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明公案
廉明公案（明）余象斗　輯　
《皇明諸司廉明奇判公案》，二卷，存萬歷二十六年(1598)余象斗自序本，又有明建安書林鄭氏萃英堂刊本，不題撰人。上卷分人命、奸情、盜賊三類，計三十七篇；下卷分爭占、罪害、威逼、拐帶、墳山、婚姻、債負、戶役、斗毆、繼立、脫罪、執(zhí)照、旌表等十三類，計六十八篇，上下卷共一百零五篇。
上　　卷
人命類　　楊評事片言折獄　　張縣尹計嚇兇僧　　郭推官判猴報主　　蔡知縣風吹紗帽　　樂知府買大西瓜　　舒推府判風吹“休”字　　項理刑辨鳥叫好　　曹察院蜘蛛食卷　　譚知縣捕以疑殺妻　　劉縣尹判誤妻強奸　　洪大巡究淹死侍婢　　吳推府判謀故侄命　　夏侯判打死弟命　　馮侯判打死妻命　　孫侯判代妹伸冤　　黃縣主義鴉訴冤　　蘇按院詞判奸僧　　丁府主判累死人命
奸情類　　汪縣令燒毀淫寺　　陳按院賣布賺贓　　鄒給事辨詐稱奸　　吳縣令辨因奸竊銀　　嚴縣令誅誤翁奸女　　許侯判強奸　　魏侯審強奸墮胎　　孔推府判匿服嫁娶
盜賊類　　董巡城捉盜御寶　　蔣兵馬捉盜騾賊　　汪太府捕剪鐐賊　　金府尊批告強盜　　鄧侯審強盜　　齊侯判竊盜　　王侯判打搶　　尤理刑判竊盜　　丁侯判強盜
下　　卷
爭占類　　衛(wèi)縣丞打櫪辨爭　　秦巡捕明辨攘雞　　金州同剖斷爭傘　　滕同知斷庶子金　　武署印判瞞柴刀　　孫縣尹判土地盆　　李府尹判給拾銀　　韓推府判家業(yè)歸男　　孟主簿明斷爭鵝　　駱侯判告謀家　　孔侯審寡婦告爭產(chǎn)　　許侯判庶弟告兄　　唐侯判兄告弟分產(chǎn)　　段侯判審繼產(chǎn)　　蘇侯判爭家產(chǎn)　　金侯判爭山
騙害類　　林按院賺贓獲賊　　朱代巡判告酷吏　　郭府主判告捕差　　饒察院判生員　　謝通判審地方　　余分巡判告巡檢　　汪侯判經(jīng)紀　　任侯判經(jīng)紀　　朱侯判告光棍　　袁侯判追本銀
威逼類　　雷守道辨僧燒人　　姚大巡辨掃地賴奸　　康總兵救出威逼　　邵參政夢鐘蓋黑龍
拐帶類　　余經(jīng)歷辨僧藏婦人　　戴典史夢和尚皺眉　　黃通府夢西瓜開花
墳山類　　蘇侯判毀冢　　林侯判謀山
婚姻類　　馬侯判爭娶　　江侯判退親　　唐太府判重嫁　　祝侯判親屬為婚　　喻侯判主占妻
債負類　　班侯判磊債　　孟侯判放債吞業(yè)　　左侯判債主霸屋　　宋侯判取財本　　葉侯判取軍莊
戶役類　　鄭侯判爭甲首　　杜侯判甲下　　高侯判脫里役　　熊侯判扳扯錢糧　　桂侯判兜收
斗毆類　　晏侯判侄毆叔　　駱侯判毆傷　　朱侯判墮胎
繼立類　　艾侯判承繼　　林侯判繼子　　龔侯判義子生心　　蔣府主判庶弟告嫡兄
脫罪類　　按察司批?？h官　　孫代巡判妻保夫　　鄧察院批母脫子軍
執(zhí)照類　　余侯批娼妓從良照　　江侯判寡婦改嫁照　　閔侯批杜后絕打照　　湯縣主批給引照身　　詹侯批和息狀
旌表類　　曾巡按表揚貞孝　　謝知府旌獎孝子　　顧知府旌表孝婦
上　卷
人命類
楊評事片言折獄
廣東潮州府揭陽縣，有趙信者，與周義相友善。邀同往南京賣布。先一日，討定張潮稍公船只，約次日黎明船上會。至期趙信先到船，張潮見時尚四更，路無人跡，漸將船撐向深處去，推趙信落水死。再艤船近岸，依然假睡。黎明，周義至，叫稍公張潮方起，至早飯還不見趙信來。周義乃令稍公去催趙。張潮到信家叫“三娘子”，方出開門，蓋因早起造飯，夫去復睡，故及起遲。潮因問信妻孫氏曰“汝三官昨約周官人來船，今周官人等候已久，三官緣何不來”，孫氏驚曰：“三官離門甚早，安得未到船？”潮回報周義，義亦回去，與孫氏家四處遍尋，三日無蹤。義思信與我約同買賣，人所共知，今不見下落，恐人歸罪于我。因往縣去首明，其狀云：“呈狀人周義，年甲在籍。為懇究人命事：“因義與趙信舊相交結，各帶本銀一百余兩，將往南京買布。約定今月初二日船上會行，至期不見信蹤。信妻孫氏又稱信已帶銀早行，迄今杳然無跡。懇臺為民作主，嚴究下落，激切上呈。外開干證稍公張潮，左右鄰趙質(zhì)、趙協(xié)及孫氏等?！敝h朱一明準其狀，拘一干人犯到官。先審孫氏，稱夫已食早飯，帶銀出外，后事不知。次審稍公張潮，云前日周、趙二人同來討船是的，次日天未明只周義到，趙信并未到，附旁數(shù)十船俱可證。及周義令我去催，我叫“三娘子”，彼方睡起，初出開大門。三審左右鄰趙質(zhì)、趙協(xié)，俱稱信前將往買賣，妻孫氏在家攪鬧是實。其侵早出門事，眾俱未見。四乃審原告曰：“此必趙信帶銀在身，汝謀財害命，故搶先糊涂來告此事?！敝芰x曰：“我一人豈能謀得一人？又焉能埋沒得尸身？且我家富于彼，又至相好之友，尚欲代彼伸冤，豈有謀害之理？”孫氏亦稱：“義素與夫相善，決非此人謀害。但恐先到船或稍公所謀?！睆埑鞭q稱：“我一幫船數(shù)十只何能在口岸頭謀人，瞞得人過？且周義到船，天尚未明，叫醒我睡，已有明證。彼道夫早出門，左右鄰并未知，我去叫時，他睡未起，門未開，分明是他阻夫自己謀害。”朱知縣將嚴刑拷勘孫氏，那婦人香閨弱體，怎禁此刑！只說：“我夫已死，我愿一死賠他?！彼煺姓J是他阻擋不從，因致謀死。又拷究身尸下落，孫氏說：“謀死者是我，若要討夫身，只將我身還他，更何必究?！敝熘h判云：“審得孫氏虺蜴為心，豺狼成性。夫經(jīng)紀，朝夕反唇而相稽；負義兇頑，幕夜操刀而行刺。室家變?yōu)槌鹳\，戈矛起自庭闈。及證出真情，乃肯以死而賠死。且埋沒尸首，托言以身而還身。通天之罪不可忍也，大辟之戮將安逃乎！鄰佑之證既明，凌遲之律極當。余犯無干，俱應省發(fā)。”再經(jīng)府道復審，并無變異。次年秋讞獄，請決孫氏謀殺親夫事，該本秋行刑。有一大理寺左評事楊清，明如冰，極有識見?？磳O氏一宗卷忽然察到，因批曰：“敲門便叫‘三娘子’，定知房內(nèi)無丈夫?！敝淮硕湓?，察出是稍公所謀。再發(fā)仰巡按覆審。時陳察院方巡潮州府，取孫氏一干人犯來問。俱稱：孫氏謀殺親夫是的。孫氏只說：“前生欠夫命，今生死還他。”陳院單取稍公張潮上問曰：“周義命汝去催趙信，該叫‘三官’緣何便叫‘三娘子’，汝必知趙信已死了，故只叫其妻也?！睆埑辈豢险J，發(fā)打三十，不認；又挾敲一百，又不認。乃監(jiān)起。再拘當時水手來，一到不問，便打四十。陳院乃曰：“汝前年謀死趙信，張稍公告出是你。今日汝該償命無疑矣?！彼帜艘灰还┱谐觯骸耙姷泌w信四更到船，路上無人，傍船亦不覺。是稍公張潮移船深處，推落水中，復撐船近岸，解衣假睡。天將亮，周義乃到。此全是張潮謀人，安得陷我？”后取出張潮與水手對質(zhì)，潮無言可答。乃將潮擬死，釋放孫氏。陳院判曰：“審得張潮沉溺泉貨，乾沒利源。駕一葉之舟，欲探珠於驪龍頷下；蹈不測之險，思得綃于蛟螭室中。闖見趙信懷資，欲往南京買布。孤客月中來，一篙撐載菰蒲去；四顧人聲靜，雙拳推落碧潭忙。人墮波心，命喪江魚之腹；伊回渡口，財充餓虎之頷。自幸夜無人知，豈思天有可畏。至周義為友陳告，暨孫氏代夫證冤，汝反巧言如簧，變遷黑白，貽禍孫氏。借證里鄰，既害人夫于深淵，又陷人妻于死地。水手供招，明是同謀自首；秋季處決，斷擬害命謀財。其鄰佑趙質(zhì)等證據(jù)有枉，各擬不應。更知縣朱一明斷罪不當，罷職為民?！卑矗捍霜z雖張稍是賊，卻有周義早在船，未見其動靜。又在口岸焉能謀人？孫氏雖無辜，因他與夫攪鬧，又鄰佑未見他夫出門，此何以辨！只因稍公去叫時便叫“三娘子”，不叫“三官”，此句話人皆忽略，不知從此推勘。楊評事因此參出，遂雪此冤，真是神識。以此見官府審狀，不惟在關系處窮究，尤當于人所忽略、彼彌縫所不及處參之，最可得其真情也。
張縣尹計嚇兇僧
湖廣鄖陽府孝感縣，有秀才許獻忠，年方十八，眉目清俊，豐神秀雅。對門一屠戶蕭輔漢有一女名淑玉，年十七歲，針指工夫無不通曉，美貌嬌姿賽比西施之麗，輕盈體態(tài)，色如春月之花。每在樓上繡花。其樓近路，時見許生行過，兩下相看，各有相愛之意。時日積久亦通言失笑。生以言挑之，女郎首肯。其夜許生以樓梯上去，與女攜手蘭房，情交意美。雞鳴，生欲下樓歸，約次夜又來。女曰：“倚梯在樓，恐夜有人過看見不便。我已備圓木在樓旁，將白布一匹，半掛圓木，半垂樓下。汝次夜只手緊攬白布，我在上吊扯上來，豈不甚便？”許生喜悅不勝。如此往來半年，鄰居頗覺，只蕭屠戶不知。有一夜，許生為朋友請飲酒，夜深未來。一和尚僧明修，夜間叫街，見樓垂白布到地，彼意其家曬布未收，思偷其布。停住木魚，寂然過去，手攬白布。只見樓上有人手扯上去。此僧心下明白，諒必是養(yǎng)漢婆娘垂此接奸夫者，任他吊上去，果見一女子。僧人心中大喜，曰：“小僧與娘子有緣，今日肯舍我宿一宵，福田似海，恩德如天，九泉不忘矣。”淑玉見是和尚，心中慚悔無邊曰：“我是鸞鳳好配，怎肯失身于你禿子，我寧將簪一根舍你你快下樓去?！鄙唬骸笆悄愕跷襾?，今夜來得去不得?！奔磸娙П髿g。女怒甚，高聲叫曰：“有賊！”那時父母睡去不聞，僧恐人覺，即拔刀將女子殺死，取其簪珥、戒指下樓去。次日早飯后，女子未起。母去看見，已殺死在樓，正不知何人所謀，鄰居有不平許生事者，與蕭輔漢言曰：“你女平素與許獻忠來往有半年余。昨夜獻忠在友家飲酒，必乘醉誤殺，是他無疑?！笔捿o漢即赴縣告曰：“告狀人蕭輔漢為強奸致死事：學惡許獻忠，漂蕩風流，奸淫無比。見漢女淑玉青年美貌，百計營謀，思行污辱。昨夜帶酒佩刀，潛入漢女臥房，摟抱強奸，女貞不從，抽刀刺死，謀去簪珥，鄰佑可證。惡逆彌天，冤情深海。乞天法斷償命，以正綱常。泣血康告?！贝藭r縣主張淳，清如水蘗，明比月鑒。精勤任事，剖斷如流。凡訟皆有神機妙斷，人號曰“張一包”。言告狀者只消帶一包飯，食訖即訟完可歸矣。當日準了此狀，即差人拘原被告干證人等各到。張公最喜先問干證。左鄰蕭美，右鄰吳范，俱稱：蕭淑玉在近路樓上宿，與許獻忠有奸已半載余，只瞞過父母不知。此有奸是的，特非強奸也，其殺死緣由，夜深之事，眾人何得而知？許獻忠曰：“通奸之情，瞞不過眾人，我亦甘心肯忍。若以此擬罪，我亦無辭。但殺死事，實非是我。他與我情如魚水，何忍殺之？背地偷情，只是相親相愛，驚恐人知，更有甚忤逆之事而持刀殺戮！”蕭輔漢曰：“他認輕罪而辭重罪，情可灼見。樓房只有他到，非他殺之而誰？縱非強奸致死，必是絕他勿來，因懷怒殺之。且后生輕狂性子，豈顧女子與他有情？世間與表子先相好后相怨者何限？非嚴法究問，彼安肯招？”張公看獻忠貌美性和，此人似非兇暴之輩。因問曰：“汝與淑玉往來時，曾有甚人樓下過？”曰：“往日無人，只本月有叫街和尚，嘗夜間敲木魚經(jīng)過。”張公忖到，因發(fā)怒曰：“此是你殺死已的，今問你死，你甘心否？”獻忠后生輩，驚慌答曰：“甘心?！彼彀l(fā)打二十，盡招訖，收監(jiān)去。張公密召公差王忠，李義問曰：“近日叫街和尚在某處居止？”王忠曰：“在玩月橋觀音座前歇?！睆埞愿溃骸澳愣丝擅苊苋ィ绱耸┬?，訪出賞你。”其夜僧明修復敲木魚叫街，約三更時候，將歸橋宿，只聽得橋下三鬼聲，一叫上，一叫下，一低聲啼哭，甚凄切驚人。僧在橋打坐念彌陀后，一鬼似婦人聲，且哭且叫曰：“明修，明修！我陽數(shù)未終，你無故殺我，又搶我簪珥。我告過閻王，命二鬼使伴我來取命，你反央彌陀佛來講和。今宜討財帛與我，并打發(fā)鬼使，方與私休。不然，再奏天曹，定來取命，縱諸佛難保你矣。”僧明修乃手執(zhí)彌陀珠合掌答曰：“我獨僧欲心似火，要奸你不從，又恐人知捉我，故一時誤殺你。今簪珥、戒指尚在，明日將買財帛并念經(jīng)卷超度你，千萬勿奏天曹?！迸碛挚?，二鬼又叫一番，更凄慘。僧又念經(jīng)，再許明日超度。忽然二公差出，將鐵鎖鎖住。僧方驚是鬼，王忠乃曰：“張爺命我捉你，我非鬼也?！眹樀蒙鐗K泥，只說看佛面求赦。忠曰：“真好個謀人佛、強奸佛也。”緊鎖將去。李義收取禪擔、蒲圓等物同行。原來張公早命二公差雇一娼婦，在橋下作鬼聲，嚇出此情。次日鎖明修并帶娼婦入見，一一敘橋下做鬼，嚇出明修要強奸不從，因致殺死情由。張公命取庫銀賞娼婦并二差訖；又搜出明修破衲襖內(nèi)簪珥、戒指。輔漢認過，的是伊女插帶之物。明修無辭抵飾，一款供招，認承死罪。張公乃問許獻忠曰：“殺死淑玉是此賊禿，該償命矣。你作秀才，奸人室女，亦該去前程。但更有一件：你未娶、淑玉未嫁，雖則私下偷情，亦是結愛夫婦一般。況此女為你垂布，誤引此僧，又守節(jié)致死，亦無虧名節(jié)，何愧于汝婦？今汝若愿再娶，須去前程。若欲留前程，便將淑玉為你正妻。你收埋供養(yǎng)，不許再娶。此二路何從？”獻忠曰：“我知淑玉素性貞良，只為我牽引，故有私情，我亦外無別交。昔相通時，曾囑我娶他，我亦許他發(fā)科時定謀完娶。不意遇此賊僧，彼又死節(jié)明白，我心為他且悲且幸，豈忍再娶？況此獄不遇父母，誰能雪我冤枉？我亦定死獄中，求生且不得，何暇及娶乎！今日只愿收埋淑玉，認為正妻，以不負他死節(jié)之意，於愿足矣，決不圖再娶也。其前程留否，惟憑天臺所賜，本意亦不敢期必?！睆埞苍唬骸叭晷暮虾跆炖恚耶敒槟懔ΡＧ俺桃?。”即作文書申詳提學道。張知縣申詳語：“本職審得生員許獻忠青年未婚，鄰女蕭淑玉在室未嫁。兩少相宜，午夜會佳期于月下；一心合契，半載赴私約于樓中。有期緣結乎百年，不意變生于一旦。兇僧明修，心猿意馬，夤緣直上重樓；狗幸狼貪，糞土將污白壁。謀而不遂，袖中抽出鋼刀；死者含冤，暗里剝?nèi)◆㈢?。傷哉！淑玉遭兇僧斷喪香魂。義矣！獻忠念情妻誓不再娶。今擬僧償命，庶雪節(jié)婦之冤；留許前程，少將義夫之概。未敢擅便，伏候斷裁?！表n學道批曰：“僧明修行強不遂，又致殺人，謀去其財，決不待時。許獻忠以學校犯奸，本有虧行，但義不再娶，大節(jié)可取，準留前程。蕭淑玉室女犯奸。人以為非。良不知此許生牽引之故，彼失于不知禮法矣。玉后堅抗淫僧，寧殺身而不屈，其貞烈昭昭，乃見真性。許生倘得身榮，可堪朝廷命婦，何忝于獻忠之正妻乎？依擬此繳。”后萬歷己卯科，許獻忠中鄉(xiāng)試歸，謝張公曰：“不有老師，獻忠作囹圄之鬼，豈有今日！”張公曰：“今思娶否？”許曰：“死不敢矣?！睆埞唬骸安恍⒂腥?，無后為大。”許曰：“吾今全義，不能全孝矣?！睆埞唬骸百t友今日成名，則夫人在天之靈必喜悅無限矣。彼若在，亦必令賢友置妾。今但以蕭夫人為正，再娶第二房今閫何妨？”獻忠堅執(zhí)不肯。張公乃令其同年舉人田在懋為媒，強其再娶霍氏女為側(cè)室。許獻忠乃以納妾禮成親。其同年錄只填蕭氏，不以霍氏參入，可謂婦節(jié)夫義兩盡其道。而張公雪冤之德，繼嗣之恩山高海深矣。
郭推官判猴報主
建寧府花子陳野，弄猴抄化，積銀四兩，在水西徐元店內(nèi)住。有轎夫涂起瞧見，跟至水西尾僻處，將花子打死，丟尸于山徑樹叢中。后逃于山去，搜銀回訖，并無人見。越二日，王軍門升官過建寧，城內(nèi)大小文武官員轎四十余乘，絡繹往水西去迎。時有推官郭子章者號青環(huán)，系江西泰和人，辛未科進士，居官清正，才高識敏，屢辨疑獄，案無積牘，人有頌言。凡異府大訟，皆愿批郭爺刑館，至則剖決公明，無不心服。故建寧屬下皆稱為“郭白日”。此時亦往水西去，在前轎過者，有三十余乘，后來者又有十余乘。忽一猴從山而下，四顧瞻視，見郭公轎到，特去扯住轎杠。侍從以荊條打之，死挾不放。郭曰：“汝有甚事乎？我令一公差跟你去?！焙锛捶呸I上山。二公差跟去，見一死尸?；貓笤唬骸按撕镆辽铰愤厴鋮仓校腥酥\死一尸身?！惫唬骸肮写耸乱病！焙镉謥淼剑車诙钤唬骸叭甓嗽诖私枰恍♂＾I，將猴鎖住，置轎中，密抬入我私衙去喂養(yǎng)，勿使外人知之，亦勿說出見死尸事。汝若漏泄，各打三十板。”二人領命去訖。人并不知猴告死尸及猴已藏入衙矣。及郭公到水西尾練氏夫人祠中坐定，同僚問曰：“頃山猴挾公轎杠，真怪異哉！此主何吉兇也？”郭公笑曰：“畜物窮則依人，此必為山中狼虎所逐，故走入人群中。此何足為異，亦何關吉兇？只我衙中有一異物，日前見一把舊交椅積有灰塵，我用雞毛帚柄打去塵，椅能言曰：‘勿打我！但問甚事，我能言之?！覇栔唬骸耶斪龅缴趺垂僦?？’椅曰：‘官至禮部侍郎，食尚書俸。’我又問曰：‘我某年死？’椅不答。又打之，椅曰：‘我言福不言禍，言生不言死；言人善，不言人惡?！矣謫栐唬骸易訋缀?？’椅曰：‘五子，三登科?！宋镎嫫婀忠玻　蓖判υ唬骸按耸挛也恍?。但出自老先生口，似乎可信?！惫唬骸爸T公不信乎？今日接軍門，明日去，后日十三，請在堂上與眾試之。隨問，好事無不應答，只不言人惡也。”此時眾官多不信，而各衙手下人無不傳揚。須臾間，水西一街建（寧）城民盡知郭衙舊椅能報善事矣。至十三日，有好事者，聯(lián)群結黨，入府衙看椅，言人聲鬧，聞于私衙。郭公囑家僮曰：“少頃百姓來看打椅，若見人填滿府堂，可密放此猴在我身傍來?！惫瓷茫?zhí)韧?。郎令手下抬一舊被椅出來。由是人傳人，近傳遠，無不來看。須臾人滿府堂，猴在身傍矣。手下打椅幾破，終無言。郭曰：“椅言矣，諸公聞否？”太府笑曰：“實未聞?！币惶媚缓逍Α９唬骸耙蚊饔醒?，謂今日不言福事。堂下有一冤事要言。諸公何笑也？”即令閉了府門。與太府言曰：“前日挾我轎者此猴，今日何故又在此？莫非此即冤事乎！”令皂隸置猴肩上，于堂上下左右廊周行一匝。猴只四顧審視，至大門邊，一人低腰俯首躲在人叢后。猴見，一跳過去，將其人亂抓。皂隸即扭此人上堂，眾皆相顧駭異，不知猴抓此人何故。其人嚇得面色蒼黃。郭公曰：“汝何謀人于水西山路？且供出謀得銀若干及報出名來。”其人心道：“郭公如神。”知此情難隱，只得供曰：“小人是轎夫涂起，所謀得花子陳野銀四兩?！惫唬骸八膬摄y少，何害人一命？必不止此?！逼鹪唬骸翱偷晷煸勺C?！睍r元亦在堂下，即捉來問。郭公曰：“汝與涂起同謀乎？”元曰：“陳花子在我店內(nèi)秤，只是銀四兩。后涂起所謀，我并不知。”起曰：“銀數(shù)他知，謀殺委與他無干?！惫l(fā)打涂起三十。郭公即判曰：“涂起奔走小徒，廝仆下賤。見陳野露財?shù)陜?nèi)，遂起狼貪，操兇器水西途中，輒行徂擊。不思花子之銀子銖積寸累，得之抑何艱，乃敢利人之有，害命攫金，閔焉而不畏，是可忍孰不可忍！此而為無所不為。若非畜物知恩，誰挾轎杠而訴主枉。亦是天道有眼，故托打椅而得兇人。謀財而見贓，害命而得實，斷之以死，誰曰不宜！”當日看審此獄者何止萬人，莫不交口稱贊曰：“郭公真白日也，洞照幽冥，化學物類矣！”猴見打了涂起，收入監(jiān)去，亦知來拜謝，人盡異之。拜后又叫號不已。郭公曰：“莫非為爾主未葬乎？”即令公差同猴去葬之，葬訖，猴在墳上哀號跳躍而死。公差將猴附葬其傍，歸報郭公。郭公追出涂起贓銀四兩，令人立義猴亭于其上。后人題詩于亭云：“曾聞昔日孫供奉，今見城西有義猴。畜物也能知報主，愧殺辜恩負義流?！庇钟性娰澒疲骸凹娂娷嚦顺龀俏?，獨向公前訴慘凄。豈是義猴無慧識，知公素德遍群黎?！卑矗汉镏獊硗陡妫咽枪匦袆佑谏衩?，格于物類。其后故以打椅事，捕得真賊。此亦未巧。其巧在藏猴衙內(nèi)而人不知，先說椅不言人惡事，故惡人敢來看。此是郭公智超物類，識高古今處。豈負異物來報之意哉！宜其有“郭白日”之名也。
蔡知縣風吹紗帽
