兩年,竟有數(shù)千余人。懷清自立一號,曰碩貞。選精壯俊俏后生,皆教他法術,俱能呼風喚雨。
  不期被縣尹曉得了,要差兵來捕。那些徒弟忙報知仙客、碩貞。
  碩貞見說,領了徒弟擁進縣門,把縣尹殺了,據(jù)了城池,豎起黃旗,自稱文佳皇帝,仙客稱崇文王,遠近州縣,望風納款。
  揚州刺史忙申文報知朝廷。時太后正與懷義宴飲,見了奏章,微笑道:“天下只道惟我在女子中有志,不意又有此女擅自稱帝。”懷義道:“前日有兩個女尼對臣說,睦州文佳皇帝陳碩貞,兇勇無比,原就是感業(yè)寺懷清,未知確否?!闭f時,只見象州刺史薛仁貴申文,請發(fā)兵討陳碩貞。文中說,陳碩貞就是感業(yè)寺女尼懷清,曾遇異人,得了天書、符篆,兇狠難犯,或撫或剿,恩威悉聽上裁。太后笑對懷義道:“原來陳碩貞果是令姊。我今煩你去招安她,她必然歸順。”懷義道:“臣無官職,怎能去招她?”太后就傳旨封懷義為右將軍,星夜往睦州招撫陳碩貞,撥三千御林軍隨行。懷義辭朝而去。
  太后又令象州刺史薛仁貴接應。仁貴得了旨意,發(fā)兵進剿。
  原來碩貞夫妻近日不睦。仙客嫌妻擁著精壯徒弟不與他管;碩貞亦嫌其搶掠嬌娃,隨處宣淫,因此大家分路。仁貴將到淮上,早有細作來報道:“崇義王陳仙客帶二千人馬,離此地三十里扎寨?!毖θ寿F即便駐扎,將兵馬分作三路:“到半夜,如此如此?!北妼⒌昧?,到了晚間,分兵而進。行至半夜。將近敵寨,一聲炮響,三路兵馬一齊殺入。那些賊兵各無準備,東西亂竄。陳仙客正在帳中安寢,忽聽得喊殺,連忙爬起,被仁貴趕到,一槍刺死,梟了首級,余軍投降。
  卻說懷義領三千御林軍起行,先差四個徒弟扮做游方僧,前去打探懷清消息。過了幾日,只見四個徒弟領一個老人家來見懷義。懷義認得是皮匠毛二,因問道:“你為何在此?”毛二道:“小的貧窮,不時蒙懷清師父周濟。因前年師父被仙客拐往睦州蓄了發(fā),做了夫婦,小的也只得隨她來?!睉蚜x道:“他們有什么本事,哄騙得這些人動?”毛二道:“那陳仙客喜的咒詛邪術,不想我?guī)煾嘎斆?,把這些書符秘篆練習精熟,著實效驗,故此遠近男女知道,都來降伏皈依。不想昨夜我主兒陳仙客在寨中熟睡,被薛仁貴殺進寨來,一槍刺死。小的正要去報知師父,不料被老爺四個徒弟哄騙到此。”懷義道:“你可曉得你師父文佳皇帝與我是親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曉得?!睉蚜x道:“我今奉朝廷旨意來招安你師父,你今快去報知陳仙客死信,并傳我之意,我隨后就到。”遂取一件東西付與四個徒弟,教他言語,同毛二一齊起身。行了幾日,到了沛縣。毛二先入城見了碩貞,跪下哭泣,把崇義王被薛仁貴殺死情由說了一遍。碩貞聞言大哭。毛二道:“皇爺且莫哭,有一佳事在此?!庇职褢蚜x招安事情說一遍:“如今他差四個徒弟在外?!贝T貞道:“喚他進來。”毛二出去不多時,領著四個徒弟來見碩貞。四人跪下叩頭道:“家爺拜上娘娘,說有一件東西,奉與娘娘。”就在袖中取出呈上。碩貞接來一看,卻是自己的玉如意,前時贈與懷義的。見了不覺淚下道:“我只道與表弟不得見面,誰知今日在這里相逢?!彼膫€徒弟道:“明早家爺就到。”到了次早,聽得三聲轟天大炮,早有飛馬來報道:“敵兵來了!”碩貞道:“這是我家?guī)煚?,說甚敵兵?!彼炝罘湃暣笈冢_了寨門。碩貞選三四十人跟隨,跨上馬來接圣旨。懷義叫三千御林軍扎住,自同三四十個徒弟,背了御旨,直到碩貞寨中。碩貞命擺下香案,接了圣旨,兩個相見。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0回 安金藏剖腹鳴冤 駱賓王草檄討罪
  卻說懷義與碩貞相見,擁抱大哭,各訴衷情。懷義道:“賢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馬如何處置?”碩貞道:“我既歸降,自當同你到京面圣。兵馬且屯扎睦州再處?!睉蚜x道:“如此絕妙?!贝T貞傳眾軍頭目說了,軍馬只暫住睦州候旨,只帶三四十親隨,同懷義入京。行了兩日,遇見薛仁貴兵馬,懷義把招安事體與他說了。仁貴聞言,引兵回象州去,具疏奏聞。懷義同碩貞行到京中,懷義先入宮報知太后。太后差官迎接碩貞進宮。太后一見,悲喜交集,大家細把別后事情說了,留在宮中住了兩三日,贈了金銀緞匹,買一所民房居住,敕賜碩貞為歸義王,與太后為賓客,懷義賜爵鄂國公,時時入宮與太后追歡取樂。
  倏忽間又是秋末冬初。太平公主乃太后之愛女,貌美而艷,素性輕佻,胡作敢為。先適薛紹,不上兩三年,把他弄死。歸到宮中,又思東尋西趁,不耐安靜。太后恐怕拉了心上人去,便將她改適大夫武攸暨。是日,太后在御園,見草木黃落,苑中無色。謂近侍道:“明日武攸暨必來謝親,賜宴苑中,如何使萬花齊放,以彰瑞慶?!苯痰溃骸叭缃袷乔锬┒醯奶鞖?,哪得百花齊放?!碧笙肓税肷危葱麣w義王陳碩貞入朝,叫她用些法術,把苑中花木一盡開花,以顯瑞兆。碩貞道:“若是陛下要一二種花,臣或可向花神借用;若要萬花齊發(fā),這是關系天公主持,須得陛下詔旨一道,侍臣移檄花神轉奏天庭,自然應命?!碧蠹磳懸辉t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
  花須連夜發(fā),莫待曉風吹。
  太后寫完,將詔付碩貞。碩貞又寫一道檄文,別了太后到苑中施符作法,焚與花神不提。太后又傳旨,著光祿寺正卿蘇良嗣進苑整治筵席。到了次日,天氣融和,萬卉敷榮,群枝吐艷。蘇良嗣先到苑中暢華堂檢點筵席。不多時,御史狄仁杰領各官進來,見了這些花朵,不勝浩嘆道:“奇哉!天心如此,人意何為。”內史安金藏道:“不知萬卉中可有不開的?”眾臣各處閑看,惟有槿樹杳無萌芽。不覺贊嘆道:“妙哉槿樹,真可謂持正不阿者矣!”正說間,只見駙馬武攸暨進宮去朝見了,到暢華堂來領宴。
  又見許多宮女擁著太后進來,叫大臣不必朝參。排班坐定,太后道:“草木凋枯,毫無意興,故朕昨宵特敕一旨,向花神借春,不意今早萬花盡放,足見我朝太平景象。此刻飲酒,須要盡興?!庇址愿纼仁蹋骸叭タ慈f卉中,可有違詔不開的?”左右道:“萬花俱放,只有槿樹不開?!碧竺笥壹舫Ω?,謫在籬邊作障,不許復植苑中。那武三思輩無不諛詞贊美。獨有狄仁杰等俱道:“春榮秋落,天道之常。今眾花特發(fā),是冬行春令。陛下還宜修?!本七^三巡,眾臣辭退,太后也命駕回宮。三思見太后不邀自己入宮,心中疑惑。即走到翠碧軒,看見上官婉兒獨自倚欄呆想。三思近前道:“婉姐,你想什么!敢是想我么?”婉兒撇轉頭來,見是三思,笑道:“我不是想你,是想,有一個心上人想你。”三思道:“是哪個?”婉兒就把韋后的話對他說了:“我常在他面前贊你如何風流,又說你同太后在宮如何舉動,她便長嘆一聲,好似癡呆的模樣道:‘怪不得太后愛他?!@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在房州,她若得回來,我引你去,豈不勝過上宮么?!比嫉溃骸绊f后既有如此美情,我當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還盧陵王。我再問你,今日誰在宮中與太后頑耍?”婉兒道:“是懷僧?!闭f罷,兩人分手而別。
  時索元禮、周興、來俊臣輩同在暢華堂與宴,見狄仁杰諸正人直臣,意氣矜驕,殊不為禮,心中懷恨。適虢州楊初成,矯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索元禮等就密上一表,說狄仁杰、蘇良嗣、安金藏等與盧陵王同謀造反。太后覽表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筆抹去。余人諭索元禮勘問。
  元禮臨審酷烈,把蘇良嗣一夾,要他招認謀反。良嗣喊道:“天地祖宗在上,如皇嗣稍有異心,臣等甘愿滅族?!庇忠寻步鸩貖A起來。金藏道:“為子當孝,為臣當忠,欲叫臣去陷君,臣不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奔匆宓蹲云势湫?,五臟皆出,血涌法堂。李日知見了,忙叫左右奪住佩刀,奏聞太后。太后即傳旨著元禮停推,叫太醫(yī)看視安金藏。此事遠近傳聞。
  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yè)乃李勛之孫,同弟敬猷行至揚州。時唐之奇、駱賓王因坐事貶謫,亦到揚州與敬業(yè)相會。忽聞京報說安金藏之事,敬業(yè)不勝駭怒道:“可惜先帝數(shù)年鏖戰(zhàn),始得太平,不期今日被一婦人,把他子孫翦滅殆荊舉朝公卿何同木偶也!”駱賓王道:“這節(jié)事,令祖先生若在,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說也徒然?!本礃I(yè)道:“兄何必如此說,人患不同心耳!設一舉義旗,擁兵而進,孰能御之。”唐之奇道:“既如此,兄何寂然?!辟e王道:“兄若肯正名起義,弟作一檄以贈。”敬業(yè)大喜,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號令三軍,豎起義旗。
  賓王展開素紙,寫出檄文,送與敬業(yè)眾人觀看。檄文曰:偽臨朝武氏者,人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jié),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房之嬖。踐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尤復包藏禍心,竊窺神器。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敬業(yè)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業(yè),荷朝廷之厚恩。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于話言,或受顧命于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敬業(yè)與眾人看了,各各大慟。敬業(yè)道:“這事不是一哭可以了事,只要諸公商議做去便了?!庇谑蔷礃I(yè)起兵矯詔,殺揚州長史,升府庫,赦囚徒。旬日間聚兵十余萬,移檄州縣。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回 改國號女主稱尊 違君召懷僧喪身
