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段芝貴、李純等，既奪還湖口，即乘勝直搗南昌。 適李烈鈞收集敗軍，退守吳城，吳城系新建縣鄉(xiāng)鎮(zhèn)，距南昌省城一百八十里，烈鈞到此，即遣黨人魏斯昊、曾經(jīng)等，赴省城勒逼民財，輸作軍餉。省中商民，怨苦得了不得，統(tǒng)詈歐陽武勾引亂黨，擾亂南昌，且因北京已傳達命令，撤銷歐陽武護軍使，歸段宣撫使李鎮(zhèn)守使嚴行拿辦。歐陽武不能安居，方擬出走，又值李烈鈞的敗信，陸續(xù)報到，他即收拾細軟，一溜煙的遁去。哪知去了一個新都督，又來了一個老都督，老都督為誰？看官不必細問，就可曉得是李烈鈞。李烈鈞節(jié)節(jié)敗退，竟至南昌，甫到城外，即令城外居民，立即遷移，意欲堅壁清野，實行扼守。南昌商民，越加驚慌，統(tǒng)說是李軍入城，抗拒官軍，勢必全城糜爛，玉石俱焚，不得已浼商會總董，速派代表，往說李軍，情愿集洋三十萬圓，為李軍壽，請他不要入城。當(dāng)由烈鈞允諾，收了銀圓，移師萬家浦，駐扎候戰(zhàn)。李純率同水陸各軍，踴躍前來，烈鈞下令迎擊，免不得槍彈互施，無如兵已屢敗，不能再振，一經(jīng)戰(zhàn)斗，好似秋風(fēng)隕籜，旭日凌霜，烈鈞支持不住，索性向南遠竄。余眾或逃或降，弄得干干凈凈。收束贛亂，且為前回補筆。李純乃收軍進城，出示安民，當(dāng)下通電北京及各省道： 本月十八日，我軍水陸進攻南昌，于聶家窯、羅口、高橋，與匪激烈戰(zhàn)斗，其水道一股，擊沈匪船七只，斃匪四百余人，俘獲二十余人，陸路一股，斃匪六七百人，招降四營。余奪獲小火輪三只，步槍五千余枝，山炮六尊。我軍兩路，共陣亡官兵數(shù)名，受傷一百余名，于是日晚完全占領(lǐng)南昌。我軍入城，各界極表歡迎，現(xiàn)在一面安撫商民，一面分隊追擊潰匪，俾早全贛肅清，以安大局而慰廑系。特聞！李純叩。 南昌既聞克復(fù)，安慶又報肅清。原來柏文蔚率同胡萬泰，入據(jù)安慶，即在城外遍布兵隊，嚴防倪軍。尋聞倪嗣沖已攻克壽州，復(fù)下正陽關(guān)，直逼省城，胡萬泰忽起變心，竟離了柏文蔚，自張一幟，且揭示柏文蔚五罪，函致議會商會，逐柏他去。統(tǒng)是一般墻頭草。議會商會，乃公舉代表數(shù)人，勸柏退讓，柏已形神俱喪，沒奈何應(yīng)允出城，徑趨蕪湖。胡萬泰即取銷獨立，并親赴九江，往謁段芝貴。不謁倪而謁段，想是與段有交。段委他收復(fù)大通、蕪湖等處，另派旅長鮑貴卿，往守安慶，段意亦不甚信胡。一面電告倪嗣沖。是時政府命令，已將安徽民政長兼署都督孫多森免官，特任倪嗣沖為安徽都督，兼民政長，催他晉省。倪乃電致胡萬泰，說是不日就道，先派馬統(tǒng)領(lǐng)聯(lián)甲，率所部各營來省，一切軍事計畫，可與該統(tǒng)領(lǐng)商酌辦理。胡即回省待馬，并派旅長顧琢塘，帶兵三營，往剿大通、蕪湖等處，再與鮑貴卿商議，亦令他統(tǒng)率三營，前往接應(yīng)。顧至大通，擊逐亂兵，轉(zhuǎn)攻蕪湖，柏文蔚又自蕪湖轉(zhuǎn)赴南京，只留龔振鵬一軍，奪力抗敵。顧琢塘、鮑貴卿等，先后到蕪，相持未下。會馬聯(lián)甲已到安慶，復(fù)調(diào)旅長柴寶山，助攻蕪湖，龔振鵬自知不敵，乃率眾遁去。蕪湖獨立，亦從此消滅了。