蔡應榮登弘治間進士，年方十九歲。初任陜西臨洮府河州縣知縣，發(fā)奸摘伏，明斷如神。一日坐晚堂，忽然微風漸起，吹滅案上燭光。及門子復點起燭來，蔡知縣頭上失了紗帽。初猶疑是手下人侮弄他，及問左右以紗帽何在，各各相顧驚愕，不知所對。乃限各在衙人役，三日內(nèi)要跟尋此紗帽下落，如不見，各重加責罰。次日，公差魏忠出北門去勾攝犯人，才離城二里，地名大坪，路傍梨樹下有一紗帽。忠疑曰：“此莫不是蔡爺?shù)暮?？”即撿回報，知果然是也。蔡公問其撿得之處，即命魏忠引路，親抬轎去看。令左右掘開梨樹下。見有一死尸，頭上傷一刀痕。蔡公知是被人謀殺者，命查梨樹兩旁之地，是何人耕。即時拿得梨樹左邊地主陶、鄒七，右邊地主梅茂、梅芳四人到官。蔡公審問曰：“汝等安得謀人埋在梨樹之下？”陶等曰：“小的俱良善百姓，那敢謀人？況自己園地，日夕往來，若有虧心事，豈敢埋冤魂在自己園邊？”蔡公故將八般刑具排在堂上，將四人上了夾棍，皆叫屈不肯認。蔡公令各討保出外，限三日內(nèi)汝四人要究謀人正犯來，若跟尋不出，將這廝活活打死，定要一個償命。當日四人出外，明問暗訪并無蹤跡，街坊盡傳說此事矣。其夜，蔡公密召曾啟、魏忠等十六人來，囑咐曰：“我給汝等四面白牌，次早初開城門，你分作四門出，各執(zhí)一面牌于離城二里外等候，但有出城者，都要拿來，限明日申時解見?！痹鴨⒌纫烂?，次日四門各將出城人，解來約有二百余人。故將幾人來審問、盤詰。漸近天晚，乃命在衙皂快，將此二百余人各領幾名出外，明日一齊送來，定要嚴審。下午，早已分咐各皂快曰：“停會命你帶領出各犯，我不管你所領多少，可各背地索他銀，故說肯獻銀與你者，許私下放他。如有肯出銀者，即來稟與我知?！睍r各皂快領人去，都依命賺索銀兩。曾啟亦領得五人，內(nèi)有開店人丘通，肯出銀伍錢，求私放他。曾啟留他食晚飯，假意許夜間放走，即先來報知縣主。蔡公令二公差在門首，候夜飯后曾啟放出丘通，二公差拿住曰：“蔡爺正恐你走，果不出所料矣?！鼻鹜ú恢坦喂手撸闹幸洋@恐十分。及鎖來見，蔡公已坐堂久候。燈火明亮，刑具安排，人聲俏靜，好似閻王殿一般。丘通益恐。蔡公喝曰：“你謀死人埋在梨樹下，冤魂來告。我已訪得實，要待明日審問，你今夜何故反思逃走？好從頭招來免受拷打?！鼻鹜ㄒ娬f出真情，嚇得魂不附體，一時難隱，只得從實供出曰：“前月初十，有一孤客帶銀三十兩，在店借宿。不合將他謀死，夤夜將他埋路旁梨樹下。其銀尚未敢用，埋在房間床腳下，委的是實?！辈坦罟钛呵鹜ㄈト°y，果于床腳下掘開，取出紋銀三十兩。通既承認真贓，又可據(jù)，乃取贓入庫收貯。擬丘通以謀財害命之罪。蔡公遂寫定判案。申按院曰：“審得丘通招商作活，開店營生。前月初十近晚，遠客一人獨來。見其金多，遂起朵頤之想。欺其身獨，輒行害命之謀。肆惡夜中，不思天理可畏；埋死樹下，自謂暮夜無知。使冤魂逐雨韻以悲號，點點梨花墮淚；致怒氣隨風威而淅瀝，凄凄視砌訴冤。吹去烏紗，非是登高落帽；縛來逋客，果是謀人正兇。三十兩真贓俱在，幸千里孤客雪冤。獵人於家，自作之孽；殺人者死，速即爾刑?！睍r按院依擬繳下，秋季處斬訖。按：怪風吹去紗帽，本是冤魂相投。但蔡公之明，故限梨園邊鄰采訪謀人賊。知其人心虧，必是遠走，又先使人盡捕出城者。然亦難辨，卻又以之索銀私放。彼心虧者，必思賄罰求放，因此遂辨出真犯。蔡公之明不可及矣。
樂知府買大西瓜
樂宗禹，浙江處州府龍泉人。登成化丙戌科進士，歷官至徽州府知府。公平廉察，遠近咸服。一日，公子病篤，無醫(yī)可療。時六月中，思食瓜。樂太府即差慣辦公差黃德去買。德直往水北橋去，撿好的買。會有少年周繼生者，挑一擔瓜來。黃德即叫買瓜。見擔內(nèi)一瓜，大如桶，青如玉，世間異物，瓜中之王。黃德問曰：“這大瓜多少銀？”繼生應曰：“我這瓜天下無雙，要七分銀?！秉S德將五分銀問他買入衙去。樂爺見那瓜生得異常，熟視之，覺有啾唧之聲。心疑其怪，細思之，恐其有冤。即叫黃德去水北橋，叫繼生都挑入衙來買。樂太府隨郎出堂問繼生曰：“你瓜如何這等大、這等精采？何以灌溉而得此也？”生應曰：“瓜園遞年出一瓜王，要做功果，但一年出在一方。幸今年出在生園內(nèi)。然這個還未大，園內(nèi)尤有一個更大些。”樂爺聽得繼生說，即叫轎夫抬往瓜園去看。果見瓜大異常，遠視之，又覺那瓜有鼓舞之狀，心益疑之。即叫差人黃德、李二郎掘下去，看有何物。二人掘下二三尺，見一死尸，頭腦一刀痕，心窩刺一刀，面上腥紅而尸不朽。樂太府即叫差人將繼生鎖住，帶人衙來，喝曰：“這畜生，你敢謀死此人，該得何罪！好好招來，免受刑法?！蹦侨瞬皇抢^生謀死，被打、被，只叫枉屈，死不肯招。樂府判不得，自思忖曰：“既不肯認，也罷，也罷。府內(nèi)城隍為一府之靈，我和你去打城隍。若是圣，即是你謀死，你即有儀、秦口舌也難分辯。若是陰，陽與你無干，我遂開你?！崩^生聽得樂爺要去打城隍，心中甚喜，有得生之路。去到城隍內(nèi)焚香禱祝禮畢，隨擲一，卻是陽，又分作八字。樂府自覺問枉他，十分懊惱。心中自忖：“這分作八字，莫非楊八謀死？”信口說：“你邊鄰有人叫楊八否？”繼生應曰：“鄰園瓜即楊八的?！睒犯畮Щ匮茫床钊巳ツ脳畎?。楊八心虧，聽得差人來拿，驚得魂不咐體。一時拿到。樂太府曰：“楊八你好大膽！繼生瓜園死尸，是你殺死。”楊八答曰：“有何見證？”樂太府曰：“我到城隍去打，一時昏倒。城隍?qū)ξ艺f，是你謀他財、害他命，將尸埋在繼生瓜園內(nèi)。你還敢推瞞。殺人者死，何說之辭。好好招來，免遭刑憲?！睏畎吮惶辉?，又真是他謀死，只得實招曰：“去年八月十五日，湖廣販棗客人張伸興，在我家歇。我見他皮箱有銀，將酒灌醉，半夜三更，一刀刺入心窩，只叫一聲而死。遂抬在繼生園內(nèi)去埋?！睒犯畣柕妹靼?，即將白金一兩賞繼生去。一面寫文書申上司兩院，把楊八問償命。判之曰：“審得楊八謀死湖廣客人張仲興謀財害命事：天之生物，惟人為貴。律之所設，人命為先。痛此客人，奔走江湖，何期死于非命。狠哉！楊八希圖財貨，置彼死于無辜。三更灌醉，持刀刺入心窩；半夜扛抬，將尸埋于瓜園。使他父子不相見，狼子獸心；俾彼產(chǎn)業(yè)盡消亡，蛇惡蝎毒。舊年八月十五日夜，興掙命一聲，趲離死路，破頭流血，遂喪黃泉。心不肯甘，鬼神為你除奸賊；死奚暝目，英靈變作大西瓜。痛仲興，草木為之凄慘；恨楊八，人人得而誅之。謀財害命，死有余辜。依律按刑，罪當大辟?！弊詷诽忻鞔蠊虾螅枪又〔凰幎?，人皆稱其公明所致云。
舒推府判風吹“休”字
北京大名府資福寺，有一僧海曇，往鄉(xiāng)下取苗。租其佃人潘存正，與海曇角口。曇發(fā)怒性，將存正痛打嘔血而死。存正之兄存中，赴方大巡處陳告曰：“告狀人潘存中，為人命事：痛弟存正，鄉(xiāng)農(nóng)善懦，冤遭兇惡僧海曇，十月十一日來家取租，怒正供飯不豐，因致角口。曇力大能拳，將正亂打，即時嘔血，十三日身死。鄰里周才等可證。乞委廉檢驗，誅惡償命，生死銜結。哀告。”方大巡批曰：“仰該府刑館詳問解報。”僧海曇亦去訴曰：“訴狀人僧海曇，年籍在牒。訴為圖賴事：貧僧孤零，守法本分。因佃潘存正積欠苗租，十月十一日，往家理取。正在病危，并未出見。豈惡潘存中，欺僧善弱，罵遂出口。今存正病故，與僧何干？反行圖賴，懸捏人命，乞吊驗，有無傷害，涇渭得分。仍乞追苗租，寺門有主。叩訴?！狈酱笱才唬骸霸摳甜^并問?！睍r舒潤為大名府理刑。業(yè)大巡初批此狀來問，甚是虔心。思審出真情，以求知于大巡，見他有能。人犯拘齊日，即發(fā)牌去檢驗。時原告潘存中、被告僧海曇、干證周才、排年、胡卿等，都到尸場候?qū)?。及命仵作等撞開棺木，取尸檢驗，只是一空棺，并無尸身。潘存中曰：“小的弟即存正，被僧海曇打死是的，遍體重傷。他恐檢出真情，難逃償命，故生計偷尸，以作疑獄。思連累眾人，緩彼死罪。望老爺嚴刑研究下落，死冤得雪。”僧海曇執(zhí)曰：“潘存正因病身故，存中欺心，懸空告貧僧打死。今恐檢出無傷，故自行偷尸以掩圖賴之罪。不然棺柩近伊門首，必有人守護。況資福寺到此有五里程途，偷尸豈無人見？伏乞老爺洞察便見存中圖賴之情?！笔婀藛柛勺C曰：“此事原由如何，好從頭道來?！敝懿诺仍唬骸澳侨沾嬲c海曇在家廝打，存中來相助，小的在外，只聞鬧聲。及去勸解，海曇已走出門外。后過三日，存正身死是的。其偷尸乃暮夜行事，不知是誰?！笔婀唬骸凹扔写?，必有傷。海曇身敵二人，又能跳身走出，必是能拳，故打著存正致命。此尸是海曇偷矣。”遂命來，敲上一百，不肯認，后乃解夾。海曇執(zhí)曰：“那日只與存中鬧爭，并未交手，焉能傷其弟？若果有重傷，次日何不早告保辜？今貧僧正愿得尸一檢，以證彼誣告。豈料彼又生此奸謀，中他毒手乎！若得此尸一撿，倘有傷，小僧即死也無怨?！笔婀珜⒋嬷幸啵嗖豢险J。又執(zhí)四旁居民來問，皆稱不知誰偷尸。舒公不得此事明白，納悶而歸。從資福寺經(jīng)過，天已近晚，遂入寺暫宿，待次日方回。在法堂坐定時，寺僧已整備筵席到矣。忽空中飄一張狀紙來，中間只有一“休”字。舒公原已不樂，驟見此事，心中轉(zhuǎn)加疑怪。乃起祝伽籃曰：“本職奉大巡明文，為檢潘存正之尸而來。今不見此尸，事不得明，因天晚在此寺假宿。忽空中吹一“休”字而下，使我愈加疑悶。今敬禱神明，祈求靈，以決臧否。倘此訟當休息乎得圣；或我官當罷休乎得陽；抑或死者陰魂不肯休乎得陰。”把兩杯擲下，果成陰。舒公自忖曰：“原來是陰魂不肯休。然尋不得尸，難坐此僧償命。”此夜展轉(zhuǎn)思量，睡亦不寧。次早起來，散走閑游，以暢情懷。雖則游玩，心中只想個“休”字。此寺惟藏經(jīng)閣最高，行到此閣上，見四周樹叢，果是幽雅。觀望間，見二門外二樹蒼老，枝干奇矯。因以指寫“休”字于掌曰：“此字明是人字旁放一木字，敢莫人在木旁乎？”遂下閣，步至二門外兩大樹下去親看。見右邊樹下有一匝土，痕不舊，命手下掘開。掘至三尺，見一尸，取出來潘存中認之，曰：“此正吾弟尸也。不料此賊曾偷埋在此。非是閻王老爺神明，安能察出此情。”遂檢之，果有致命傷痕。僧海曇知事情露出，百口難辯，乃供招認死。舒公判之曰：“審得僧海曇，未明五蘊，那戒三嗔。逞惡跳深，兇固同于羅剎；使勢凌轢，狠實類于夜叉。索佃戶之首，何須罵詈；嫌東道之薄，遂致揪毆。義矣！鄰周才奔救而靡及；傷哉！潘存正命死于無辜。十一日毆即時吐血，十三日死何待保辜。惡懼檢驗之見傷，夜謀偷尸而埋寺。天怒之而風飛‘休’字，神憤之而擲成陰。古樹傍掘出冤魂尸首，檢場內(nèi)驗明致命根因。雖百口以何辭，合一甘而就死。秋期處決，罪當其情?！绷⒊晌陌?，申于按院。方大巡即依擬，將僧海曇秋季斬訖。此雖潘存正之冤魂不肯故，終取償命，抑亦舒公之英明，用心察獄，乃能猜出“休”字，以昭雪其情。不然，此案卷幾何而不為疑獄哉！
項理刑辨鳥叫好
南京太平府董知府、盛同知、鍾通判，同推官項德人在慶元寺講鄉(xiāng)約。有一鳥綠身黃尾，飛立寺檐上，聲聲只叫“好，好，好！”董太府喜曰：“安上治民，莫如禮；移風易俗莫如樂。今講鄉(xiāng)約以訓民，正禮陶樂淑之化也。致禽鳥感孚，聲聲叫好，豈非教化之驗，瑞氣之征乎！”盛同知附會之曰：“昔虞廷奏韶而威鳳儀，師曠調(diào)樂而瑞鶴翔。蓋禽鳥得氣之先，故賡和而來止，覽德而下集。今此鳥叫好，可謂化孚草木，信格豚魚矣?！辨R通判亦和之曰：“昔君陳尹東郊，而鵲讓巢魯。恭令申牟，而馴野雉。皆因牧守之循良，故禽感德而來應。今鳥報好音，是府尊之化行而和風翔洽也?！倍屧唬骸岸蠓蛑σ玻戏蚝瘟ρ??！表椡乒俅笮υ唬骸叭缛焕舷壬裕瑒t今日乃唐虞之治、魯龔之化也。依學生愚見，此乃冤抑不平之鳴，決非和平之好音?！笔⑼唬骸傍B聲叫好，何以為不平之鳴？”項推官曰：“諸公祗聞其聲響，不洞察其衷情耳?！辨R通判曰：“公非公冶長之知鳥音，何以能識鳥之衷情？”項推官曰：“此鳥雖連聲叫好，然其音凄以慘，詳聽之，其情苦以悲。以我之情度鳥之情，故知叫好之中有大不好存焉。此非韓朋之鶴，必為精衛(wèi)之魂，非望帝之怨，則是令威之嘆，難比南國騶虞、中牟馴雉矣。”董太府三位凝聽之，其音果悲哀慘切。乃言曰：“此吾輩所不能察也，惟老先生究竟之?！表椡乒僖蛄⒍書B曰：“你叫若是好事，可在府尊三位前周飛；若有冤抑不好事，可在我身邊周飛一匝。”其鳥遂振翼向項推官身邊周飛一匝而去，又立于檐上叫好。董太府三位驚異之，皆拱讓項推官曰：“此鳥果靈怪，必有冤抑之事。愿老先生代之伸雪，吾輩誠不能也?！表椡乒偎贾?，不得其故。乃先起身回衙，又祝鳥曰：“你果有甚事可在衙中聽審?！逼澍B果隨飛入衙去，在庭樹中叫好。項推官反覆思尋，終不知其何由。又向鳥祝曰：“我命趙豹、蘇蓋二公差跟你前去，有甚冤情，引他拿來。”其鳥遂飛去。趙豹二人跟之，見其復立于寺檐，回報曰：“那鳥照舊在寺檐上立?！表椡乒僭唬骸澳闼僭偃?，看他終在那里止?！壁w豹二人復去，卻不見了。聞其聲在寺棟中叫，急討樓梯登寺棟高處，望見鳥在三寶殿左邊僧舍中立。少頃飛下僧舍外一矮屋去，不復飛起。趙豹下尋其矮屋，乃是東凈，并不見鳥蹤影。二人回報曰：“小人再去看，見鳥在三寶殿左邊僧舍中立。少頃飛下東凈去，不見其蹤?！表椡乒偌创蜣I到寺中，命手下于東凈中掘開。才掘及三尺，取出一婦人來，綠衫黃裙，旁又一個四五歲的兒子，頸上俱傷刀痕。項公問三寶殿左邊舍是誰所住。寺僧答曰：“是晴云禪房?！奔茨们缭频絾栔唬骸澳氵B殺兒子、婦人二命，殯于廁中，因何緣故？”晴云抵賴曰：“本寺外人往來甚多，小僧全不知埋甚人在。連殺二命，何曾是我？”將來夾起，又不認。乃拿晴云左右房二僧來問，亦互相掩飾，不肯證。項推官曰：“晴云償一命以定，不由他不承，只你二人更要一個償命?！蹦瞬A起。二僧方指出晴云曰：“前月有寡婦馬氏抱一兒子來寺許愿，因在各處游玩。晴云頓起淫心，哄人入禪房，要行強奸。寡婦不從，先殺其子，又殺寡婦，私埋東凈，并不干我二人之事?！鄙缭圃唬骸拔乙蝗撕Χ?，冤債當還矣。”項推官即放此二僧，擬晴云梟首之罪。判之曰：“審得僧晴云淫若拐丁，兇同毒蝎。幸婺婦之來寺，乃頓起淫心；入禪室而行強，渾忘佛道。嗟馬氏心如鐵石，蓋永勵冰操；恨妖禿猛甚虎狼，橫推霜刃。欺孤侮寡，曹馬之故習；重萌剖腹刳胎，桀紂之稔惡復熾。此而可忍，孰不可忍！汝安則為又何弗為！誰識蘭惠香魂，殯溷廁而不染；須信忿逝魄，化禽鳥以鳴冤。切切聲悲，抱子死每死之恨；哀哀叫好，含一女一子之靈。怨氣不磨，故法官而訴屈；覽輝而下，特來約所以呈祥。啼血杜鵑，怨殘春且為墮淚；銜木精衛(wèi)，恨苦海猶然驚心。矧茲烈婦之魂，可逭兇僧之殺。梟首以正典刑，懸寺用懲來者?！睍r項公辨雪此冤，人皆傳異。董太府三人，皆自以為弗及。以后凡疑獄皆推讓與問，悉得真情。一府肅然，清正廉明之功大矣。
曹察院蜘蛛食卷
山東兗州府鉅野縣，有民鄭鳴華，家道殷富，止生一子，名一桂，美豐容，好歌吟。屢有媒妁代他議親，因鳴華揀擇太嚴，未為聘娶。年至十八，益知風月。其對門杜預修，家有女名季蘭，性淑有貌。因預修后妻茅氏，欲主嫁與外侄茅必與。預修不肯，以致延至十八歲未許適人。鄭一桂闖見其貌，千方計較，得與通情。季蘭年長知事，心亦喜歡。后于每夜?jié)撻_豬門，引一桂入宿。又經(jīng)半載，兩家父母頗知之。季蘭后母茅氏，在家攪鬧，后關防甚密。然季蘭有心向一桂，怎能防得。一日茅氏往外家去，季蘭在門首候一桂，約之夜來。其夜一桂復往，季蘭曰：“我與你相通半載，已懷三月孕矣。你可遣人來議媒，諒我父亦肯。但繼母在家，必然阻當。今乘他歸外公家去，明日千萬著心，此事成則姻緣可久，不然吾為你死矣?？v有他人肯娶我者，妾既事君，決不改節(jié)于他人?！编嵰还鹦廊贿B諾。一夜敘情，綢繆云雨，到五更早，季蘭仍送一桂從豬門攛出。適有屠戶蕭聲，早起宰豬。見之，心忖曰：“必一桂與預修之女有通，故從他豬門而出?！笔捖暶軓呢i門挨入去，果見季蘭在偏門邊倚立。蕭聲向前逼之求歡。季蘭曰：“你何人敢于這膽大！”蕭聲曰：“你養(yǎng)得一桂，獨養(yǎng)不得我？”季蘭哄之曰：“彼要娶我，故私來先議，若他不娶，則后日從你無妨?！奔闯樯碜呷敕咳ィi住門。蕭聲只得走出，心中熱躁，自思曰：“彼戀一桂后生，怎肯從我？不如明日殺了一桂，使他絕望，諒季蘭事必得到手?！贝稳?，一桂稟知于父，要娶季蘭。鄭鳴華曰：“歲多媒來議豪家女，我不納他。今娶此不正之女為媳婦，非惟辱我門風，且無奈人笑何?！币还鹨姼覆辉剩蝗諔n悶無聊，至夜靜后，又往季蘭家。行到豬門邊，被蕭聲突出殺之，并無人見。次早，鄭鳴華見子被殺，不勝痛傷。只疑是杜預修所殺，遂赴縣告曰：“狀告為仇殺事：棍惡杜預修，因揭借不允，致懷私忿，故將女季蘭，誘華男一桂入室成奸，逼勒銀兩。丑謀不遂，兇刃殺死。切思陷入成奸，挾仇殺命，伊女獨生，我男獨死。套陷謀深，滅嗣情慘，乞律斷償命，死靈不朽。哀告。”杜預修去訴曰：“狀訴為申誣事：修與鄭鳴華并無宿隙，伊男被殺，不知何人。懸捏預修教女誘奸，稍有人心，肯行此計？伊稱勒銀，有何證見？拿人作對，冤抑可憐。乞天劈誣，涇渭得分。叩訴?！敝熘h拘來問。鄭鳴華曰：“亡兒一桂，與伊女季蘭有奸是的。季蘭囑我兒娶他，我不肯允，其夜遂被殺。此必亡兒復往他家，故預修殺之。倘非彼殺，更有誰也？”杜預修曰：“小女與一桂有無奸情，我并不知?？v求嫁不允，有女豈無嫁處，而須強人？其初求嫁之也何親？其終殺之也何仇？他告我遣女誘他男成奸，今又稱我女求嫁伊男，皆是砌虛之辭。望老爺察之?！敝熘h問季蘭曰：“有無奸情？是否誰殺，惟你知之，可從實道來?！奔咎m曰：“先是一桂千般調(diào)戲我，因而成奸。他先許娶我，后來我愿嫁他，皆出于真心，曾對天誓過。其通奸已將半載。前來殺死，不知是誰，妾實不知。”朱知縣曰：“你通奸半載，父知而殺之，是你父殺的矣?！睂⒍蓬A修起，不肯認。將季蘭上了棍。季蘭心思：“一桂真心愛我，他今已死，幸我懷孕三月，倘得生男，則一桂有后。若受刑傷胎，我生亦枉然?！彼烨性唬骸耙还鹗俏覛ⅰ！敝熘h曰：“是你情人，何故殺之？”季蘭曰：“他悔不娶我，故殺之?！敝熘h曰：“你未嫁，則情夫如同親夫。始焉以室女通奸，終焉以妻子殺夫，淫狠兩兼，合應擬死。”鄭鳴華、杜預修皆信謂真。再過六個月，生下一男。鳴華因無子，此乃是他親孫，領出養(yǎng)之，保護甚至。過了半年，察院曹立規(guī)出巡到府，夜閱杜季蘭事一宗文卷。忽然一大蜘蛛從桌子上墮下，食了卷中幾字復漸上去。曹院心下疑異。次日即審這起事。杜季蘭曰：“妾與鄭一桂私通，情真意密，怎忍殺之？只為懷胎三月，恐受刑傷胎，故屈招認。其實一桂非妾所殺，亦不干妾父之事，必外人因甚故殺之，使妾枉屈償命?！辈懿煸涸唬骸澳愀c他人有情否？”季蘭曰：“只是一桂更無他人?！辈茉涸唬骸耙还鹨喔型饨环瘢俊编嶘Q華曰：“并無別私交?！辈茉盒囊芍┲胧尘碇?，他必有姓朱者殺之，不然，亦原日朱知縣問枉也。又曰：“你門首上下幾家，更有甚人可歷報名來?！兵Q華歷報上數(shù)十名，皆無姓朱者，只內(nèi)一人名蕭聲。曹院心猜蜘蛛亦一名蛸蛛，莫非此人也。再問曰：“蕭聲作何生理？”對曰：“宰豬?！辈茉盒南苍唬骸柏i與蛛音相同，是此人必矣?！蹦肆铠Q華同公差去拿蕭聲來作干證。公差到蕭聲家曰：“鄭一桂那起人命事，大巡來討你?！笔捖暫鋈幻悦Ｔ唬骸傲T了，罷了。當初是我錯殺你，今日該還你命。”公差喝曰：“只要你做干證?！笔捖暷梭@悟曰：“我分明見一桂問我索命，何故只是公差？此是他冤魂來了，我同你去認便是?！编嶘Q華方知兒是蕭聲殺，即同公差鎖之到院。蕭聲一概承認曰：“我因早起宰豬，見季蘭送一桂出門，我便去奸季蘭。他說要嫁與一桂，不肯從我。次夜因?qū)⒁还饸⒅?，要圖季蘭到手。詎料今日露出，情愿償他命矣。”曹院判曰：“審得鄭一桂系季蘭之情夫，杜季蘭乃一桂之表子。往來半載，三月懷胎。圖結姻緣，百世諧老。陡被蕭聲所遇，便起分奸之謀。恨季蘭之不從，將一桂而暗刺。前官網(wǎng)稽實跡，誤擬季蘭于典刑。今日訪得真情，合斷蕭聲以償命。余人省發(fā)，正犯收監(jiān)。”當時季蘭稟曰：“妾蒙老爺神見，死中得生，犬馬之報，愿在來世。但妾雖身許鄭郎，奈未過門。今兒子已在他家，妾愿鄭郎父母收留入家，終身侍奉，誓不改嫁，以贖前私奔之愧?！编嶘Q華曰：“日前亡兒已欲聘娶，我嫌私通非貞淑之女，故不允。今見有拒蕭聲之節(jié)，有守制之心，我當收留，撫養(yǎng)孫子耳?！辈茉杭磁屑咎m歸鄭門，侍奉公姑。后季蘭寡守孤子鄭思春，年十九登進士第，官至兩淮運使，封贈母杜氏為太夫人。其鄭鳴華以擇婦過嚴，致子以奸淫見殺。杜預修以后妻制肘，致女以私通招非，皆可為人父母之戒。杜季蘭始雖早早茍合，終能昭昭明節(jié)。晚受褒封，可為知過能改之勸。使當時失節(jié)蕭聲，抑訟后改嫁，不過為淫奔賤人耳，雖有貴子，安得享其榮贈哉！若鄭一桂淫人室女，致取殺身，理亦宜也，又不足道矣。
譚知縣捕以疑殺妻