  卻說狄仁杰為相,見獄中事奏聞。太后命嚴思善按問,周興尚未知其事。思善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用何法?”興道:“令囚入甕,以火炙之,何事不承?!彼忌颇怂鞔螽Y,熾炭如興法,因起謂興道:“有內狀推公,請公入此甕?!迸d叩頭服罪,流嶺南,為仇家所殺。索元禮、來俊臣棄市,人爭啖其肉,斯須而荊殘酷之事,一朝除滅,士民大喜。
  一日,武三思將敬業(yè)檄文與太后看。太后看了,就問:“此檄出自誰手?”三思道:“駱賓王。”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過也。”即遣大將李孝逸征討敬業(yè)。太后又道:“我想盧陵王在房州,若有異心,就費手了。要著一個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只是沒有人去得?!比枷肫鹜駜赫f韋后慕己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就去走一遭。”太后尚未應,忽見宮娥來報:“師父進來了?!碧蠼卸饍核腿汲鋈?。婉兒與三思走到僻靜之處,取樂一回。三思就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說了,叫她攛掇。婉兒道:“這在我,我有些禮物,送與韋娘娘,待我修書一封,打動她便了,只是日后不要忘我?!比嫉溃骸斑@個自然?!彼旆质殖鰧m。
  到次日,太后著三思往房州公干。三思得了旨意,入宮辭太后。婉兒暗將禮物并書遞與三思,三思遂起身。行了幾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驛館宿歇。到次日,三思領了四個小使,到盧陵王府上來。時王爺不在家。門上人知是武三思,不敢怠慢,即便報知韋后。韋后道:“他與我是至戚,不妨請進宮來?!碧O(jiān)領命,出去相請。三思步入宮來,看見韋后生得身軀裊娜,體態(tài)娉婷,速忙上前拜下。韋后也回拜了。坐定,韋后問起太后安樂,三思答應了一回,就問:“王爺何往?”韋后道:“今早往感德寺拜佛,已差人去請了。不知武爺何來?”三思道:“因上官婉兒思念娘娘,故赍書到此?!毕蜓ダ锶〕鰰鴣恚团c韋后。左右把禮物擺下。韋后把婉兒的書拆開看了,微笑。
  將禮物收了,忽女奴來報:“王爺回來了?!表f后進去。中宗出來與三思敘禮坐定,中宗先問了母后的安,又問:“兄如今何往,寓在何處?”三思道:“寓在府前飯店,明天即行?!敝凶诘溃骸柏M有此理!兄不以我為弟,何欲去之速也?!彼旖凶笥覍⑽錉斣⑺欣钊恚驼埲嫉降钌巷嬀?。三思把李敬業(yè)謀反之事說了:“今太后差李孝逸去剿滅,又差我到揚州,命婁師德去合剿,故此繞道來候問?!敝凶诼犃舜笈溃骸袄羁兪悄负蠊Τ?,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孫如此倡亂。若擒住他,碎尸萬段?!备跁S,中宗進內更衣去了。三思忽見剛才隨韋后的宮奴捧茶近身,悄悄對三思道:“武爺不要用酒醉了,娘娘還要出來與武爺說話?!闭f畢,中宗出來入席,猜謎行令。把中宗酒醉,扶入宮去。三思見里邊一間床帳,已擺設齊整。三思叫小廝先往廂房去睡,自己靠在桌上看書。不多時韋后出來。三思忙上前接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棄?!表f后道:“噤聲?!眱蓚€遂赴陽臺,追歡取樂。韋后道:“你卻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在太后面前,說王爺許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韋后道:“如此甚好。婉兒我不便寫書,你替我謝聲。我有碧玉連環(huán)一副,乞為致之?!彼彀堰B環(huán)交與三思,別了進去。三思在府上住了三日,就辭中宗,上路回京。
  卻說當時有個傅游藝,原系無籍,因其友杜肅與懷義相好,懷義薦二人于太后,遂俱得幸,擢為侍御。游藝聳諛太后說:“李孝逸大破敬業(yè),今敬業(yè)已授首矣,陛下宜更改國號,立武承嗣為太子?!碧蟠笙?,遂改唐為周,改元天授,自稱圣神皇帝,立武氏七廟。武三思回到京中,聞武承嗣欲謀為太子,心懷不平。及入宮復命,適遇婉兒,把韋后之事說了一遍,就向袖中取出碧玉連環(huán),付與婉兒收了。遂進宮朝見太后,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細細說完。太后默然不語。一日,太后夜夢不祥,召狄仁杰詳解。太后道:“朕昨夜夢見先帝授我鸚鵡一只,兩翼披垂,朕撫弄移時,兩翼不起?!比式艿溃骸拔湔?,陛下國姓,召回佳兒佳婦,則兩翼振矣?!碧蟮溃骸扒溲陨跏?。但武承嗣求為太子,事當如何?”仁杰道:“文皇帝親冒鋒鏑以定天下,今乃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且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后,配食太廟,承繼無窮。陛下若立侄,未聞有侄為天子,而祔姑于廟者也?!焙笪?,由是召回中宗。母子相見,悲喜交集不提。
  一日,太后與三思、昌宗、易之閑話,忽見太平公主走來。
  原來昌宗、易之久與太平公主有染,太后亦微知其事。當日大家上前見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后怎不去看,卻在此弄這個冷淡生活?!碧笮Φ溃骸罢??!彪S命擺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來。只見嘯鶴堂前,荷花開得紅一片,綠一堆,芳香襲人。太后道:“妙呀!”兩日荷花正在不濃不淡之間,大家四圍看了一遍,入席飲酒。飲了數(shù)巡,只見宮奴捧著蓮花三四支進來。三思把一支置于昌宗耳邊戲道:“六郎面似蓮花?!碧笮Φ溃骸斑€是蓮花似六郎耳。”飲酒說笑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去。
  太后著內監(jiān)牛晉卿去召懷義。哪曉得懷義因做了鄂國公之后,依勢驕傲,私藏美婦,日夜取樂。這日正吃得大醉,忽見牛晉卿傳太后旨相召。懷義怒道:“這里嬌花嫩蕊,尚不暇攀折,況老樹枯藤乎。你且回去,我當自來。”晉卿無奈,只得回宮,以懷義之言實告。太后聽了,大怒道:“禿子恁般無禮,如此可惡?!鼻『锰焦鬟M來,見太后大怒,忙問其故。晉卿將懷義之言說知。公主道:“禿奴無禮極矣!母后不須發(fā)怒,待兒明日處死他便了?!碧蟮溃骸绊毺幍勉粺o跡?!碧焦黝I命而去。明日絕早起身,選了二三十個壯健宮娥去苑中伏著,又叫兩個太監(jiān)往召懷義,哄他進苑來。那懷義因宵來酒醉失言,懊悔無及;又聞差人來召,正要文飾前非,即同二太監(jiān)從后宰門進宮。太平公主先令官娥于半路傳諭道:“太后在苑中等著,可快進去?!睉蚜x并不疑心,忙進苑來。宮娥引到幽僻之處,只見太平公主坐著,令二三十個壯健宮娥,一齊執(zhí)棒痛打。不消半刻,懷義氣絕身死,將尸首裝入蒲包內,送到白馬寺中,放火燒了,回奏太后。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12回 釋情癡夫婦感恩 伸義討兄弟被戮
  卻說太后聞懷義被打死,怒氣少解。但年齒日高,淫心日熾。中宗雖召回京,太后依舊執(zhí)掌朝政。以張昌宗為奉宸令,每內廷曲宴,輒引諸武、二張,飲博嘲謔。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品其妍媸,日夜戲弄。時魏元忠為相,秉性正直,不畏權勢。由是諸武、二張深惡之,太后亦不悅元忠。昌宗乃譖元忠有私議,說:“太后年老淫亂,不若扶太子為久長;東宮奮興,則小人皆避位矣?!碧舐勓源笈?,欲治元忠。昌宗恐怕事不能妥,乃密引風閣舍人張說,賂以多金,許以美官,使證元忠。張說思量:“要推不管,他就變起臉來不好意思,倘若再尋了別個,在元忠身上有些不妥。我且許之,且到臨期再商?!敝坏梦ㄎǘ鴦e。
  太后明日臨朝,諸臣盡退,只留魏元忠與張昌宗廷問。太后道:“張昌宗,你幾時聞得魏元忠與何人私議欲立太子?”昌宗道:“元忠與張說相好,前言是張說說的。”太后即命內監(jiān)去召張說。是時大臣尚在朝房探聽未歸,見太后來召張說,知為元忠事。張說將入,吏部尚書宋璟說道:“張老先生,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當邪陷正,以求茍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倘事有不測,璟等叩閽力爭,與子同生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一舉。”張說點頭,遂入內廷。太后問之,張說默然無語。昌宗從旁促使張說言之。張說道:“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證之耳!”太后怒道:“張說反覆小人,宜并治之。”遂退朝。隔了幾日,太后叫張說又問,說對如前。太后大怒,貶元忠為高要尉,說流嶺表。
  卻說張說有愛妾,姓寧名懷棠,字醒花,時年一十七,才容雙全,張說十分寵愛。一日,有個同年之子姓賈名若愚,號全虛,年方弱冠,來京應試,特來拜望。張說見他少年多才,留為書記,凡書札往來皆彼代筆。住在家中。過了數(shù)月,全虛偶至園中綠玉亭閑玩,劈面撞見醒花。全虛色膽如天,上前作揖道:“小生蘇州賈全虛,偶爾游行,失于回避,望娘子恕罪?!蹦切鸦ㄒ膊换匮裕鹆艘欢Y,竟自走去。暗想:“我家老爺只說賈相公文才家世,并不提起他豐姿容雅,我看他舉止安詳,決不像個落魄之人。吾今在此,終無出頭之日?!钡褂袔追挚瓷纤囊馑?。全虛雖然一見,并不知是何人,又無處訪問,只得付之無可奈何。過了數(shù)日,正值張說有事,不得回家。全虛獨坐書齋,月色如畫,聽見窗外有人嗽聲。全虛出來一看,見一女郎,問其何往,女郎道:“吾乃醒娘侍女碧蓮,前日醒娘亭前一見,偶爾垂情,至今不忘。茲因老爺在寓,不敢啟行。
