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回 送客將軍雙結(jié)義 贈囊和尚泄天機

說岳全傳 作者:清·錢彩


詩曰:

    猛聽金營茄鼓鳴,勤王小將顯威名。沖鋒直進渾無敵,虎窟
  龍?zhí)兜舯坌小?br />
卻說那韓公子一馬沖進金營,大喝一聲:“兩狼關韓元帥的二公子來踹營了!”搖動手中銀桿虎頭槍,猶如飛雷掣電一般,誰人檔得???竟被他殺出番營,上牛頭山而去。小番忙去報知太子道:“不好了!又來了一個小南蠻,把大狼主傷了!沖破營盤,上山去了。”兀術聽了,又驚又苦。一面差人打探,一面去收拾粘罕尸首,不提。

再說韓公子到了荷葉嶺邊,口子上守山軍土問明放進,來至大營前,軍士進帳稟知岳元帥。元帥吩咐:“請進來!”軍士答應一聲,出來傳令:“請公子進見?!惫觼淼綆ぶ?,行禮畢,便道:‘小將奉家父之命,來見元帥,有本章請圣上龍安。適在路上遇見粘罕追直藕塘關總兵金節(jié),被小將挑死,將首級呈驗。金總兵離此二十裹扎營候旨,帶有問安本章并牛將軍家信呈上?!痹涝獛洿笙驳溃骸傲钭鹌劫\有功,公子又得此大功。請同本帥去見天子候旨?!彪S即引了公子來到玉虛宮,朝見高宗,將兩道本章呈上,又將韓公子挑死金國粘罕奏聞。高宗便問李綱:“應當作何封賜?”李綱奏道:“韓世忠雖失了兩狼關,今討曹成有功,可復還原職。韓尚德、韓彥直俱封為平虜將軍,命他引本部人馬去復取金陵,候圣駕還朝,另加升賞。”高宗依奏,傳旨下來。岳元帥同韓公子謝恩,辭駕出宮?;刂翣I前下馬,公子即辭別了岳爺要回去。岳爺?shù)溃骸氨居嗔魩妆饶斡芯?,不好相強。”隨叫:“岳云何在?”岳云轉(zhuǎn)將出來應聲:“孩兒有!”岳爺?shù)溃骸翱伤晚n公子出番營去。”岳云領令,遂同韓公子并馬下山。

將近番營,韓公子道:“請公子回山罷。”岳云道:“家父命小弟送出番營,豈敢有違!”韓公子再三推讓,岳公子決意要送,便道:“待小弟在前打開番兵,送兄出去?!本桶央p錘一擺,大喝一聲:“快些讓路,待小爺送客!”那些番兵見是打死金彈子的小將軍,人人膽戰(zhàn),個個心驚,一聲吶喊,俱向兩旁閃開。略略近些的,一錘一個,不是碎了頭,就是折了背,誰敢上前,一直殺出大營。韓彥直心中暗想道:“果然厲害,名不虛傳!我何不也送他轉(zhuǎn)去,也顯顯我的威名?”遂向岳云道:“蒙兄送出番營,小弟再無不送轉(zhuǎn)去之理?!痹拦釉偃豢希n公子立意要送。岳云道:“既承美意,只得從命。”韓公子復身向前拍馬沖進,逢人便挑,如入無人之境。番兵已是被他殺怕了的,口中吶喊,卻已四散分開,近前的就沒了命。二位公子沖透營盤,來至山下。韓公子道:“請兄回山罷?!痹涝频溃骸凹瘸行炙娃D(zhuǎn)來,自然再送兄出去。”韓公子再四推辭,岳云那里肯。復回馬向前,韓公子在后,兩個又殺入番營。那些番兵被他二人送出送進,不知殺傷了多少,一個個膽戰(zhàn)心驚,讓開大路。二人沖出了番營,韓公子再要送回。岳云道:“何必如此送出送進,送到何時是了?難得我二人意氣相投,小弟欲與兄結(jié)為兄弟,不知尊意若何?”韓公子道:“小弟亦有此心,但是高攀不起?!痹涝频溃骸昂纬龃搜裕 倍怂煜驑淞种腥?,下馬來,撮土為香,對天八拜。韓公子年長為兄,岳公子為弟。二人遂上馬分手。有詩曰:

    金蘭結(jié)契兩心同,豪杰相逢意氣通。險阻不辭勞送別,二難
  濟美大家風。

岳云獨自一個再殺進番營,回荷葉嶺來。那番兵被二人殺得害怕,況因粘罕被韓公子挑死,眾王子俱在兀術帳中悲苦,命匠人雕刻木頭,配合成殮端正,差人送回本國。忙忙碌碌,所以無人阻擋,由他二人進出。那岳云上山,將送韓公子結(jié)義之事稟知元帥。元帥亦甚歡喜。且按下慢表。

再說韓公子回至漢陽,上船來見父親,稟道:“圣上復了爹爹、母親之職。令我們兄弟領兵復取金陵,不必往牛頭山去?!庇职雅c岳云結(jié)拜之事稟知元帥夫人。遂命兵船望金陵進發(fā)。

一日,有探子來報:“留守宗方殺破杜充、曹榮兩個,威鎮(zhèn)金陵,特來報知?!痹獛泦柫悍蛉说溃骸叭缃翊趺刺??”夫人道:“我們且將大小戰(zhàn)船在狼福山扎住,以扼兀術之路。聞得金山上有個道行高僧,法名道悅,能知過去未來。我們何不去問他一聲,以卜休咎?”元帥道:“夫人之言,甚是有理?!彼蛡淞讼銧T禮物,上金山來。進了寺門,到大殿行過了香,然后來到方丈參見道悅禪師。禪師接進見禮畢,元uwt明了來意道:“不知后事如何,幸乞禪師指示!”道悅道:“貧僧有一錦囊,內(nèi)有一渴,元帥帶去觀看,自有效驗。”元帥領了錦囊,辭別長老,下船來。將錦囊拆開,與夫人一同觀看,只見上邊寫道:

    “老”龍?zhí)秲?nèi)起波濤,“鸛”教一品立當朝。“河”慮金人拿

不住,“走”馬當先問路遙。韓元帥笑道:“這和尚空有虛名,誰知全無學問。怎么一首偈語,都寫了別字?”梁夫人也好生不然。韓元帥就傳令各戰(zhàn)船齊往狼福山下,扎成水寨。差人往金陵打聽虛實,一面差人探聽牛頭山消息。

且說牛頭山上岳元帥,專等各路勤王兵至,準備與兀術交兵。兀術也在與眾王子、眾平章商議開戰(zhàn)之事。有探事小番進帳來報道:“啟上狼主,小的探得有南朝元帥張浚領兵六萬,順昌元帥劉倚領兵五萬,四川副使吳玠同兄弟吳璘統(tǒng)兵三萬,定??偙拢笊娇偙徬?,藕塘關總兵金節(jié),九江總兵楊沂中,湖口總兵謝昆,各處人馬共有三十余萬。俱離此不遠,四面安營,特來報知。”兀術聞報,遂傳令點四位元帥向東西南北四路,探聽那一方可以行走。那四位元帥領令前去。不多時一齊回來,進帳來稟道:“四面俱有重兵,只有正北一條大路可以行走?!必Pg就傳令曉諭前后左右中五營兵將知悉:“若與南蠻交戰(zhàn),勝則前進,倘不能取勝,只望正北退兵。”誰知探路的,只探得四十余里就轉(zhuǎn)來了,不曾到五十里外。故此一句話,斷送了六七十萬人馬的性命。

卻說岳元帥請?zhí)熳与x了玉虛宮,到靈宮殿前,與眾位大臣都坐在馬上。傳令施放大炮,連聲不絕。那些各處總兵、節(jié)度聽見炮響。各各準備領兵殺來夾攻。兀術傳齊各位王子、眾平章、眾元帥、一眾番將,俱各領兵上馬,傳下令來:“今日拚了命,與岳南蠻決一死戰(zhàn),擒了康王,以圖中原?!边@里岳元帥傳下令來,命何元慶、余化龍、張顯、岳云、董先、張憲、湯懷、牛皋等為首,帶領眾將,一齊放炮,吶喊踹入番營。那些各路總兵、節(jié)度,聽得炮聲,四面八方殺將攏來。但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鑼
  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游龍出水。刀槍齊
  舉,劍戟縱橫。迎著刀,連肩搭背;逢著槍,頭斷身開。擋著劍,
  喉穿氣絕;中著戟,腹破流紅。人撞人,自相踐踏;馬碰馬,遍
  地尸橫。帶箭兒郎,呼兄喚弟;傷殘軍士,覓子尋爺。直殺得; 天昏地暗無光彩,鬼哭神號黑霧迷!這場大戰(zhàn)真?zhèn)€是天搖地動,日色無光。殺得那些番兵人尸堆滿地,馬死遍塵埃。岳元帥帶領這一班猛將逢人便殺,遇將就擒。擺動這桿瀝泉槍,渾如蛟龍攪海,巨蟒翻身。那些眾番將番兵見了岳爺,就是追魂使者、了命閻君,一個個抱頭鼠竄,口中只叫:“走,走,走!岳爺爺來了!”岳爺望見南朝元帥張浚、順昌元帥劉椅的旗號,遂令軍士請來相見。張、劉二位元帥在馬上見了岳元帥,岳元帥叫道:“二位元帥!今日本帥將圣上并眾大臣交與二位元帥,速速保駕回京。本帥好去追趕金兵?!彼燹o了天子,帶了張保、王橫,催兵掩殺。從辰時直殺到半夜,殺得番兵拋旗棄甲,四散敗走,眾將各各在后追趕。

