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回 闊排場財主迎親 裝胡涂大媒受責(zé)

李公案 作者:清·惜紅居士


卻說李公打發(fā)老吳走后,叫酒保將那剩下的二兩來酒重燙一回,又添了一碟咸菜,一個人慢慢的自斟自飲。

看日影已漸漸的照進(jìn)窗內(nèi),忽聽得三聲炮的聲音,覺得鼓樂悠揚,遠(yuǎn)遠(yuǎn)的從北而來。少頃,便見兩輛大鞍兒車接軫而至,坐車的都穿著公服,一個有須的是高提梁兒的帽子,一個年輕的卻戴著個金頂。這一對兒想必是大媒領(lǐng)轎的了。后邊金鑼響處緊跟著清道飛虎旗、肅靜迦避牌一對,官銜是欽加六品銜即選縣右堂,還有嚕嚕嗦嗦的許多燈彩,四抬冠帔首飾,兩抬羊酒紅雁,都一對對的過去。新郎穿靴戴頂,披紅掛綠,坐四人大轎在前。后面一乘彩轎,是個七八十歲的白發(fā)老婆子坐著,前呼后擁,甚是熱鬧。兩旁看的人扶老攜幼,挨擠不開,沒一個不唧卿誦羨。有的說,還是三十年前,黃三林娶親有這般風(fēng)光。那一個說,你不知道,今兒娶的就是黃三林的兒媳婦。你言我語,七嘴八舌,彷佛看會的光景。

李公叫酒保拿餅和湯來吃了,問道:“這女家離這里多遠(yuǎn)?”

酒保道:“有五六里地?!崩罟f:“回來還打這門前過么?”

酒保道:“不打這兒走,還能飛得過么?您老好運氣,趕上這熱鬧。我們街上有年紀(jì)的還經(jīng)過一兩遭,像咱這年輕的,還沒有見過呢?!崩罟溃骸昂?,你再給我燙一小壺酒來,我慢慢兒喝著等他?!本票5溃骸耙瞬灰??”李公道:“不要菜罷?!?br />
酒保道:“我給您老來一碟雞子兒?!崩罟溃骸岸嗌馘X一碟?”

酒保道:“有限,十二個大錢?!崩罟溃骸耙擦T,得給我好好兒的做,多加點作料?!本票5溃骸把?,我的爺,那是做現(xiàn)成的。統(tǒng)共十二個錢,還給得起加作料嗎?”李公聽他這話,倒也覺得好笑,沒法兒,只好忍著肚子疼,開個葷吧。酒保過來,揩臺抹凳,另換杯箸,重新細(xì)酌。暫且按下。

再說那老吳想這二吊錢,拔開腳就跑,恨不得長出二條腿來,把他娘肚子里的勁兒都使了出來。果然不到一個時辰,早到了靜??h正堂的衙門。哪知道,到了衙門反覺得有點害怕,心想,那客人來歷不知,這信里頭又不知說些什么,倘不是個好人,這封信進(jìn)去,管保連我都扣起來,那不是玩的。越想越不是,越想越害怕,一陣發(fā)怵,從頭門到大堂這一箭地,倒走了有頓飯的工夫。剛到宅門口,又想,到底不好,不如不送進(jìn)去,認(rèn)個晦氣,白跑這一趟罷。回轉(zhuǎn)身要走,正碰見值日的頭兒拿著公事進(jìn)來,兩不提防,撞了滿懷。那頭兒姓蕭名起,是個烈火爆的性子,伸手就是一個大巴掌,把個老吳從門外跌進(jìn)門里,說:“哪里來的狗攮的,不睜眼睛,到這地方來白撞。”司閽俞升在門房內(nèi)聽見吵鬧,也跑出來,見是蕭起,因說道:“蕭頭兒,你這公門飯也吃回去了。這是你打人的地方嗎?”

蕭起陪笑道:“俞二爺不要見怪,方才這小子在這兒賊形賊勢地張望,見有人來,便想要跑,一頭撞在小的懷里,差一點把這公事都撞掉了,因順手撩了他一下,不想驚動了二爺?!蹦情T上便問老吳:“你是干什么的?來此探頭探腦的討打?”老吳嚇得個半死,剛剛回過氣來,說道:“是送信的?!庇嵘溃骸敖o誰送信?是哪里來的?”老吳又說不出來。蕭起道:“必是個白撞賊,假說送信。哪有替人送信不知姓名的?快捆他起來?!崩蠀锹犝f,越加著忙,急忙向懷中掏出那塊手巾,打開來取那個迭成的方勝,雙手遞給俞升。俞升拆開一看,又把老吳上下的打量一回,問道:“你在哪里遇見我們大老爺?”老吳摸不清頭路,說道:“實在不知道這信是送給大老爺?shù)?,要是知道,小的也不敢送?!笔捚鹇犚姶罄蠣斎齻€字,嚇了一跳,連忙到俞升身旁,在他手中看這封信,見上寫著:諭張榮、俞升知悉,見諭即點齊六班值日差役并刑、招、禮、戶四房,即刻來小土地廟雙順居酒店伺候。

下面還有個花押,的確是本官的手筆,覺得方才莽撞,心里倒有點兒發(fā)毛,連忙向老吳作輯、請安,說:“老哥千萬不要見怪,是兄弟該死,一家人都不認(rèn)識。回來城隍廟前三德軒吃酒賠禮?!崩蠀堑降走€摸不著頭腦,倒像做夢的一般,把這三吊錢也忘說了。當(dāng)時張榮還沒回來,俞升拿了信到里邊去知會師爺及簽押上的朋友,又在賬房內(nèi)支了三吊錢,叫人拿出來賞給老吳。老吳得了錢,歡喜得無可如何。但不知怎么回事,倒要在這兒看個究竟,便坐在大堂階石上老等。