倪嗣沖安心至省，改任胡萬泰為參謀長，把他師長一職取銷，惟替他請命中央，給了二等文虎章，才算安了胡心。自此安徽平靖如常，不消細述。收束皖亂，亦是補敘之筆。福建都督孫道仁，聞贛、皖相繼失敗，馬上轉(zhuǎn)風(fēng)，歸罪許崇智，把他驅(qū)逐，即取銷獨立。當(dāng)時袁總統(tǒng)已派員查辦，既得取銷獨立的消息，便據(jù)實呈復(fù)，曾由袁總統(tǒng)下令道： 前據(jù)福建獨立，當(dāng)即飭員確切查明，茲據(jù)復(fù)稱都督孫道仁，素明大義，傾向中央，惟師長許崇智，糾合亂黨，冒孫道仁之名，妄稱獨立等情。查江寧亂黨，冒程德全之名，安徽亂黨，冒孫多森之名，均通稱宣告獨立。其實程德全、孫多森，并未與聞。閩省事同一轍，似此奸徒竊冒，?；笥^聽，擾害治安，實屬罪不容誅。著孫道仁督飭所部，迅平亂事，重懸賞格，將許崇智及其私黨，嚴拿懲辦，以伸法紀。仍責(zé)成該都督維持地方秩序，毋稍疏忽！此令。 孫道仁奉令后，益服從中央，解散討袁同盟會，閩中也算無事。但閩、粵是毗連省份，閩省取消獨立，粵東自受影響。第二師師長蘇慎初，遂攆逐陳炯明，宣布取銷獨立。全城燃炮鳴賀，商會舉蘇為臨時都督，方擬視事，忽軍警不服，另舉第一師長張我權(quán)為都督，蘇即辭去。北京袁政府特任龍濟光督粵，兼職民政長。龍遂督軍東下，徑赴省城。途次復(fù)接袁總統(tǒng)命令，以蘇、張兩師長各爭權(quán)利，擅自督粵，著飭革軍官軍職，交龍濟光認真查辦，借儆效尤。當(dāng)下傳令至省，蘇早遠飏，張亦潛遁，軍民等開城歡迎。龍即入城受任，粵東又安靜了。閩、粵事也依次結(jié)束。 惟湖南軍界，舉蔣翊武為總司令，倡言北伐，首擬攻取荊、襄，開一出路，遂調(diào)動澧州、常德一帶軍隊，進擊荊屬石首、公安二縣。當(dāng)由黎兼督元洪，檄令荊州鎮(zhèn)守使丁槐，率兵抵御。湘軍連戰(zhàn)皆敗，仍舊遁回。丁槐以職守所在，未便窮追，湖南獨立如故。既而武昌城內(nèi)的湖南旅館，又隱設(shè)機關(guān)，暗圖起事，復(fù)被偵探報告黎督，捕戮了好幾十人，內(nèi)多湖南派來的秘黨，明槍暗箭，始終無效。黎兼督以湘、鄂相連，湘省多事，終為鄂患，乃致書湖南都督譚延闿，勸他撤銷獨立。譚復(fù)書極為圓滑，略言：“獨立并非本意，不過為軍界所脅，暫借此名，保護治安。鄂、湘唇齒相依，決不自相殘殺，現(xiàn)已竭力防亂，靜圖報命”等語。及贛事失敗，北軍將移師南向，蔣翊武自知惹禍，偕死黨唐蟒等，微服潛逃。就是長江巡閱使譚人鳳，也先機遁去，湖南又平。 于是長江上下游，除熊克武據(jù)重慶外，只有江南一區(qū)，尚由何海鳴占住，未肯罷手。卻似硬漢。何委唐辰為省長，劉杰為警察廳長，唐、劉常語人道：“做一刻算一刻，也管不到什么成敗呢?！焙魏ｘQ也存此想，不過北軍尚未合圍，且樂得統(tǒng)領(lǐng)孤軍，做了幾日總司令，逞些威風(fēng)，也不枉一生閱歷?？辔颐穸r金陵虎踞龍蟠，素稱險固，就使北軍如何威武，也一時不能奪去，所以昂然自若，并不畏縮。馮、張二使，先派師長張文生、徐寶珍等，陸續(xù)進攻，鏖戰(zhàn)數(shù)日，未能得手，反被獅子山上的大炮，擊斃了好幾百人。徐師長部下，如團長趙振東，連長黃得勝、王建德等，先后陣亡。連徐師長亦受微傷，抱病回揚。張勛聞報大憤，親率全隊渡江，且檄調(diào)滬上各兵艦，赴寧會攻。