  醒娘欲見郎君一面,特命妾先告?!毖杂?,只見醒花移步而來。
  全虛上前一揖道:“綠玉亭前偶爾相遇,意娘子決不是凡人,所以敢于直通款曲。今幸娘子降臨,小生愿結百年姻眷。”那醒花徐徐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見往來貴人多矣,未有如君者。君若不以妾為殘花飄絮,請長侍巾櫛。承此多故之際,如李衛(wèi)公之挾張出塵,飄然長往,未識君以為可否?”全虛道:“承娘子謬愛,有何不可。只是年伯面上不好意思?!毙鸦ǖ溃骸澳阄医K身大事,哪里顧得?!比摰溃骸扒渥中鸦ǎ豢忠股罨ㄋ?,奈何?”醒花道:“共君今夜不須睡,否則,恐全虛此一刻千金也。”二人大笑。碧蓮道:“隔墻有耳,為今之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彼烀κ帐?,連夜逃遁。
  不想早有人將此事報知張說,說差人四下緝獲。獲著了,拿來見張說。張說要把全虛置之死地。全虛大呼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男子漢死何足惜,只是明公如此名望,如此尊貴,今雖暫謫,不久自當遷擢,安知后日寧無復有意外之虞,緩急欲用人乎。何因一女婢而置大丈夫于死地,竊謂明公不取也!且楚莊王不究絕纓之事,袁盎不追竊姬之人,后來皆獲其報。豈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殺國士乎!”張說奇其語,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彼煲孕鸦ㄙ浿?,并命家人厚其奩資與他。全虛也不推辭,攜之而去。太后聞知,以張說能順人情,不惟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
  其時太后所寵愛的人,自諸武、二張之外,只有太平公主與安樂公主。那安樂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于太后之侄孫武崇訓。他倚夫家之勢,又會諂媚太后,太后亦愛之。他遂驕奢淫逸,與太平公主一樣,橫行無忌。
  當時朝中大臣,自狄仁杰死后,只有宋璟極其正直,太后亦敬畏之;諸武、二張都不敢怠慢他。朝廷正人直臣,如張柬之、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玄日韋等,皆狄仁杰所薦引,與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賊。
  一日,眾大臣同中宗出獵,張柬之等五人隨騎而行。到了山中幽僻之處,五人下馬奏道:“臣等幽懷,向欲面奏,因耳目眾多,不敢啟齒。今事勢已迫,不能再隱。臣思太后惑于二張言語,貪位不還;今又聞太后欲將寶位讓與六郎,萬一即真,則置陛下于何地?臣等情急,只得奏聞陛下。”中宗大驚道:“為今奈何?”柬之道:“直須殺卻二張、諸武,方得陛下復位?!敝凶诘溃骸疤笊性冢跞⒌??”柬之道:“臣定計已久,無須圣慮。但恐驚動圣情,故先奏聞?!敝凶诘溃骸岸埧蓺?,武氏之族,望看太后之面留之?!奔碇溃骸俺急翆m闈,不遇則已,如或遇著,恐刀劍無情,不能自主。”中宗道:“孤若得復位,反周為唐,當封汝等為王。”柬之等拜謝。
  獵畢而回,各各散去。
  中宗回到東宮,恰好三思那日聽說他要出獵,正與韋后在宮中頑耍。忽報王爺回來,三思大驚。韋后道:“無妨,我同汝在外頭書室里去,打一盤雙陸,他進來看見了,包你不說一聲。”三思沒奈何,只得隨韋后出來,坐了對局。中宗走進來,看見笑道:“你兩個好自在,在此打雙陸。”三思忙下來見了。
  中宗道:“你們可賭什么?”韋后道:“賭一件玉東西?!敝凶谧谂缘溃骸按尹c籌,看是誰贏?!毕铝藘删?,大家一勝一北。第三盤卻是三思輸了。中宗道:“什么玉東西,拿出來?!比嫉溃骸按执乐?,陛下看不得的。改日再與娘娘復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敝凶诘溃骸敖褚骨以诖孙嬀瓢伞!彼煲嫉絻葧?,見燈燭輝煌,宴已齊備,二人坐了。三思道:“我們怎樣吃酒?”中宗道:“擲個狀元吧?!比嫉溃骸盃钤m好,只是兩個人,有何意味。”中宗道:“你與我總是親戚,待我請娘娘與上官昭儀出來,四人共擲,豈不有趣?!比嫉溃骸懊?!”中宗命人去請。少頃,韋后與上官昭儀出來,大家坐下擲起。恰好,中宗擲了渾沌,三人笑道:“狀元是殿下占了?!本头钜痪抻x與中宗。中宗飲干,三人又擲。上官昭儀擲了四個四,說道:“好了,我是榜眼?!表f后道:“也該吃一杯?!眱扇擞謹S,中宗心中想:“此時初更時分,怎么外廷還不見動靜,我今叫人去打聽一回?!本蛯ν駜旱溃骸澳憧此麅蓚€再擲,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我今出去就來。”韋后見中宗去了,一時淫心發(fā)起,就令昭儀出去看看王爺何事,并侍女一齊遣開。正欲與三思做些勾當,忽見昭儀嚷進來道:“娘娘,不好了!”二人忙走開問道:“有什么不好?”話未說完,只見中宗跑進來。三思問是何事,中宗便把張柬之等五人要殺張、武二氏說了:“我再三勸他不要加害于汝。二張想已誅了?!比济蛳碌溃骸扒蟮钕戮瘸贾!鄙砩蠎?zhàn)栗不已。韋后道:“皇爺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驚慌?!焙鲆娫S多宮奴進來稟道:“眾臣在外,請王爺出去。”中宗忙走出來。原來張柬之等統(tǒng)兵入宮,恰好二張正與太后酣寢,躲避不及,被軍士一齊殺了。太后大驚。柬之等請?zhí)蠹慈者w入上陽宮。取了璽綬來見中宗,奏道:“太后已遷,御璽已在此,請陛下速登寶位。”中宗升殿,柬之等呈上璽綬。又將昌宗、易之首級呈驗。然后各官朝賀,復國號曰唐。仍立韋后為皇后,封后父玄貞為上洛王,母楊氏為榮國夫人,張柬之等五人俱封為王,改元神龍,大赦天下。柬之道:“武三思一門,當如二張之罪誅之,前蒙陛下吩咐,只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實難與為僚。”中宗聽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眾人謝恩出朝。
  未知后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結彩樓嬪御評詩 游燈市帝后行樂
  卻說太后被柬之等遷到上陽宮,思想前事,如同一夢,時時流涕?;疾∑饋?,日加沉重,過了數(shù)日而崩。中宗頒詔天下,整治喪禮不提。
  卻說武三思門下,有兵部尚書宗楚客、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卿李竣光祿丞宋之遜、監(jiān)察御史姚紹之等為其耳目,是為五狗,與韋后、婉兒夜譖柬之等。三思陰令人書皇后穢行,榜于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知之大怒,命監(jiān)察御史姚紹之窮究其事。紹之奏言:“敬暉等五王使人為之。雖云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敬暉等以雪皇后之憤?!敝凶诿ㄋ窘Y其罪案,將敬暉五王流邊遠各州。三思遣人矯制于中途殺之。于是三思權傾天下,誰不懼怕。中宗也沒了主意,聽其節(jié)制。況韋后一心愛他,常對他說道:“我必欲如你姑娘,自得登臨寶位,方遂我心?!庇墒桥獧?,類于武后。
  且說那時朝臣中,有兩個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問,字延清,汾州人氏,官為考功員外郎。一姓沉名佺期,字云卿,內黃人氏,官為起居郎。若論此二人文才,正是一個八兩,一個半斤。那宋之問生得豐姿俊秀,性格風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領。他在武后時,已在朝為官,一心要親近武后,托一個相契的內監(jiān),于武后前從容薦引,說他內才外才都妙。武后笑道:“朕非不愛其才,但其人有口疾,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來宋之問自小有口臭之疾。當時內監(jiān)將武后之言述與宋之問,宋之問甚是慚恨。自此,日常含雞舌香于口中,以希進幸。即此一端,可知是個有才無品行人了。那沈佺期亦與張易之輩交通,后又在安樂公主門下走動。安樂公主屢屢在中宗、韋后面前稱述沈、宋二人才學。
  一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群臣。這昆明池,乃是漢武帝開鑿,闊大弘壯,池中有亭臺樓閣,以備登臨。當下中宗欲來游幸宴集,先兩日前傳諭朝臣,各獻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選取其中佳者,為新翻御制曲。于是朝臣都爭華競勝地去做詩。
  韋后對中宗道:“外廷諸臣自負高才,不信我宮中嬪御無有才勝于男子者。依妾愚見,明日將這眾臣所作之詩,命上官昭容當?shù)钤u閱,使他們知宮廷中有才女子,以后應制作詩,俱不敢不竭盡心矣。”中宗大喜。遂傳旨,于昆明池畔另設帳殿一座。