山西大同府朔州縣，有民尤廣廉，性多狐疑，殘忍猜忌。娶妻施巧妹，性情活潑，言語輕快。廣廉嘗與妻行房事，問之曰：“我的氣力大，功夫好?！笔┣擅脩虼鹬唬骸澳愎Ψ虿缓??！睆V廉曰：“誰人的好？”巧妹曰：“他人的更好?！睆V廉因此遂疑妻與外人有私交，持此疑心在內(nèi)。后見妻一言一動，便生猜度，曰：“此言辭似有情弊，此情狀似有掩飾?！庇止释送谐鐾?，在背地藏之，欲捕其奸夫，并不見有來往。疑端百出，而妻以無心持防，全不知夫之疑，已然積疑成妒，積妒成仇。一日思殺其妻曰：“今日但有人到我家，便將來與妻同殺，誣執(zhí)他為有奸?！钡冉焱恚o一人來家。知有賣油者從門首過，即叫之曰：“賣油。”將哄入殺之。那賣油者不該死，應之白：“我今日家中有事，要回去得急，明日來賣與你。”呼之不來。廣廉忿思二日了，發(fā)起暴性，持刀直入房中，望妻而殺。妻曰：“你真作死，懸空殺我何為？”以手抵之，斫斷其手；再一刀，從項上殺過。外人皆不知。廣廉殺了妻，又無奸夫可捏，乃收拾行李，將門掩關，夤夜逃走。次日鄰居見廣廉大門至午不開，有三四人進去，看見殺死施氏在地，又斫斷一手。眾人大驚，即協(xié)同地方赴縣呈曰：“連僉呈為殺妻事：地方尤廣廉，娶妻施氏，年來無異。今月二十日夜，不知何故，將妻殺死，夤夜逃去。切見關系人命，眾等恐累，理合呈明，檢驗收貯，立案照提須至。呈者?！敝h譚經(jīng)問眾等曰：“你料廣廉必走何去？”眾曰：“本地有四條路，不知從何路走?！弊T公曰：“逃人命者必出關外，何路是出關的？”眾曰：“北路三日出關?！弊T公命公差姜婉、袁往北路去拿。二人行了三日，在關下宿，并不見蹤。姜婉曰：“我和你都差矣，并不曉廣廉生得何如，怎么拿得？不如回罷?！痹柙唬骸半y得到關上，可去走一遭亦好。”二人到關上去游，見一店主黃五，與個后生爭店錢。黃五曰：“你與小娘子兩個人，怎么還一人店錢！”后生曰：“我只一人那有小娘子。”黃五曰：“昨晚與你同來同宿，今日飯后先行，何故躲得過？”后生曰：“你明是索要我店錢，懸空說這鬼話。”二人爭辯，要打起來。姜婉去勸解曰：“你說有小娘子，他說沒有，縱有也只在前路，可去趕上他，不還你店錢乎？”黃五與后生皆曰：“說得有理。”到下店即問曰：“頃才一小娘子行在那里去？”下店曰：“我未見?！庇诌^數(shù)店，連問有個小娘子在何處去，皆答曰：“清早到于今，并無一個婦人過?！秉S五沒趣。那后生曰：“討個小娘子與我，便還你店錢。這老狗好欺心?！鄙烊愦?。黃五不敢回打，躲在姜婉身后曰：“那小娘子明是昨晚同來今日先去，緣何路上便不見，豈我老眼見鬼乎？”姜婉私對袁曰：“此人莫不是尤廣廉也！其小娘子是他妻的冤魂乎？”袁曰：“的矣，的矣。”取出鐵鏈來，扣住曰：“本縣老爺正要拿你，你殺死妻子，冤魂跟來，要走何去？說出真情！”嚇得廣廉軟作一塊。黃五亦自驚他真見鬼。鎖廣廉到縣審問，一概招承。說他疑妻與人有奸，無故殺之。今看起冤魂跟隨，因致被捉，此必是無外情，故冤愆相報，不然只過了關去，本縣何能拿得。譚公判曰：“審得尤廣廉性多狐疑，心實狠毒。謬以枕邊之言，遂致深懷積妒。指白為黑，漫漫玉上之蠅；謂有實無，滿載車中之鬼。一刀先截手腕，左劈仍斷胭喉。怨氣摩天，雖終天而罔極；冤魂慘地，每觸地而追隨。雖暮夜?jié)撳停瑢D漏網(wǎng)；乃旅店顯現(xiàn)，終獲兇身。可信天理之難欺，誰謂陰司之無報。汝以疑殺妻，出爾必然反爾；吾以法誅汝一死，還應一償。置之重典，誰曰不宜?！卑矗捍斯笖嘀跻祝┗耆氲?，以致爭店錢而為公差所捉。天理真可畏哉！是可為后世男子多疑之戒。
劉縣尹判誤妻強奸
云南臨安府通?？h民支弘度，癡心多疑，娶妻經(jīng)正姑，剛毅貞烈。弘度嘗問妻曰：“你這等剛猛，倘有人調(diào)戲你，亦肯從不？”妻曰：“吾必正言斥罵之，人安敢近！”弘度曰：“倘有人持刀來，強奸不從，便殺則何如？”妻曰：“吾任從他殺，決不受辱。”弘度曰：“倘有幾人來拿住成奸，不由你不肯，卻何如？妻曰：“吾見人多，便先自刎，以潔身明志，此為上策，或被其污，斷然自死，無顏見你。”弘度不信。過數(shù)日，故令一人來戲其妻，以試之，果被正姑罵去。弘度回，正姑謂之曰：“今日有一光棍來戲我，被我斥罵而去?！痹龠^月余，弘度謂知友于謨、應睿、莫譽曰：“拙荊常自夸貞烈，倘有人要強奸他，必死不肯從。你三人為我試之?！庇谥兊冉暂p狂浪子，果依弘度之言，突入房去。于謨、應睿二人各執(zhí)住左右手。正姑不勝發(fā)忿，求死無地。莫譽尤是輕薄之輩，乃解脫其下身衣裙，于謨、應睿見辱之太甚，遂放手遠站。正姑兩手得脫，即揮起刀來殺死莫譽。于謨二人走去。正姑是婦人，無膽略，恐殺人有禍，又性暴怒，不忍其恥，亦一刀自刎而亡。于謨馳告弘度。此時弘度方悔是錯，又恐己妻外家及莫譽父母倘知，必有后話，乃先去呈明曰：“呈為強奸殺命事：淫惡莫譽，賭嫖輕狂。窺度妻經(jīng)氏有貌，突入臥房，強行奸意。于謨、應睿的有明證。經(jīng)氏發(fā)怒，揮刀殺死。婦人無膽，自刎身亡。剛毅貞烈，被惡誤命。莫譽雖死，尚有余辜，乞征殯銀助度□□。上呈?！眲⒅h即拘來問。先審干證曰：“莫譽強奸，你二人何以知是？”于謨曰：“我與應睿去拜訪弘度，聞其妻在房內(nèi)喊罵，因此知之?！眲⒖h尹曰：“亦曾成奸否？”應睿曰：“莫譽才入即被斥罵，持刀殺死，并未成奸?！眲⒁^支弘度曰：“你妻幸未辱，莫譽已死，法無道埋殯之理?！焙攵仍唬骸半m一命償一命，然彼罪該死，我妻為彼誤死，乞法外情斷，量給殯銀?！眲⒁唬骸按艘嗳サ?，著落莫譽家出一棺木貼你，但二命非小，我須親驗收貯。”及劉尹去相驗，見經(jīng)氏刎死房門內(nèi)，下體無衣；莫譽殺死床前，衣服卻全。”劉尹即詰于謨、應睿曰：“你二人說莫譽才入便被殺，何以尸近床前？你說并未成奸，何以經(jīng)氏下身無服？必是你三人同入，強奸已訖，后經(jīng)氏殺死莫譽，因害羞又自刎?！睂砥?，并不肯認。劉尹只寫審單，將二人俱以強奸擬死。于謨乃從實訴曰：“非是我二人強奸，亦非莫譽強奸，乃支弘度以他妻常自夸貞烈，故令我三人去試志。我二人只在房門頭，莫譽去摟抱，強剝其衣服，被經(jīng)氏閃開，持刀殺之。我二人走出。那經(jīng)氏真是剛烈女流，想怒氣憤激，因而自刎。支弘度恐經(jīng)氏及莫譽兩家父母知情告他誤命，故搶先呈出。其實意不在求殯銀也?！闭f出真情，弘度咂口無辯。劉尹即發(fā)打三十，又駁于謨等曰：“莫譽一人，豈能剝經(jīng)氏衣裙，必汝二人幫助之后，見莫譽有惡意，你二人站開。經(jīng)氏因刺死莫譽，又恐二人再來，則彼難潔身，故先行自刎，其貞烈剛毅之節(jié)明矣。經(jīng)氏該旌獎，汝二人亦并有罪?！庇谥儭Ｒ妱⒖h尹發(fā)情如神，不敢再言半句?？h尹判曰：“審得支經(jīng)度，狐疑成性，狗輩癡心。見妻平日堅剛，自許貞節(jié)，命友三人調(diào)戲，用試其心。應睿、于謨牽制其手足，簿惡莫譽剝落其衣裳，睿、謨先出，□□經(jīng)氏持刀殲惡，先斬莫譽，再刎自身。白刃霜飛，烈烈英氣尚在；素志玉潔，堂堂正氣猶生。身不染一塵，可翱翔而忝烈；婦名堪留萬古，合旌獎以勵后人。莫譽先逞顛狂，一朝之忿自??；應、于謬承主使，三年之徒宜加。弘度陷友于兇誅，猶曰是彼之輕聽也。娶妻子枉死，可謂非爾之大咎乎！合正大辟之誅，用作多疑之戒?！睂⒋税干耆ィ笱布匆罃M批下，將支弘度秋季處斬。又行獎經(jīng)氏賜其匾曰“表揚貞烈”。人皆快經(jīng)氏之人節(jié)得昭，而以弘度之償妻命為得當也。此回公案若非劉尹親驗二尸，躬究致死之由，則經(jīng)氏之節(jié)不顯，弘度之罪可逃，而無以彰善懲惡矣。幸劉公精明辨出，可以為男子癡心疑猜之戒。
洪大巡究淹死侍婢
張英，江西人，為陜西巡按。夫人莫氏，在家嘗與侍婢愛蓮同游嚴華寺。廣東有一珠客丘繼修，寓居在寺。見莫氏花容絕美，心貪愛之。次日乃妝作奶婆，帶上好珍珠送在張府去買，莫氏與他買了幾兩。丘奶婆故在張府講話，久坐不出。近晚來，莫夫人謂之曰：“天色將晚，你可去矣?！鼻鹉唐拍巳?。出到門首，后回來曰：“妾店去此尚遠，妾一孤身婦人，手持許多珍珠，恐遇強人暗中奪去不便，愿在夫人家借宿一夜，明日早去?！蹦显手?。令與婢愛蓮在下床睡一夜。后丘奶婆扒上莫夫人床上去奸之，謂之曰：“我是廣東珠客，見夫人美貌，故假妝奶婆借宿。今日之事，乃前世宿緣也?！蹦蛉艘苑蛉ゾ?，心亦喜此，遂樂因承。自此以后，時時往來與之奸宿，惟愛蓮知之。過半載后，張英升知府回家，接妻小同赴任。一日晝寢，見床頂上有一塊唾干，問夫人曰：“此床與誰人睡？”夫人曰：“我床安有他人睡？”張英曰：“何床上有塊唾干？”夫人曰：“是我自唾的?！睆堄⒃唬骸爸挥心凶油倏勺韵露?，婦人安能唾得高處？且與你同此睡著，仰唾試之?！睆堄⒌耐俚蒙先?，夫人的唾不得。張英再三盤問，終不肯言。乃呼婢愛蓮往魚閣去問之，曰：“有甚男子在夫人床睡？你必知之?！睈凵彵环蛉怂鶉?，答曰：“沒有?！睆堄⒃唬骸坝械对诖耍阏f則罪在夫人，不說便殺了你，丟在魚浦中?！睈凵彸泽@，乃曰：“有賣珠奶婆，這半年內(nèi)常在我家來，與夫人同宿，這是嚴華寺中賣珠客人，假妝奶婆。惟我得知，他人皆不知也?！睆堄⒙犞?，便思害死其妻。又恐愛蓮后有露言，乃推入池中浸死，以滅其口。本夜張英睡至二更，謂妻曰：“我睡不著要思些酒吃?！蹦显唬骸叭绱吮憬墟救ヅ瘉怼！睆堄⒃唬骸鞍胍菇腥伺疲脖绘炬h。你自去大中取些新紅酒來，我只愛冷吃?！蹦闲胖稹堄撥b其后，見莫氏以杌子襯腳，向中取酒。即從后扶起雙腳，推落酒中去，英復入房睡。有頃間，諒已浸死，故呼“夫人”不應，又呼婢曰：“夫人說他愛酒吃，自去取酒，何許多時不來，叫又不應，可去看之?！北婃酒饋?，尋之不見，及照酒中，婢驚呼曰：“夫人浸死酒中矣?！睆堄⒐首骰艔堉疇?，攬衣而起，驚訝痛悼。次日，請莫氏之兄弟來看入殮，將金珠首飾、錦繡新服滿棺收貯，因寄靈柩于嚴華寺。夜令二親用家人去開棺，將金珠首飾錦繡新服盡數(shù)剝起。次曰，寺僧來報說夫人靈柩被賊開了，劫去衣財。張英故意大怒，同諸舅往看，見靈柩果開，衣財一空，乃撫棺大哭不已。再取些銅首飾及布衣服來斂之。因窮究寺中藏有外賊，以致開棺劫財。寺僧皆驚懼無措，盡來磕頭曰：“小僧皆是出家人，衣缽足以度日，決不敢作盜賊之事?！睆堄⒃唬骸澳闼赂泻稳耍俊鄙唬骸爸挥幸粡V東珠客在此寄居?！庇⒃唬骸氨I賊多是此輩。”即鎖去送縣，再補狀曰：“狀告為劫棺冤慘事：痛室莫氏，性淑命短，難舍至情。厚禮殯殮，珠冠一項，好玉三件，金銀鐲鈿、錦繡新服，滿棺收貯，靈柩寄寺。慣賊丘繼修，開棺劫掠，剝?nèi)ヒ豢铡Ｋ拦呛巫?，遭此荼毒。冤慘無伸，迫切上告?！蹦咧h準狀，將繼修嚴刑拷打一番，勒其供狀。丘繼修曰：“開棺劫財本不是我，但此乃前生冤債，甘愿一死。”即盡招承認。張英又以書與洪巡按，令其即決繼修，以完此事，彼好赴任。洪巡按乃取丘繼修案卷，夜間看之。忽陰風颯颯，不寒而栗。洪院自忖曰：“莫非丘犯此事有冤乎？倘有冤，吾不為張友而屈殺人也?！狈锤部戳藬?shù)次，不覺打困。即夢見丫頭曰：“小婢無辜，白晝橫推魚沼死；夫人養(yǎng)漢，清宵打落酒中。”洪察院即詰之曰：“你何以死？”醒來乃是一夢。自忖曰：“此夢甚怪，但小婢、夫人與開棺事無干，只此棺乃莫夫人的。明日縣看何如，或有別狀告殺婢事，未可知也?！贝稳盏跚鹄^修審曰：“你開棺必有伙伴，可報來?！崩^修曰：“開棺事，死也不是我，若因此事死，亦是前生注定，死亦甘心?！焙樵核甲蛞顾鶋舴蛉司仆鲋壘洌坏乳e問之曰：“此莫夫人因何身亡？”繼修曰：“聞得夜間在酒中浸死?！焙樵后@異與夢中話相合。但“夫人養(yǎng)漢”句未明，乃問之曰：“我訪得此夫人因養(yǎng)漢被張英知，推入酒浸死。今要殺你甚急，莫非是與你有奸乎？”繼修曰：“此事并無人知，惟小婢愛蓮知之。聞前日愛蓮在魚池浸死，夫人又已死，我謂必無人知矣，故為夫人隱諱。豈知夫人因此而死，必小婢露言，而張英殺之滅口也?！焙樵郝劦萌c夢駢句相符，知是愛蓮無故屈死，故陰靈來告。少頃，張英來相辭，要去赴任。洪院寫夢中駢句，遞與張英看。英接讀之曰：“小婢無辜，白晝橫推魚沼死；夫人養(yǎng)漢，清宵打落酒中?！辈挥X失色。洪院曰：“你閨門不肅，一當去官；無故殺婢，二當去官，開棺賴人，三當去官。更赴任何為？”張英跪曰：“此事并無人知，望大人遮庇。”洪院曰：“你自干事，人豈能知？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不是鬼告我，我豈能知？你夫人失節(jié)該死，丘繼修奸命婦該死，只愛蓮不該死。若不淹死愛蓮，則無冤魂來告，你官亦有做，丑聲亦不露出。繼修自合就死，豈不全美乎？”說得張英羞臉無言。洪院判曰：“審得丘繼修販珠賈客，蕭寺寓居。見莫夫人之容。風生巧計，妝丘奶婆，以去云釀奸情。色膽如天，敢犯王家之命婦；心狂若醉，妾希相府之好逑。惡已貫盈，誅不容逭。張英察出，因床頂之唾干；愛蓮報來，知半年之野合。番思滅丑，推落侍婢于池中；更欲誅奸，斷送夫人于酒底。丫鬟淪沒，足為膽寒；淫婦風流，真成骨醉。故移柩而入寺，自開棺以賴人。彼已實有奸，淫自足致死，何用誣之盜賊，豈有加刑！莫氏私通，不正家豈能正官；愛蓮屈死，罔恤幼焉能恤民！須候請裁，暫停赴任?！笔乔飳⒗^修斬首。后劾官本中，首劾張英之事。部議以英治家不正，罷職不敘。此公案，在洪院折張英數(shù)語，盡已詳明，只是不合無故殺侍婢，故致冤魂自出，而洪院卒以此劾之，不為少諱，具有直臣風烈哉！
吳推府判謀故侄命
銅陵縣周孟桂，狀告為奸殺大冤事：“惡弟孟槐，禽犢邪行。淫穢房幃，調(diào)奸侄婦至稔?？种秹鄞宏J知，乘伊虐疾，串通醫(yī)人李志洪毒死。少年冤斃，聞者心酸。骨肉相殘，天理滅絕。乞天法究，存歿感恩。上告。”其壽春明系孟桂毒死，及嫁罪于孟槐。故族長周錫等會通族十八人明首出曰：“連名狀為辨冤正法事：秦檜殺岳飛，萬世罪人；文王澤枯骨，千古仁政。族孟桂兄弟，寇仇操戈入室。先年與幼弟孟格爭財不和，密謀毒死。今又虎吞幼產(chǎn)，藥死格子壽春，反陷孟槐抵罪。夫孟槐既撫其孤，安有殺孤之理。孟桂既殺其父，必有殺子之心。三代兩父子，俱各埋冤；一族百婦男，誰不嚼口！況今田地悉歸伊籍，家財罄入伊囊。黑夜冤鬼號天，白晝怨聲載道。爺乃今日之文王，桂系昔年之秦檜。懇分別淑慝，扶苦助強。連名上首?！眳峭聘畬徳疲骸爸苊瞎鹋c幼弟孟格爭財，骨肉冰炭。用藥毒死，為謀詭秘，室人第疑之而已。今又毒殺格子壽春，則謀端敗露矣。反捏季弟孟槐，與壽春妻通奸，串醫(yī)李志洪毒死。此籠絡一家，一舉兩利之計也。既又遺計囑男日勛，糍稞毒丸。復害壽春子中秋。揣其意，蓋欲剪草除根耳。幸中秋弗食，誤中其婢。此天意攸存，不絕苦人之后也。夫孟桂既毒父矣，胡為而又殺其子？殺子甚矣，又胡為而欲害其孫？據(jù)此殘忍，非惟人道所無，雖螫蛇猛獸亦未有如此之烈者也。擬以大辟，安所辭哉！其子日勛仍以同謀律取供。”
夏侯判打死弟命
萬年縣陳仲，進狀告為磊債殺弟事：“土豪沈機，家財累萬，行止蓋都，力舉四百余斤，自號小霸王。弟因借債十兩不服磊算，觸犯虎怒，喝仆周蠻亂棍、亂石叢打，立時氣絕。即今死者銜冤，兄弟分開手足，妻子剖斷肝腸，極大冤枉。望光哀告。”沈機訴曰：“狀訴為燭冤豁命事：陳仲升慣賊害民，一鄉(xiāng)大蠹。初一夜?jié)撊胧抑?，偷盜財物。仆見捉獲，即行打死。豈應刁惡仲進捏里磊債殺命，誑告誣陷。切思人命罪重。豈敢輕犯！身止黑夜殺賊，未曾白晝毆人。乞恩詳情超豁。上訴。”夏侯審云：“沈機以萬金土豪，所為不軌。蓋罄南山竹而書罪無窮，決東海波而洗惡不盡者。今因磊債疊利，毆死陳仲升，乃反以仲升夤夜入室盜偷，指賤打死。此小人飾非之辭也。但人心不昧，鄉(xiāng)有公評。鄉(xiāng)黨里地俱稱：‘白晝打死?！讜冐M行竊之時乎？人命重情，合擬大辟抵罪?！?br />馮侯判打死妻命
崇仁縣吳蓋，狀告為號究妻命事：“兇惡金漢，霸截水利。身論被毆。妻林氏情急奔救，遭兇概打，破腦重傷，抬回氣絕。陳奇等見證。妻遭橫死，叩法檢填，負冤上告?！苯饾h訴曰：“狀訴為冤誣事：二十日，身與吳蓋爭水遭毆，懵地李佐勸證，并無婦女在傍。次早，稱妻被身打死，統(tǒng)集弟侄，破屋劃財，謊詞聳告。痛思田爭水利，隔家二里有余。惡妻瞽病，不移戶外半步，豈能飛石入房打死病婦？非殺妻圖詐，必病危加功。乞究根因超拔。上訴?！瘪T侯兩進其狀，將二犯拘到，親去檢驗。林氏破腦重傷是的，理合償命。金漢錢賄承行，故不進卷，求緩復審。欲待馮侯已升，又圖翻案。吳蓋乃再催歸結，曰：“狀催為懇供歸結事：爺政廉明，萬民瞻仰。兇惡金漢打死身妻，告蒙檢明致命重傷，將經(jīng)一月，未蒙復審成招。豪錢廣大，日久不無奸生。天臺指日喬遷，冤民臥轍不及。乞賜速供，免蹈奸計。催告?！瘪T侯審云：林氏以夫爭水，而與人廝毆，奔出號冤，亦婦人女子常態(tài)耳。金漢胡逞兇之甚，斃此婦于棍石乎！吳以嬸身死，統(tǒng)族二十余人，蜂擁上金漢之門，破屋劃財，此亦妾舉也。蓋殺人償命，罪固重于泰山；而財之律，亦未可藐如鴻毛者。金漢合就大辟，吳亦依律取供?！?br />孫侯判代妹伸冤
繁昌縣張簡，狀告為殺命理冤事：“父存嫁妹云玉，厚奩百金，配與獸親計生為妻。豈惡不務生理，酗酒宿娼，孤妹終身仰望，反嗔苦諫，活活打死。夫殺妻命，綱常墜地。兄痛妹冤，情慘昏天。上告?！庇嬌V曰：“狀訴為劈冤事：身妻病故，岳母面殮無異。豈奸舅張簡，捏告打死。見身訴明，復催檢尸。視人命為奇貨，倚妹尸若孤注。不顧有傷天和，惟知肆奸鼓禍。乞各取認狀。有傷，身認毆罪；無傷，惡招反坐。庶罪有攸歸，尸無枉檢。上訴。”孫侯審云：“云玉系計生之妻，而張簡乃云玉親兄也。計生酗酒宿娼，嗔妻諫阻。以結發(fā)而反目，固倫教中罪人乎。但云玉以夫不才，有辜終身仰望，憤惋而死耳。若必日捶楚而斃，夫誰指之？張簡恐妹冤亡，構訟計生。殊不知計生雖有宿娼之為，必無殺婦之理。張簡究嫁奩則可，必欲檢尸正法，則不可也。不然向也朱、陳，今也秦、越，徒令人嗤笑矣！”
黃縣主義鴉訴冤
山東青州府有一客商，姓張名恩，重義慷慨，不吝施舍。一日，帶銀百余兩，往北京買緞匹。行了半月，路遇馬夫名李立。前來叫聲曰：“客官要租馬否？”張恩曰：“本欲租馬，但礙有行李在此?！崩盍⒃唬骸翱凸僦还茯T馬，行李我自擔承。”張恩忖他是來往馬夫，想亦停當，遂租馬前行。未及一里，見一童子。手執(zhí)一鴉，悲哀可憐，張恩問曰：“此鴉要賣否？”童子曰：“正是要賣?！睆埶妓熨I之，旋放生。不想銀包開時，李立見其包中有碎銀十余片，有漕銀二三錠，遂生心曰：“銀包里向尚那多銀，這皮箱內(nèi)不知幾多了?！币蚋白叩揭簧盍?，四邊寂寥，杳無人蹤。遂從背后飛打一棍，中其頭腦。張思跌落馬下，頃刻而死。李立把身尸埋在林里，將皮箱并銀包即行取去，蹤跡甚密，人莫知者。次日清晨，本縣知縣姓黃名日甲，正坐堂時，忽見一鴉在檐前哀鳴不止。又飛走庭中及進入堂前，叫聲悲哀凄慘。知縣心動，因謂手下曰：“看這鴉聲聲悲慘，莫是有大冤否？”鴉即叫聲愈慘。知縣曰：“若果有冤，我命手下隨你去。”因差一皂隸名趙保，隨鴉去，待有下落回報。鴉飛一二里，即停宿路傍，以待趙保。及走上二十里，見一深林，鴉即飛入林中，棲一新土堆上，大聲悲鳴，驚得趙保膽落魂喪。趙保既見土堆，隨走回報，具說一番。鴉亦復集庭前，點頭哀噪。知縣曰：“此是冤魂不消疑了?！奔唇惺窒氯说龋彝镣炼严囹瀸嵺E，立即起行。一彪人馬隨知縣同到深林，鏟開土堆，只見一尸埋不多久。正翻底時，見有一馬鞭同埋在傍，蓋李立埋時，慌慌忙忙，不知墮落一馬鞭在此也。知縣命人取馬鞭審視訖，隨即回縣。清夜焚香，祝告天神。俄而就寢。以三更時，見一人顏色憔悴，被發(fā)行泣，因前跪曰：“愿太爺作主。”知縣曰：“你是何人？有何冤苦？”其人曰：“小人冤家非桃非杏，非坐非行?！毖援叄怕暣罂?，起身而去。知縣夢中忽然驚覺，時漏下已四鼓矣。即起整衣危坐，躊躇興思，未得情由。比近天明，即出坐堂。隨分咐手下，將深林附近人家，亂拿數(shù)個人來。差人領命，忙忙前去。未到深林三里，有一街坊，名曰平豐街。只有十余人煙。家家有馬出租。差人即亂拿三五人到官跪倒。知縣問曰：“你這一伙作何生理？”皆應曰：“租馬為生?！敝h曰：“你既以馬租人，何得假此馬為由，害人性命，謀取財物？”皆應曰：“不敢?！敝h曰：“你們五日內(nèi)謀死一個客人，埋在深林里，還不肯講耶？”皆應曰“實無此情由?！敝h曰：“既不是你們，緣何尚落一個馬鞭在此，可作干證?！北娊越皝碚J。因說我們雖有馬出租，皆輪流日子?！敝h曰：“既輪流日子，可各將姓名一一報來?！北娨蛲▓笮彰Ｖh看到李立名字，因心中悟曰：“昨之夢應矣。非桃非杏，乃‘李’字也。非坐非行，乃‘立’字也?！彪S即差人去拘李立，頃刻拘到。李立心膽驚慌，面無血容。初問詰問，尚不肯服。知縣大怒，命取刑具。嚇得李立心益慌亂，無辭抵應，只得將前日張恩買鴉放生，銀兩出現(xiàn)，某因生心，將他謀死，一一情由，從頭招認。只見鞫審之時，此鴉突飛人堂前，號鳴哀慘，乃把李立頭面啄得出血淋漓。及李立招認畢，鴉即飛出庭前，觸石而死。乃知此鴉即前日張恩所放生者也。一縣皆驚異之。李立既審謀財害命，所供是實。知縣判云：“張恩慈悲，既捐金以全鳥；李立兇猾，反利物而害人。深林之鬼莫伸，冥途多恨；堂檐之鴉如訴，冤債稍酬。倘此鴉不逢張恩，難脫一時微厄；抑張恩不得此鴉，何快百恨深冤。蠢烏無知，尚明報本。生人有覺，何忍行幸。怨未雪而鳴庭悲傷，鴉情何切；仇巳報而觸石投死，鴉義何深。人為鴉死，鴉為人亡，一舉頓戕兩命；因鴉害人，因人害鴉，萬段何慰雙魂。爰服上刑，永茲無赦?！迸挟吋磳⒗盍⒈O(jiān)起。于是知縣感鴉之義，命埋鴉于張恩之旁，因構亭表之，名曰“義鴉墳”云。
蘇按院詞判奸僧