當(dāng)下水陸夾擊，得將紫金山占住，紫金山系江寧保障，既由張軍占領(lǐng)，城中倒也恐慌起來。何海鳴只能筆戰(zhàn)，不能兵戰(zhàn)，特商同兵隊，另舉張堯卿為都督，統(tǒng)兵扼守。 張勛飭軍撲天保城，把守軍驅(qū)散，完全占領(lǐng)；乘勝攻雨花臺，并由張勛自開條款，勸何海鳴等速降。適值柏文蔚已到江寧，城中復(fù)得一助，應(yīng)上文。暗遣寧軍出城，抄出張軍背后，掩襲天保城，擊傷張軍多名，復(fù)將天保城奪去。這事惱動了張辮帥，再催馮軍渡江助戰(zhàn)。徐寶珍病已痊愈，也即重臨戰(zhàn)地，續(xù)用巨炮烈彈，撲擊天保城，由徐親自督戰(zhàn)，銳氣無前，殺退寧軍，又把天保城攻克?？汕神T軍前隊，亦渡江南來，齊集聚寶門外，擬攻雨花臺。張、徐兩軍，亦進逼太平、朝陽兩門。寧軍更迭出戰(zhàn)，都被擊退。城外尸骸累累，不及掩埋，又經(jīng)赤日薰蒸，臭爛撲鼻，真?zhèn)€是神人共恫，天地皆愁。張堯卿觸目驚心，情愿卸職，將都督印信，讓與柏文蔚。柏以兵單餉絀，不肯擔(dān)任，經(jīng)何海鳴從旁婉勸，勉強應(yīng)允。但城中守兵，傷一個，少一個，城外的北軍，卻連日運至，晝夜圍攻。紫金山及天保城的炮彈，紛紛向城內(nèi)擊射，似急風(fēng)暴雨一般，猛不可當(dāng)。城內(nèi)兵民，一經(jīng)觸著，無不傷亡。何海鳴尚抖擻精神，鎮(zhèn)日巡查，不敢少懈。怎奈軍餉無著，按天向商會迫索?？垂?！你想此時北兵壓境，商旅不通，還有什么現(xiàn)銀，供他使用？只因被逼不過，今朝湊集千元，明朝摒擋百元，移解督署，終不敷用。柏文蔚睹這情形，已知朝不保暮，且登城四望，強敵如林，不覺唏噓太息，憂懼交并，便下城語何海鳴道：“北軍大隊已到，將次合圍，炮火又烈，城中乏餉，兵不應(yīng)命，這是必敗的形景，看來此城是萬不可守了?！焙魏ｘQ勃然道：“海鳴愿誓死守此，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毖晕串叄粤垐蚯湟嗖蹇诘溃骸叭f一此城被陷，張勛入城，尚可與他巷戰(zhàn)，并有炸彈隊，可制敵命，想不至一敗涂地呢?！卑匚奈的徊淮穑珦u首示意。越宿，即帶領(lǐng)隨從軍隊，潛出南門遁去。臨行時僅留一函界何海鳴道：“金陵困守，終非久計，弟已出南門去了，君好自為之！”何海鳴見了此函，知他去意已堅，不再挽回，改推韓恢為都督，申誓死守。 既而馮國璋軍，雷震春軍，一齊到來，四面包圍。雷軍攻聚寶門，馮軍攻水西門、旱西門，張軍攻太平門，徐軍攻儀鳳門，還有下關(guān)停泊的兵艦，亦分兩面助攻，槍聲滿地，炮火遮天，闔城紳商，統(tǒng)嚇得魂不附體，只得仍舉代表，勸何海鳴等讓城，何及第八師兵士索銀洋十萬元，以八萬助餉，二萬作川資?？蓱z紳商已計窮力竭，一時籌不出十萬金，再用全城公民名義，致書韓、何，略謂：“若果籌款解散軍隊，自應(yīng)陸續(xù)措交，或需補助軍餉，亦應(yīng)擇地出城備戰(zhàn)，不能閉城不出，使城內(nèi)數(shù)十萬生命，同歸于盡。逐日搜括，人道何在？天理何存？”云云。何見書援筆批道：“打一天要餉一天，打一年要餉一年，要活同活，要死同死，寧為共和死，不為專制活?！边@批傳出，大家又氣又笑，頓時全城罷市，店門外面，多寫著“本店收歇，人死財絕”八字。軍士還疑他反抗，索性揀擇殷實商民，斬門直入，搶擄一空。