  帳殿一側高結彩樓,等候上官昭容登樓閱詩。此旨一下,眾朝臣俱到昆明池來。那日中宗與韋后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諸臣朝拜畢,賜宴于池畔。酒行既罷,諸臣各獻詩篇。中宗傳諭道:“卿等俱系美才,然所作之詩,豈無高下,朕一時未暇披閱。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宮,朕思卿等才子之詩,當使才女閱之,可做千秋佳話,卿等勿以為褻也?!敝T臣頓首稱謝。中宗命諸臣俱于彩樓之前左邊站立,其詩不中選者逐一立向右邊去。少頃,只見眾宮女簇擁上官婉兒上樓。樓前掛起一面朱書的大牌來,上寫:“昭容上官氏奉詔評詩,只選最佳者一篇進呈御覽,其余不中選者,即發(fā)下樓,付還本官?!碑敃r,婉兒把那些詩篇舉筆評閱,眾官在樓下仰望。只見那些不中選的,紛紛飄下樓來。每一紙落下,眾人拾看,見了自己名字,即取來袖了,立過右邊去。眾詩落盡,只有沈佺期、宋之問二詩不見落下。等了許久,又見飄落一紙。眾視之,卻是沈佺期的詩,其詩云:
  法駕乘春轉,神池象漢回;
  雙星遣舊石,孤目隱殘灰。
  戰(zhàn)鹢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陡騎繞,堤柳漫城開。
  思逸橫汾唱,歌流宴鎬杯;
  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
  詩后評云:
  玩沈、宋二詩,工力悉敵。但沈詩落句辭氣已竭,宋作猶陡然健舉,故去此取彼。
  婉兒評完,下樓復命,將宋之問的詩呈上。中宗與韋后觀看,都贊好詩。即召諸臣至御前,將宋之問的詩傳眾觀看。其詩云: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凌石鯨動,槎拂斗?;?。
  節(jié)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
  象溟看浴景,燒劫辨沈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諸臣看畢,大家稱美。中宗并索佺期之詩來看,又看了評語,因笑道:“昭容之評,二卿以為何如?”二人道:“評閱允當?!敝凶谟謫枺骸氨娗渲姡啾慌?,心內服否?”眾官道:“果是高才卓識,怎敢不服。”中宗大悅。當日飲宴,極歡而罷。自此,中宗為韋后輩所玩弄,心志蠱惑,全不留心國政。
  時光荏苒,不覺臘盡春回。京師風俗,每逢上元,燈事極盛。六街三市,花團錦簇;大家小戶,張燈結彩;游人往來如織;金鼓喧天,笙歌鼎沸;通宵達旦,金吾不禁。韋后聞知外邊燈盛,忽發(fā)狂念,與上官婉兒及諸公子,邀請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觀燈。中宗笑而從之。于是各換衣妝,打扮做街市男婦模樣。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隨。挨群逐隊,遍游街市,與這些看燈的人,挨挨,擠擠,略無嫌忌。軍民士庶,有乖覺的都竊議道:“這般看燈的男女,像是大內出來的。不是公主,定是嬪妃;不是王子、王孫,定是公侯、駙馬??尚ξ掖筇苹实?,難道宮中沒有好燈賞玩,卻放他們出來,與百姓們飽看。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雜,貴賤無分,成何體統(tǒng)!”眾人便如此議論。中宗與韋后領一班男女,只揀熱鬧處游玩,全不顧旁人駭異。又縱放宮女幾千人,結隊出游,任其所往。
  及回宮查點,不見了好些宮女。因不便追緝,遂付之不究,糊涂過了。正是:帝后觀燈街市行,市人矚目盡心驚。
  任他宮女從人去,贏得君王大度名。
  未知燈事后,中宗與韋后又作出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第14回 鴆昏主竟同兒戲 斬逆后大快人心
  卻說上官婉兒自彩樓評詩之后,才名大著,中宗愈加寵愛,她愈恃寵驕恣,橫行無忌。中宗又特置修文館,選擇公卿中之善為詩文者二十余人,為修文館學士,時常賜宴于內廷,吟詩作賦,俱命上官婉兒評定;其甲乙,傳之詞林,或播之樂府。
  由是天下士子爭以文采相尚;一切儒學正人與公讜正言不得上達。婉兒又與韋后私議,啟奏中宗聽許婉兒自立私第于外,以便諸學士時常得以詩文往還評論。因此,那些沒品行的官員,多奔走出入其私第,以希援引進用。婉兒因遂勾結其中少年精銳者,潛入宮掖與韋后、公主們交好。于是朝臣中崔湜、宗楚客等,俱先通了婉兒,后即為韋后與公主們的心腹。
  中宗自觀燈市之后,時或微服出游,或游幸婉兒私第,或與韋后、公主們同來游幸。婉兒既自有私第在外,宮女們日夕來往,宮門上出入無節(jié)。物議沸騰,卻沒人敢明言直諫。只有黃門侍郎宋璟獨上一疏,極言不可。中宗竟置之不理,宋璟也無可如何。韋后等愈無忌憚。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久已自開府第,自置官屬。那班無職幸進之徒,多營謀為公主府中官員。
  安樂公主府中有兩個少年的官兒,一個姓馬名秦客,一個姓楊名均。那馬秦客深通醫(yī)術,楊均最善烹調。二人都生得美貌,為安樂公主所寵愛。因薦與韋后,又極蒙愛幸。由是馬秦客夤緣升為散騎常侍,楊均升為光祿少卿。那崔湜與宗楚客既私通上官婉兒,又轉求韋后、公主于中宗面前說此二人可作宰相,中宗遂以宗楚客為中書令,崔湜同平章事。自此,小人各援引其黨類,濫官日多,朝堂充濫。
  時突厥默啜侵擾邊界,屢為朔方總管張仁愿所敗。默啜密與宗楚客交通,楚客受其重賄,阻撓邊事。監(jiān)察御史崔琬上疏劾之,當?shù)罾首x憚章。原來唐朝故事,大臣被言官當?shù)蠲孥?,即俯躬趨出,立于朝堂待罪。是日,宗楚客竟不趨出,且忿怒作色,自陳忠鯁為崔琬所誣。宋璟厲聲道:“楚客何得辯,故違朝廷法制?!敝凶诟ネ茊?,只命崔琬與宗楚客結為兄弟,以和解之。時人傳作笑談,因呼為“和事天子”。時有處士韋月將,上疏直言武三思私通宮掖,必生逆亂。韋后聞知大怒,勸中宗殺之。宋璟道:“彼言中宮私于武三思,陛下不究其所言而即殺其人,何以服天下。若必欲殺月將,請先殺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敝凶谀嗣馄渌溃L流嶺南。自此,中宗心里亦頗懷疑,傳旨查察宮門出入之人,群小因此不自安。那武三思最忌太子重俊,與上官婉兒請韋后廢太子。安樂公主又急欲韋后專政,使自己得為皇太女。韋后一時無計可施。一日,楊均以烹調之事,入內供奉。韋后因召入密室,屏退左右,私相謀議。韋后道:“皇爺近來有疑宮中之意也,不可不慮?!睏罹溃骸盎噬锨锶f歲后,娘娘自然臨朝稱制,何必多慮。”韋后道:“他若心變,我怎等得他千秋萬歲后,須要先下手為強。”因附耳問道:“有什么好藥可以了此事否?”楊均道:“藥,問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當見機而行,未可造次?!鼻艺f太子重俊聞知韋后欲要謀廢他,心懷疑懼,知道是三思、婉兒輩陷害,因欲先發(fā)制人,與東宮官屬李多祚等矯詔,引羽林軍殺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訓在三思處飲酒,二人皆被拿住斬首。太子又令軍士,把三思合家老幼男女盡都殺死。
  又勒兵至宮門,欲殺上官婉兒。中宗聞變大驚,急登玄武門樓,宣諭軍士,令官闈令楊思勖與李多祚交戰(zhàn)。多祚戰(zhàn)敗兵潰,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亂軍中。中宗見武崇訓既誅,即命武延秀為安樂公主駙馬。延秀即崇訓之弟,以嫂妻叔,倫常掃地矣。
  時有許州參軍燕飲融上疏,言韋后淫亂干政,宗楚客等圖危社稷。中宗覽疏,未及批發(fā),韋后即傳旨將燕飲融捕殺。中宗心下不悅,露于顏色,韋后十分疑忌。密謂楊均道:“皇爺漸已心變,前所云進藥之說,若不急行,禍將不測?!睏罹溃骸榜R秦客有一種藥末,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能言,再飲人參湯即便身死,不露傷跡?!表f后道:“既有此藥,可速取來?!睏罹炫c馬秦客密謀,取藥進宮。韋后知中宗喜吃玉酥餅,即將藥放入餅餡里,乘中宗未進膳,便親將餅兒供上。中宗連吃了幾枚,覺得腹脹,微微作痛。少頃,大痛起來,坐在榻上亂滾。韋后佯為驚問,中宗說不出話,但以手自指其口。韋后呼內侍道:“皇爺想欲進湯,可速取人參湯來?!贝藭r人參湯早已備著,韋后親手擎來,灌入中宗口內。中宗吃了人參湯,便滾不動,淹至晚間,嗚呼崩逝。太平公主聞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卻又難于發(fā)覺,只得隱忍。韋后與眾議,立溫王重茂,遺詔草定,然后召大臣入宮。韋后托言中宗以暴疾崩,稱遺詔立溫王重茂為太子,即皇帝位。重茂時年十五,韋后臨朝聽政,宗楚客勸韋后依武故事,以韋氏子弟典南北軍。深忌相王旦與太平公主,謀欲去之。遂與安樂公主及都督兵馬使韋溫等密謀為亂,約期舉事。
  時相王第三子臨淄王隆基,曾為潞州別駕,罷官回京。因見群小披猖,乃陰聚才勇之士,志圖匡正。侍郎崔日用,向亦依附韋黨,今畏臨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擅權,知其有逆謀,恐日后連累著他,遂密遣寶昌寺僧人普潤至臨淄王處告變。臨淄王即報知太平公主,遂與內監(jiān)鐘紹京,校尉葛福順,御史劉幽求、李仙鳧等計議,乘其未發(fā),先事誅之,眾皆奮然。太平公主亦遣子薛崇行、崇敏、崇簡來相助。葛福順道:“賢王舉事,宜啟知相王殿下?!迸R淄王道:“吾舉大事,為社稷計。事成則福歸父王;如或不成,吾以身殉之,不累及其親。今若啟而聽從,則使父王予危事;倘其不從,將敗大計。不如不啟為妥。”于是率眾潛入內苑。
  時夜將半,葛福順拔劍爭先,直入羽林營。典軍韋溫、韋瑄、韋璠等措手不及,俱被福順所殺。劉幽求大呼道:“韋后鴆弒先帝,謀危宗社,今夜當共誅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軍士皆欣然聽命。臨淄王勒兵至玄武門,斬關而入,諸衛(wèi)兵皆應之。斬韋后及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兒等。臨淄王遂傳令掃清宮掖,收捕諸韋親黨及宗楚客、張嘉福、馬秦客、楊均等皆斬之。尸韋后于市。諸韋老幼無一免者。
  天明,內外既定,臨淄王出見相王,叩頭謝不先白之罪。