景泰間德郡一妓李秀奴，有嬌態(tài)，喜琵琶，常于月夜彈唱，聽者無不動情?？ぶ袗荷倌甓酄幩扪伞？ぶ饔徐`隱寺，寺有和尚名了然，素聞其名。一日見之，頓起欲火，忘卻彌陀。歸即刺字于壁曰：“愿生從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本壌朔鹗虏焕恚S素無心，思求與之歡合，又無有路，迷戀不休。適其結契兄弟號赤虎兒者來相拜訪，見其非病非醉，似啞似聾，怪而問之。了然告其故，因出二百余金，囑為之指引，曰：“倘成得就當重謝焉?！被涸S諾，將銀遞與秀奴。秀奴接銀歡喜萬倍，觴赤虎兒。秀奴曰：“妓館往來人多，和尚過我似為不便，萬一事泄，不惟奴家含羞，那和尚罪將安逭也。我有一計，假稱身子有病，不能接客。俟更闌潛入寺宿，黎明回家，必如此方可掩人耳目?！背嗷夯卦挘巳凰?。如是暮入朝出，僧妓淫宿，人無知者。後了然衣缽蕩盡，秀奴絕之。了然終不敢言，只是憤怒。思欲齏粉之而後甘心。乃揭銀乙兩，托赤虎兒送與秀奴，再求一宿。秀奴接銀，心中思忖：“將欲去乎，則恐其為他所弄；將不去乎，則舍不得銀子?！避P躇久之，呼鴇兒曰：“今晚有一位客官，欲往京應襲百戶，在此秤銀伍錢，接我于西市中街旅邸飲宿。汝好好看家，謹防梁上人，我明早自歸。”鴇兒領諾。秀奴悄悄同赤虎兒潛入寺中，與了然宿奸。行事之際，雖有云容雨意，徒勉強策應耳。了然終不滿。是夜四鼓，送至西中街。了然怒氣沖心，將秀奴一擊而斃，正在應襲百戶寓門首。了然慌忙走回。天明，地方即將其事聞官。鴇兒具狀赴告，稱說：秀奴委的為應襲百戶接去，在客鋪中飲宿，不知何故為其所殺。府主即差手下將百戶及店主收縛拷問，并無來由，俱不招認。府主思付：“妓家爭妒致死者多，不可專罪百戶?！本挂砸瑟z監(jiān)訪。時蘇巡撫巡郡，案其事。正審鞫間，有怪風一陣，吹片紙上公案。紙上有數(shù)字云：“事實了然，何苦相思?！碧K院覽畢得意，以為真情。判云：“百戶不合宿娟，又不合妒殺；”遂擬死。事竣，將起行。其同年請游靈隱寺，見寺壁問有“但愿生從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敝?，沉吟半晌。正欲詰其情由，適了然進茶，蘇院問曰：“和尚名甚么？”應曰：“了然。”蘇院怪訝，又問曰：“壁間之字何人所刺？”了然叩頭不敢（應）。蘇院令巡捕官鎖住解審。酒三爵，即起身到院。取夾棍將了然拷打。了然不得已，從實招認。遂釋放百戶及店主。蘇院判以《踏沙行》詞曰：“這個禿奴，修行忒煞，云山頂上持戒，一從迷戀玉樓人。鶉衣百結罪無奈，毒手傷人，花容粉碎，空空色今何在？壁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奔囱菏胁芴帞?。奸僧兇狠，因宿娼而殺娼，心則何忍。蘇院冰鑒，由適情而得情，名宜永傳。
丁府主判累死人命
德化縣倪達，狀告為累死人命事：“閻王大戶吳魁，與兄爭界，交恨半年，陡今自砍杉木，安贓黑陷。喝令虎仆捆縛兄至伊家幽系土牢，不鎖絕食，捏誣呈縣。屈受非刑，生生累死，極大冤枉。白晝暗天，哀哀上告?！眳强V曰：“狀訴為究盜燭冤事：“惡倪進，盜砍墳樹，憑里獲贓。告縣拘審發(fā)監(jiān)，賄保領出，逾月喉瘋暴死，與累無干。刁棍倪達，飄誣累死，竦告架騙。不思伊兄在家病故，并非在獄身亡，細審細查，何為累死。乞憐杜禍安民。上訴?！倍「鲗徳疲骸澳哌M盜砍吳魁墳樹，贓出后園，彰彰然經(jīng)中鄰之目睫者?？h拘赴審系監(jiān)，越信宿而歇家領出。逾月患唳喉瘋，食不下咽，大命遂終。天乎人也何尤。倪達因兄身死，遂執(zhí)為辭，冤稱累死人命。殊不知本縣發(fā)監(jiān)，非私牢也；一日而旋釋放，非滯獄也，何為累死！然則訟人命者，固不若訟賊情者之為真哉。但進既死矣，罪無他及?？m遭訟，實系無辜。止倪達未合妾告耳?！?br />奸情類
汪縣令燒毀淫寺
廣西南寧府永淳縣，在城有一寶蓮寺，殿宇深宏，禪室明麗。青松翠竹，掩映樓臺，鐘聲磬韻，悠揚疊奏。寺中田糧有二百余石，常有僧一百多員，皆交租管糧，衣食豐足。有富民達士游玩于寺者，皆以上好茶果相待，陪游侍奉，未嘗失禮于人。以此人皆稱此寺僧人良善，各有施舍。僧益殷富。況寺又靈異，祈禱有應。東邊有一子孫堂，規(guī)模極大，左右有十數(shù)官房。凡婦女來祈嗣者，須七日前戒三日前齋。又要身無疾病，心無憂悶，然后來祈嗣。打得圣者，在子孫堂官房宿。每房只宿一人，其房皆潔凈嚴密。先著你去詳照著看管，并無縫隙。然后夜令婦女房中宿，房門外令他夫男自己看守，及后回去，多有生育男女者。以此相傳，后來祈嗣者，城內(nèi)外日甚一日。其婦女有言夜夢佛送子與他者，有夢見羅漢來睡者，有機深不肯言者，有去祈后再不去者，有四時數(shù)數(shù)去祈者。只因官房嚴密，房門外又系親人看守，人并不生疑。原來此寺僧禿極淫欲。彼官房雖密，或從地下開暗道，從床下而來者；或揭開水障而入者；或床屏后開門入者。百計千萬，各有路可入官房。夜則僧人去奸宿婦女。因本婦身無疾病，又齋戒神清，且僧力精壯，故多有子。其婦女被奸者自心雖明，那個肯言。其淫婦無恥者，反借此為偷歡門路。如此浸淫日久，天理該彰。有福建泉州汪日，年幼登第，新任知縣，到任半年，聞寶蓮寺有祈嗣靈應之事。汪知縣心想起來：寺若有靈，只消祈保有應驗，何必要婦女在寺宿，恐中間必有情弊。乃密令接娼姑李翠樓、長媚姐入衙。七月初一，故送到寺中，詐稱一是奶奶，一是小姐，來寺祈嗣。本日又有富民宦家婦女十余人，同在此祈。將晚，汪令親去細察官房，并無孔隙。乃密藏一碗銀與李翠樓，一碗墨汁與張媚姐，分咐夜間有甚物來，可將墨抹其頭上。看顧二娼婦入房去宿，汪知縣徑回衙去。次早天未明，帶領民壯皂隸二百余人，帶槍刀麻繩，伏于寺外。止帶數(shù)十人入寺，點客和尚名。時本寺共一百單八名僧，內(nèi)有僧法海、僧慧云頭上有，僧性空、僧悟空頭上有墨。乃令手下鎖住四僧，問其何故。四僧推托，是自伙相挽，非有別故。汪令乃呼李翠樓問曰：“汝宿寺中，夜中所見若何，一一道來。”李翠樓答曰：“昨夜鐘聲定后，有一和尚來奸我，小頃一去，又一來奸四次，并不說話。我后推托不慣經(jīng)，和尚乃將丸子與我，說此是春意丸，只吞此，雖千遭亦不怕。又將一包小丸子，道是調(diào)經(jīng)種子丸，留婦家早晨吞之，后自有子。今俱留在此。當交合時，我依鈞旨，將銀抹其頭上，想此二紅頭僧是也。”又問張媚姐所說都同。云：“我以墨抹之，想二墨頭者是也。那春意丸我已吞了，其交合時真爽快死也。但種子丸一包尚在?！庇帜脛e十數(shù)婦女同祈嗣考來問之，皆死稱夜無和尚來奸之事。乃令搜身上，各得種子丸一包。汪令也不窮究他，發(fā)令回去。僧法海四人知隱不過。只得招曰：“寺中只我四人有此奸淫，余無相干。其丸子是來寺時送與者，非奸時送也。李張二娼俱執(zhí)是奸時送，非日間送也。汪知縣喝令將僧盡鎖住。諸僧正欲行兇，寺外民壯持槍刀擁進來，僧遂不敢動手。盡用麻繩捆去，收入監(jiān)中，二監(jiān)幾于填滿。住持僧佛顯心生一計，與禁子凌志曰：“吾寺犯此，必當洗除。我管寺四十年，積有銀一千兩，今亦無用。你私放我二三人，暫入寺收拾鋪陳、糧食來監(jiān)中，愿將銀一百兩謝你?！绷柚韭勚秀y，即與禁子八人，私跟四個僧去取銀。到寺掘開一窖，有銀無數(shù)。僧顯頭曰：“你每人各取十大錠去，余者替我抬入監(jiān)中用?！卑巳艘娿y多，其帶入監(jiān)者又多，遂縱此僧四人去收拾鋪陳。佛顯乃盡取寺中短刀、斧頭裹在鋪陳內(nèi)，抬進監(jiān)去，思今夜反獄。本日，汪令因拿出此惡，心中自喜有能，思作文書申詳軍門、兩院，秉燭而坐。猛然想到曰：“我收百余僧在監(jiān)，倘有反叛何以御之？”即急召快手各帶兵器入宿。時已鐘聲初定，怯、值兩監(jiān)僧約定，期刻殺死禁子，打開獄門吶喊殺出。稱言只殺知縣，不動百姓。時快手約有三五十人到，遂于監(jiān)門格斗一場。僧人兵器短，快手俱用長槍，以故僧人多傷，不能得出。后知反獄，驚得滿城百姓各持刀保守。此時快手盡到，殺死僧人十數(shù)?？焓忠喽啾粋?。僧佛顯知事不濟，退入獄中，揚言曰：“謀反者只是十余人，都已當先被殺。他人及舊重犯都不愿反，容我輩當堂告明?！蓖袅畲藭r大怒曰：“這賊禿積造淫惡，事急又思謀反。若你謀得行，不惟官遭你兇手，將滿城百性皆受荼毒矣。不盡殺之，何以儆后?！彼觳钚谭坷粲蓣肴氇z曰：“反獄者已死，你非反者，可將兵器取進與我，然后等明日憑你去懇剖，必有明白。”將兵器盡數(shù)搜出。汪令乃喚過手下曰：“留許多僧在獄，必然生變，難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獄，即將所搜出彼之短刀入獄，除重犯剪發(fā)者留明日問，其余眾僧，每人各找一僧之首級來。”是時七月初二夜三更時候，將百員僧一齊斬訖。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往時僧行奸淫多在三更之時，今日盡死于三更，靡有孑遺，豈非報應之驗哉！次日將重犯來審問，獄中緣何藏許多短兵器。重犯供出禁子凌志八人，各得僧銀十錠，致使僧得藏兵器于鋪陳中來。其凌志等昨夜都被僧人殺死了。汪令乃具申察院曰：“照得永淳縣有寶蓮寺，以祈嗣惑眾，引誘良民婦女夜宿寺房，寺僧暗行奸淫。本縣令二娼婦李翠樓、張媚姐詐稱祈嗣，夜各有二僧去奸。李姐涂其頭，張用墨涂其頭。次早拿出僧法海等四人，并訪出寺僧平日奸淫緣由實跡，俱在獄。豈料住持僧佛顯，多藏短刀于鋪陳中。二更反獄，殺死禁子凌志等八名，打開監(jiān)門。恰得宿衙快手周立等于獄門格斗。后諸役俱到，將僧人殺盡。其快手鄭強等二十五人，各帶重傷，已各發(fā)醫(yī)去訖。合將寶蓮寺拆毀燒滅，以永斷愚民信佛之妾，以洗除積年淫污之羞。為此具申，添至申者。”巡按劉批曰：“看得僧佛顯等，心沉欲海，惡熾火坑。用智設機，計哄良家祈嗣；空墉穴地，強邀信女通情。緊抱著嬌娥，兀的是菩薩從天降；推難去和尚，則索道羅漢夢中來?？蓱z嫩蕊新花拍殘狂蝶，卻恨溫香軟玉拋擲終身。白練受污不可洗也，黑夜忍辱安敢言乎！抹頂，紅艷欲流，想長老頭橫沖經(jīng)水；墨涂顛，黑煤如染，豈和尚頸倒浸墨池。收送福堂波羅密，自做甘受；陷入色界魔境堅，有口難言。乃藏刀劍于皮囊，寂滅翻成賊雪；愿動干戈于圜棘，慈悲變作強梁。夜色正昏，護法神通開狴犴；鐘聲甫定，金剛勇力破囹圄。釜中之魚，既漏網(wǎng)而又跋扈；柙中之虎，欲走壙而先噬人。奸窈窕、淫善良，死且不宥；殺禁子、傷民壯，罪將安逃。反獄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梟首，其法允宜。僧佛顯眾惡之魁，粉碎其骨；寶蓮寺藏奸之藪，火焚其巢。庶發(fā)地藏之奸，用清無垢之佛。此繳?！睍r軍門兩院，各依擬準毀其寺。汪知縣遂領民夫，登時放火焚毀。人皆喜除此淫寺惡僧。向日之婦女在寺有嗣者，丈夫皆不以為親子。中間婦女知羞者，多自縊死。民風由此始正。不言佛，不惹僧，不以婦女入寺矣。后汪令因此事，遂欽取為巡按監(jiān)察御史。
陳按院賣布賺贓
贛州府召城縣魯學曾，父為廉使。在日為聘金事顧遠猷之女為婚。及父沒，學曾家益貧，不能備大聘之禮，顧僉事將與之退親。其女阿秀不肯。母夫人孟氏賢淑，甚愛其女。見其年已二十，急欲使之成親。乃使人去謂魯學曾曰：“老相公嫌你家貧，意要退親。今乘他出外，可在我家來，將些銀兩與你，明日將來作聘禮，管教成親?！睂W曾聞之大喜。奈無衣冠可去，乃往姑娘家借之。姑娘見侄到，問其到舍有何所議。學曾曰：“岳母見我家貧，昨遣人來叫我，將討銀與我，以作聘禮，然后成親。奈無衣冠，敬到此問你表兄借用，明日即奉還?！惫媚锫劦靡嘞?，留午飯后，立命兒梁尚賓取套新衣服，與侄學曾去。誰料尚賓是個歹人，聞得此事，即托言曰：“難得表弟到我家，須消停幾日，何可便去？我要去拜一知友，明日即回相陪。”故不將衣服借之。學曾只得在姑娘家等。梁尚賓乃自到顧僉事家，詐稱是魯學曾。孟夫人同女阿秀出來款待，見尚賓言辭粗俗，禮貌空疏。孟夫人曰：“賢婿亦廉使公之公子，父是讀書人何如禮數(shù)羞疏？”尚賓答曰：“財是人膽，衣是人毛。小婿家清貧流落，居住茅房，驟見相府，心不敢安，故如此也?！泵戏蛉艘嗖还炙?，留之宿，故疏放其女夜出，與之偷情。次日收拾銀八十兩，金銀首飾珠玉等約值百兩，交與尚賓去。彼只以為真婿，怎知持防。尚賓得此金銀，回來見學曾，只說他去望友而歸，又纏住兩日。至第三日學曾堅要去，乃以衣服出借之。及學曾到顧岳丈家，遣人入報，岳母孟夫人即驚怪出而見之。故問曰：“你是吾婿，可說你家事與我聽?！睂W曾一一道來，皆有根據(jù)。但見言辭文雅，氣象雍容，人物超群，真是公子風度。孟夫人心知此是真學曾，前者乃光棍所假，悔恨無極。入對女曰：“你出見之。”阿秀不肯出，只在簾內(nèi)問曰：“叫公子前日來，何故等今日?！睂W曾曰：“賤體微恙，故今日來。”阿秀曰：“你若早來三日，我是你妻，金銀亦有。今來遲矣，是你命也。”學曾曰：“令堂遣盛價來約，以銀贈我，故造次至此。若無銀相贈，亦不關事。何須以今日、前日為辭？我若不寫退書，任你守至三十，亦是我妻。令尊雖有勢，豈能將你再嫁人乎！”言罷即起身要去。阿秀曰：“且慢。是我與你無緣，你有好妻在后。我將金鈿一對，金釵貳副，與公子買書讀，愿結下來生之緣?！睂W曾曰：“小姐何說此斷頭之話。這釵鈿與我，豈當?shù)猛擞H財禮乎！憑你令尊與我何如，我便不去。”阿秀曰：“非是退親，明日即見下落。你速去，則得此釵鈿，稍遲，恐累及于你?！睂W曾不信，在堂上大坐。少頃，內(nèi)堂忙叫小姐縊死。學曾猶未信，進內(nèi)堂看之。見解繩下，孟夫人伏抱痛哭。學曾亦淚下如雨，心痛如割。孟夫人麾之出曰：“你速去，不可淹留?！睂W曾忙回姑娘家交還衣服，達知其故，即便轉(zhuǎn)家。姑娘輕輕嘆息。梁尚賓乃與母道知，是他去脫銀，又得奸宿，不知此女這性急便死。梁母切責之，驚憂益甚，不數(shù)日而死。尚賓妻田氏亦美貌賢德，才人梁門一月。見尚賓行此事，罵之曰：“你脫其銀不當污其身。你這等人天豈容你！吾不愿為你婦，原求離歸娘家?！鄙匈e曰：“我有許多金銀在，豈怕無婦人娶？”即與休書離之。再說顧僉事數(shù)日歸家，問女死之故。孟夫人曰：“女兒往日驕貴，凌辱婢妾。日前魯女婿自來求親，見其衣冠藍縷，不好見面，想以為羞，故自縊死。亦是他性子執(zhí)迷，與女婿無干?！鳖檭L事怒曰：“我嘗要與他退親，你與女兒執(zhí)拗不肯。今來玷我門風，惱死我女兒，反說與他無干。我偏要他償命?！奔磳憼钆c家人赴府投告曰：“狀告為逼女事：閨門風化所關，男女嫌疑所別?？夼⑿?，年甫及笄，許聘獸野魯學曾，未及于歸，曾潛來室，強逼成奸。女重廉恥，懷慚自縊。行強情惡，致死命冤。人倫變異，幾染夷風。殄惡正倫，迫切上告?！濒攲W曾去訴曰：“狀訴為嫁禍事：曾忝儒流，幼憑媒議，笄聘顧遠猷女為妻?？嘣浚鹑涨遑?。遠猷負義，屢逼退親，伊女不從，刁張打罵，致郁縊死。反捏曾奸，茫無證據(jù)。威逼女死，懼招物議，搶先捏告，污□何甘。察惡正誣，倫理有賴。叩訴。”顧僉事財富勢大，買賄官府，打點上下。虞府尹拘集審問，盡依原告偏詞，干證妄指，將魯學曾擬死，不由分訴。將近秋期，顧僉事復書通陳濂察院，囑將學曾處決，勿留致累。孟夫人知之，私遣家人見陳院，囑勿便殺。陳按院心疑曰：“均是婿也，夫囑殺，妻囑勿殺，此必有故?！眴蔚豸攲W曾，詳鞠其來歷。學曾敘了一遍。陳按院詰曰：“當日顧小姐怨你不早來，你何故遲去二日？”學曾曰：“因無衣冠，在表兄梁尚賓家去借，苦被纏留兩日，故第三日去?！标愒郝劦?，心下明白。乃裝作布客，往梁尚賓家賣布。尚賓問他買二疋，故高抬其價。及尚賓不買，又道賣與他。如此反覆幾次，激得尚賓發(fā)怒，罵這小客可惡。陳布客亦罵之曰：“量你不是買布人，我有布二百兩，你若買得。肯減五十兩與你，休欺我客小也?！鄙匈e曰：“我不做客，要許多布何用？”陳布客曰：“我料你窮骨頭不及我也。”尚賓思：“家中銀有七八十兩，若以首飾相添，更不止百五十兩。”乃曰：“銀我生放者多，只現(xiàn)在者未滿一百。若要首飾相添，我盡替你買來?！标惒伎驮唬骸爸灰獙嵐?，首飾亦好?！鄙匈e先兌出銀六十兩，又以金銀首飾估作九十兩，問他買二十擔好布。陳按院既賺出此贓，乃召顧僉事來，以金銀首飾與他認，顧僉事大略認得幾件，看曰：“此釵鈿多是我家物，何以在此？”陳按院再拘梁尚賓來問之曰：“你脫顧小姐金銀臟，已將買布矣。當日還有奸否？”梁尚賓見陳察院即是前日假裝布客，真贓已露，情知難逃，遂招承曰：“前日因表弟來借衣服，小的果詐稱學曾先到，顧家小姐出見，夜得奸污。今小姐縊死，表弟被累，天臺察出，死罪甘受?！标愒嚎雌淝榭蓯?，發(fā)打六十，登時死于杖下。顧僉事聞得此情，怒氣沖沖，曰：“脫銀尚恕得，只女兒被他污辱，懷慚而死。此恨難消，除此又誤陷死女婿，指我陰騭。今必更窮追其首飾，令他妻亦死獄中，方泄此忿?！绷荷匈e離妻田氏聞得，自往顧僉事家去，投孟夫人曰：“妾到梁門未滿一月。因夫脫貴府金銀，妾惡其不義即求離異，已歸娘家一載，與梁門義絕，彼有休書在此可證。今聞老相公要追妾首飾，此物并非我得，望夫人察實垂憐。”顧僉事看其休書，窮詰來歷。果先因夫脫財事而離異。乃嘆息曰：“此女不染污財，不居惡門，知理知義，名家女不過如是。”孟夫人思阿秀不止，見夫稱田氏賢淑，乃謂之曰：“吾一女惜如掌珠，不幸而亡。今愿得你為義女，以慰我心，你意何如？”田氏拜謝曰：“若得夫人提攜，是妾重生親父母也?！鳖檭L事曰：“你二人既愿結契母子，今田氏無夫，魯女婿未娶，即將與彼成親，便當親女親婿相待何如？”孟夫人曰：“此事真好，我思未及?！碧锸闲闹邢采?，亦曰：“從父親、母親尊意。”即日令人迎請魯學曾來入贅顧家，與田氏成親，人皆快焉。按：梁尚賓利人之財，而財終歸于無。污人之妻，而己妻為人所得。此可為貪財淫色、不仁不義之戒。孟夫人雖賢德，然愛女太過，縱與私合，致此生禍，亦姑息之弊耳。田氏絕不義之人，而終得君子之配，非天報善人哉！
鄒給事辨詐稱奸
廣東惠州府河源縣，街上有一小士行過，年可八九歲，眉目秀麗，豐姿俊雅。有光棍張逸稱羨之曰：“此小士真美貌，稍長，便當與之結契。”李陶謂之曰：“你但知這小士美，不知他的母親更美貌無雙，國色第一也。”張逸曰：“你曉得他家，可領我一看，亦是千載奇逢。”李陶遂引之去，直入其堂。果見那婦女真賽比娥，妙絕天仙。驟見二生面人來，即斥之曰：“你甚么人，無故敢入人堂？”張逸曰：“敬問娘子求杯茶飲。”婦人曰：“你這光棍，我家不是茶坊酒肆，敢在這來乞茶吃?！鞭D(zhuǎn)入后堂去不睬之。張、李二人見其貌美，看不忍舍，又趕進去。婦人喊曰：“有白撞賊在此，眾人可來拿！”一人起心，即去強挾曰：“我賊不偷別物，只要偷你。”婦人高聲叫罵。卻得丈夫?qū)O誨從外聞喊急進來，認得是張、李二光棍，便持杖擊之，二人不走，與孫誨廝打出大門外，反說孫誨妻子脫他銀去，不與他奸。孫誨即具狀縣告曰：“狀告為強奸事：律法霜清，淫污必戮。臺教日麗，禮范尤嚴。陡有棍惡張逸、李陶賭蕩刁頑，窮兇極逆，窺誨出外，白晝?nèi)思遥僦普d妻，要行強奸。妻貞喊罵，幸誨撞人，彼反行兇，推地亂打，因逃出外，鄰甲周知。白日行強，妻辱夫傷，冤屈難忍。投臺嚴究，殄惡正倫。上告。”張逸亦來訐告曰：“狀告為脫騙事：棍徒孫誨，縱妻土娼，引誘雛子，兜攬財物。逸素不嫖，冤遭李陶慣通誨妻，推逸入坑，脫去絲銀六十余兩。套人財本，濟伊嫖資，爭鋒毆打，反唆孫誨告強奸。且惡脫財入手，生計絕人。乞追還脫銀，免遭騙局，感激哀告?！绷h拘來審，孫誨曰：“張、李二人強奸我妻，我親撞見，又揪小的在門外打，又街上穢駕。有此惡逆，望老爺除此兩賊，方不亂王法。”李陶曰：“孫誨你忒殺心，裝捏強奸，人安肯認。本是你妻與我有奸，得我銀三十余兩，替你供家。今張逸來，你便偏向張逸，故我與你相打，你又罵張逸，故逸打你。今你脫銀遇手，反裝情，這人夫豈容你？”張逸曰：“強奸你妻，只一人足矣。豈有兩人同強奸？只將你妻與鄰佑來問，便見是強是通?！绷h曰：“若是強奸，必不敢扯人門外，又不敢在街上罵，即鄰甲也不肯。此是孫誨縱妻通奸。這二光棍爭風相打，又打?qū)O誨是的矣。”各發(fā)打三十收監(jiān)，又差人去拿誨妻，將官賣。誨妻出叫鄰佑曰：“我從來無丑事，今被二光棍捏我通奸，官要將我發(fā)賣。你眾人也為我去呈明?！编徲凶R事者教之曰：“柳爺昏暗不明，現(xiàn)今給事鄒元標在此經(jīng)過，他是朝中公直好人，必辨得光棍情出。你可去投之?！闭d妻依言。見鄒公轎，過去攔住，說：“妾被二光棍入家調(diào)戲，喊罵不從。夫去告他，他反說與我通奸。本縣太爺要將妾官賣，敬來投光?！编u公命帶入衙，問其姓名、年紀，父母姓名，及房中床被動用什物，婦人一一說來。鄒公記在心。即寫一貼往縣曰：“聞孫誨一起奸情事，乞賜一鞠。旋即奉上。僭請幸恕?！绷h甚敬畏鄒公，即刻差吏解人并卷去。鄒公問張逸曰：“你說通奸，這婦女的姓名、他父母是誰？房中床被什物若何？”張逸曰：“我近日初與通奸，未暇問其姓名。他女兒做土娼也羞，父母亦不與我說名。他房中是斗床花被，木梳、木粉盒，青銅鏡、添鏡臺等項?！编u公又問李陶：“你與他相通在先，必知他姓名及器物矣?！崩钐赵唬骸霸悍Q名，土娼只呼娘子，因此不知名。曾與我說他父名朱大，母姓黃氏，特未審他真假何如。其床被器物，張逸所說皆是矣?！惫唬骸拔也钊搜耗愣送タ睂O誨夫婦房中，便知是通奸、強奸?！奔叭サ椒?，則藤床錦被，牙頭梳、銀粉盒、白銅鏡、描金鏡臺。誨妻向說皆真，而張、李所說皆妄。鄒公仍帶張、李等入衙曰：“你說通奸，必知他內(nèi)里事如何。孫誨房中物全說不來，此強奸是的矣?！睆堃菰唬骸巴楸痉牵粚O誨接我六兩銀，許我去，奈他妻不肯從?！编u公曰：“你將銀買孫誨了，更與李陶同去何如？”李陶曰：“我做馬腳耳?！编u公曰：“你與他有甚相熟，做他馬腳？”李陶對不來。鄒公曰：“你二人先都稱通奸，得某某銀若干。今一說銀交與夫，一說做馬腳，少頃便異詞，反覆百端，光棍之情顯然?！备骷哟蚨?。鄒公判之曰：“審得張逸、李陶，無賴棍徒，不羈浪子。違禮悖義，罔知律法之嚴；戀色貪花，故為禽獸之行。強奸良民之婦女，毆打人妻之丈夫。又將穢節(jié)污人，藉口通奸脫騙。既云久交情諗，應識孫婦行藏。至問以姓名，則指東駕西而百不得一二。更質(zhì)以什物，則系風捕影而十不偶二三。便見非腹里之舊人，故不曉房中之常用。行強不容寬貸，斬首用戒不源。知縣柳不得其情，欲官賣守貞之婦。輕用其，反刑加告實之夫。理民又以冤民，聽訟不能斷訟。三尺之法不明，五斗之俸應罰?！睆阶陨晟纤救?。大巡即依擬繳下，將張逸、李陶問強奸處斬，柳知縣罰俸二個月。孫誨之妻守貞不染，賞白練一匹，以旌潔白。按：鄒公直朝諍，抗節(jié)致忠。人但知具剛直不屈，而一經(jīng)過河源，即雪理冤獄，奸刁情狀，一訊立辨，又良吏也。蓋由立心之正如持衡，明如止水，故物莫逃其鑒。在朝為直臣，在外為良吏，真張、韓以上之人物哉！