單講岳爺追著兀術,連日連夜,直趕到金門鎮(zhèn)相近,有傅光的先鋒狄雷在此截殺番兵。眾番兵無處逃命,被狄雷殺傷大半。岳爺剛到跟前,狄雷不分皂白,舉起錘望岳爺便打。一連兒錘,岳元帥連忙招架,覺得沉重,便大喝道:“你是何人,敢擋本帥去路?”狄雷聽了,細細一認,曉得是岳元帥,心中驚慌,懼罪而逃。岳爺只是緊緊追趕兀術。兀術只顧望北逃去,看看來到江口,只聽得眾番兵一片聲叫苦。原來一派大江,并無船只可渡,后面追兵又近,嚇得兀術渾身發(fā)抖,仰天大叫:“天亡我也!某家自進中原以來,未有如此之?。〗袂坝写蠼?,后有追兵,如之奈何!”正在危急,那軍師哈迷蚩用手一指道:“主公且慢驚慌!看這江中不是有船來么?”兀術定睛一看,卻是金兵旗號。原來是杜充、曹榮的戰(zhàn)船,因被宗方殺敗,故此駕船逃走。軍師大叫:“快來救主!”那船上見是番兵,如飛攏岸。兀術與軍師、眾平章等一齊爭下船來。船少人多,那里裝得盡?看見岳元帥追兵已近,慌忙開去。落后番兵無船可渡,岳元帥追至江口,猶如砍瓜切菜一般??蓱z這些番兵啼啼哭哭,望江中亂跳,淹死無數(shù)。兀術望見,掩面流淚,好不苦楚!后人讀史至此,有詩吊之曰:

    百萬金兵將裊雄,牛頭山下團高宗。本期穩(wěn)取中華地,誰料
  勤王有岳公!

且說那岳爺兵馬到了漢陽江口,安下營寨。差人找尋船只,欲渡江去追拿兀術,忽聽得營門口齊聲喊冤。岳爺便問:“何人喊冤?”早有傳宣來到外邊查問明白,進來稟道:“是七八個船戶,因臨安通判萬俟卨、同知羅汝楫解送糧草至此,私將糧草運回家中,反要船戶賠補,為此眾船戶在營前喊冤?!痹獛浄愿溃骸皩⑷f俟卨、羅汝楫二人抓進來。”兩旁軍士答應一聲,即將二人一把一個抓進帳來跪下。岳爺喝道:“爾等既然解糧到此,何不繳令?”二人道:“因番兵圍困牛頭山,只得在此伺候。船戶人多,將糧草吃盡,故此要他賠補。望元帥汗恩,公侯萬代,感恩不淺!”元帥大喝一聲:“綁去砍了!”兩邊一聲吆喝,登時繩穿索綁。二人齊叫:“開恩!”旁邊閃過張憲、岳云,跪下稟道:“他二人因見番兵扎營山下,不敢上山繳令,雖系偷盜糧草,理當處斬,但實系日久,情有可原,望爹爹饒他性命!”元帥道:“你且起來?!倍酥x了元帥,站立一邊。元帥向萬俟卨、羅汝楫喝道:“本當斬你二人驢頭,他二人求饒,饒了你死罪,拿下去打!”軍士答應一聲,將二人按倒在地,每人打了四十大棍,發(fā)轉(zhuǎn)臨安。二人受責,謝了元帥不斬之恩,出營自回臨安而去。

忽有探子進營來報道:“探得韓元帥扎營在狼福山下,阻住兀術去路,特來報知?!痹涝獛浵氲溃骸斑@一功讓了韓元帥罷!”遂喚過岳云來,吩咐道:“你可引兵三千,往天長關守住。倘兀術來時,用心擒住,不可有違!”岳云得令,帶領人馬,竟往天長關而去。元帥大隊人馬,自回潭州,不表。