  相王道:“社稷宗廟不墜于地,皆汝之功也?!眲⒂那蟮日埾嗤踉缯笪弧J侨赵绯?,少帝重茂方將升座,太平公主手扶去之,說道:“此位非兒所宜居,當讓相王。”于是眾臣共奉相王為皇帝,是為睿宗,改元景云。廢重茂仍為溫王,進封臨淄王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贈李多祚、燕欽融等官爵,追復張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廢韋后、安樂公主為庶人,崔日用出首叛逆有功,仍舊供職,其余韋黨俱治罪。過了數(shù)日,諸臣請立東宮,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遲疑不決。宋王涕泣固辭道:“從來建儲之事,若當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眲⒂那笞嗟溃骸捌酵跤写蠊Γ瓮跤凶尩?,陛下宜報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讓?!鳖W谀私翟t,立平王隆基為太子。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5回 上皇難庇惡公主 張說不及死姚崇
  卻說太平公主與隆基誅韋氏,擁立睿宗為帝,甚有功勞。
  睿宗既重其功,又念他是親妹,極其憐愛,凡朝廷之事,必與他商酌;自宰相以下,進退系其一言。由是附勢謀進者奔趨其門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王。公主怙寵擅權,驕奢縱欲,私引美貌少年至其第,與之淫亂。奸僧慧范,尤所最愛。
  那班倚勢作威的小人,都要生事擾民。虧得朝中有剛正大臣如姚崇,宋璟輩,侃侃諤諤,不畏強貴。太子隆基更嚴明英察,為群小所畏忌,因此還不敢十分橫行。太平公主知之,深忌太子,謀欲廢之,日夜進讒于睿宗,說太子許多不是,又妄謂太子私結人心,圖為不軌。睿宗心中懷疑。一日坐于便殿,密與侍臣韋安石道:“近聞中外多傾心太子,卿宜察之。”韋安石道:“陛下安得此亡國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謀也。太子仁明孝友,有功社稷,愿陛下無惑于讒人。”睿宗悚然道:“朕知之矣。”自此,讒說不得行。
  太平公主陰謀愈急。使人散布流言曰:“目下當有兵變?!鳖W诼勓?,謂侍臣道:“術者言五日內必有急兵入宮,卿等可為朕備之?!睆堈f奏道:“此必奸人造言,欲離間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jiān)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崇奏道:“張說所言,真社稷至計,愿陛下從之?!鳖W谝雷?,即日下詔,命太子監(jiān)理國事。
  太子既受命監(jiān)國,聞河南隱士王琚賢,即遣使臣赍禮往聘王琚入朝。王琚不敢違命,即同使臣來見。時太子正與姚崇在內殿議事,王琚入至殿廷故意徐行。使臣道:“殿下在簾內,不可怠慢?!蓖蹊⒋舐暤溃骸敖袢蘸沃钕?,只知有太平公主耳!”太子聞言,即趨出簾外。王琚拜罷說道:“臣頃者所言,殿下有聞乎?”太子道:“聞之?!蓖蹊⒁蜃嗟溃骸疤焦魃脵嗫v淫,所寵奸僧慧范,恃勢橫行。公主兇狠無比,朝臣多為之用,將謀不利于殿下,何不早為之計?!碧拥溃骸八粤际?,但吾父皇止此一妹,若有傷殘,恐虧孝道。”王琚道:“孝之大者,以安社稷寺廟為事,豈顧小節(jié)?!碧狱c頭道:“當徐圖之?!彼烀蹊闁|宮侍班,常與計事。
  太極元年七月有彗星出于西方,入太微。太平公主使術士上密啟示睿宗道:“彗所以除舊布新,且逼近帝座,前星有變,皇太子將作天子,宜預為備?!庇源思宇W冢袀?。
  哪知睿宗正因天象示變,心懷恐懼。聞術士所言,反欣然道:“天象如此,天意可知,吾志決矣?!彼旖翟t傳位太子。太平公主大驚,力諫以為不可;太子亦上表固辭。睿宗皆不聽,擇于八月吉日,命太子即皇帝位,是為玄宗明皇帝。尊睿宗為太上皇,立妃王氏為皇后,改太極元年為先天元年。重用姚崇、宋璟輩,以王琚為中書侍郎。黜幽陡明,政事一新。
  時太平公主恃上皇之勢,恣為不法。玄宗稍禁抑之,公主大恨。遂與朝臣蕭至忠、岑羲、竇懷貞、崔湜等私結為黨,欲矯上皇旨,廢帝而別立新君。密召侍御陸象先同謀,象先大駭?shù)溃骸安豢刹豢桑 惫鞯溃骸皸夐L立少,已為不順,況又失德,廢之何害。”象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廢;今上新立,并無失德,何罪可廢?象先不敢與聞?!毖杂櫷顺?。公主與崔湜等計議,恐矯旨廢立眾心不服,將有中變,欲暗進毒,以謀弒逆。乃私結宮人元氏,謀于御膳中置毒以進。開元元年七月朔日,早朝畢,玄宗御便殿。王琚聞知公主之謀,密奏道:“太平公主之事迫矣,不可不速發(fā)?!毙诔烈靼肷?,道:“朕欲舉發(fā),恐驚動上皇。”王琚道:“設使奸人得志,宗社顛危,上皇安乎?”正議論間,侍郎魏知古直趨殿陛,口稱臣有密啟。
  玄宗召至案前問之。知古道:“臣知奸人于此月之四日作亂,宜急行誅討?!庇谑切诙ㄓ?,與岐王范、薛王業(yè),尚書郭元振、將軍王毛仲、內侍高力土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勒兵入慶化門,執(zhí)岑羲、蕭至忠于朝堂斬之,竇懷貞自縊,崔湜及宮人元氏俱誅死。太平公主逃入僧寺,三日方出,賜死于家。
  并誅奸僧慧范及其余逆黨,死者甚多。上皇聞變,急登承天門樓問故。高力士奏道:“太平公主結黨謀亂,今俱伏誅,事已平定,不必驚疑。”上皇聞奏,嘆息下樓。玄宗聞陸象先不肯從逆,擢為蒲州刺史,面加獎諭道:“歲寒然后知松柏也?!毕笙茸嗟溃骸啊稌吩疲骸畾炟是?,脅從罔治’。今首惡已誅,余黨乞從寬典,以安人心?!毙谝榔溲?,多所赦宥。自此朝廷無事。
  玄宗意欲以姚崇為相,張說忌之。使殿中監(jiān)姜皎入奏道:“陛下欲擇河東總管,而難其人,臣今得之矣?!毙趩枺骸盀檎l?”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真其選也?!毙谛Φ溃骸按藦堈f之意,汝何得面欺?!苯ɑ汤⑦殿^服罪。玄宗即日降旨,拜姚崇為中書令。張說大懼,乃私與岐王通款,求其照顧。姚崇聞知,甚為不滿。一日入對便殿,行步微蹇。玄宗問道:“卿有足疾耶?”姚崇奏道:“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玄宗道:“何謂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乃陛下愛弟,張說身為大臣,而私與往來,恐為所謀,是以憂之。”玄宗怒道:“張說意欲何為,明早當命御史按治其事?!币Τ缁刂林袝。⒉惶崞?。張說全然不知,安坐私署中。忽門役傳進一帖,乃是賈全虛的名刺,說道有緊急事特來求見。張說駭然道:“他自與寧醒花去后,久無消息,今日突如其來,必有緣故。”便整衣出見。賈全虛謁拜畢,說道:“不肖自蒙明公高厚之恩,遁跡山野。近因貧困無聊,解書一內臣之家。適間偶與那內臣閑話,談及明公私與岐王往來,今為姚相所奏,皇上大怒,明日將按治,禍且不測。不肖聞此信,特來報知?!睆堈f大駭?shù)溃骸叭绱藶橹魏危俊比摰溃骸敖駷槊鞴?,惟有密懇皇上所愛九公主,為說方便,始可免禍?!睆堈f道:“此計極妙,但急切里無門可入。”全虛道:“不肖已覓一捷徑,可通款于九公主,但須得明公所寶之物為贄耳!”張說道:“前日雞林郡曾獻我夜明簾一具,未知可用否?”全虛道:“請試觀之?!睆堈f取出。全虛看了道:“此可矣!事不宜遲,只在今夕?!睆堈f便寫一手啟,并夜明簾付與全虛。全虛連夜往見九公主,具言來意,獻上寶簾并手啟。九公主見了簾兒,十分歡喜。
  明日,入宮見駕。玄宗已傳旨著御史同赴中書省,究問張說私交親王之故。九公主奏道:“張說昔為東宮侍臣,有維持調護之功,今不宜輕加譴責。且若以通款岐王之故,使人按問,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愛之意。”原來玄宗于兄弟之情最篤,嘗為長枕大被,與諸王同臥。平日在宮中,只行家人禮。薛王患病,玄宗親為煎藥,吹火焚須,左右失驚。玄宗道:“但愿王飲此藥而即愈,吾須何足惜。”其友愛如此。今聞九宮主之言,惻然動念,即命高力士至中書,宣諭免究。左遷張說為相州刺史,不在話下。
  卻說姚崇為相數(shù)年,告老退休,特薦宋璟自代。宋璟在武則天時正直不阿,已居相位,更豐格端凝,人人敬畏。至開元九年,姚崇偶感風寒,染成一病,延醫(yī)調治,全然無效。姚崇平生不信釋道二教,不許家人祈禱。過了幾日,病勢已重,自分不能復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遺表一通,勸朝廷罷冗員,禁異端,官宜久任,法宜從寬,共數(shù)百言,皆為治之要,命即謄寫奏進。及至臨終,對其子道:“我死之后,這篇墓碑文字,須得大手筆為之,方可傳于后世。當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張說耳。但他與我不睦,若徑往求他文,他必推托不肯。待我死后,你須如此如此;若做了碑文,你又這般這般,不患他異日來報復也。記之記之?!毖杂?,瞑目而逝。公子哀哭,隨即表奏朝廷,訃告僚屬。大殮既畢,便設幕受吊。在朝各官都來祭奠,張說亦具祭禮來吊。
  公子遵依其父遺命,預將許多古玩之物排列靈旁桌上。張說祭吊畢,公子叩顙拜謝。張說忽見桌上排列許多珍玩,因問道:“設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愛玩者,手澤所存,故陳設于此?!睆堈f隨走近桌邊,逐件細看,嘖嘖稱賞。
  公子道:“先生若不嫌鄙,當奉貢案頭?!睆堈f欣然道:“重承雅意,但豈可奪令先公所好?!惫拥溃骸跋壬鸀橄雀笓从眩雀冈羞z言,欲求先生大筆,為作墓志碑文。倘不吝珠玉,則先父死且不朽;區(qū)區(qū)玩好之微,何足復道。”說罷,哭拜于地。張說扶起道:“拙筆何足為重,既蒙囑役,敢不從命?!惫臃Q謝。張說別去,公子盡撤所陳設之物,遣人送與。張說大喜,遂做了一篇碑文,極贊姚崇人品,并敘自己欽服之意,交來人帶去。