吳縣令辨因奸竊銀
南直溧水縣，有一人姓陳名德，娶妻林三娘，絕有姿色。夫妻相守，不作生活，家道蕭條，已及半年。一日，陳德謂其妻曰：“我欲出外做些生藝，只緣家后無人看守，且你年少，又無親人，因此遲疑擔誤，以至今日?！比镌唬骸澳阒还艹鋈?，我自有主張?！标惖略唬骸坝泻沃鲝?，試說一說?！比镌唬骸拔覐挠啄芸兟椋易约乙豢?，朝暮省儉，亦足度日。你是男子漢，肯安心生理，攢得多多銀回來，不勝過終身做窮人耶？”陳德曰：“此話有理?！奔词招┥俦P纏，徑去臨清。又無本銀，只東西做零，領人交易。奄及三年，三娘見夫出外日久，私情頗動。因與左鄰一后生名張奴，兩人私通，偷來暗去，共枕同眠。恩意既堅，遂不提起本夫矣。過了三年，陳德積得有三十余金，遂裝行李，徑回本鄉(xiāng)。離家十五里，天色向昏，又陰雨淋漓，心內(nèi)虛驚。因自思曰：“我身上帶銀昏夜獨走，倘遇打奪，則三年辛苦盡落草中矣?！币虻剿臉蛏?，看下面第三橋柱中有個隙兒，約三尺寬。遂左顧右盼，前瞧后點。見四旁僻靜，并無人跡，遂將背上行李密藏隙孔中，獨身至家。那三娘與張奴調(diào)情作興，交股而睡。正昏昏夢中，忽聽得外邊叫門，認是本夫聲氣。即推醒張奴曰：“我那短命回矣，快躲一邊，方可開門?！睆埮炊阍谥乇谥小Ｈ锓綉曢_門，出見其夫，因曰：“星夜趕回，莫怕勞頓否？”陳德曰：“真覺勞頓?！彼齑螯c羹飯，食畢，三娘問曰：“出去這多年，攢得多少銀回來？”陳德哄之曰：“我?guī)啄甓紵o造化，只攢得度日，無一些銀可回?！比锱R曰：“枉你為男子，漂流那多年，無分文銀兩，虧你敢回來?！币蝾D足而坐，不瞅不睬。陳德又假意挑之曰：“別這多時，可去同寢，敘些舊情?！比镌唬骸皵⒐穷^情?！标惖略唬骸澳悴幌鲪溃矣秀y，只是哄你?！比镌唬骸般y在何處，借看一看?！标惖乱蛞詫嵏嬖唬骸拔一枰冠s回，恐路逢歹人，我把行李都藏在水心橋第三個隙孔中，等明早去取?！比锫勓裕H有笑容，方去同睡。不想夫妻對語，那張奴在重壁中，已隱隱聞知矣。張奴待他兩人暢情說話，睡濃多時，兼雜雨聲，因潛開后門而出，徑走水心橋下隙孔中，將那行李盡行搬去。比及天明，陳德早起，未及梳頭，即走橋上，認橋隙孔，把手一摸，只見孔中都無行李。心中愁恨，自家嘆傷，計無所出，只得回家。三娘問曰：“行李何在？”陳德曰：“我明藏在彼，不知被誰偷去了。”三娘曰：“你分明無銀歸家，裝個圈套瞞我一夜，且無便說無，又假去假來，作此形狀，成何看相。”說畢，愈加皺眉。陳德忍氣不住，具一詞狀去縣投告。時泉郡晉邑吳復，以貢出身，除教官署縣印。素性簡廉，邑中敬慕。陳德抱狀赴告，詞曰：“告狀人陳德，為苦情無伸事：緣其出外經(jīng)紀，三年思歸。帶得隨身銀三十兩，未至本家，隔十余里，昏夜孤身，恐逢打奪，暫將行李密藏橋下，清早跟尋，絕無蹤影。切思暮夜雨暗，無人來往，自藏機密，有誰窺伺？不是鬼輸神運，緣何到底落空？三載辛勞，一朝掃地，苦情萬千，叩臺懇告?！眳枪串叄鎸徳唬骸澳悴劂y歸家，莫是對眾兄弟說否？”陳德曰：“并無兄弟。”吳公曰：“既無兄弟，與誰同居？”陳德曰：“亦無同居?！眳枪唬骸凹葻o兄弟，又無同居，家中都是甚人？”陳德曰：“只小人一個妻子?！眳枪唬骸澳隳菍ζ拮诱f破否？”陳德曰：“小人只對妻子說?！眳枪o想片時，即批其狀曰：“只向妻前傾腹心，妻邊定有腹心人。”即謂陳德曰：“你且站開，我自分曉?！奔唇幸辉黼`，名趙良，分咐曰：“你直去陳德家，把他妻子拿來?！壁w良即去，遂把三娘拿住。三娘曰：“天光白日，入良民家，嚇人家小，是何道理？”趙良曰：“不干我事，是縣里老爺要請你?！奔窗阉冻?。三娘無奈，只得隨趙良到官，然不知其夫之告此事也。吳公問三娘曰：“你丈夫出去那多時，虧你三餐度口?！比镌唬骸芭抑皇强兟?，胡亂挨過日子。”吳公曰：“你一日績得多少麻？攢得多少銀？”三娘曰：“多有七五厘，少亦有半分?！眳枪唬骸奥f半分，就七八厘亦度不得日食。你不要瞞我，你定是有個幫夫了。好從實供來，免受刑罰?！比镌唬骸安o此情?！眳枪娝徽J，隨命手下將三娘拶起，指俱出血，三娘終不肯認。陳德素愛惜其妻，見他受刑，即抱住其手，且前來叩頭曰：“小人情愿不要銀子，只愿老爺赦小人的妻子?！眳枪唬骸澳闵岵坏盟?，他另行添個老公了?！标惖略唬骸袄瞎皇切∪艘粋€?！眳枪唬骸叭糁皇悄阋粋€，亦不消到我跟前告狀了。”陳德曰：“小人妻子素無此情，望老爺超生。”吳公假生怒氣，罵陳德曰：“你這畜生，實無銀子失脫，緣何誣捏虛詞，欺瞞官長，致累妻子。”即起叫手下，將陳德監(jiān)起，獨放三娘歸家。過了一日，吳公密叫皂隸王進，低聲分咐曰：“林三娘定有奸夫，我故意把陳德監(jiān)起，放三娘回家，想他奸夫必私來看他。你可裝個丐子，入三娘家中打探動靜，若有下落，我重賞你。”王進領命，即裝個乞丐，近天晚時徑入三娘家中，立在庭下，裝聾作啞，假呆假癡。三娘正在私居內(nèi)，與張奴眉來眼去，低聲密語。張謂三娘曰：“那吳爺亦真利害，把你這手指都拶出血了。”三娘曰：“做官人他管你，但恨我那短命的，既攢不得銀回來，又惹這一場大禍。我今恨死他?！睆埮唬骸拔衣犚妳菭斦f，你那短命的哄他，今要把他監(jiān)死了。你肯送些錢米救他否？”三娘曰：“我恨不得他死，還肯救他耶！”張奴曰：“我那一夜躲在重壁中，我聽得他這多話。我等你們都睡了，遂開后門潛去搬回。今怎生得一計較，把他性命弄死，我與你永作夫妻，豈不快活！”三娘是個無行婦人，又喜張奴身邊有銀，聽他這話，就應聲曰：“肯如此，真?zhèn)€是好?！辈幌脒@些言語，卻被王進聽得實落。王進即將腰間取出煉條、繩子，持前要縛張奴。張奴喝聲曰：“這乞丐！我道你是個真喑聾子，卻是個生強盜！”即打一拳過去。王進輕身一閃，隨把張奴推跌在地下，進前就縛了。張奴曰：“你是何人，起這局面？”王進曰：“我是個叫化頭?！睆埮唬骸敖谢^要我去做叫化子耶？”王進笑曰：“你看我真叫化？我是公差的叫化也。”驚得三娘魂消魄散，無處安身。王進亦將把三娘與張奴連縛。三娘哀告曰：“公差我多送你銀，你放我兩人如何？”王進曰：“金也不要了，還要個銀？我為你這兩人，費心機，做盡喑聾，被街上呼盡叫化。方喜得有下落，肯放汝耶！”大聲嚷鬧，聽得附近人家俱說，有個叫化敢入人家縛人。眾爭填門來看。王進因與人眾說個作叫化的來因，遂將兩人縛送縣中。吳公正坐晚堂，聽王進備說中間情由，即就監(jiān)中取出陳德，叫前謂曰：“我說你妻子另行添個老公，你說只是你一個。若我不如此安排，連你一條性命亦被他害了?！标惖略唬骸袄蠣斦嫔褚??！币蜻殿^出血。吳公即將張奴打了三十，要他供狀。張奴只供通奸一件，不認得銀。吳公命取棍之。張奴受苦不過，只把前情及與三娘在暗房中私謀要害陳德性命，一一供招。遂將橋下所取前銀盡行追出。吳公判曰：“審得陳德出外日久，帶銀回鄉(xiāng)。未至家而天黑，姑伏橋以埋金，將謂自家機密，暮夜無知。豈料妻前說破，壁墻有耳。陳德漏泄中情，張奴急生奸計。德未取而奴先取，奴得金而德亡金。攘財謀遂，害命計生。既竊銀焉已銀，意尚未滿，復謀妻而作妻，心則何殘。人計誠巧，天眼不容。方密室以協(xié)議，遽被捉而敗謀。事雖未就，情甚可惡。姑擬張奴刑徒三年，三娘官賣。其陳德聽將原失銀領回，再娶完聚。”發(fā)落已畢，縣中欽服，皆以為吳公果神斷云。
嚴縣令誅誤翁奸女
羞縣有民晏誰賓，污賤無恥。生男從義，為之娶婦束氏，誰賓屢調(diào)戲之。束氏初拒不從。后積久難卻，乃勉從之。每男外出。則夜必入婦房奸宿。一日，從義往賀岳丈壽，束氏心恨其翁，料其夜必來。乃哄公之女金娘曰：“你兄今日出外，我獨宿心驚怕，你陪我睡可好？”其夜，翁果來彈門，束氏潛起開之，躲身于暗處，翁遂登床行奸。野意將完，乃曰：“束嫂你物事真好，我今日興不淺?！辈粦?，又曰：“束嫂，你物事似白面一般，何不應我一句？”金娘乃曰：“父親是我也，不是嫂嫂?！闭l賓方知是錯，然云雨甫罷，悔無及矣。便逃身走出。次日早飯，女不肯出同餐。母不知其故，其父心知之，先飯而出。母再去邀女，則已縊死在嫂之房矣。束氏心中恐懼，即回外家，達知其故。束氏之兄束棠曰：“他家這沒倫理，當去打告，與他絕親，離妹婦來，另行改嫁，方不為彼所染。”遂赴縣告曰：“狀告為獸惡滅倫事：彝倫大變，王法淪亡。堂妹束氏，嫁與晏從義為妻。因義外出，氏邀小姑金娘共寢。詎義獸父誰賓，驀入婦房，欺奸親女。金娘慚愧，自縊身亡。有此變異，天地將危。積惡獸門，姻誼該絕。乞治惡罪，判嫁離異，免染夷俗。迫告。”嚴縣令差人去拘，晏誰賓情知惡逆，天地不容，即自縊死。后拘眾干證到官。束棠曰：“晏誰賓自知大惡滔天，王法不赦，已自縊死。晏從義惡人孽子，不敢結親，束門愿將束氏改嫁。外有定議，各服其罪，余人俱系干證，與他無干。小的已告訴得實，乞都賜省發(fā)，眾人感激?！眹拦紶钪星樯蹩蓯?，且將來審問曰：“束氏原與翁有奸否？”束棠曰：“并無?！眹拦唬骸凹扰c翁無奸，今翁已死，何再求改嫁？”束棠曰：“禽獸之門，惡人之子，束家不愿與之結親，明是逼他再嫁?！眹拦唬骸敖鹉镌谑戏恐兴?，房門必開，是誰開之？”束棠曰：“那晏賊已早躲房中?！眹拦唬骸瓣藤\意還在奸誰？”束棠曰：“不知?！笔显唬骸氨艘庠谖遥`及于女。”嚴公曰：“你二人相伴，何不喊叫起來？”束氏曰：“小妾怕羞，且未及我，何故喊起？”嚴公終不信，將束氏挾起曰：“必你先與翁有奸，那一夜你睡姑床，姑睡你床，故陷翁于錯誤。”束氏受刑不過，乃招曰：“妾恨翁欺我，那夜叫姑娘伴睡，老賊又來。我躲在黑處站，那老賊將女當我，因此姑娘害羞縊死?！眹拦唬骸澳闩c翁有奸，本該死，況叫姑伴睡，又自躲開陷翁于誤，陷姑于死，皆由于你，死有余辜。”即判之曰：“審得晏誰賓人面獸心，狼貪狗幸，父子聚牝，與山居野育者何殊！簾幃不飾，比牢餐棧棲者無異。惡浮于死，罪不容誅。束氏與翁并居，不脫秦俗之污。陷姑玷辱，大壞王朝之法。己則不潔，乃含血而污人；婦之無良，故貽禍而及女。太真之恥事，比此何殊；武之奸謀，方斯未甚。公不公，婦不婦，幾同人道于馬牛。火其廬、潴其宮，一洗華夏之臊羯。明正厥辟，大振綱常?！北厩飳⑹咸帥Q。又差人去拆毀曼誰賓之宅，以其地留潴水之池。蓋其大敗人倫，故與謀反者同罪。大罪極禍，可儆戒萬世哉！然此非嚴公詳察金娘致死之故，則誰賓既自縊，束氏必逃刑，而裝套陷奸之罪不明矣。故訟涉奸情者，當以虛心詳究為宜，勿以毫芒而遺大關鍵也。為政者宜亟圖之。
許侯判強奸
吳江縣應坤，“狀告為剪奸正倫事：服侄應元，窺媳討菜園僻，用強恣奸。身妻撞獲，結扭連受兇拳，拼命裂裙，投明尊長。切思叔嫂尚不同言，豈可強奸蔑法。以菜園比溱洧，陋美俗同鄭風。若不剪究，倫風涂地。冒懇法究。上告。”應元訴曰：“狀訴為電燭虐誣事：禍因吳氏婆媳罵菜，怪身園外爭辯，放潑趕賴。結扭裂裙。韓灼勸解可審。伯遂仇誣，指奸投族。不思園近通衢，行人絡繹。菜地非行奸之所，白晝豈捉奸之時。妒口稱誣，難逃洞察。上訴。”許侯審云：“奸從姑捉，理固然也。吳氏既稱應元奸媳，胡不捉奸于房幃，而乃捉奸于菜園乎？若區(qū)區(qū)以裂裙作證，吾恐白晝之事未可以絕纓例諭也。情涉狐疑，姑免究?！?br />魏侯審強奸墮胎
宜黃縣伍約，“狀告為奸殺大變事：虎侄文壽，勢強財大，自號都中小霸王。見妻少艾，立心不軌，瞰身人家請酒，顛狂入室，強抱恣奸。嗔妻大喊不從，逞兇加毆，踢下五月胎孕。幸伍吉等見證。妻命懸絲，見聞凄慘哭懇研究，如虛反坐。上告?！蔽槲膲邸霸V為仇誣大冤事：身與惡叔伍約爭基，血仇咬恨半載，湊伊妻病墮胎，賄買黑證，指奸殺陷。切思身既與伊極仇，又豈往奸孕婦？干證盡皆不正，血胎卻是禍胎。冤蔽覆盆，乞恩超拔。上訴?！蔽汉顚徳疲骸拔槲膲蹚娂槲榧s之妻，乃以侄犯嬸者。因喊不從，踢下胎孕。祖靈不肯，故遂遣某等見之也。文壽訴稱爭基仇陷，賄見黑證。殊不知一人之心可結，眾人之口難箝。伍族叔伯兄侄并無一人冤之者，則強奸墮胎之事又奚疑焉？合就典刑，以扶倫紀?！?br />孔推府判匿服嫁娶
永新縣路湛，“狀告為大傷風化事：名例首嚴不義，俗薄莫過奸淫。侄婦尤氏新寡，惡舅尤卿煽惑婦心，潛婢運財，私奔母家就食。縱豪吳俊六，先奸后娶，貪財百金。且侄死骨肉未寒，姑老無人侍奉。身系期親，難容坐點。乞判離異，庶不壞倫。上告。”吳俊六訴曰：“狀訴為原情杜騙事：不幸喪偶，憑媒傳有服闋婦改嫁。身備禮銀付伊，親姑接受，明娶過門。刁惡路湛索騙不遂，捏奸告臺。婦未終制，身不知情也。聘明婚何為奸娶？乞思杜騙剪奸。上訴?！笨淄聘畬徳疲骸胺蜢`未撤，為婦者豈敢私奔？母家姑老無依，為舅者焉可惑妹另嫁？至如吳俊六以瓜葛親，妾娶有姑有服之寡婦，所謂先奸后娶者，情彰彰矣。欲正大倫，合判離異?！?br />盜賊類
董巡城捉盜御寶
弘治五年七月十五夜，有強盜四五十人，攻入甲字庫，殺死守庫官吏二十余人，劫去金銀寶貝不計其數(shù)，次日，方會兵部。一面差人盤詰各門出城人民，一面奏知朝廷。十八日圣旨頒下，著兵部將京城官民人等，家挨戶搜，檢有能捕得真贓正犯者，官則超升，民則重賞。時各官莫不著人四下緝拿，并不見蹤影。有巡城正兵馬董成者，自思曰：“京城大小人家，各各互相搜捕，如此嚴急，那個巨賊敢藏許多金寶在家？其心懷疑懼決矣。既不敢藏在家，必思帶出城外方穩(wěn)。只門禁又嚴，彼焉能得出？此惟有假裝棺板藏去，方可免得搜檢。彼賊中豈無有此見識者乎！”即命手下人分咐曰：“你等去守各門，但有掛孝送靈柩出城者，各要去跟究其埋葬所在，一一來報，不得隱瞞?！敝镣砀鏖T來報，都有喪出城。蓋京畿地廣人稠，故生死之多如此。董巡城又分咐曰：“今日安葬，再過三日必去祭墳，汝等再去潛窺密聽，看某處孝子悲哀，某處不悲哀者，再來報?！敝恋谌?，眾手下依命去訪，歸來報曰：“各處孝子去祭墳，都涕泣悲傷?！眱?nèi)有韓在稟曰：“小的往北門郭外去看，那一伙孝子四人皆不悲哀，其祝墓言辭多不明白，更仆從六人，皆有戲耍喜悅之意?！倍渤窃唬骸案^四日是是七朝矣，可懸刀去二十八人，將此孝子并仆從一齊鎖來，不得走脫一個。拿來即重賞你?！敝恋谄呷?，手下依命，將此四個孝子六個仆從都拿到。董巡城先單取一孝子問曰：“你葬何人在郭外？”孝子曰：“葬老父?！倍瓎柶涓干滥暝?，孝子答曰：“某年月生，某年月死?！倍钍赵谝贿叀Ｔ偃〉诙€問，所答又一樣。又取第三四個問，所答各不同。乃親押往郭外，命左右掘開其墓，取上棺木，撞開視之，則盡是御庫中之金銀寶貝也。董不勝歡喜，左右莫不服其神明，賊亦叩頭受死。遂寫文書申于兵部曰：“巡城兵馬司董，為捕盜事，奉圣旨：‘著兵部將京城官民人家，挨戶搜檢。捕拿強劫御庫真贓正犯。欽此，欽遵。本職日夜緝訪，拿得強盜正犯張、李輔等賊首十人，搜出所劫御庫金寶真贓，取供明白。緣系強盜重情，未敢擅便發(fā)落，理合申詳題奏請旨，以候處決。須至申者?！北考搭}本奏：“上奉圣旨：‘張等劫庫重情，梟首示眾。董成捕賦有能，超升二級，該部知道’?！碑斎崭鞴傥┲獓啦侗I賊，那能勾得。惟董成以心料賊之情，知其勢必假裝棺柩，方可藏金寶出城外。因命左右從此體訪，果不出其所料，能拿寶玉而歸之朝廷，其功不小，其明真過人矣。在大傳曰：“作易者其知盜乎？”董公有焉。
蔣兵馬捉盜騾賊
蔣審為南京兵馬司。一日早晨，乘轎出參官。路遇一后生，似承差裝束，乘一匹騾，振策而馳，勢若奉緊急公差之意。及近蔣兵馬轎前，勒騾從旁而行，卻有遜避之狀。過步后，復長驅(qū)前進。蔣公思曰：“此人乘騾疾走，若奉公差。然詳彼舉動，又似避我。倘果系走差的人，何須如此挨青而過，意者其盜乎？”命手下滕霄曰：“去拿那乘騾后生來。”滕霄趕去拿到。蔣公問曰：“你乘騾何去？”其后生曰：“小的奉巡爺差，有緊急公事。老爺緣何阻我路程，恐有違限期，責及小的?！笔Y公曰：“你奉巡爺差，公文何在？”其后生曰：“正是機密事，親承口囑，故要速去。老爺休要纏阻我。”蔣公曰：“你在何處盜騾來？怎得詐稱公差，這等膽大?！逼浜笊呗暱寡栽唬骸袄蠣斶@等說話，愿同往巡爺處說個明白，為老爺獻功?！笔Y公見其人言辭朗烈，全無懼色，似乎拿錯。然終疑其行路躲閃之情，不覺辯駁挨纏一飯之頃。后有一人走來，汗流氣急，遠遠望見其騾，即言曰：“那騾是我的，其盜騾賊在那里？去前行路人可代我拿住，我有謝你?！笔Y公聞得，心中暗喜，已有察奸之神。其后生始驚得倉皇無措。及追者近前，猶未知賊已被捉，只疑賊已逃了。遂向前去牽騾。蔣公曰：“你騾在何處失，休要冒認，其盜騾者即是此人，已拿在此，可都在衙去審問?！彼鞂⒍瞬Ⅱ厧нM衙。失騾者曰：“小的是方應舉，家住城中后街頭。今早牽騾在門首整鞍訖，將出城去取賬，復入家尋銀批停。待稍久，及再出門，騾已被偷，一路跟問，幸得老爺拿了此賊，真神閻羅之見，方能如此發(fā)奸摘伏?！北I騾者曰：“小的是萬正富，家近城中東門，恰才路上遇老爺，更過去一望之地即小的之家。今被所捉，賊情難隱，望看公子分上，超生積德。”蔣公命方應舉具領狀來，領出騾去。再責萬正富曰：“你才說愿解巡爺處獻功，今解去有功否？”正富只磕頭求赦。蔣公以其初犯，擬杖八十發(fā)去，仍為詩勸之改過云。詩曰：人生活計幾多般，負販形勞心卻安。穿壁逾墻乃禍藪，探囊祛篋有危端。欲徼梁上稱君子，難免庭中對法官。知命不如安本分，臨危幸免悔將難。
汪太府捕剪鐐賊