且說兀術敗在長江之中,有那金陵殺敗的兵將、戰(zhàn)船陸續(xù)到來,南岸上還有殺不盡的番兵逃來。兀術吩咐把船攏岸,盡數(shù)裝載??匆姳卑队许n元帥扎營,不能過去。兀術就吩咐將船只攏齊,查點數(shù)目,共有五六百號;計點番兵,不上四五萬。兀術嘆道:“某家初進中原,帶有雄兵數(shù)十萬,戰(zhàn)將數(shù)百員。今日被岳南蠻殺得只剩四五萬人馬,又傷了大王兄與二殿下,有何面目去見父王!”說罷,痛哭起來。眾平章勸道:“狼主不必悲傷,保重身體,好渡長江?!?

兀術望見江北一帶,戰(zhàn)船擺列有十里遠近;旗幡飄動,樓櫓密布,如城墻一般。又有百十號小游船,都是六槳,行動如飛,弓箭火器亂發(fā)。那中軍水營都是海鰍艦,豎定桅墻,高有二十來丈,密麻相似。兩邊金鼓旗號,中間插著“大元帥韓”的寶纛大旗。兀術自想:“不過五六百號戰(zhàn)船,如何沖得他動,怎敢過去?”好生憂悶,便與軍師商議。哈迷蚩道:“江北戰(zhàn)船密布,亦不知有多少號數(shù),須要差人去探聽虛實,方好過江?!必Pg道:“今晚待某家親自去探個虛實?!惫则康溃骸袄侵髫M可深入重地!”兀術道:“不妨!某家昨日拿住個土人,問得明白。這里金山寺上,有座龍王廟最高,待某家上金山去細看南北形勢,便知虛實矣。”哈迷蚩道:“即如此,必須如此如此,方保萬全?!必Pg依計,即時叫過小元帥何黑闥、黃柄奴二人近前,悄悄吩咐:“你二人到晚間照計而行。”二人領命,準備來探南兵。

且說那韓元帥見金兵屯扎在黃天蕩,便集眾將商議道:“兀術乃金邦名將,今晚必然上金山來偷看我的營寨。即令副將蘇德引兵一百,埋伏于龍王廟里。你可躲在金山塔上,若望見有番兵到來,就在塔上擂起鼓來,引兵沖出,我自有接應。”蘇德領令去了。又命二公子彥直道:“你也只消帶領健卒一百,埋伏在龍王廟左側(cè),聽得塔上鼓響,便引兵殺出來擒住番將,不可有誤!”二公子領令去了。又命大公子尚德帶領兵三百,架船埋伏南岸:“但聽江中炮響,可繞出北岸,截他歸路?!贝蠊右嘁チ?。這里端正停當。

果然那兀術到了晚間,同了軍師哈迷蚩、小元帥黃柄奴三人一齊上岸,坐馬悄悄到金山腳邊。早有番將何黑闥已帶領番兵,整備小船伺候。兀術與哈迷蚩、黃柄奴上了金山,勒馬徐行。到了龍王廟前一箭之地,立定一望,但見江波浩渺,山勢寵眾。正待觀看宋軍營壘,那蘇德在塔頂上望見三騎馬將近龍王廟來,后面幾百番兵遠遠隨著,便喝彩道:“元帥真?zhèn)€料敵如神!”遂擂起鼓來。廟里這一百兵吶聲喊,殺將出來。左首韓二公子聽得鼓響,亦引兵殺出。兀術三人聽得戰(zhàn)鼓齊鳴,心驚膽顫。正待勒馬回去,忽然韓彥直飛馬大叫:“兀術往那里走?快快下馬受縛!”這一聲喊,早驚得三人飛馬便走。不道山路高低,一將坐馬失足,連人掀下。彥直舉槍便刺。兀術舉起金雀斧劈面砍來,救出那將,就與二公子大戰(zhàn)。眾番兵連忙下山逃走。何黑閥接應上船,飛風開去。大江中一聲炮響,韓尚德放出小船來趕,已去遠了。那二公子在山上與兀術戰(zhàn)不上七八合,被二公子逼開斧,一手擒過馬來,下船回營。天已大明,元帥升帳,請將俱來報功。韓元帥大喜,命將兀術推來。左右一聲得令,將兀術推進來。正是:阱中俄虎何難縛,釜底窮魚命怎逃?畢竟不知兀術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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