  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連夜鐫于碑上,遂進呈御覽。玄宗看了贊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揚也。”張說過了一日,忽想起:“我與姚崇不和,幾受大禍。今他身死,我不報怨也夠了,如何倒作文贊他。今日既贊了他,后日怎好改口貶他。”又想文字取去未久,諒未鐫刻,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貶于褒之文便了。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說還要增改幾筆。
  使者去不多時,即回來復說:“碑文已經勒石,且又進呈御覽,不可更改了。”張說頓足道:“吾知此皆姚崇之遺算也!我一個活張說,反被死姚崇算了。我之智不及彼矣!”欲知后事,再看下文分解。
第16回 江采蘋恃愛追歡 楊玉環(huán)承恩奪寵
  卻說姚崇死后,朝廷賜謚文獻。后張說、宋璟、王琚輩相繼而逝。又有賢相韓休、張九齡,不上幾年,亦皆身故。朝中正人漸皆凋謝。玄宗在位日久,怠于政事,專務奢侈,女寵日盛。諸嬪妃中,惟武惠妃最親幸,皇后王氏遭其讒譖,無故被廢。又譖太子瑛及鄂王、光王,同日俱賜死。一日殺三子,天下無不驚嘆。不想武惠妃亦以產后血崩暴亡,玄宗不勝悲悼。
  自此,后宮無有當意者。高力士勸玄宗廣選民間美女,以備侍御。玄宗大喜,令力士前去采眩力士領旨出宮而去。
  卻說閩中興化府珍珍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遜,字抑之,家俬富厚。娶妻廖氏,年過三十,只生一女,小名阿珍。六歲能誦二南。仲遜奇之,遂名采蘋,生得花容月貌。至十三歲,諸子百家無不貫串;琴棋書畫,各種皆能。他性最喜梅花,遂號梅芳。吟詩作賦,名聞借甚。高力士自湖廣歷兩粵,各處采選,并無當意者。至興化,聞采蘋名,得之以進。采蘋年方二八,貌美無雙。玄宗一見,喜動天顏,即令采蘋入宮。賜江仲遜黃金千兩,彩緞百端,回家養(yǎng)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祿寺飲宴,仲遜含淚出朝。玄宗令左右擺宴,與江妃共飲。飲了一回,玄宗興致已濃,攜著江妃退歸寢室。
  一日,玄宗退朝入宮,見江妃在園中看梅。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宮中各處栽梅,朝夕游玩,賜名梅妃。過了數(shù)日,內侍來報說:“嶺南刺史韋應物,蘇州刺史劉禹錫,各選奇梅五種,星夜進呈?!毙诖笙玻愿懒κ坑眯目垂?,以待宴賞。一日玄宗宴請諸王于梅園,飲至半酣,忽聞宮中笛聲嘹亮。諸王問道:“笛聲清妙,不知何人所吹?”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諸兄弟若不棄嫌,宣她一見。”諸王道:“臣愿洗耳請教。”玄宗命高力士宣梅妃來。不一時,梅妃宣到,諸王見禮畢。玄宗道:“朕常稱妃子,乃梅精也,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生輝。今梅妃試舞一回?!泵峰I旨,就向筵前曼舞。有詞為證:紫燕輕盈弱質,海棠標韻嬌容。羅衣長袖交橫,絡繹回翔穩(wěn)重。纖轂娥飛可愛,浮騰雀躍仙蹤。衫飄綽約隨風,恍似飛龍舞鳳。
  舞罷,諸王連聲贊好。玄宗道:“既觀妙舞,不可不暢飲?!彼烀鼉仁陶寰?,令梅妃遍送諸王。時寧王已醉,見梅妃送酒來,起身接酒,不覺一腳踢著了梅妃繡鞋。梅妃大怒,登時回宮。
  玄宗道:“梅妃為何不辭而去?”左右道:“娘娘履珠脫綴,綴了就來。”等一回不見出來,諸王告醉而別。
  寧王回府大驚,急請駙馬楊回來商議。不一時楊回到來,禮畢,寧王就把席間之事說了一遍:“如今恐梅妃在圣上面前說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穩(wěn),特請你來商議此事?!睏罨叵肓艘幌耄f道:“不妨,我有二計在此?!本拖驅幫醵呎f如此如此。寧王大喜,相約次日入朝。寧王跪下請罪道:“蒙皇上賜宴,力不勝酒,失錯觸了妃履。臣出無心,罪該萬死。”玄宗道:“此事若計論起來,天下都道朕重色而輕天倫了,汝既無心,朕亦付之不較?!睂幫踹殿^謝恩而起。楊回密奏道:“臣見諸宮嬪妃甚多,又令高力士遍訪美女何用?”玄宗道:“朕見妃嬪中,并無一傾國之色,所以欲遍訪美女耳?!睏罨氐溃骸氨菹卤赜覂A國之色,莫若壽王妃子楊玉環(huán),姿容蓋世?!毙诘溃骸氨让峰稳??”楊回道:“臣未曾親見,但聞去年至壽邸時,有人見了,贊道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陛下莫若召來便見?!毙诖笙玻床罡吡κ咳バ麠铄鷣?。
  力士領旨,即到壽王府中,宣召楊妃。楊妃即來見壽王道:“妾事殿下,祈訂白頭,誰知皇上來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與殿下永訣矣。”壽王料不可違,放聲大哭。力士催促起身,楊妃拜別壽王,流淚而去。力士領楊妃來復旨。楊妃參拜,俯伏在地。玄宗賜她平身,把楊妃一看,見她生得形容體態(tài),宛如越國西施;婉轉輕盈,絕勝趙家合德。玄宗大悅,吩咐高力士令妃自以其意,為女道士,賜號太真,住內太真宮。更為壽王娶左衛(wèi)將軍韋昭訓女為妃。潛納太真楊氏于宮中,冊為貴妃,贈其父玄琰兵部尚書,母李氏涼國夫人,叔玄圭為光祿卿,兄铦為侍御史,從兄釗拜侍郎。玄宗以為釗字有金刀之象,改賜其名為國忠。自是楊氏權傾天下。
  自此玄宗日與貴妃淫樂,便疏了梅妃。梅妃問親隨的宮女嫣紅道:“你可曉得皇上為何許久不到我宮中?”嫣紅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來問,便知分曉?!泵峰溃骸澳闳?。”嫣紅領旨出宮,走到苑中,恰好遇見高力士,嫣紅道:“我家娘娘差我特來召你?!绷κ勘阃碳t走到梅妃宮中,叩頭見過。梅妃問道:“圣上為何許久不進我宮中?”力士道:“啊呀,圣上在南宮中,新納了壽王的楊妃,寵幸無比,娘娘難道還不知么?”梅妃道:“我哪里曉得。且問你,圣上待她意思如何?”力士道:“自從楊妃入宮之后,龍顏大悅,親賜金鈿珠翠,舉族加官,宮中號曰娘子,儀禮皆如皇后。”梅妃聽了這句話,不覺兩淚交流。力士也自出宮而去。嫣紅道:“娘娘不要愁煩。依奴婢愚見,娘娘莫若裝束了,步到南宮,去看皇爺怎樣說。”梅妃見說,便向妝臺前整云鬟,對了寶鏡嘆道:“天乎!我江采蘋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豈不令人腸斷。”說了,雙淚交流,強不出精神來梳汝。
  嫣紅再三勸慰,替梅妃重施朱粉,再整翠鈿,打扮得齊齊整整,向南宮而來。卻見玄宗獨立花蔭,梅妃上前朝見。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風吹得你來?”梅妃道:“聞得陛下寵納楊妃,賤妾一來賀喜,二來求見新人?!毙诘溃骸按耸请抟粫r偶惹閑花野草,何起掛齒?!泵峰ㄒ堃?。玄宗道:“愛卿既不嫌棄,著她來參見,卿不可著惱?!泵峰溃骸版雷鹈?,須要她拜見我便了?!毙诘溃骸斑@也不難?!奔凑贄铄鰜怼?br />  楊妃望著梅妃叩頭畢,玄宗即命擺宴。酒過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謝女之才,不惜佳句,贊楊妃一首如何?”就叫左右取來一幅錦箋,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起筆來,寫上一絕道:
  撇卻巫山下楚云,南宮一夜玉樓春。
  冰肌月貌誰能似?錦銹江山半為君。
  梅妃寫完,呈于玄宗。玄宗看了,連聲贊美,付與楊妃。
  楊妃接來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詞雖佳,內多譏諷。他說‘撇卻巫山下楚云’,笑奴從壽邸而來;‘錦銹江山半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她幾句,看她怎么。”因此對梅妃道:“娘娘美艷之姿,絕世無雙。待奴也贊一首?!彼焯崞鸸P亦向箋上寫道:
  美艷何曾減卻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總教借得春風早,不與凡花斗色新。
  玄宗見楊妃寫完,贊道:“亦采得敏快得情?!彼炷门c梅妃看。梅妃取來一看,暗想:“他說‘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與凡花斗色新’,笑我已過時了?!眱扇祟伾行┎缓推饋?。高力士道:“娘娘們詩詞唱和,奴婢有幾句粗言俗語解分?!毙诘溃骸澳阍囌f來?!绷ν恋溃骸盎薁斀袢胀幻廊?,并一嬌,走到高陽臺;二位娘娘雙勸酒,飲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賀新郎,大家沉醉東風。
  皇爺卸下皂羅袍,娘娘解下紅衲襖。忽聞一陣錦衣香,同睡在銷金帳。那時節(jié),只要快活三,那管念奴嬌,惜奴嬌。皇爺做個蝶戀花,魚游春水,豈不是萬年歡,天下樂?!倍犃?,微微而笑。玄宗道:“你言有理?!彼鞌y著二妃回宮。梅妃性柔緩,后竟為楊妃所譖,遷于上陽宮。楊妃又把持玄宗,不得進梅妃宮,終日思量要害梅妃。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17回 祿山入宮見妃子 力士沿街覓狀元
  卻說安祿山乃是營州外夷,本姓康氏。因其母再適安氏,遂冒姓安。為人奸狡,善揣人意。后因部落破散,逃至幽州節(jié)度使張守圭麾下。守圭愛之,以為養(yǎng)子。屢借軍功薦引,直薦他做到平盧討簿使。時有東夷別部奚、契丹作亂犯邊,守圭檄令安祿山督軍征討。祿山自恃強勇,率兵輕進,被奚、契丹殺得大敗。那張守圭軍令最嚴,諸將有違令敗績者,必按軍法。