陜西平?jīng)龈幸恍g士，在府前看相，風鑒極高。人群聚圍看時，賣緞客畢茂袖中，以帕裹銀十余兩，亦雜在人叢中看。被一光棍手托其銀，從袖口出下墜于地。茂即知之，俯首下檢，其光棍來與爭。茂曰：“此銀我袖中墜下的，與你無干?！惫夤髟唬骸按算y不知何人所墜，我先見，要檢，你安得冒認？今不如與這眾人大家分一半，我與你共分一半，有何不可?！北娙艘姽夤髡f均分與他，都幫助之曰：“此說有理，銀明是檢得的，大家都有分?！碑吤抢锟希嗯と胪舫沃蒙先?。光棍曰：“小的名羅欽，在府前看術士相人，不知誰丟銀一包在地，小的先檢得，他妄來與我爭?！碑吤唬骸靶〉恼诳聪?。袖中銀包墜下，遂自檢取，彼要與我分。看羅欽言談，似江湖光棍，或銀被他剪鐐，因致墜下，不然我兩手拱住，銀何以墜？”羅欽曰：“剪鐐必割破手袖，看他衣袖破否？況我同家人進貴在此賣錫，頗有錢本，現(xiàn)在南街李店住，怎是光棍？”汪太府亦會相，見羅欽手骨不是財主。立命公差往南街，拿其家人并帳目來。進貴見曰：“小的同羅主人在此賣錫，其帳目在此。倘與人爭帳，系主人事，非干我也。”汪太府取帳上看，果記有賣錫，帳明白，乃不疑之。因問畢茂曰：“銀既是你的，你曾記得多少兩數(shù)？”畢茂曰：“此散銀，身上用的，忘記數(shù)目了?！蓖籼置窒氯ジ盎炷枚€看相人來，問之曰：“這二人爭銀還是那個的？”二人同指羅欽身上去曰：“此人先見?！痹僦府吤唬骸按巳讼葯z得。”汪太府曰：“羅欽先見，還口說出否？”二人曰：“正是羅欽說那袖有個身包，畢茂便先檢起來。見是銀，因此兩人相爭?！蓖籼唬骸爱吤慵炔恢y數(shù)多少，此必他人所失，理合與羅欽均分?！彼飚斕梅珠_，各得八兩零而去。汪太府命門子俞基曰：“你密跟此兩人去，看他如何說?！庇峄貓笤唬骸爱吤氐曷裨估蠣?，又稱被那光棍騙。羅欽出去，那兩個干證索他分銀，跟在店去，不知后來何如?！蓖籼置磺嗄晖饫扇螠卦唬骸澳闩c俞基各去換假銀伍兩，又兼好銀幾分，故露與羅欽見。然后往人鬧處站，必有人來剪鐐，可拿將來，我自賞你?！比螠嘏c俞基并行至南街，卻遇羅欽來，任溫故將銀包解開買櫻桃。俞基又解開銀曰：“我還銀買，請你?！倍讼酄?，還將櫻桃食訖，徑往東岳廟去看戲。俞基終是小士，袖中銀不知何時剪去，全然不知。任溫眼雖看戲，心只顧在銀上，要拿剪鐐賊。少頃，身旁眾人擠挨其身，背后一人以手托任溫手袖，其銀包從袖口中挨手而出。任溫知見剪鐐，伸手向后拿曰：“有賊在此?！逼鋬膳远艘姘みM。任溫轉(zhuǎn)身不得，那背后人即走了。任溫扯住兩旁二人曰：“太府命我在此拿賊，今賊已走，托你二位同我去回復?！逼涠嗽唬骸澳憬杏匈\，我正翻身要拿，奈人擠住，拿不得。今賊已走，要我去見太府何干？”任溫曰：“非有他故，只要你做干證，見得非我不拿，只人叢中拿不得也。”地方見是外郎、門子，遂來助他，將二人送到太府前。俞基稟曰：“小人袖又未破，其銀不知何時盜失，全不知得。”任溫曰：“小的在東岳廟看戲，一心只照管袖中銀。果有賊從背后伸手來探，其銀包已托出袖口。我轉(zhuǎn)身拿賊，被這兩人從旁挨緊，致拿不得。此必是賊黨也?！碧畣柖诵彰?，一曰：“我是張善?！币辉唬骸拔沂抢盍?。”太府曰：“你何故賣放此賊？今要你二人代罪?！睆埳圃唬骸翱磻蛳喟ふ叨?，誰知他被剪鐐，反歸罪于我，豈不以羊代牛、指鹿為馬乎？望仁天詳究，免我等無妄之災?！碧唬骸翱茨愣诵諒垺⑿绽?，名善、名良，便是盜賊假姓名矣。外郎拿你，豈不的當?！备鞔蛉?，擬徒二年，命手下立押去擺站。私以帖與驛丞曰：“李良、張善二犯到，可多索他拜見。其所得之銀即差人送上。此囑?！鼻痼A丞得此貼，及李良、張善解到，即大排刑具驚嚇之曰：“驛中事體你也曉得，上司來往費用煩多。你若知事，免我拷打。過了幾日，饒你討?；厝?，只等上司來要、來聽點，余外不與計較。若無意思，今日各要打四十見風棒?！睆埳啤⒗盍荚唬骸靶〉谋毁\連累，代他受罪，這法度我已曉得。今日解到辛苦，乞饒蟻命。”明日受罪出來，即托驛書手，將銀四兩獻上，叫三日外即要放他回去。驛丞即將這銀四兩，親送到府。汪太府命俞基來認之?；唬骸按思巽y即我當日在廟中被賊剪去的?！蓖籼l(fā)丘驛丞回。即以牌去提張善、李良到，問之曰：“前日剪鐐?cè)螠劂y的賊，可報名來，便免你罪。”張善曰：“小的若知，早已說出，豈肯以皮肉代他受苦?！蓖籼唬骸叭螠劂y未被剪去，此亦罷。更俞基銀伍兩零被他剪去，衙門人銀豈肯罷休。你報這賊來也罷。”李良曰：“小的又非賊總甲，怎知哪個賊得俞基銀？”汪太府曰：“銀我已搜得了，只要得個賊名?！崩盍荚唬骸凹人训勉y，即捕得賊，豈有賊是一人，做銀又另是一人得乎？”汪太府以四兩假銀擲下曰：“此銀是你二人獻與丘驛丞者，今早獻來，俞基認是他的。則你二人是賊已的，更放走剪任溫銀那賊，可都報來?！崩盍?、張善見真贓露出，只得從實供出曰：“小的做剪鐐賊者有二十余人，共是一伙。昨放走者是林泰，更前日羅欽亦是。這回禍端是他身上起，其余諸人未犯法，小的賦有禁議，至死也不相扳?！痹倬辛痔⒘_欽進貴到，追羅欽銀八兩，與畢茂領去訖。將三賊各擬徒二年，的排此五人為賊總甲。凡被剪鐐者，都著此五人跟尋。由是一府肅清，剪鐐者無所容其奸。皆由汪太府肯用心緝捕，故能搜隱摘伏，黎民蒙恩。曾謂“為官而可不留心民瘼乎！”
金府尊批告強盜
貴溪縣包明等連僉“狀告為急救民害事：賊風四起，鄉(xiāng)境不寧。暴惡吳檜，罪浮盜跖，惡過桓。自號安東金貴劃平王。挾黨余弁，諢名大張飛、金遼小霸王，陳見八大金剛，及牙瓜武壯、楊感等，群雄烏合，劫殺百姓，券擄財物，淫穢婦女，燒毀房室，被害數(shù)十家，哀徹心髓。男女聞風，驚碎心膽。鄉(xiāng)村未晚閉戶，小兒不敢夜啼。切恐猛虎不除，人羊無睡。勁鷹弗滅，鳩雀明憐。乞臺法剿安民。上告?！苯鸶鹋骸梆B(yǎng)雞者不畜貍，養(yǎng)獸者不畜豺。今吳檜等群雄烏合，流毒一方，是梗路之荊榛，嚙民之狼虎者，尚可謂鼠竊狗偷，而漫焉不足畏乎！仰縣速行緝捕，毋使履霜堅冰至，而熒熒不遏，以成炎炎之勢云?！?br />鄧侯審強盜
南陵縣安諤，“狀告為劫賊慘殺事：家處僻隅，二月十八夜，強盜二十余人，搽紅抹黑，明火燭天，手操鋒鍔，沖開四圍門壁，蜂擁入室。老幼男婦，如鼠見貓。神魂離殼。男被殺傷，性命幾死。金銀釵環(huán)衣服，卷擄一空。止有舊衣、舊裳，又付祝融一焰。觀者流涕，聞者心酸。懇天法剿安民。上告。”鄧侯審云：“吳檜惡為賊魁，三犯不悛。烏合伙黨，明火劫掠，既卷其財，又傷人命。據(jù)此兇惡，殆猛獸中之窮奇，蟄蟲中之虺也。贓證俱真，合擬大辟。余黨再獲究?！?br />齊侯判竊盜
舒城縣趙同，“狀告為剪賊安民事：賊風四起，鄉(xiāng)境不寧。無藉棍徒，蔑視王法，徹夜害人。糍中裹藥，毒死守家犬。欺人鼾睡，恣意妾偷。房門封鎖，勝如將軍斬關；欄圈豬牛，恰似無常取命。器物服飾，搜卷一空。夢醒驚起，木石斷路。拋磚打石，竟不可搪。哀懇緝訪，民始安生。上告?！饼R縣主準狀。差捕盜徐玄、蕭范，四下緝拿。時有仇害池輔者，嗾公差擁入池家搜贓，不由辨說，強將池輔鎖送到官。輔因訴曰：“狀訴為晝罹黑冤事：奉公守法，秋毫無犯。情因趙同被盜，具狀告臺，蒙行緝訪。不知何人潑禍，唆差妾捉。且盜賊重情，真膺難瞞。鄰里貧室，懸磬何有。真贓細查、細審，涇渭自別。號天活命。上訴?！饼R侯審云：“趙同被盜，緝訪得池輔。細鞠據(jù)訴，詳詢黨里，咸謂清白。況無真贓可指，此或狡兔爰爰，雉羅中之意也。釋此無辜，再行訪捉。”
王侯判打搶
彭澤縣朱玉六，“狀告為劫搶事：身外買布回歸，路經(jīng)松塢，傍晚時分，突遇兇徒三人，手執(zhí)鋒刃，齊喝一聲，攔路截殺。當頭搶貨，似虎銜羊。貼肉脫衣，如筍剝殼。捆縛手足，遍身痛加捶楚。冤蔽無奈，匍匐叩臺。乞行親剿。上告?！蓖蹩h尹著地方里保等挨戶嚴查，人人互相覺察。數(shù)日后，有驀見左具等分贓者，密告于縣，即差人搜出真贓，將左具等解到。王侯審云：“朱玉六以布客孤行僻塢，被盜搶劫，情實可矜。黨里知風，指系左具、陸良、余宿合伙肆害。領差捕捉，搜覓真贓。此固天網(wǎng)不漏，亦諸罪貫盈也。途有荊棘，理合芟刈，第搶財未至殺人，律當從減。姑各擬徒三年，原贓給還失主?！?br />尤理刑判竊盜
太平府吳亨，“狀告為緝盜安民事：余順等素不守分，偷竊為生。三五成群，夜聚曉散。毒流遠近，畏惡無何。怪誡成仇，糾黨將民東田杉木盜砍，運歸獲贓，投鄰可證。賊徒猖撅，雞犬弗寧。日受害，不獨身家怨，實騰眾口。乞恩緝捕，以安民生。上告?！庇囗樔ピV曰：“狀訴為栽臟黑陷事：萬金土豪吳亨，爭娶血仇，無由報害。自砍杉木，黑夜抬贓，私浸門口池內(nèi)。次早，口稱被盜，飄賴無辜。投鄰搜贓入池，直取捏誣。呈縣糞金，賄鄰黑證。切身既無修造，何用偷木。就使盜偷，亦不浸贓池內(nèi)。洞察奸偽，情弊顯然。乞恩詳情超豁，哀哀上訴。”尤理刑審云：“吳亨與余順爭娶，宿仇累歲。秦越自砍杉木，私浸余順池中，圖賴報復。此操心甚勞，為計最拙也。里鄰實指，蓋但知余池有贓，而未知所以然之贓耳。順系無辜，亨合反坐。其干證墮亨術中，姑免究?！?br />丁侯判強盜
涇縣高賢，“狀告為明火劫擄事：初五夜更深，強徒一黨，約有三十余人，各執(zhí)鋒械，劈破大門，殺傷男婦三命。穿房繞戶，掃擄家財，四鼓方散。當投里鄰核明。乞嚴捕剿黨安民。粘單上告?！倍『顪薁?。緝訪時，南村有六人在店飲酒，內(nèi)有姜核乃慣盜也。公差突入鎖拿。其五人皆有口販行李，偶爾同店耳。高賢同在，細搜并無伊家贓物，乃放之去。惟姜核插有金簪，及包裹內(nèi)鐲鈿，皆賢家物。遂拿到官。丁侯審云：“姜核罪浮盜跖，惡過桓，府縣案蓋疊魚鱗矣。今又統(tǒng)兇三十余人劫掠高賢家，殺傷三命，是以螻蟻等生靈，鴻毛比律法者也。贓既不誣，速就大辟。但余黨未除，禍根不拔。仰捕兵嚴訪，庶不使荊棘蔓延耳。”　
下　卷
爭占類
衛(wèi)縣丞打櫪辨爭
衛(wèi)雅，號正峰，江西寧州人，以歲貢出身，為福建延平府龍溪縣縣丞。明察雄斷，人不敢欺。一日坐堂，有民蔣五、沈啟良者，相爭一櫪，打入衙來。衛(wèi)縣丞問：“你二人的櫪，各有甚記號？”二人俱稱并無記號。衛(wèi)縣丞問：“有何人證佐？”對曰：“并無?！庇謫枺骸按藱涝诤翁?，因甚致爭？”沈啟良曰：“因我曬稻在馬路，五雞食我稻，我罵他。今收起稻，其櫪仍放在馬路旁，彼強來爭認?！笔Y五曰：“我昨日曬柃仔在馬路，收起之際，偶丟落一片在馬路旁。今記得去尋，彼冒認來爭?！毙l(wèi)縣遠見沈啟良說曬稻，蔣五說曬柃，心下便已明白。乃言曰：“你二奴才俱欺心，既無記號，又無人可證，雖打死你二人必不肯認，事終難辨。不如就將此櫪為干證，討個分曉，若不明報，打破此櫪，以火燒之。乃命皂隸選青荊條，將櫪覆打五十，又翻打五十，定要辨是誰的。左右方暗中含笑。沈、蔣二人亦不知何以判之。皂隸承命，方覆打五十。衛(wèi)縣丞即喝住手，曰：“此櫪明是蔣五的，沈啟良何故冒認。”啟良方大言強辯，不肯服罪。衛(wèi)縣丞曰：“此櫪啟良道曬稻的，五道曬柃的。今打櫪只見柃屑紛紛，不見稻芒些子，豈不是五的櫪，而啟良冒認乎！”于是啟良乃輸情服罪，而人皆羨衛(wèi)公之公明矣。時有好事者為之歌曰：赫赫衛(wèi)公，斷獄如神。吏不敢舞，民莫能欺。沈蔣爭櫪，來訟縣庭。既無記號，又無干證。乃窮物主，究其原因。沈稱曬稻，蔣稱曬柃。貯盛既異，了然于心。命覆打櫪，柃屑飄零。蔽罪于沈，罪當情真。狀無頭腦，隨事察形。非公英哲，孰辨此情。黎民畏服，萬口同稱。
秦巡捕明辨攘雞
汀州府上杭縣西街十總，有民盧用中者，家養(yǎng)一雞母，近一年半矣。忽一日出路失了，遍尋不見。過了兩個月，用中在路中見之，認得是己的雞，即欲趕回去。同街馬志興來爭曰：“此雞母是我的，你何故冒認？”盧用中曰：“雞明是我的，于兩月前失了，必是你家攘去。今見在此，安得不復還我？”馬志興曰：“前月人攘你雞，必然烹了，豈留到今？我雞已蓄養(yǎng)一年，其非你的明矣?！倍讼酄幉灰?。鄰舍有勸解者曰：“你二人相去只隔十家，可放雞在中間，你二家令婦人呼之，看雞從那個所呼，即是他的?！奔氨R家呼雞，趨盧家；馬家呼雞，又趨馬家。鄰舍人辨不得。二人遂打起來，打在秦巡捕衙去，各具說原因。秦巡捕曰：“你十家可都開門放雞于路中，你二家不得呼；如呼者，即系是盜。看晚間雞在那家去宿，即再來報?！绷羁焓盅α⒀喝?，禁兩家不得呼，亦不得故令人撞逐。至晚，入盧用中家，即與雞群同去宿。薛立乃帶盧、馬二人來回報：見雞已入盧家去宿矣。秦巡捕判曰：“此雞明系盧用中的，前所以兩旁呼皆趨應者，蓋盧家蓄養(yǎng)一年半，其舊主母聲，雞認得，故從其呼。至馬家呼亦從者，彼亦蓄有二月余矣，其新主母聲尚在近日，安得不從其呼。故呼之應否，不足以辨之。但盧家已養(yǎng)年半，雞由大門出久入熟，不用呼之亦知歸。馬家竊人之雞淹禁在家，不與出入，一旦驟然逃出，雞必從熟門而入矣。馬志興安得辭攘雞之責也。罪以竊盜論?！?br />金州同剖斷爭傘
廣東泗城州，有民羅進賢者，二月十二日，時天下大雨，獨擎一傘，將去探友。至后巷亭，有一后生求幫傘。進賢斥之曰：“如此大雨，你不自備雨具，我一傘焉能遮得兩人？”其后生乃城內(nèi)光棍丘一所，花言巧計，最會騙人。因被羅生所辱，乃詭詞曰：“我亦有傘，適間友人借去，令我在此少待。只我欲歸得急，故求相庇，兄何少容人之量?！绷_生見說亦與他相幫。行到南街分路，丘一所奪傘在手曰：“你可從那去?！绷_進賢曰：“傘把還我。”丘一所笑曰：“明日還，請了?！边M賢趕上罵曰：“這光棍你幫我傘，要拿在那里去！”丘一所亦罵曰：“這光棍，我當初還不與你幫，今要冒認我傘，是何理也？”羅進賢忍氣不住，扭打在金州同衙去。金州同問曰：“你二人傘有記號否？”皆曰：“傘小物，那有記號？”金又問曰：“曾有干證否？”羅時賢曰：“彼在后巷亭幫我傘，未有干證?！鼻鹨凰唬骸氨藥臀覀銜r有二人見，只不曉其人名?！苯鹩謱徳唬骸皞阒点y幾何？”羅進賢曰：“新傘，乃值伍分?！苯鹬萃唬骸拔宸帚y物，亦來打攪衙門。一州雖設，十州同亦理，不得許多事矣?！泵笥覍愠堕_，每人分一半去，將二人趕出。密囑門子曰：“你去看二人，說甚話，依實來報?！遍T子回覆曰：“一人罵老爺糊心不明，一人說‘你沒天理，爭我傘，今日也會吃惱’。”遂命皂隸拿二人回，問曰：“誰罵我者？”門子指羅進賢曰：“是此人罵。”金公曰：“罵本管官長，該得何罪？發(fā)打二十。”羅進賢曰：“小人并無罵，真是枉曲?！鼻鹨凰|(zhì)曰：“明是他罵，這里就反覆，則他白占我傘是的矣?！苯鸸唬骸安徽f起爭傘，幾誤打此人。分明是丘一所白占他傘，我判不明，傘又扯破，故彼忿怒，罵我也?！鼻鹨凰唬骸八澬臒o厭，見傘未判與他，故輕易罵官。那里傘是他的？”金公曰：“你這光棍何敢欺心。尚且堅執(zhí)他罵官，以陷人于罪。是我故扯破此傘，以灼你二人之情偽，不然那有工夫去拘干證，以審此小事乎！”將丘一所打十板，仍追銀一錢，以償羅進賢。適前二人在后巷亭見丘一所傍傘者，其一乃糧戶孫符。見金公審出此情，不覺撫掌言曰：“此真是生城隍也，不須干證矣?！苯鸸袉査院问隆O符乃敘丘一所傍傘之因，羅進賢斥彼之言，后來相爭，“今老爺斷得明白，故小人不覺嘆服。”金公益知所斷不枉。金公判曰：“羅進賢擁蓋獨行，不容他人之傍。丘一所遇雨求庇，反忿斥己之言，因傘起爭，遂告臺而求斷。無證可據(jù)，故破傘以試情。羅恨一物不完，罵官喋喋；丘喜半邊分去，得志揚揚。故知傘屬進賢可決。爭在一所，借人庇蔭，何忍攘臂而奪之，岐路兢爭，謂可昧心而得也。笞打一十，以示懲。銀追一錢，而作償?！碑斎樟_進賢領銀一錢去，不以買傘，送在東岳廟去買香燒，祈保金爺?shù)撐桓呱２粩?shù)月，果升金畢府同知，若果應所祝者。
滕同知斷庶子金
北京順天府香河縣，有一鄉(xiāng)官知府倪守謙，家富巨萬。嫡妻生長男善繼，臨老又納寵梅先春，生次男善述。其善繼慳吝愛財，貪心無厭，不喜父生幼子，分彼家業(yè)，嘗有意害其弟。守謙逆知其意，及染病，召善繼囑之曰：“汝是嫡子，又年長能理家事。今契書賬目家資產(chǎn)業(yè)，我已立定分關，盡付與汝。先春所生善述，未知他成人否，倘若長大，汝可代他娶婦，分一所房屋，數(shù)十畝田與之，令勿饑寒足矣。先春若愿嫁，可嫁之，若肯守制，亦從其意，汝勿苦虐之。”善繼見父將家私盡付與他，關書開寫明白，不與弟均分，心中歡喜，乃無害弟之意。先春抱幼子泣曰：“老員外年滿八旬，小婢年方二十有二，此呱兒僅周歲。今員外將家私盡付與大郎官，我兒若長，后日何以資身？”守謙曰：“我正為爾年青，未知肯守節(jié)否，故不以言語囑咐汝，恐汝改嫁，則誤我幼兒事?！毕却菏脑唬骸八皇毓?jié)終身者，粉身碎骨，不得善終?！笔刂t曰：“既然如此，我已準備在此矣。我有一軸記顏，交付與汝，萬宜珍重藏之。后日大兒善繼倘無家資分與善述，可待廉明官司，將此畫軸去告之，不必作狀，自能使幼兒成大富矣?！痹皆?，守謙病故。不覺歲月如流，善述年登十八，求分家財。善繼霸住，全然不與，且曰：“我父年上八旬，豈能生子？汝非我父親血脈，故分關開寫明白，不分家資與汝，安得與我爭也？”先春聞說，不勝忿怒。又記夫主在日，曾有遺囑。聞得本府同知滕志道，既極清廉，極是明白。遂將夫遺記顏一軸，赴府上告曰：“妾幼嫁與故知府倪守謙為婢，生男善述，出周歲而夫故。遺囑謂嫡子善繼不以家財均分，只將此一軸記顏，在廉明官司處告，自能使我兒大富。今聞明府清廉，故來投告，伏乞作主?！彪獙嬢S展開，看其中只畫一倪知府像，端坐椅上，以一手指地，不曉其故。退堂，又將此畫軸掛于書齋，詳細想之曰：“指天，謂我看天面；指心，謂我察自心；指地，豈欲我看地下人之分上乎？此必非也。何以代他分得家財，使他兒大富乎？”再三看之，曰：“莫非即此畫軸中藏有甚留記乎？”乃扯開視之，其軸內(nèi)果藏有一紙書曰：“老夫生嫡子善繼，貪財忍心，又妾梅氏生幼子善述，今僅二歲。誠恐善繼不肯均分家財，有害其弟之心，故為分關，將家業(yè)并新房屋二所，盡與善繼。惟留右邊舊小屋與善述。其屋中棟左間，埋銀五千兩，作五埕。右間埋銀五千兩、金一千兩，作六埕，都與善述，準作田園。后有廉明官看此畫，猜出此畫，命善述奉銀一百兩酬謝?！彪闯龃饲樵谛模娖浣疸y數(shù)多，遂心生一計。次日，呼梅氏來曰：“汝告分家業(yè)，必須到你家親勘之?！彼彀l(fā)牌到善繼門首下轎，故作與倪知府推讓之狀，然后登堂。又相與推讓，扯椅而坐。乃拱揖而言曰：“令如夫人告分產(chǎn)業(yè)，此事如何？”又自言曰：“原來長公子貪財，恐有害弟之心，故以家私與之。然則次公子何以處？”少頃，又曰：“右邊一所舊小屋，與次公子，其產(chǎn)業(yè)如何？”又自言曰：“此銀亦與次公子?！庇止兽o遜曰：“我何以當此，亦不當受許多。既如此，我當領之。即給批照與次公子收執(zhí)?！蹦似鹆⒃唬骸氨闳タ庇疫呅∥?。”佯作驚怪之狀曰：“分明倪老先生對我言談，緣何不見，豈是鬼耶？”善繼、善述及左右環(huán)看者，莫不驚訝，皆以滕同知真見倪知府也。由是同往右邊去勘屋。滕公坐于中棟，召善繼曰：“汝父果有英靈，適間顯現(xiàn)，將你家事盡說與我知矣。叫你將此小屋分與弟，你心下如何？”善繼曰：“憑老爺公斷?！彪唬骸按宋葜兴兄?，盡與你弟。其外田園，照舊與你?！鄙评^曰：“此屋只貯些少物件，情愿都與弟去?！彪唬骸斑m間倪老先生對我言，此屋左間埋銀五千兩，作五埕，掘來與善述?！鄙评^不信曰：“縱有萬兩，亦是我父與弟的，我決不思分?！彪唬骸耙嗖蝗萑攴??！泵钊送评^、善述、梅先春三人，去掘開，果得銀五埕。將一埕秤過，果一千兩。善繼益信是父英靈所告，不然何以知之。滕公又曰：“右邊亦有五千兩，與善述。更黃金一千兩，適間倪老先生命謝我者，可去取來。善述、先春子母二人聞說，不勝歡喜，向前叩頭曰：“若果更有銀五千兩，金一千兩，愿以金奉謝?！彪唬骸拔邑M知之！見是你父英靈所告，諒不虛也?！奔榷蛴议g掘之，金銀之數(shù)一如所言。時在見者，莫不驚異。滕公乃給一紙，批照與善述子母收執(zhí)置業(yè)。自取謝金一千兩而去。只因看出畫中以手指地之情，遂使善述得銀，滕公得謝。雖設計騙金，是貪心所使，然驟施此計，亦瞞得人過，所以為判斷之巧。若善繼知霸家業(yè)，而不知父留與弟之銀，亦足相當。倪守謙恐以銀言于先春，慮其改嫁盜去，而不知滕公已騙其千金。乃知財帛有命，而善繼之強占、守謙之深謀，皆無益也。
武署印判瞞柴刀
臨江府新金縣，鄉(xiāng)民鄒敬，砍柴為生。一目往山采樵，即挑入城內(nèi)去賣，其刀插于柴內(nèi)，忘記拔起，帶柴賣與生員盧日乾去，得銀二分歸家。及午后復去砍柴，方記得刀在柴內(nèi)，忙往盧家去取。日乾小器，瞞不肯還。鄒敬在家取索甚急，發(fā)言穢罵。日乾寫貼，命家人送于縣曰：“午前買鄒敬柴一擔，已還價銀二分訖。不意彼在何處失卻柴刀，強在門生家逼取，溫言諭歸，反觸穢罵，惡不忍聞。乞電察強誣，法懲刁頑，儒門有主。叩白不宣?！睍r教諭武大寧署縣印，納其分上，即將鄒敬責五板發(fā)去。敬被責不甘，復往日乾門首大罵不止。日乾乃衣巾親見武公曰：“鄒敬刁頑，蒙老師責治，彼反撒潑，又在街上大罵，乞加嚴治，方可儆刁?！蔽涔乃迹骸氨舜迕窀宜亮R秀才，必此刀真插在柴內(nèi)，被他隱瞞，又被刑責，故憤不甘心?！蹦嗣焓掷罟?jié)，密囑之云云。然后起延盧日乾坐。又將鄒敬鎖住等候。李節(jié)依所吃囑咐，到盧日乾家云：“盧娘子，那村夫罵你相公，送在衙來，先番被責五板，今番又被責十板。你相公叫我來接。于今把柴刀還他也?！北R娘子曰：“我官人緣何不自回？”李節(jié)曰：“你相公來見，我老爺定要退堂待茶，那里便回得？”盧娘子信以為真，將柴刀出來還之。李節(jié)將刀拿回衙呈上曰：“刀在此?！编u敬曰：“此正是我刀?！比涨闶?。武公故喝鄒敬曰：“這奴才好打！你取刀只要善言相求，他未去看，焉知刀在柴中？你便敢出言罵。且問你，罵斯文該甚罪？我輕放你，只打五板。秀才前貼中已說，肯把刀還你，你去又罵。今刀則與你去，還該打二十板?！编u敬磕頭求赦。武公曰：“你在盧秀才前磕頭請罪，便赦你?！编u敬吃驚，即在日乾前一連磕頭，起身走出。武公乃責日乾曰：“人賣柴生理，至為勤苦。你忍瞞其柴刀，仁心安在！我若偏護斯文，不究明白，又打此人，是我亦虧小民也。我在眾人前說，你自肯把刀還他，令鄒敬叩謝，亦惜你‘廉恥’兩字耳。今后宜速改行自新，不然真名教罪人也?！闭f得日乾滿面羞慚，無言可答而退。按：遣人到盧家賺出柴刀，是其智識。人前回護掩其過愆，是其忠厚。背地叮囑責其改過，是其教化，一舉而三善備焉。凡為官待士夫家，宜識此意。
