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斬叛夷奴酋濫爵急備御群賢伐謀

遼海丹忠錄 作者:明·陸人龍


千古君臣義,顛危不可棄。熱血須叫灑一腔,尸沉馬革夫誰避。 薪何嫌,預謀徙,敝誓令,立為起。此身許國家何知,一笑九泉無所悸。 忠不祈,君王鑒,事何煩,史臣記。男兒自了男兒志,無愧此心而已矣。 從來五倫,第一是君臣。這君臣不消說到為官受祿上,凡是在王之土,食土之毛的,也便戴他為君,我就是他的臣了。況是高爵重祿,樂人之樂者,豈可不憂人之憂;食人之祿者,豈可不忠人之事。但世亂才識忠臣,那忠臣又有幾等不易識;有一等是他一心為國,識力又高,眾人見是承平,他卻獨知有隱禍,任人笑他為癡為狂,他卻開人不敢開之口,發(fā)人不能發(fā)之機,這乃先事之忠。有一等獨力持危,膽智又大,眾人都生推托,他卻獨自為挽回,任人笑他為愚為憨,他卻做人不敢做之事,救人不能救之危,這乃是后事之忠。這還是忠之有益的。一等當時勢之難為,與其茍且偷生,把一個降留臭名在千年,付一個逃留殘喘于旦夕,不如轟轟烈烈,與官守為存亡,或是刎頭系頸,身死疆場;或是冒矢沖鋒,骨碎戰(zhàn)陣。這雖此身無濟于國家,卻也此心可質(zhì)之天日。還有一等,以忠遭疑,以忠得忌,鐵錚錚一副肝腸,任是流離顛沛,不肯改移;熱騰騰一點心情,任是飲刃斷頭,不忘君父,寸心不白,功喪垂成,一時幾昧是非,事后終彰他忠藎,這又是忠之變,忠之奇。這干忠臣,歷代都有,就是我朝,也不乏人。更經(jīng)神廟三朝,鼓舞作興,更覺忠臣輩出,也只是逆酋奴兒哈赤倡亂之時。 這奴酋原是殘金子孫,世居遼東塞外建州地方,背枕長白山,西臨鴨綠江,人生來都狡猾強悍,國初歸降,曾封他酋長做都督,其余部下,各授指揮千百戶等官。他遠祖姓佟,也世襲指揮職銜。后來成化間都督董山作亂,萬歷間都督王杲作亂,都發(fā)兵剿殺。剿王杲時,他祖爺名喚叫場父塔失,也都效順,為官兵向守,死于兵火。此時哈赤同兄弟速兒哈赤都年紀小,不能管領(lǐng)部下,遼東總兵李成梁憐他祖父死于王事,都收他在家,充作家丁,撫綏他也有恩。這奴酋卻也乖覺,就習得中國的語言,知得中國的虛實,博覽書史,精于韜鈐,武略過人,弓馬純熟,后來也得李總兵力,襲了個建州指揮。有了官銜,便可駕馭得人,他便將舊時部下溫語招撫,不服的便發(fā)兵征討,海西一帶,漸已畏服他。 到萬歷十七年,木札河夷人克五十,他來柴河堡地方擄掠牛馬,殺壞軍民,守堡指揮劉斧督兵追捕,不防他躲在溝中,跳將出來,一箭把一個劉指揮射死,驚散追兵。后來合夷漢兵去討他,克五十猛勇,官兵不敢進,虧得奴酋父子兵來,見了笑道:“這幾個毛韃,尚不敢敵他,待我來!”止住眾兵,躍馬出戰(zhàn),不一刻斬了克五十,并他部下獻功。 斬叛著微勞,饑鷹暫就絳。西風若相借,肯憚九天高。 總鎮(zhèn)奏了他的功績,朝議加他做都督。 此時遼東邊上韃子,止得王臺子孫南關(guān)猛骨孛羅、北關(guān)金臺吉是都督,他如今與兩關(guān)一般,官職已是大了,又許他鈐束毛憐建州各衛(wèi),他得倚勢欺壓各部。且又因斬克五十時,窺見官兵脆弱,更有輕中國心,據(jù)山做個老寨,這山四面陡絕,人不可攻。老寨皆是峻嶺高山,左首立一董古寨,右首立個新河寨,面前排列著閻王、牛毛、甘孤里、古墳、板橋、柳木等六寨,將本地出貂鼠皮、人參,交易中國外夷金銀糧米,好生富饒,所以兵精糧足。近著他的部夷,如張海、兀喇,都已遭他吞并;便遠些的,他寨中出有蜂蜜,他收來和面,做成干糧,先期與這八個兒子屏退從人計議,各領(lǐng)一支人馬,或做先鋒,或做后隊,或做正兵,或做奇兵,恰似風飛雷發(fā),人不及知,早已為他殺害。