  祿山既敗,便顧不得養(yǎng)子,一面上疏奏聞,一面將祿山提至軍前正法。祿山臨刑大叫道:“大人欲滅賊,奈何輕殺大將?!笔毓鐗哑溲裕疵徯?,將他解送京師,候旨定奪。祿山賄囑內侍于玄宗面前說方便。當時朝臣,多言祿山喪師失律,法所當誅;且其貌有反像,不可留為后患。玄宗因先聽內侍之言,竟不準朝臣所奏,降旨赦祿山之死,仍赴平盧原任,戴罪立功。
  祿山是個極巧善媚之人,他在平盧,凡有玄宗左右至者,皆厚賂之。于是玄宗耳中,常常聞得稱譽安祿山,愈信其賢,屢加升擢。官至平盧節(jié)度使。天寶二年召之入朝,留京侍駕。
  祿山內藏奸狡,外貌假裝憨直。玄宗信為真誠,寵遇日隆,得以非時謁見;宮苑嚴密之地,出入無禁。一日,玄宗駕幸御苑,祿山亦到御苑來謁見。望見玄宗同太子在花叢中散步,祿山故意向前朝拜玄宗,不拜太子。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祿山假意道:“太子是何官爵?可使臣當至尊面前謁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儲君也。朕千秋萬歲后,繼朕為君者也。”祿山道:“臣憨,只知皇上一人,不知更有太子。當一體敬事。”遂向太子一拜。玄宗回顧太子道:“此人樸誠乃爾。”正說間,忽見許多宮女簇擁香車,冉冉而來。到得將近,貴妃下車,宮人擁至玄宗前行禮。太子也行禮罷。祿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著,祿山便也望著貴妃拜了,拱立階下。貴妃道:“此人是誰,現(xiàn)為何官?”玄宗道:“此人是安祿山,本塞外人,向年歸附朝廷,官拜平盧節(jié)度,朕愛其忠直,留京隨侍。”因笑道:“他昔曾為張守圭養(yǎng)子,今日侍朕,亦如朕之養(yǎng)子耳。”貴妃道:“誠如圣諭,此人真所謂可心兒矣?!毙谛Φ溃骸板右詾榭尚膬?,便可撫之為兒?!辟F妃聞言,熟視祿山而笑。祿山聽了此言,即向貴妃下拜道:“臣兒愿母妃千歲!”玄宗笑道:“祿山,你禮數(shù)差了。欲拜母,先須拜父?!钡撋降溃骸俺急竞?,胡俗先母后父?!毙诼勓裕嫘牌錁阏\。自此,祿山見貴妃之美貌,遂懷下個不良的妄念。貴妃見祿山少年雄壯,也就動了個不次用人的邪心。這事按下慢提。
  且說其時乃大比之年,禮部移檄各州郡,招集舉子來京應試。當時西蜀綿州有個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原系西涼主李篙九暠世孫,其母夢長庚星入懷而生,因以命名。那人生得天姿敏妙,性格清奇,嗜酒耽詩,自號青蓮居士。人見其有飄然出世之表,稱之為李謫仙。他不求仕進,志欲遨游四方。一日,聞人說湖州烏程酒極佳,遂不遠千里而往,暢飲于酒肆之中,且飲且歌。適州司馬吳筠經過。聞歌聲,遣人詢問,他答道:
  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后身。
  吳筠聞詩,驚喜道:“原來李謫仙在此,聞名久矣?!彼煺堉裂谬S相敘,飲酒賦詩,連留幾日。忽報吳筠升任京職,遂拉太白同至京師。一日,偶于紫極宮閑游,與少監(jiān)賀知章相遇,彼此通名道姓,互相愛慕。知章即邀太白至酒樓,解下腰間金魚,換酒同飲,極歡而罷。
  到得試期將近,朝廷點著賀知章知貢舉,又命楊國忠、高力士為內外監(jiān)督官,點檢試卷,錄送主試官批閱。賀知章暗想道:“吾今日奉命知貢舉,若李太白肯來應試,定當首薦。只是一應試卷須由監(jiān)督官錄送,我今囑楊、高二人,要他留心照看便了。”于是致意楊、高二人,又托吳筠力勸太白應試。太白被勸不過,只得依言入常哪知楊、高二人,見賀知章來囑托,只道是受人賄賂,有了關節(jié),卻來討白人情。遂私下相議,專記李白的試卷,偏不要錄送。到了考試之日,第一個交卷就是李白。楊國忠見卷面上有李白姓名,便不管好歹,一筆抹倒道:“這等潦草的惡卷,何堪錄送?!碧子獱幷摚瑖伊R道:“這樣舉子,只好與我磨墨?!备吡κ坎蹇诘溃骸澳ツ膊贿m用,只好與我脫靴?!焙攘钭笥覍⑻追龀觥L壮鰣?,怨氣沖天。吳筠再三勸慰。太白道:“若我他日得志,定教這二人磨墨、脫靴,方出胸中惡氣?!边@邊賀知章在闈中閱卷,中了些真才,只道李白必在其內。
  及至榜發(fā),李白偏不曾中。心中疑訝,直待出闈,方知其事,心中懊恨,自不必說。
  且說那榜上第一名是秦國楨,其兄秦國模中在第五名。二人乃是秦叔寶的玄孫,少年有才,人人稱羨。至殿試之日,二人入朝對策,日方午交卷出朝。家人們接著,行至集慶坊。只聽得鑼鼓聲喧,原來是走太平會的。一霎時,看的人擁擠,將他兄弟二人擁散。及至會兒過了,國楨不見了哥哥,連家人們也都不見,只得獨自行走。
  秦國楨正行間,忽有一童子叫聲:“相公,我家老爺奉請,現(xiàn)在花園中相候?!眹鴺E道:“是哪個老爺?”童子道:“相公到彼便知。”國楨就隨小子走入小卷,進一小門。行不幾步,見一座絕高粉墻。從側門而入,乃見一所大花園。彎彎曲曲,又進了兩重門,童子把門緊閉道:“相公在此略坐,主人就出來?!闭f罷飛跑去了。又見石門忽啟,走出兩個侍女,對國楨笑道:“主人請相公到內樓相見?!眹鴺E驚訝道:“你主人是誰,如何卻教女使來相邀?”侍女也不答應,只是笑著,把國楨引入石門。只見畫樓高聳,樓前花卉爭妍。樓上又下來兩個侍女,把國楨簇擁上樓。國楨看樓上排設物件,極其華美,卻不見主人,忽聞侍女說:“夫人來了?!敝灰娮蟊趲淮嘏虃儞碇粋€美人,徐步而出。國楨見了,急欲退避。侍女擁住道:“夫人正欲相會?!狈蛉说溃骸袄删岛蔚热耍科蛲ㄐ帐??!眹鴺E驚疑,不敢實說,將那秦字楨字拆開,只說:“姓余名貞木,忝列郡庠。方才被一童子誤引入潭府,望夫人恕罪?!彼焐钌钜灰尽7蛉舜鸲Y。見國楨儀容俊雅,十分憐愛,便向前伸出玉手,扯著國楨留坐。
  侍女獻茶畢,夫人即命看酒。國楨起身欲告辭。夫人笑道:“妾夫遠出,此間并無外人,但住不妨?!鄙夙?,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國楨同坐共飲。國楨道:“請問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緣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是怡情,何勞多問?!眹鴺E微笑,也不再問。兩個飲至日暮,繼之以燭。
  國楨道:“酒已酣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興雖闌,春興正濃,何可言去?!眱扇舜盒氖幯?,大家起身,摟摟抱抱,共入羅帳,歡娛一夜。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國楨出來,一連留住四五日。哪知殿試發(fā)榜,秦國楨狀元及第。秦國模二甲第一。御殿傳臚,諸進士畢集,單單不見了狀元。禮部入奏,玄宗聞秦國模即秦國楨之兄,傳旨道:“弟不可先兄,國楨既不到,可改國模為狀元,即日赴宴?!眹W嗟溃骸俺嫉苡谕⒃嚾粘龀良瘧c坊遇社會擁擠,與臣相失,至今不門,臣遣家僮四處尋問,未有蹤跡,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暫緩瓊林赴宴期,俟臣弟到時補宴,臣不敢冒其科名。”玄宗準奏,著高力士率員役于集慶坊,俟次挨巷查訪狀元秦國楨,限三日內尋來見駕。
  這件奇事轟動京城,早有人傳入夫人耳中。夫人只當做一件新聞,將這話述與秦國楨。國楨又喜又驚,急問道:“如今怎么樣了?”夫人道:“聞說朝廷要將二甲第一秦國模改為狀元,國模推辭,奏乞暫寬宴期,待尋著狀元然后復旨開宴。”國楨聞言,忙跪下道:“好夫人,救我則個?!狈蛉朔銎鸬溃骸拔业挠H哥,這為怎的?!眹鴺E就把真名姓說出。夫人聽了,把國楨緊緊抱住道:“親哥,你如今是殿元了,我便不留你,只得要與你別了。”一頭說,一頭淚下。國楨道:“夫人不必愁煩,少不得后會有期。但今我這事弄大了,倘朝廷究問起來,如何是好?!狈蛉讼肓艘幌氲溃骸安环?,我有一計?!本腿∫惠S畫圖,展開與國楨看。只見上面畫著許多樓臺亭閣,又畫一美人憑欄看花。夫人指著畫圖道:“你到御前,只說遇一老媼,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這般所在。見這般美人,被款祝所吃的東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邊絕少的。相留數(shù)日,不肯自說姓名,也不問我姓名,今日方才放出。又被以色帕蒙首,教人扶腋而行,竟不知原出入的門路。你只如此奏聞,包管無事?!眹鴺E道:“夫人,我今已把真姓名告知,你的姓氏,也須說與我知道,好待我時時念誦?!狈蛉说溃骸拔曳蚓嘞党F,我不便明言。”說到其間,兩人淚下,依依難舍。夫人親送國楨出門,卻不見來時的門徑,啟一小門而出。
  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誰?原來他復姓達奚,小字盈盈,乃朝中-貴官的小夫人。這貴官年老無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獨居于此,故開這條活路,欲為種子計耳。當下國楨出得門來,已是傍晚時候,走過一條街,忽見一對紅棍,二三十個軍牢,擁著一個騎馬的太監(jiān),急急行來。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18回 縱嬖寵洗兒賜錢 惑君王對使剪發(fā)