孫縣尹判土地盆
湖廣黃州府黃梅縣民康思泰，買一紙印土地神，奉事虔謹。凡時物必薦，家宰雞豬鵝鴨必以祭賽，然后乃食。一日，往山采樵，檢得一瓦盆回，將來養(yǎng)豬。其豬日益長盛，又無瘟瘴。雖他家將瘟的豬，買來此盆養(yǎng)過，即便無事。三年之后家致殷富。鄰人管志高，家中豬常被瘴。不瘴者又難大。因此來問康思泰借此瓦盆。思泰曰：“我家十數(shù)頭豬，全賴此盆養(yǎng)，怎么與你？”志高曰：“我以一長石槽與你換，相傍你福耳?！彼继┯植豢?。志高遂強去取之。思泰來爭，不覺打破為兩片，遂打在孫杰知縣堂上去。思泰曰：“小的瓦盆養(yǎng)豬，易長又不染瘴。志高妒嫉，將來打破，被這欺凌，投爺作主?！惫苤靖咴唬骸巴吲枋切〉募抑形铮凰继┍I去養(yǎng)豬。今日驀見去取，彼來爭奪，因致打破。乞追價還，治賊正罪?！睂O知縣曰：“你兩人爭此盆，有何記號，有何證據(jù)？”思泰曰：“此盆我去砍柴，在山中檢回的，無記號，無人可證?！闭l想此盆下鍥有“留記”兩字，當打破時，被志高看見。出言曰：“小的瓦盆下鍥有‘留記’兩字，是命南山窯戶陶大所燒，其人可證?！庇謱⑼吲鑳善f上，看果有“留記”兩字。孫知縣曰：“此是志高的物，故有證據(jù)、有記號。思泰系盜去是的矣?！奔窗l(fā)打三十，判定賠銀三錢。思泰被打及賠銀也罷，只惜打破一盆?；丶覠阕Ｍ恋卦唬骸拔易詸z得瓦盆之后，養(yǎng)豬易長，凡宰豬必供養(yǎng)你神明。今瓦盆被人打破，我又被責，又著賠銀，你也全不保佑我乎?！逼湟顾继┚蛯?，夢一土地來曰：“思泰，我為你奉我虔心，故將我畫像中養(yǎng)豬的盆置在山中賜汝，因此養(yǎng)豬易長。你不看我畫像中今無豬盆乎！你得此盆致富，今當還我。其被責是你自命運，所賠銀亦小可事。你若恨志高時節(jié)，他豬槽下有銀三十兩，可去取之，以償你所賠之銀，休要怨我不保佑你也?！彼继┐卧缙鹂醇堄⊥恋叵裰?，豬果無盆，心中大信靈驗。往縣告曰：“老爺審小的盜盆，小的不是賊，未曾盜他盆。那志高盜我所積賣豬銀三十兩，乃是真賊，乞容小的去搜之?！睂O知縣復拘管志高來問。志高曰：“小的村農(nóng)之家，若有三十兩銀，憑思泰去搜之?！睂O尹命二公差押思泰去搜，四下無有。后于豬槽下掘開，取出一小甕銀，將來呈堂。孫知縣親秤過，果是三十兩。但其銀亂黑，不知是幾十年前的。因問之曰：“此銀是你何時積的？”思泰曰：“是我三年內(nèi)前后賣豬的?！睂O尹曰：“此尾一色老銀，豈是近年陸續(xù)積的！必你何處偷來，恐人搜出，故寄埋鄰家豬槽下耳，又冒稱志高盜你的。”將此銀追入庫中，又發(fā)打思泰二十。思泰叫曰：“土地公，何故害我！”孫尹曰：“打你盜銀，何故叫土地害你？”思泰曰：“我昨夜夢見土地公教我，志高豬槽下有銀三十兩，該是我的，可去取之。，以賠我瓦盆。我不合告志高為盜，今銀追入庫，又將加杖，豈不害死我也？”孫尹未信。少頃間，土地顯靈，降遣思泰起立，大言曰：“賢知縣好沒分曉，我老人為思泰奉我勤謹，故以我豬盆賜他。志高害人利己，不敬天地，故將其豬盆覆了。今志高搶破思泰的盆，我故指示他取銀三十兩以賠之。何以該收入庫，又欲再打思泰乎？你不明白，可將康、管二家紙印土地像來觀之便見?！睂O尹即差人去康、管二家扯土地像來看，康思泰的果無豬盆，管志高豬盆果覆。心中驚異。其時康思泰方醒，不知向所言何事。孫尹再將二印像詳看，真是同印板的，只是一無盆，一則覆盆。愈看愈疑，毛發(fā)悚然驚動，遂發(fā)狂顛悖，不能理事，棄官而去。按：此事甚奇，惜孫令不能斷之，自取驚狂之病，亦其宜也。賞觀古人之事神也，惟有陰陽之氣、山川之靈耳。后世則事以徼福。夫佛之說，明者皆不之信，獨今所謂社神土主者，則實山川之英，此果有之。人當信以奉承，而他佛雖遠之可也。
李府尹判給拾銀
漳州有一貧兒名林振，頗曉文字，家貧落莫，東攢西穿，日食不給。到十二月年邊，家口買辦酒肉，快樂過年。林振床頭無金，甕中無米。要買些酒，并無分文。郁然嘆曰：“貧窮都似我，要身做甚么?！背類炑傺?，急生一計。直走城西東岳廟，許個愿曰：“弟子林振，家貧無資，年終歲暮，一身難全。愿岳帝降靈，使振拾些銀兩，暫得過年，愿備牲酒拜謝?！睍r十二月念八也。忽出廟門走上數(shù)步，遠遠望見一銀包落在途中。連忙拾回，閉門發(fā)視，乃白金十錠也。即大喜曰：“此東岳神靈我也?！彼靸?nèi)取銀一錠，鑿開買酒米及豬頭一個，雞鴨二只。天近晚，攜酒捧牲，徑赴東岳解愿。仍將路上所拾銀兩，俱排在案前，供養(yǎng)岳帝。焚香拜畢，慌慌忙忙收拾牲酒，不覺銀在案上，都忘懷了。及至家中，方記得銀未及收起，著了一驚，魂不附體。連忙走去東岳跟尋，則此銀已無蹤矣。林振心中煩惱，短嘆長吁，大喝一聲曰：“神明總無憑，枉使我空喜此一遭也。”心不肯休，要去府中陳告。時知府姓李名載陽，居官清廉，合郡感戴。民間冤枉情由及蹺蹊隱密，皆審得出。林振因此直向府中具詞欲告，適府主李爺已封印矣。振不得已，只得回家，將前日買些酒米并豬頭、雞鴨，醉飽一場。且曰：“得寬懷且寬懷，得暢飲且暢飲。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病明日醫(yī)。”然口中雖是勉強，而心里多少愁悶。至新正初三日，太府開印。時并無人告狀，只見林振具一口詞陳告曰：“具口詞人林振，因家貧無聊，日食難度。去冬年暮，錢米一空，徑赴本府東岳廟許愿庇。幸陰間有靈，暗處推遷，遂拾得銀十兩，將銀并牲酒排列解愿。一時慌忙，銀不及收，不知被何方人氏拾去，有此苦情，告乞追究?！敝从?，叫上問曰：“你銀是拾得的？”答曰：“果是拾得?！敝唬骸澳闶皬暮蝸恚袷暮稳?，并無蹤影，教我如何追究？”林振無詞答應，只叩頭不已。知府曰：“你且暫歸，待有動靜，即吊你審。若無下落，不許攪擾?！绷终癯Z而去。知府尋思：“新正開印，未接別詞，只收這一紙，要代他開斷，又是捕風捉影，無些著落。”即分付手下曰：“看轎，我要東岳廟行香?！笔窒录措S太爺望東岳而去。既至，知府下轎，特前參拜且祝岳帝曰：“信官李載陽，虔誠鞠躬，特來懇謁。林振窮鬼，失銀廟中，事屬暖昧，不知何人。將謂尊神無知，胡林振無銀而得銀；抑謂尊神有憑，胡林振得金而亡金，有脫有得，無影無蹤。明神顯赫，愿賜早教。”祝畢，歸府中。過半個月，并無動靜。后一夕睡至半夜，忽夢見一人身穿大黃袍，首頂沖天冠，徑來府堂。知府俯伏迎接，敘禮畢。知府請曰：“有何見教？”其人曰：“亦無別話，只昨見一后生手里執(zhí)個長笛，問我仲尼何姓？”語畢辭別而去。知府醒來，心中覺有異氣，因沉思其詞。至明日晚堂，命書吏取出林振一起詞來，看到何方人氏處，忽燈花墮落，燒一個孔。知府遂感觸曰：“燒者廉也。且夢中有個長笛，此應‘蕭’字的矣。又說仲尼何姓。夫仲尼姓孔，而燈花又燒個孔，此應‘孔’字也。莫是拾得林振銀者，乃姓蕭名孔者乎？”即叫皂隸王德近前，低聲分咐曰：“你可出城中密密查訪，看有個蕭孔，即拿來見我。”王德領命，遍城密訪，并無此人。過了三日，直至東岳廟查訪，有姓名與此相同，王德遂把他拿住。那人曰：“拿我何事，對我說一說?！蓖醯略唬骸安幌f，只見太爺便分明?！币宦纺脕碇敝粮?。知府正坐，即將那人跪倒。知府曰：“蕭孔是你么？”應曰：“正是小人。”知府曰：“你去年十二月念八晚，在東岳廟香案上拾得銀子，是你么？”那蕭孔真情觸破，只得招認。知府曰：“既是你拾得，亦是天財賜你。今你用去幾多了？”蕭孔曰：“小人只用去一兩，余銀尚在?！敝唬骸凹仁巧性?，我差王德同你去取來。”王德即跟蕭孔直向家中取出原銀，復來到府，將銀呈上。知府看訖，默默暗想曰：“陰光有靈，指教無差。”即命王德去吊林振赴審。林振聽見吊審，歡歡喜喜，徑到府堂跪住。知府曰：“你還想前銀否？”林振叩頭曰：“小人正想，只無奈何?！敝唬骸澳沣y倒有下落，但你是拾得別人的，他又拾得你的。我今為你并分何如？”兩人皆回答曰：“都情愿?！庇谑?，知府當堂將那余銀每人各分一半回家。乃知半月前所夢者，是岳帝降靈也。知府一時想起，亦覺好笑。故律一首云：貧兒多薄命，十金守不來。愁思無別計，惆悵訴郡臺。捉影與捕風，教我何分裁。郁郁半月余，胸懷剖不開。燈花偶落處，指點巧安排。恭謝冥神教，殷勤拜玉階。其后一府傳頌，俱稱李公，以為神人云。
韓推府判家業(yè)歸男
貴州有一長者，姓翁名健。家資甚富，輕財好施，鄰里宗族，加恩撫恤。出見斗毆，輒為勸諭?；蛴鰻幷?，率為和息。人皆愛慕之。年七十八，未有男子，僅有一女，名瑞娘，已嫁其夫楊廣。廣侈智，性甚貪財。見岳翁無子，心利其資。每酒席中對人語曰：“從來有男歸男，無男歸女。我岳父老矣，定是無子，何不把那家私付我掌管耶？”其后翁健聞知，心懷不平。然自念實無男嗣，只有一女，又別無親人，只得忍耐。然鄉(xiāng)里中見其為人忠厚，而反無子息，嘗代為嘆息曰：“翁老若無嗣，在公真不慈。”過了二年，翁健且八十矣。偶妾林氏生得一男，名曰翁龍。宗族鄉(xiāng)鄰都來慶賀，獨楊慶不之悅也。雖強顏笑語，然內(nèi)懷慍悶。翁健自思：“父老子幼，且我西山景暮知有幾時在這世上。萬一早晚而死，則此子終為所魚肉矣。”因生一計曰：“算來女婿總是外人，今彼實為追財，吾且日暮矣。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兩全之計也?！边^了三月，翁健疾篤，自知不起。因呼楊慶至床前，泣與之語曰：“吾只一男一女，男是吾子，女亦是吾子。但吾欲看男面，濟不得事，不如看女更為長久之策。吾將這家業(yè)盡付與汝?！碑敿闯銎溥z囑，交與楊，且為之讀曰：“八十老翁生一子，不是吾子。家產(chǎn)田園盡付與女婿，外人不得爭執(zhí)?！睏顟c聽讀訖，喜不自勝，就將遺囑藏在匣中，自去管業(yè)。不多日而翁健死矣。楊慶得了這多家業(yè)，將及二十余年。那翁龍已成人，諳世事了。因自思曰：“我父基業(yè)女婿尚管得，我是個親男，有何管不得”！因托親戚說與姊夫，要取原業(yè)。楊慶大怒曰：“那家業(yè)是岳翁盡行付我的，且岳翁說那廝不是他子，安得與我爭？”事久不決，因告之官。經(jīng)數(shù)次衙門，上下官司，俱照依囑咐斷還楊慶。翁龍心終不休。時有推官姓韓名世德，公廉無私?？ぶ袊L謠曰：“推府清，清如寒潭水中清；推府明，明如中秋月里明?！惫嗜朔Q他做“清明老子”。時百姓或兩院告詞，俱愿乞批韓推府。因此翁龍抱一張詞狀，徑去察院投告，亦乞批韓推官。其狀曰：“龍父翁健，八十生子。痛念年老子幼，懼生后患，姑將家業(yè)皆權付婿楊慶暫管。今龍成長，業(yè)尚不還。切思以子承父，古今通例。有男歸女，事典何載？身為親男，反致立錐無地。慶屬半子，何得連頃萬田？告乞公斷，庶免不均。”推官看狀，過了二日，即令拘楊慶來審。推官曰：“你緣何久占翁龍家業(yè)，現(xiàn)今不還？”楊慶曰：“這家業(yè)都小人外父付小人的，不干翁龍了?！蓖乒僭唬骸拔听埵怯H兒子，既與他無干，你只是半子，有何相干？”楊慶曰：“小人外父明說，他不得爭執(zhí)，現(xiàn)有遺囑在證?！彼熘律蠂诟?。推官看訖，笑曰：“你想得差了，你不曉得讀。分明是說‘八十老翁生一子，家業(yè)田園盡付與’這兩句是說付與他親兒子也?！睏顟c曰：“這兩句雖說得去，然小人外父說翁龍不是他子，那囑咐內(nèi)已明白說破了?！蓖乒僭唬骸八@句是瞞你。蓋‘不’者‘莫’也，說翁龍莫是吾子么？”楊慶曰：“小人外父把家業(yè)付小人，又明說別的都是外人，不得爭執(zhí)?？催@句語，除了小的都是外人了。”推官曰：“只消自家看，你兒子看，你把他當外人否？這‘外人’兩字，分明連上‘女婿’讀來。蓋他說你女婿乃是外人，不得與他親兒爭執(zhí)也。此你外父藏有個真意思在內(nèi)，你又看不透耶？”楊慶見推官解得有理，無詞以應，即將原付文契，一一交還翁龍管業(yè)，允服供招。推官審云：“據(jù)翁健八十生子，曠古一奇。呱黃之口三月，皓龐之人九天。敬留惜乎家貲，恐有后而無后。誠長養(yǎng)乎，箕裘終無業(yè)而有業(yè)。細玩遺囑，應知有意。嗚咽叮嚀，雖然面付半子；模棱兩端，竟是意在親男。翁龍既彼之子，便當纘承先業(yè)。楊慶人且有后，惡得久假不歸？翁家舊業(yè)合當完壁?！迸挟吀魅水嬚校焐暝敳煸?。于是貴州一郡，咸說翁健囑咐真有心機，而除非韓四爺高見，亦不能解意如此之神也。
孟主簿明斷爭鵝
南昌府進賢縣，有秀才周仲進者，家頗殷足。恃勢欺人，素行無恥，慣使低銀買人貨物。一日東鄉(xiāng)一販子名王二者，挑鵝來賣。他叫家僮問彼買鵝，問販子曰：“這鵝多少銀一個？”王二說：“這鵝有九斤重，要銀一錢六分。”周秀才只還他一錢，王二說：“不肯，實要你一錢四分?！蹦切悴偶乙囵B(yǎng)得有鵝，心欲把己小鵝與販子的大鵝。叫家僮將鵝拿進家去，只還他一錢，銀色又低。那販子不肯賣。仲進即叫家僮換一小鵝還他，又罵之曰：“狗奴才！賣得這貴，我不問你買，把鵝還你?？烊?，快去！”那販子見把小鵝換他大鵝，口喃喃，只問他取自己的鵝。仲進罵曰：“這奴才，你鵝不肯賣，我把還你，又來賴我取大鵝?！奔唇屑屹讓⒇溩觼y打一頓。販子被打，臭罵一場，要與他死。仲進即叫家僮把販子鎖住，自己去見孟主簿。說有一販子賣鵝，我問他買，他賣得殺我，把鵝還他，又賴我取大鵝，又罵學生。望父母看斯文分上，還要懲治他。主簿聽說，即叫二公差拿販子來。販子哭訴曰：“我的鵝九斤，周秀才問我買，我說鵝值銀一錢六分，他只還我一錢，又把低銀子與我。我不肯賣，遂將他家一小鵝還我。我問他取自己的鵝，他即叫家人把我亂打，鵝又不還，望老爺作主?！敝龠M說：“你鵝九斤，有何憑據(jù)？”兩人爭執(zhí)起來。主簿判不得，心生一計，問秀才云：“你家亦畜得有鵝否？”秀才說：“有。”孟公即叫公差往秀才家去，把他鵝都拿來。問販子：“那一個是你的？”販子認得自己的，即說：“這個是我的，九斤重?！泵瞎唇锌焓殖樱沤?。仲進說：“他的鵝有九斤重，縱不然我家鵝沒有九斤重的？這販子極是刁，他又欺騙我的鵝。老大人還要責他?！泵现鞑咀遭馄饋?。又問秀才云：“你鵝把甚么喂他？”秀才說：“我是飯喂?！庇謫栘溩樱骸澳愕涅Z把甚么喂他？”販子說：“我的吃草?！敝鞑炯唇锌焓謱⑦@九斤鵝放在一邊，又把秀才的鵝放在一邊。霎時間，鵝皆撒屎。孟主簿起看之販子鵝吃草，撒屎青；秀才的鵝吃飯，撤屎白。孟公曰：“秀才，這分明是販子的。你是個好人，要發(fā)科登第，反騙他鵝。”即將那九斤的鵝把還販子。那販子歡天喜地而去。孟公在堂上遂吟一律以嘲仲進云：埋頭書史作階梯，何事風生換一。哇食難能陳仲子，抄經(jīng)須學晉羲之。發(fā)奸摘伏吾何敢，以小易大汝誰欺。糞屎判來真假見，勸君改行莫遲遲。那秀才見詩，滿面羞慚而去。觀此，可見孟公判斷之明，錄之以為污行貪得之戒。
駱侯判告謀家
石埭縣陳綬，“狀告為吞家絕食事：幼年失怙，母憐苦守。梟惡兄綺睥睨局謀，餌設合伙共餐，兩版成墻，滴酒誓天。被朦允聽，百凡付管，始往閩地傭書。謾望踐盟，豈期貪謀畢露。一家艱苦置產(chǎn)，伊獨霸為己業(yè)?；⒕友蜓?，陷母氣死。慟慘昊天，乞憐親劈開單。上告?！标惥_訴曰：“狀訴為號天究占事；叔死嬸寡，遺弟年雛，并無家業(yè)可恃。彼念至親，撫養(yǎng)八載。豈今頃生禍心，又爭家財。不思伊父生前徹貧，死后豈有遺產(chǎn)？養(yǎng)虎貽患，冤情可矜。乞臺詳情杜害。上訴。”駱侯審云：“陳綬、陳綺，蓋從弟兄也。綺以綬父早死，母氏孀居，合爨八年，似亦足嘉者。今又措訟爭產(chǎn)，非‘靡不有初，而鮮克有終’乎！雖然陳綬倘無遺業(yè)，陳綺必不共餐，一家是非，諒合族尊長胸中自有涇渭者。速公處回報。”
孔侯審寡婦告爭產(chǎn)
儀真縣蔣氏，“狀告為抄家滅寡事：夫死半年，骸骨未冷，冤遭強梁。叔公楊奇，首倡奸謀，挾同為富不仁楊正，教唆訟師林楱，乘機蜂起，虎噬狼吞，強除故夫靈位，威逼改嫁。占田占產(chǎn)，封屋封倉，罄卷家財，勝如血洗。極冤極苦，無路投光。上告?！睏钇嬖V曰：“狀訴為究財杜害事：蔣氏三十無嗣，因夫身故，頻串外家兄弟，日遂往來，私運財物。分系叔公，直言被忤。聽伊從兄蔣斐，飄捏抄家滅寡，去禍反陷。切思獨居寡婦，豈應兄弟往來。故侄遺財，焉忍外家吞運。乞?qū)彾诺?，永感二天。上訴?！笨缀顚徳疲骸笆Y氏夫死未期，揚奇因無嗣息，挾同楊正等吞產(chǎn)逼嫁之。數(shù)人者，亦綱常中大也。蔣氏無可誰何，召兄弟至家訴苦，大不獲己，茲豈頻相往來而私運財物耶？夫喪服未滿而遽撤靈幃，楊奇是何忍也！寡產(chǎn)無多，而悉封倉屋，正等殆不仁乎。依律取供，另定繼立。”
許侯判庶弟告兄
桐城縣周宣，“狀告為恩憐孽命事：兄屬嫡生，身系支出。父存，分產(chǎn)品作三股，先抽一股劈長，二股均分。外有百金祭田，互相管業(yè)。父死未冷，豈兄頓萌禍心，狼吞虎噬，強占祭田，獨霸堂屋，逐身外棲。零丁母子，情慘昏天，控冤上告?！敝軄冊V曰：“狀訴為懇恩均財事：父寵庶母，鐘愛幼子。田產(chǎn)雖拆，銀兩未分。弟私得銀三百兩，怕身均析，先告誑詞。乞臺作主。斧劈上訴?！痹S侯審云：“周詳以二子，分產(chǎn)品作三股。嫡得其二，庶得其一，非貽謀不臧者也。豈有私將三百兩銀數(shù)而獨與幼子者乎？雖然，母有嫡庶，父無親疏。周亙合照分開，勿與弟兢，庶子道兄倫兩無負也。倘兄弟自相魚肉，必欲豪爭，不惟士君子羞之，諒爾父九原亦不瞑目矣?！?br />唐侯判兄告弟分產(chǎn)
六合縣孫祚，“狀告為乞恩均產(chǎn)事：身苦撐家二十年，毫無所私。幼弟孫禎，恃父鐘愛，獨據(jù)土田，私兜父手財物，弟肥兄瘠，苦樂失均。乞天親提斧斷。上告?！睂O禎訴曰：“狀訴為欺幼占產(chǎn)事：父患瞽疾，兄祚掌家二十年，摳私百余金。父病臨危，憑尊分產(chǎn)，撥田十畝幫娶。豈兄貪妒，立心紊爭，以鬮書為故紙，視父命若弁髦。乞天憐恤，不遭欺轄。上訴?！碧坪顚徳疲骸巴瑲庑值?，因財失義，構成鼠雀之訟，藉令灼艾分痛，及感荊流涕者見之，必彈指矣。仰族長速為允釋，毋使鬩墻，取羞家譜?！?br />段侯判審繼產(chǎn)
望江縣陳以欽，“狀告為追產(chǎn)存祀事：原父生身及兄，叔故無嗣，父令身繼。憑族立鬮，兄承父業(yè)，弟受叔產(chǎn)無異。豈兄貪妒，賣某處杉山，私受重價五十金。嗔論反毆。切思父業(yè)身無牽同，繼產(chǎn)豈兄濫賣！兄占弟業(yè)，無可誰何，銜冤上告?！倍魏顚徳疲骸瓣愐澡b、以欽本骨肉也。以欽原承父命，繼叔絕嗣，鬮書所訂，則以兄承父業(yè)，弟受叔產(chǎn)者也。豈以鑒復肆貪饕，賣承繼產(chǎn)業(yè)，遂令兄弟鬩墻，自相冰炭。吾想義門家譜，諒不如是也。夫以欽已承叔繼，既無分父產(chǎn)之心，以鑒合守父言，又豈有賣叔產(chǎn)之理！況叔產(chǎn)不腴，于父弟財更減于兄，重利輕義，何必乃爾！其賣山價銀，合給還以欽無辭?！?br />蘇侯判爭家產(chǎn)
巢縣吳陛，“狀告為霸占家產(chǎn)事：緣父與伯同爨，伯外生理，父耕供家。不意伯欺父死身幼，即行分異。本銀并產(chǎn)，盡被吞占，族長可審。原既共爨，苦樂宜均。何欺父不識字，買田皆用伯名。今又逼母改嫁，逐身外居，號天情慘，粘單上告?！眳菬朐V曰：“狀訴為捏冤爭產(chǎn)事：祖□□然與弟各爨，克苦外求，自置田畝。豈侄陛捏稱占產(chǎn)逼嫁，竦臺爭業(yè)。切思伊父未經(jīng)析煙，身未買產(chǎn)，伊母日前改嫁，為子虛花。若有逼占事情，罪甘斬首。上訴?！碧K侯審云：“吳熾與弟同爨，侄輩尚幼。弟死遽爾析煙，恤寡憐孤者當不如是也。夫侄幼分家，不無影占田地之心。弟婦出嫁，不無瓜分財禮之事。不然侄也敢以卑而犯尊乎？今以猶子比兒伯之田產(chǎn)，合判與三分之一。仰族長公處回報?！?br />金侯判爭山
德興縣馮柯，“狀告為強奪世業(yè)事：祖山一局，歷傳世守，又契可查。豈惡陳戟，欺家罵遠，恃勢強占，掃砍柴木。身知奔阻，反稱是伊物業(yè)，唱眾亂毆。切思祖原買山，官有冊稅，私有契券，界限明白，山鄰可憑。乞天清業(yè)杜害。上告?！标愱V曰：“狀訴為奸謀影罩事：梟惡馮柯，強占祖山，告明無抵。計扯伊買連界山場，影射混罩。不思山界雖連，木分二色。契書四至，所載分明。乞賜勘驗，免遭罩占。上訴?！苯鸷顚徳疲骸皡巧揭痪?，值價幾何？馮柯、陳戟兩家累爭不已，此徒敝精神而耗錢谷者也。雖然，虞芮不置閑田，而侯邦不睦。乙普明不置曠地，而兄弟不和。茲以其山入官，庶使兩家訟息，孫龐可無刖足仇，廉、藺或有刎頸好矣?！?br />騙害類
林按院賺贓獲賊