紳商急得沒法，只好再浼商會代表，與何海鳴熟商，愿如前約籌贈十萬元，令他退出江寧。何海鳴乃愿為擔(dān)保，總教有了銀錢，無論退讓與否，決不騷擾居民，商會即次第挪集，次第繳入，果然錢可通靈，得免搶劫。 到了八月二十九日，北軍攻城益急，張勛又開受撫條件，招降何海嗚，何仍置諸不理。張堯卿托詞募兵，混出城外，韓恢亦避匿不見。海鳴見已垂危，只催令商會繳齊款項，以便出走。商會已繳過七萬，尚缺三萬金，實是急切難辦，不得已寬約數(shù)天，何海鳴乃將所有兵隊，移扎城南，專等解款到手，便好一麾出城，避開死路。挨到九月一日，款項尚未繳齊，北軍已經(jīng)攻入，江寧城垣，被大炮轟開數(shù)丈，張、雷二軍，首先擁進，分占富貴山、獅子山、北極閣及朝陽、太平各門。何海鳴尚率軍來爭，奈各無斗志，不過瞎鬧片時，旋即潰遁。何亦馳出南門，飛竄而去，性命總算逃脫，后來也航海出洋，與一班亡人逋客，同作外國僑民去了。 張、雷二軍，就在城上遍插紅旗，他也無暇追敵，竟借了搜剿的名目，挨門逐戶，任情突入，見有箱籠等物，用刀劈開，無論銀餅紙幣，及黃白釵鈿，統(tǒng)是隨手取來，塞入懷中。老實得很。就是裘衣緞服，也挑取幾件，包裹了去。倘或有人出阻，不是一刀，就是一槍。最可恨的，是探室入幕，遍覓少年婦女，一被瞧著，隨即摟抱過來，強解衣帶，污辱一番。寧人只望北軍入城，可以解厄，不意火上添油，比前此何軍在日，還要加幾層淫兇，尤其是藍衣辮發(fā)的悍卒，更屬無所不為，于是大家眷屬，多逃至西人教堂內(nèi)，求他保護，西人頗加憐惜，允為收留，當(dāng)時青年閨秀，半老徐娘，也顧不得拋頭露面，相率奔入教堂。可奈堂狹人多，容不住許多婦女，先到的還好促膝并坐，后到的只有挨肩立著。是時天氣尚炎，滿堂擠著紅粉，有汗皆流，無喘不嬌，還防辮兵闖入，敢行無禮，偏辮兵不惜同胞，只畏異族，但至教堂外面，遙望竊視，究不敢進嘗一臠。為淵驅(qū)魚，為叢驅(qū)爵。此外是要殺就殺，要奪就奪，要搶就搶，要奸就奸，初一日已是淫掠不堪，初二日尤為厲害，至初三日簡直是明目張膽，把民家商店的箱篋，盡行搬掠，甚至幼輩老媼，也受他糟踏一頓，總算是一視同仁，嘉惠同胞的盛德。有幾個受害捐生，有幾個見機殉節(jié)，香消玉碎，盡化冤魂，葉敗花殘，無非慘狀。想當(dāng)初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也不過這般血幕呢！小子有詩慨道： 幾經(jīng)世變釀兵戈，猿鶴蟲沙可奈何？ 蒿目六朝金粉地，那堪三日走淫魔。 張、雷二軍，淫掠三日，方有飛騎入城，申明軍律，嚴禁騷擾。這人奉誰命令，且看下回分解。 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俗，以清季之政令不綱，激成革命，一時之意氣用事者；均以革命為無上美名，趨之若鶩。洎乎清帝退位，成為民國，而人民所受之痛苦，較前尤甚。利不勝弊，功不補患，蓋已皆視革命為畏途矣。李烈鈞、柏文蔚、黃興諸人，推倒?jié)M清，方期享革命之幸福。而偏為袁世凱之違法專權(quán)，于是重起革命，動兵十?dāng)?shù)萬，興師六七省，但未達數(shù)旬，即成瓦解。以視辛亥之役，適得其反。斯蓋一由民心厭亂，不愿再遭慘劇，一由未能明察袁氏之真相，致彼為倡而此未和，黨人反成孤立，俄頃即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