不多的工夫,便聽宅門上高聲的叫伺候。當(dāng)時三班六房便紛紛的更衣?lián)Q帽,又見俞二爺拿了個單子,站在暖閣下高叫,便有該班的接過傳向各房去了。又是一頓飯的工夫,頭二皂快捕并各位房里先生都分站兩旁,把個甬道都擠滿了。那俞二爺出來,在堂下騎上馬,頭里的執(zhí)事人夫一起起的跟著出門去了。

后面抬著一乘轎子,卻是空的。老吳越看越不懂,說管他娘的什么,跟著走罷,看他是到哪里。站起身跟在轎后,一徑出城往小土地廟而來。這時候只不過是午牌的光景,街上看的人見前呼后擁著一乘空轎,也覺得奇怪,不必細(xì)說。

再說李公在雙順居等了一回,把壺酒已經(jīng)喝了,往衙門的人還沒見來,很覺心焦。卻聽見遠(yuǎn)遠(yuǎn)的鞭炮響個不斷,知是迎娶的業(yè)已回頭。李公無心再飲,看那雞子兒還剩下半碟,便交給酒保說道:“你把這碟菜好好的收著,不要糟蹋了。”交代已畢,酒保把前后的賬通共一算,總共是京錢一百二十八文。

李公道:“是了,你暫且記下,等我臨走的時候給你?!闭f罷聽鼓樂吹打已相離不遠(yuǎn)。李公站在門口等侯,見地保王順領(lǐng)著迎親的在前飛跑,滿頭汗珠,把那頂帽子在手里提著,蹬蹬的自南往北而來。李公大喝道:“站住,要你這狗才忙個什么?!?br />
王順聽有人攔頭大喝,吃了一驚,連忙停住腳,抬頭一看,認(rèn)得是本縣李大老爺。急急的把帽子戴上,趕上前下個半跪說道:“地保該死,不知老爺駕臨,地保該……”李公不等他說完,伸手一個嘴巴,說道:“你不該死,卻也該打。有這樣欺貧貪富,一女兩聘,把有夫之婦膽敢鼓樂喧天的迎娶。你做地保的不報本縣知道,卻倒去幫忙跑腿?!边@一問,把個地保嚇退了三步,只得低著頭,垂著手,連連答應(yīng)著:“喳,喳。”那迎親的執(zhí)事,頭沓已到面前。李公說:“還不站住?!钡乇Zs緊知會,叫大眾一齊站住。恰好俞升領(lǐng)了一大幫公差吏役已進(jìn)街口??匆娏吮竟?,連忙滾鞍下馬,趕行幾步,上前請安。后面吏役人等排齊了班,下個半跪聽候吩咐。李公叫地保過來,向他說道:“這迎親送親的一幫人都交給你,有個走的,唯你是問?!钡乇4饝?yīng)了下去,穩(wěn)住眾人,怕他們偷跑。

俞升在轎內(nèi)取出靴帽袍褂,給李公換了衣服,就在店堂內(nèi)打迭開了,臨門設(shè)個公案。李公升座,命先提原媒來問,就在車上提摟下來,衣冠齊楚的在街心跪了,卻正是方才看見的這兩位。那年輕帶金頂?shù)男瞻?,單名叫實。那有須的姓墨,雙名叫意師,都報了名。李公問道:“徐二混的正名叫什么?”答應(yīng)道:“叫徐可忠?!崩罟溃骸澳阒呐畠涸附o誰家?”墨意師道:“小的不知?!庇謫柊讓嵉溃骸澳阒膊恢!卑讓嵉溃骸氨O(jiān)生也不知?!崩罟湫Φ溃骸耙娌恢筒还帜銈?,只怕未必。且傳徐可忠并黃三林的妻子火速來案,問明了再處?!?br />
發(fā)了兩支簽,壯快兩班飛跑著分頭去了。李公問送親的是誰,白實道:“是徐可忠的大兒徐有財。”李公命叫上來,問道:“你妹子原聘的誰家?”徐有財?shù)溃骸安徊m大老爺說,妹子原聘黃家。后因黃家將聘禮取回,到去年方才另聘姓杜的?!崩罟溃骸包S家聘禮多少?因什么取回?有退婚的憑據(jù)沒有?”

徐有財?shù)溃骸按罄蠣攩柕竭@里,小的都摸不清。都是我父親經(jīng)管的?!崩罟溃骸包S家的媒人是誰?”有財?shù)溃骸耙晃恍諒?,叫張保田。一位就是墨大爺?!崩罟溃骸澳膫€墨大爺?”有財手指墨意師道:“就是他?!崩罟溃骸翱蓯涸撍赖呐?!

都是你東掇西攛,播弄兩家。先前黃家富,你就將徐家的女兒說給黃家。今兒杜家好,又將黃家的媳婦說給杜家。兩面三刀,已是可惡。方才本縣問你,還敢裝胡涂,推說不知。來,先給我掌嘴再問。”左右上來,將他的帽子摘下,拿著皮巴掌正待動手,徐有財同白實替他磕頭求饒。李公道:“暫且寄下這一頓,快將前后情節(jié)與我從實供來?!边@正是:

  未能覆雨翻云,已見水落石出。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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