只是他雖殘殺部屬,還未渡大江。 到萬歷二十九年,他乘南北兩關(guān)相爭,他竟助北關(guān)擄了南關(guān)都督猛骨孛羅,已直臨開原邊地了。后來又將孛羅殺死,只存得兩個兒子,朝廷宣諭,責他擅殺,他不得已,還他次子革庫管理南關(guān),把他長子吾兒忽答招做女婿,留在自己寨里。蓋因他地方山險,不能屯種,南關(guān)地方膏腴,有以耕植,故此要做撫養(yǎng)吾兒忽答為名,占他地土。延至三十八年,他竟著兒子莽骨大修筑南關(guān)寨柵,擅入靖安堡,結(jié)連西虜宰賽暖兔,窺伺開原、遼陽。恰值熊廷弼巡按遼東,知他奸狡強橫,異日必為邊患,上本要撫北關(guān),作我開原屏蔽,收撫宰賽暖兔,離他羽翼。 四十年,他兄弟速兒哈赤是個忠順人,屢次勸他不要背叛中國,自取夷滅。哈赤惱了,一日請他寨中吃酒,叫心腹韃子哈都將他腦后一錘打死。那邊奴酋兒子洪太、貴永哥,將他寨圍住,金帛子女,一齊抄擄,把他部下韃子都收入部下。長子洪巴兔兒也屢屢勸他盡忠,不要侵犯中國,奴酋也把來囚在寨中。 四十一年,他又去謀害女婿魚皮韃長酋長卜臺吉,臺吉道勢孤,抗他不得,領(lǐng)了部下逃到北關(guān)都督金臺吉部下。不知這奴酋正有意要圖北關(guān),就借此為名,起兵與北關(guān)仇殺。一日著兒子分路領(lǐng)兵擄掠北關(guān)地面,將他寨柵焚毀了一十九座??偠绞茄ι袝?,道:“前日不救南關(guān),使猛骨孛羅遭建酋殺害,已為失策。今日若不救北關(guān),使被他吞并,一來失開原屏蔽,二來失北關(guān)平日向化之心,三來長奴酋跋扈之氣?!苯ㄗh增兵四千,在開原各堡屯扎,以援北關(guān),制奴酋。又翟御史鳳羽巡按遼東,他熟觀事勢,道:“目前之局,要急救北關(guān),以完開原?!鄙媳菊?zhí)肀v扎清河、撫順,與奴酋巢穴相近,以牽他肘腋,使他不敢妄動。開原參議薛國用又道:“兩關(guān)地極沃饒,建州多山,不大可耕種。不若令奴酋退還原占南關(guān)所轄三岔、撫安、柴河、靖安、白家沖、松子六堡,則奴酋雖然強大,不得不向清河、撫順求糴。這便我有以制奴死命,奴酋緣何敢妄想開原?!边@時撫臣還怕失哈赤心,不欲,是薛參議抗議,說撫安是鐵嶺要害,斷不可失。就因翟御史巡按清河,立了界碑。又撫按會議,把撫順守備改做游擊,與清河游擊各統(tǒng)兵一千,若奴酋出兵攻打北關(guān),便會同遼陽,出兵直搗他巢穴。這雖不錙銖為北關(guān),卻是保全北關(guān)良法。中朝布置已定,果然這奴酋要窺伺開原,卻當不得北關(guān)屏蔽在邊,要跳過他入犯,怕是首尾夾攻;欲待先除北關(guān),又怕北關(guān)一時未下,清撫兵已入他穴中,這便首尾失據(jù),只得詐為恭順。有他部下夷人朵爾入邊搶掠,他都斬首來獻,要怠緩我中國防他的心。他的心腸何嘗一日忘了中國,忘了北關(guān),只是要相時而動。正是: 網(wǎng)張鷙鳥姑垂翅,檻密豺狼且斂威。 以夷攻夷,古亦嘗用之。顧唐用回紇攻安史,究亦受回紇之禍;遼以阿骨打攻阿速,究起阿骨打之戎心。且為我用,固有石司之效忠,不為我,又有水藺之隱禍。而廣寧之倚西虜,竟亦為充饑之畫餅,則亦非長策也。謀國恃于人,而毋恃人。 徙薪之謀,蓋亦多人,而究有爛額之慘,則不能無恨于守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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