  卻說國楨一時心忙,不覺沖了太監(jiān)的前導。軍牢們呵喝起來,舉棍欲打。國楨叫道:“啊呀,不要打?!敝宦牭脗仁滓恍∠锢铮灿腥私械溃骸鞍⊙?,不要打,這是我家狀元爺了?!痹瓉眈R上太監(jiān),便是高力士奉旨尋狀元。小巷里的人,便是秦家的家僮,正在尋覓,忽見軍牢們扭住國楨要打,所以忙叫起來。眾人聽說,一齊擁祝高力士忙下馬相見,說道:“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觸犯,高某哪處不尋到,殿元兩日卻在何處?”國楨道:“說也奇怪,不知是遇鬼逢仙,被他阻滯了,今日才得出來,重煩公公尋覓。今欲入朝見駕,還求公公方便。”力士道:“此時圣駕在花萼樓,可即到彼朝見?!庇谑峭翗乔埃κ肯葐⒆?,玄宗即宣國楨上樓。朝拜畢,問道:“卿連日在何處?”國楨依著盈盈所言,婉轉奏上。玄宗微微笑道:“如此說,卿真遇仙矣。不必深究?!笨垂伲愕佬跒楹尾痪??原來楊貴妃有姐妹三人,俱有姿色。玄宗于貴妃面上推恩,姊妹俱賜封號,呼之為姨。大姨封韓國夫人,三姨封虢國夫人,四姨封秦國夫人。諸姨每因貴妃宣召入宮,即與玄宗諧謔調笑。其中唯虢國夫人更風流,玄宗尤與相狎。凡宮中服食器用,時蒙賜賚。又另賜第宅一所于集慶坊。這夫人卻甚多情,常勾引少年子弟到宅中取樂,玄宗頗亦聞之,卻也不去管他。那達奚盈盈之母,曾在虢國府中做針線養(yǎng)娘,故備知其事。這軸畫圖,亦是府中之物,其母偶然攜來,與女兒觀玩。畫上的美人,即虢國夫人的小像。所以國楨照著畫圖說去,玄宗竟疑虢國夫人的所為,不便追究,哪知卻是盈盈的巧計脫卸。
  當下玄宗傳旨:狀元秦國楨即刻赴瓊林宴。秦國楨奏道:“昨蒙皇上改臣兄國模為狀元,臣兄推辭不就,今乞圣恩,既賜改定,庶使臣不致以弟先兄?!毙诘溃骸扒湫值芟嘧專阏饔褠??!彼烀值芏司阗n狀元。國楨謝恩赴宴。內侍赍兩副官袍金花,至瓊林宴上宣賜。秦家昆仲好不榮耀。次日,兩狀元率諸新貴,赴闕謝恩。奉旨:國模、國楨俱為翰林承旨。
  其余諸人照例授職。那秦國模為人剛正,他見貴妃擅寵,楊氏勢盛,祿山放縱,宮闕不謹,因激起一片嫉邪愛主之心,便與其弟連名上一疏,謂朝廷爵賞太亂,女寵太盛。又道安祿山本一塞外健兒,宜令效力邊疆,不可縱其出入宮闈,致滋物議。
  疏上,玄宗不悅,乃降旨道:“秦國模,秦國楨越職妄言,本當治罪,念系功臣后裔,新進無知,姑免深究,著即致仕去。
  今后如再有瀆奏者,定行重處?!贝酥家幌?,朝臣側目,莫敢再言。時奸相李林甫奸狡異常,心中雖忌楊國忠,外貌卻與和好。又能揣知安祿山之意,微辭冷語,說著他心事,使之驚服;卻又以好言撫慰,使之欣感。因而朋比作奸,迎合君心,以固其寵。楊貴妃乘間與安祿山私通。自此,祿山肆橫無忌。玄宗又命安祿山與楊國忠兄妹結為眷屬,賜賚甚厚,一時貴盛無比。
  一日,祿山生日,楊家兄弟設宴稱慶,玄宗與楊妃俱有賜賚。過了兩日,祿山入宮謝恩。御駕在宜春院,祿山朝拜畢,便欲叩見母妃。玄宗道:“妃子適間在此侍宴,今已回宮,汝可自往見之?!钡撋椒蠲熘翖铄鷮m中。時楊妃侍宴而回,正在半醉。見祿山來拜謝,口中自稱孩兒,楊妃因戲道:“人家養(yǎng)了孩兒,三朝例當洗兒。今日是你生日,三朝了,我當從洗兒之例。”于是乘著酒興,叫內監(jiān)宮女們都來,把祿山脫去衣服,用錦緞渾身包裹做襁褓一般。登時結起彩輿,把他坐于輿中,使宮人舁之,繞宮游轉,一齊喧笑。玄宗聞喧笑之聲,問左右:“后宮何事?”左右以貴妃洗兒對。玄宗遂親至后宮觀看,共為笑樂。賜楊妃銀錢、金錢各十串為洗兒錢,盡歡而罷。
  卻說梅妃江采蘋,獨居上陽宮十分寂寞,不勝悲傷。怨恨楊妃之心,每每形于言語。有一宮娥報知楊妃,楊妃大恨,氣忿忿來奏道:“梅精采蘋,輒敢宣言怨恨,宜即賜死?!毙谀徊淮?。楊妃見玄宗不肯把梅妃處置,心中好生不樂,侍奉間常使性兒,不言不語。一日,玄宗宴諸王于內殿,諸王請見妃子。玄宗召來,與諸王相見畢,坐于別席。酒半,寧王吹紫玉笛為念奴和曲。既而宴罷,諸王謝恩退出,玄宗暫起更衣。
  楊妃見寧王所吹的紫玉笛兒在御榻上,便取來按著腔兒吹弄起來。玄宗適出見之,戲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來吹。
  此笛是寧王的,他才吹過,口澤尚存,汝何得便吹!”楊貴妃聞言,把笛放下,說道:“寧王吹過已久,妾即吹之,諒亦不妨。還有人雙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幫脫綻,陛下也置不較,何獨苛責于妾?!毙谝蛩岫拭峰?,又見連日意態(tài)蹇傲,心下有些不悅。今日酒后與她戲言,她反出言不遜,又牽扯著梅妃的舊事,不覺大怒道:“阿環(huán)何敢如此無禮!”遂起身入內,著高力士即刻送她還楊家去,不許入侍。此時楊妃大驚,欲面謝求哀,又恐盛怒之下禍有不測。況已奉旨,不許入侍,無由進見。只得含淚出宮,來至楊國忠家,訴說其故。楊家兄弟姊妹吃驚不小,相對涕泣。安祿山欲進一言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輕奏,無計可施。
  那時玄宗把楊妃逐回,便覺宮闈寂寞,欲再召梅妃奉侍。
  不想她因聞楊妃欲譖殺之,心中懊恨,染成一病,正臥床不起。
  玄宗寂寞不過,焦躁異常,內監(jiān)宮女多遭鞭撻。高力士微窺上意,乃私語國忠道:“若欲使妃子復入宮,須得外臣奏請為妙?!睍r有法曹官吉溫,為玄宗所親信。楊國忠求他救援,許以重賂。吉溫乃于便殿從容進言曰:“貴妃無識,有忤圣意。但向既蒙恩寵,今即使其罪當死,亦只合死于宮中。陛下何惜宮中一席之地,而忍令辱于外乎?!毙诼勓允卓?。及退朝還宮,左右進膳,玄宗命內侍霍韜光,撤御前玉食,赍至楊家賜楊貴妃。楊貴妃謝恩訖,因涕泣道:“妾罪該萬死,蒙圣主洪恩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榮寵,今當即死,亦無以謝上。妾思發(fā)膚為父母所生,請以一莖,聊申萬感?!彼煲蹲约羝浒l(fā)一綹,付霍韜光道:“為我獻上皇爺,妾從此死矣,幸勿復勞圣念?!表w光領諾,隨即回宮復旨,備述所言,將發(fā)兒獻上。玄宗大為惋惜,即命高力士以香車乘夜召楊妃回宮。楊妃毀妝入見,拜伏謝罪,更無一言,唯有嗚咽涕泣。玄宗大不勝情,親手扶起,喚女侍為之梳妝更衣,溫言撫慰。是夜同寢,愈加恩愛。
  未知后來如何釀禍,且看下回分解。
第19回 謫仙應詔答番書 力士進讒議雅調
  今且不說楊妃復入宮中,釀禍啟亂。且說那時有一番國,名渤海國,遣使前來,卻沒有方物上貢,只有國書一封,欲入朝呈進。賀知章詢其來意,番官答道:“國王致書之意,使臣不得而知。候中朝天子啟書觀看,便知分曉?!敝乱谷氤媸?,呈上國書。玄宗命番使且回館驛候旨,著值日宣奏官將番書拆開宣奏。那日是侍郎蕭炅值日。當下蕭炅把番書拆開看,吃了一驚。見那書上寫的字,盡是奇形異跡,一字不識。
  只得叩頭奏道:“番書字跡皆如蝌蚪之形,臣愚不能辨識,伏候圣裁?!毙谡倮盍指Α顕乙积R上前取看,也一字不識。
  又傳示文武官員,并無一人能識。玄宗怒道:“堂堂天朝,濟濟多官,如何一紙番書,竟無人能識,可不被小邦恥笑。限三日內,若無回奏,在朝大小官員,一概罷職?!笔侨眨鞴賽瀽灦?。賀知章回到家中,郁郁不樂。
  那時李白正寓居賀家,見知章納悶,問其緣故。知章把前事述了一遍。李白微笑道:“番字亦何難識,惜我不為朝臣,未見此書耳。”知章大喜道:“太白果能辨識番書,我即當奏聞?!崩畎仔Χ淮稹?br />  次日早朝,知章出班奏道:“臣有一布衣之友,系西蜀人,姓李名白,博學多才,能辨識番書,乞陛下召來,以書示之。”玄宗準奏,遣內侍召李白見駕。李白對天使拜辭道:“臣乃賤士,學識淺陋,文字不足以入朝貴之目,何能仰對天子。臣不敢奉詔?!眱仁桃源搜曰刈?。知章復啟道:“臣知此人文章蓋世。只因去年入試,被外場官抹落卷子,不與錄送,未得一第。
  今日布衣入朝,心懷慚愧,故不即應召。乞陛下特恩賜以冠帶,更遣一朝臣往宣,乃見圣主求賢至意?!毙跍首啵促n李白以五品冠帶朝見。著賀知章速往宣來。
  知章奉旨,到家宣諭李白。李白不敢復辭,即穿了御賜冠帶,與知章乘馬同入朝中。山呼朝拜畢,玄宗見李白一表人才,滿心歡喜道:“卿高才不第,誠可惋惜,然朕自知卿可不至于終屈也。今者番國遣使上書,其字跡怪異,無人能識。卿多聞廣見,必能為朕辨之?!北忝坛紝⒎瑫独畎子^看。李白接來,看了一遍,啟奏曰:“番字各不相同,此渤海國之字也。但舊制番國上表,遵依中國字體。今渤海國不具表文,徑以國書,非禮太甚?!毙诘溃骸八麜泻窝??卿可宣讀?!崩畎子谟皩⑻埔糇g出,高聲朗誦道:渤海大可毒,書達唐朝官家:自你占卻高麗,與俺國逼近,邊兵屢次侵犯疆界。今差官赍書來說,可將高麗一百七十六城讓與俺國,俺有好物相送。太白山之兔,湄泥河之鯽,扶余之鹿,郟頡之豕,率賓之馬,沃川之綿,九都之李,樂游之梨,你官家各都有分。一年一進貢。若還不肯,俺即起兵來廝殺,且看誰勝誰敗。
  玄宗聽了,龍顏不悅道:“番邦無狀,欲爭占高麗,將何以應之?”李白奏道:“臣料番王謾辭瀆奏,不過試探天朝之動靜耳。明日可召番使入朝,命臣面草答詔,亦用彼國之字示之。詔語恩威并著,懾伏其心,務使可毒拱手降順?!毙诖髳?。因問:“可毒是彼國王之名耶?”李白道:“渤海國稱其王曰可毒,猶之回紇稱可汗,吐蕃稱贊普,各從其俗也。”玄宗大喜,即擢李白為翰林學士,賜宴于金華殿中,教樂工侑酒。眾官見李白恁般隆遇,無不嘆羨。只有楊國忠、高力士二人不樂。
  次日玄宗升殿,百官齊集。賀知章引番使入朝候旨。李白對番使道:“小邦上書,詞語悖慢,殊為無禮,本當誅討,今我皇上圣度,姑置不較,有詔批答,汝宜靜候。”番使恐懼,立于階下。玄宗命設文幾于御座之旁,鋪下文房四寶,賜李白坐繡墩草詔。李白奏道:“臣所穿靴不凈,恐污茵席,乞陛下寬恩,容臣脫靴易履而登?!毙诒銈髦?,將御用的云鎖朱履著內侍與學士穿著。李白叩頭道:“臣前應試,遭右相楊國忠、太尉高力士斥逐。今見二人列班,臣氣不旺。況臣今日奉命草詔,口代天言,宣諭外國,事非他比。伏乞圣旨,著國忠磨墨,力士脫靴,以示寵異,庶使遠人不敢輕視詔書,自然臣服?!毙诖藭r正在用人之際,即準所奏。國忠、力士暗想:“前日科場中輕薄了他,今日乘機報復?!毙闹须m恨,卻不敢違旨,只得一個與他脫靴換鞋,一個磨墨侍立相候。
  李白欣然就座,舉起兔毫,手不停揮,草成詔書一道。另別紙一副,寫作副封,一并呈于龍案。玄宗覽詔大喜,及取副封一看,咄咄稱奇。原來那字跡與那來書無異,一字不識。傳與眾官看了,無不駭然。玄宗命李白宣示番使,然后用寶入函。
  力士仍與換靴。李白下殿,呼番使聽詔,將詔書朗讀。詔曰:大唐皇帝,詔諭渤??啥荆罕境瘧\開天,撫有四海,恩威并用,中外悉從。凡諸遠邦,畢獻萬物,莫敢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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