浙江寧波府定?？h僉事高封、侍郎夏震，二人同鄉(xiāng)，雅相交厚，其內(nèi)子俱有孕，因指腹為親曰：“兩生男，則結為兄弟；兩生女，則結為姊妹；若一生男、一生女，則結為婚姻?！焙笙恼鸬靡荒?，名昌期；高封得一女，名李玉。夏遂央媒去議，將金釵二股為笄。高慨然受之，回玉簪一對。但夏為官清廉，家無羨余，一旦死在京城。高封助其資用，舉柩歸葬。高亦尋罷官歸，家富巨萬。昌期雖會讀書，一貧如洗。十六歲以案首進學，托人去高岳丈家求完親。高嫌其貧，有求退親之意。故留難曰：“彼乃侍郎之公子，吾女亦千金之小姐，須當備六禮行，親迎方可成婚。今空言完親，豈不聞‘聘則為妻，奔則為妾’。若草草茍合，是不成禮也，吾不能為之。彼若不能備禮，不如早退親，多退些禮銀與他，另娶則可?！庇盅舆^三年，其女嘗諫父母不當負義信。父輒曰：“彼有百兩聘禮，任汝去矣。不然難為非禮之婚也?！奔居衲烁`取父之銀兩，及己之鐲鈿、寶釵、金粉盒等可百兩有余，密令侍女秋香往約夏昌期曰：“小姐命我拜上公子，我家老相公嫌公子家貧，欲退親，小姐仗信義不肯從，日與父母爭辯。今老相公云‘公子若有聘禮百兩便與成親’，小姐已收拾銀兩、釵鈿更百兩以上，約汝明日夜間在后花園來接，千萬莫誤期約?！辈诼勓圆粍贇g喜，便與最相好友李善輔說知。善輔遂生一計曰：“兄有此好事，我備一壺酒，與兄作賀?！憋嬛镣恚佣揪浦?，將昌期昏倒。善輔抽身徑往高僉事花園。見后門半開，至花亭，果見侍女持一包袱在。李去接曰：“銀事可與我?！笔膛谠轮姓J曰：“汝非夏公子也?！崩钤唬骸罢俏遥悄慵s我來。”侍女帶包袱回見小姐曰：“來接者似非夏公子樣?！奔居裨唬骸按耸轮凰?，豈有別人！月下認人不真，你可與之?！笔膛僦粱ㄍ?，再又詳認曰：“汝果不是夏公子，是賊也。”李已早備石頭手中，將侍女囟門打死。急回來，昌期尚未醒，李亦佯睡其旁。少頃，昌期醒來，促善輔曰：“我今要去接那物矣?！崩钤唬骸靶挚刹簧凭埔玻业刃植恍?，不覺亦睡。此時人靜，可便去矣?！辈谥敝粮呒一▓@，四顧寂然。至花亭，見侍女在地，曰：“莫非睡去乎？”以手扶起，皮肉似冷。叩之不應，四旁又無余物，吃了一驚，逃回家去。次日，高僉事家不見侍女，四下尋覓，見打死在后花園亭中，不知何故，一家驚異。季玉乃出認曰：“秋香是我命送銀兩、釵鈿與夏昌期，令他備禮來聘我。豈料此人狼心，將他打死，此必無娶我之心矣?！备叻饴勓源笈烀胰送?，急告其狀曰：“告狀人高封，為謀財殺命事：狼惡夏昌期，系故侍郎夏震孽子。封念與震年誼，曾與指腹為婚，實未受有聘禮。昌期因往來封家，串婢秋香偷金銀并釵鈿一百兩有余。兜財入手，遂打殺秋香，以滅事跡。有此兇惡，情理難容，乞追贓償命，生死感激。上告?！毕牟谠V狀云：“訴為殺命圖賴事：念昌期箕裘遺胤，義理頗諳。先君侍郎，清節(jié)在人耳目。岳父高封，感義原結姻婚，允以季玉長姬，許作昌期正室。金釵為聘，玉簪回儀。誰期家運衰微，二十年難全六禮，遂使岳心反覆，百千設計，求得一休。先令侍女傳言贈我厚賂，自將秋香打死，陷我深坑。絕舊緣，思構新緣；殺婢命，坑陷婿命。乞懸電照，大霹奸謀。迫切上訴?！鳖欀械絻煞笇弳枴８叻赓|(zhì)稱秋香偷金銀二百余兩與他，我女季玉可證。彼若不打死秋香，我豈忍以親女出官證他？且彼雖非我婿，亦非我仇，縱求與彼退親，豈無別策，何必殺人命圖賴他？”夏昌期執(zhí)稱：“前一日汝令秋香到我家，哄道小姐有意于我，收拾金銀首飾一百兩，令我夜在花園來接。我癡心誤信他，及至花園，見秋香已打死在地，并無銀兩。必此婢有罪犯，汝將打死他，故令來哄我，思圖賴我耳。若我果得他銀，人心合天理，何忍又打死他？”顧知府問季玉曰：“一是父，一是夫，汝是干證，好從實招來，免受刑憲?！奔居裨唬骸版概c夏侍郎同僚，先年指腹為親，受金釵一對為聘，回他玉簪一雙。后夏家貧淡，妾父要與退親，妾不肯從，乃收拾金銀釵鈿百余兩。私命秋香去約夏昌期，令夜在后花園來接。夜間果來，秋香回報，我著令交銀與他是實，不知因何故將秋香打死。在花亭銀物已盡收去矣，莫非有強奸秋香不從之事，故打死乎？抑或怒我父將退親，故打死侍婢泄忿乎？望仁臺詳察，妾無半句虛言?！鳖欀鲆涡υ唬骸按烁勺C說得真矣?！毕牟谠唬骸凹居袼C前事極實，我死亦無怨。但說我得銀打死秋香，死亦不服。然此想是前生冤業(yè)，今生填還，百口難辯矣?！彼熳哉_服。顧知府判曰：“審得夏昌期仗劍仗徒，濫監(jiān)芋學校。破家蕩子，玷辱家聲。故外父高封棄葑菲，命明告絕。乃笄妻季玉，重盟誓而暗贈金，胡為既利其財，曷欲又殺其婢。此非強奸恐泄，必應黷貨昧心。赴約而來花園，其誰到也？淫怒以逞，暮夜豈無知乎！高封雖若負盟，絕兇徒實知人，則□季玉嫌于背父，念結發(fā)亦觀過知仁。高女許行改嫁，昌期明正典刑。”已成獄三年，后福建興化府林見素，除浙江巡按。未到任，故微行入縣衙。胡知縣疑其打點衙門者，收入監(jiān)去。在獄中，又說我會做狀，汝眾囚有冤枉者，代汝作狀伸訴。時夏昌期在獄，將己冤情從實訴出，林見素悉記在心。后打一印，令禁子送與胡知縣，人方知是新大巡到。即出坐堂，吊昌期一宗文卷來問。季玉堅執(zhí)是伊殺侍婢，更無別人。林院不能決，再問曰：“汝當日曾與何人說？”昌期答：“只與相好友李善輔說，其夜在他家飲酒，醒來李只在傍未動。”林院猜到，只說情已真矣，不必再問。遂考校寧波府生員，取李善輔批首，情好極密，所言關節(jié)，無不聽納。至省后，又召去相見，如此者近半年。一日，林院謂李善輔曰：“吾為官拙清，今冬將嫁女，枉為巡按，苦無妝資。汝在外看有好金，代我換些，異日倘有恰好并節(jié)，準你一件。汝是我得意門生，外事宜為我慎審?！崩钌戚o深信無疑。數(shù)日后，送到古金釵二對，玉釵一對，金粉盒、金鏡袋各一對。林院亦佯喜，即吊夏昌期一干人再問，取出金玉釵、粉盒、鏡袋等，排于庭。季玉認曰：“此盡是我前日送夏生者?！痹俳欣钌戚o來對，輔善見高小姐認物件是他的，嚇得魂不附體，尚推托他是過路客人換得。此時，夏昌期方知前日為毒酒所迷，高聲與辯。李善輔抵捂不得，遂供招承認。林院審云：“審得李善輔貪黷害義，殘忍喪心。毒酒誤昌期，幾筵中暗藏機阱；頑石殺侍女，花亭上驟起虎狼。利歸己，害歸人，敢效酈寄賣友；殺一死，坑一生，猶甚蒯通誤人。金盒、寶釵當日真臟俱在，鐵鉞斧今秋大辟何辭。高封枉廁冠裳，不顧名義，欲退親而背盟，幾陷婿于死地。侍兒因而喪命，嫡女默然悲心。本應按律施刑，惜爾官休年老，姑從末減，薄示不懲。夏昌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高季玉既懷念舊之志，永為好兮，昔結同心，曾盟山而誓海。仍斷合巹，俾夫唱而歸隨?！毕牟谧锛鹊冕專值贸捎H，二人恩愛甚篤。又畫林院像，朝夕供養(yǎng)。夫拜曰：“謝林公使我冤枉得雪?！眿D拜曰：“謝林公使我怨恨得消?！焙蟛诩尉搁g發(fā)鄉(xiāng)科，官至給事。最惡姻戚薄恩，朋友負義者。蓋有懲于己云。按：李善輔奸惡無比，終正典刑，天理昭彰。因素與昌期相好，又同醉共睡，故昌期全不生疑，惹此奇禍。以此見面朋偽交、人面獸心之徒，君子宜遠之。然前問法官，徒知季玉證殺是真，又兼高封家富，必有上下賄囑之事，以可信之情，加以書吏之弊，以文其罪，將何辭乎。惟林公能究其當日與知之人，遂察出李賊之惡。然設若不得真贓，彼死亦不認，昌期之冤何日得伸。故先與之交密，賺出其贓，則此獄遂可立判矣。林公神明，豈可及哉！世有貪財害義、陷人利己者，終必報應，若李賊者可為戒矣。
朱代巡判告酷吏
安仁縣丁啟，“狀告為虎吏嚼民事：刁奸趙良，鉆克刑房，瞞官作弊，勒騙民財，家成金穴。舊因仇賊誣扳，發(fā)系深獄，夜半提監(jiān)，苦刑私拷，勒銀五十兩?；钭锛邑?，賣產(chǎn)跪送二十兩，嗔少擲地。再鬻雛年兒女，湊數(shù)買命，憑李過付。切今男奴女仆，骨肉慘分，田地無存，父母狼狽。乞臺剪惡追贓。上告?！敝齑才骸摆w良以刑房酷吏，侮弄筆刀，瞞官作弊，倘所稱生民蟊賊非耶？丁啟舊系仇賤，誣扳既無贓證，合行釋放。乃夜半提監(jiān)，索銀五十兩，胡為者也。夫以一冤獄而索銀五十，若脫罪百馀，銀曷勝紀！是以刀筆為孤注，罪人為奇貨，而家藏金穴或不誣矣。贓既有指，惡已貫盈，合配要荒，撲殺此獠?！?br />郭府主判告捕差
安慶府王吳三，“狀告為虎差嚇詐事：貧守清規(guī)，秋毫無犯。舊因仇賊黑陷，漏訪捕兵劉盛，買票承差，挾同呂海、吳棄等群雄烏合，圍屋激捉，殺豬蠶食，酬酒牛飲中，難鴨一羽弗留。勒銀八兩打發(fā)，另卷衣服。身有怨言，鎖送縣治，路約四十里，一步一敲，痛徹心髓。今幸郭爺明審，幸睹天日。痛遭毒騙，情慘不甘。上告?！惫畬徳疲骸皠⑹@充捕兵，聞知賊扳王吳三，婪票承行，挾同腹心呂海、爪牙吳充，相與圍屋剿捉。蠶食牛飲，且勒騙打發(fā)銀八兩，另卷衣服。據(jù)此兇暴，乃虎而翼者也。夫吳三既非真賊，何必群雄激捉。劉盛已領工食，何用八兩打發(fā)。捉一吳三，而他可知已；騙一吳三，而飲可例己。證既不評，律合遠遣。弟呂海、吳充，雖饕餮酒食，未嘗分贓，姑擬杖懲革役。”
饒察院判生員
京縣張大猷，“狀告為歪儒騙害事：無恥生員陳王政，吸髓騙民，衣巾大盜，吞謀祖山風水。身不允從，計唆蔣豪與身混爭山界?？h未歸結，又速告府。身遭纏害，憑唐訓付銀十兩買息。惡又吞山，祖骸難保。極苦極冤，吁天上告。”饒院批云：“陳王政既忝學官，當遵圣訓。胡為以謀地之故，拋擲經(jīng)書，侮弄刀筆，主唆詞訟，而受人十兩贓銀乎？庠有若人，實為?；?。合速黜退，以正儒風。不然是泮水大養(yǎng)鯨鯢，士林中生荊棘矣。”
謝通判審地方
鄱陽縣吳錦，“狀告為思豁苦役事：地方枉法，賣富差貧。縣戶火夫九十名內(nèi)，戶騙銀二錢，朦朧不撥。貧店札筆，并乏妻子。嗔無常例，半月偏撥七次。無錢受害，苦樂不均。乞挑廉捕研審，超豁疲民。上告。”謝通判審云：“審得地方史儀，瞞官作弊，賣富差貧，以九十名火夫，有常例者，一年不撥一差；乏常例者，半月疊差七次。是安佚鞅掌，悉權由于奸刀也。夫一戶騙銀二錢，雖未滿貫，若扣十戶則寡而多矣。況所騙者未止十戶乎！合擬徒罪，以肅王章。吳錦委系筆戶，應免役，所供是實?！?br />余分巡判告巡檢
漢陽府房茂，“狀告為違法勒騙事：身引往川貿(mào)易，路經(jīng)漢川巡檢司，照明過勒常例，執(zhí)引鎖船，故意留難不放。切思身非化外之民，又非私貨、犯禁人貨而其難客勒索。乞臺追究，正法疏商。上告?！庇喾盅才疲骸把菜韭殞Ｗo察，倘人非異人，貨非私貨，□安得阻截者！今關上興留難之策，局中懷勒騙之心。夫非梗塞道路，而荼毒商旅，即仰府堂，研審再報?！?br />汪侯判經(jīng)紀
豐城縣耿文，“狀告為虎牙吞騙事：禍本買糖，往蘇貿(mào)易，虎牙朱秀，口稱高價，攔河餌接，強搶奪船，滿載貨物，晝夜運至伊家，私自發(fā)賣，鬼名出數(shù)，三日一空。設限十日畢賬，至今半載無收。孤客牢籠，恐作江湖怨鬼。號天追究事怨。上告?！敝煨阍V曰：“狀訴為黑冤誣陷事：身充牙行，刁客耿文將糖投賣，現(xiàn)價交易，并無賒帳。因取牙用飯錢，算銀八兩。梟圖白騙，黑心反誣。乞準明查，若身行騙，罪甘斧劈。上訴?！蓖艉顚徳疲骸爸煨阋岳⑹泄?，私充牙行，圖接耿文糖貨，蓋行吞騙。此唇吻為劍鋒，門戶為坑阱，厘秤為戈矛，而劫殺客商者也。夫糖曰五十桶亦已多矣，價曰六十兩不為少矣。豈惡今無恥施惡，一概鯨吞，而俾異鄉(xiāng)孤客累累然如喪家狗耶！理合追還，疏通客路?！?br />任侯判經(jīng)紀
九江府鄧鳳，“狀告為剪棍救貧事：揭本買鐵，誤投棍牙丁端，發(fā)賣被拴，惡黨陳路等餌發(fā)強吞。婉取則推張推李，強取則加辱加刑。遭此冤坑，坐斃性命，情苦彷徨，究惡追償。上告。”丁端訴曰：“狀訴為朋騙延累事：二月內(nèi)，客人鄧鳳，買鐵投行發(fā)賣，彼有鋪戶陳路等發(fā)去二十擔，限期還價，強取不吐。豈今脫逃，致客情急。告臺實出無辜，乞查捕報追還，身免遭累。上訴。”任侯審云：“客人有貨，主家須要擔當。鋪戶無錢，經(jīng)紀豈得出帳？路等之脫騙客，本是丁端誤之也。理合賠還，無得異說。”
朱侯判告光棍
繁昌縣鄒清三，“狀告為假銀坑騙事：世變江河，人心荊棘。身攜綿布三疋，賣銀救荒。棍徒鄭景，銀面包銅，詐作細足成色，賺身交易。鄉(xiāng)民肉眼，竟墮術中。彼復者系假銀，就行哀換。豈惡反毆，執(zhí)布不還。荒中遭騙，一家絕食?？嗫阢曉?，上告?！编嵕霸V曰：“狀訴為究詐枉騙事：身買鄒清三綿布，實系足色餅塊，憑孟興眼同交易。豈惡梟奸，故將包銅細銀勢轄博換。心不甘騙，觸怒告臺。切思人非異面，市屬通衢。法禁嚴明，誰敢行詐！乞剪刁風，不遭枉騙。上訴?！敝旌顚徳疲骸皩彽绵嵕埃w市中翼虎也。假銀買布，削剝客商。是銀面包銅者，乃包藏禍心乎！雖云清三非異面之人，荻巷非幽僻之所，然以布棍而御鄉(xiāng)民，或明欺故騙。豈知賣布救荒者，一家嗷嗷然待哺耶！合剪刁奸，以塞詐路?！?br />袁侯判追本銀
樂平縣吳計，“狀告為脫騙妻本事：身皆傭工，攢銀二十兩完聚。梟惡陳清，餌誘合伙販魚，滴酒立誓，術籠癡聽。彼以伊慣江湖，罄囊付與，身止伴行。豈期貪謀畢露，拐銀私回?？由砹髀渫獾?，沿途覓食。妻本被吞，絕后罪大，冒死上告?！标惽逶V曰：“狀訴為脫騙事：身往楚地販魚，梟惡吳計同取同往。彼至地頭，醋迷花酒，沉陷本銀，節(jié)諫不聽。身為買賣先回，惡怪計等，反捏誣賴，且惡花費銀本，與身何干？乞臺詳審分豁。上訴?！痹顚徳疲骸皡怯媯蚬しe妻本，陳清睥睨，滴酒立誓而誘以合伙者，此籠絡之術也。及至楚地而拐銀先回。捏稱計迷花酒，沉陷本銀。噫！勾欄酒色，豈田野農(nóng)夫為之耶？且臨行財本，計悉付清，此彰彰經(jīng)人耳目者，即所花費，裂玉毀櫝，是誰之愆？況同行者與清也先回，而計留后，又未釋然于人心。即合究清銀，以正法律?！?br />威逼類
雷守道辨僧燒人
四川成都府，有一升仙寺，景致幽雅，梵宇弘麗。往來客旅莫不游玩，騷人墨客，多有題詠。寺僧百有余人，皆清高富貴，兢養(yǎng)美好侍者，教之經(jīng)卷，兼通歌舞。其寺每年二月初一作大齋醮，嘗度本寺二人，或僧或道，功行完滿者成佛。所度之人，必七日前減省飲食，令餓得清瘦。至期，僧眾架起高臺，堆積干柴于上，又四圍皆積柴為火城，然后鼓樂喧鬧，幢幡擁護。超度二人，端坐高臺柴上，僧道士民，皆望臺膜拜，可消災獲福。府縣官員，皆要來行香。拜奠訖，乃故著火城，將二人燒化，謂之超度升仙。遞年傳下如此，人皆信之，瞻奉施舍，惟恐弗及。一日，有會試舉人湯成譽、傅宗堯二人，往寺閑游，見其侍者俊秀，與之頑耍求歡。諸僧吃醋，遂禮請飲茶，哄二舉人入禪室深室，將鐵鎖扣住，絕其飲食。每日只將粥半碗，戀其氣勿絕，餓得黃瘦昏迷，目無見、口無聲。至二月初一日，送上火臺超度。各官照常年都來拜奠。正將放火時，雷繼煥為分守道，見臺上二人目若垂淚者。雷道心思：“既度他作佛，何故下淚？必有其故。”即令火停放，命手下接臺上二人下來問之。及下臺，親看其二人，皆瘦黑不象人，問不知應。解其衣看之，則遍體都以小繩縛不能伸動。乃悉令解之，抬入衙中，漸漸保養(yǎng)，過兩日，方省人事。又優(yōu)養(yǎng)兩日，其人漸復常能言語矣。雷道召問之。湯成譽乃敘其由曰：“我二人乃舉人某某，將往會試。因游升仙寺，與其侍者戲頑，觸此禿憎恨怒，哄入深室監(jiān)禁，皆餓幾不能生。又將索遍身緊縛，送上火堆。此時氣已近絕，已不能叫。幸得明公救之，真生死而骨肉也。”雷道聽得，即速點兵掃寺捉拿。時已逃去大半，止拿得僧海曇等四十二人來，將嚴刑拷問。僧海曇等，乃供出往年所超度者，盡非本寺僧道，皆是他方行腳，及遠處客旅在寺攪擾生事者。其囚禁之法，都似治此二舉人一樣，上世傳下如此，非徒一年、一人之故也。雷道乃一面出榜文四處捕其逃僧，一面將住持為首數(shù)僧擬死，拆毀其寺。告示論眾曰：“欽差分守成都道僉事雷，為除左道以正巡風事：照得人惟倫理最大，惟圣道最可信。外此尚佛，違圣道者也，僧叛倫理者也。故善則召祥，不待禮佛。惟天養(yǎng)德，豈在燒香。間有靈庵顯寺禱求應驗者，此但其事偶爾相符耳。寧有命應窮而佛能使富，事應禍而佛能轉(zhuǎn)福哉？即使有神應夢寐，決休咎者，亦人心之誠，則民生非以佛之故也，抑或山川精靈則有之。故神惟外稷城隍可敬信，而諸佛菩薩寺不可為彼所惑也。近見升仙寺僧，常將外人饑餓，制縛置中之高臺焚化，謂超度成佛。反哄愚民拜之求福，遞年枉死，何有底極。佛若有靈，豈助若等為此劇惡。今已訪出，毀其淫祠，誅其兇僧，其逃走在外者，已行（文）各處捕治。今后士民宜明倫理，尊圣道。毋信異端入寺燒香，毋實行惡逆而欲媚神，以求福燒香以蓋愆，直掩耳偷鈴，其將欺天哉！為此，合行出給告示，曉諭軍民人等知悉，遵守毋違，須至示者。”此時，雷道除此燒人之毒，又出示，使人知圣道之當尊，佛說之為妾，皆信服其化。大巡聞其能，保薦推為第一，遂超升河南布政。其后子孫累世科甲相繼，則以其陰德及人，能辟左道之妄也。
姚大巡辨掃地賴奸
河南登州府霞照縣，有民黃士良，娶妻李秀姐，性妒多疑。弟士美，娶妻張月英，性淑知恥。兄弟同居，妯娌輪日打掃。如今日李氏掃地，則箕帚在李氏房，明日方交與嬸。明日張氏掃，則箕帚在張氏房，后日又付與姆。率以為常，永不改易。時數(shù)日前，士美往莊取苗，及重陽日，李氏在小姨家去飲酒，只士良與弟婦張氏在家。其日輪該張氏掃地，張氏將地掃完，即將箕帚送入伯姆房去，意欲明日免得臨期交付，而士良亦已出外，殊不知也。及晚，李氏歸見箕帚在己房內(nèi)，心料曰：“今日嬸娘掃地，箕帚該在伊房，何故在我房中？意者我男人扯他奸，故隨手帶入，事罷卻忘持去乎？”晚飯后，問其夫曰：“你今干甚事來？可對我說?！狈蛟唬骸拔椅锤缮跏?？”李氏曰：“你今奸弟婦，何故瞞我。”士良曰：“胡說！你今日酒醉發(fā)酒風耳。”李氏曰：“我未酒風只你風騷忒甚。明日斷送你這老頭皮，休連累我也?！笔苛夹臒o此事，便罵曰：“這潑皮賤婦，說出沒忖度話，討個證做來便罷；若懸空誣捏，便活活打死這潑婦?！崩钍显唬骸澳愀沙鰺o恥事，將打來嚇我？便討個證做與你！今日嬸娘掃地，箕帚該在他房，何故在我房中，豈不是你扯他奸淫，故隨手帶入來乎！”士良曰：“他送箕帚入我房，那時我在外去，亦不知他何故送來，怎以此事證得？你不要說這無恥話，恐惹傍人取笑。”李氏見夫陪軟，越疑是真，大肆呵罵。士良發(fā)起怒性，扯倒亂打。李氏又罵及嬸子身上去。張氏聞伯與姆終夜吵鬧，不知何故。潛起聽之，乃是罵己與大伯有奸。欲辨之，彼二人方暴怒，必激其廝打，又退入房去。卻自思曰：“我開門伯姆已聞，又不辯而退，彼必以我真有奸，故不敢辯。欲再去說明，他平素是多疑妒忌的人，又觸其怒，終身被他臭口。且是我自錯，不合送箕帚在他房去，此疑難洗，污了我名，不如死以成志?！彼熳钥O死。次早飯熟，張氏未起，推門視之，則縊死于梁上。士良計無所措。李氏曰：“你說無奸，何怕羞而死？”士良難以與辯，只遣人去莊趕弟。及士美回，問妻死之故，哥嫂答以夜中無故，彼自縊死。士美不信，赴縣告曰：“狀告為生死不明事：美娶張氏，素性賢淑，與兄士良、嫂李氏，同居共爨。今月初六，美因上莊。初九日夜，妻獨在家，無故縊死，人命重事，乞究因由，死者瞑目，生者無怨。迫告?！标愔h拘來，問張氏因何縊死。黃士良曰：“弟婦偶沾心痛之疾，不禁苦楚，自忿縊死。”士美曰：“小的妻子素無此癥，若有那痛，何不叫人醫(yī)？此不足信?！崩钍显唬骸皨鹉镄约?，夫未在家，心痛又不肯叫人醫(yī)，只輕生自死?！笔棵涝唬骸靶〉钠扌圆患?，只為人口訥怕羞，此亦不信?！标惞珜⑹苛挤驄D起，士良不認，李氏受刑不過，乃說出曰：“我與嬸娘每輪日掃地。初九日該嬸娘掃，我在人家請飲酒，至晚歸來，箕帚放在我房內(nèi)。我疑男人扯嬸有奸，故將箕帚隨手帶入我房。兩人自角口廝打，夜間嬸娘自縊死，不知何故?！笔棵涝唬骸按丝尚乓印５蠣攨⒃斢袩o奸情，生死明白?！标愔h曰：“若無奸情，彼不縊死。此欺奸弟婦，士良該死的矣。”即將拷打，勒逼招承。過了五載，其年該出。適南直姚尚賢升河南巡按，審重犯之獄及欺奸弟婦這卷。黃士良上訴曰：“今年小囚該出矣。人生世上，王侯將相終歸于盡，死何足惜。但受惡名而死，雖死不甘，吾將訴之上帝，以白此冤?！币Υ笱苍唬骸澳憬?jīng)幾番審錄矣，今日更有何冤？”士良曰：“我本與弟婦無奸，可剖心以示天日。今卒陷于此，黯昧以死，使我受惡名，弟婦有污節(jié)。我弟疑兄、疑妻之心不釋。一獄而三冤，何謂無冤？”姚大巡將案卷前后反復看過，乃審李氏曰：“你以箕帚在房，證出夫奸嬸，你明白矣。且問你，當日該張氏掃地，其地都掃完否？”李氏曰：“前后棟各處都掃完了?！庇謫栐唬骸捌浼S箕放在你房，亦有糞草否？”李氏曰：“已傾干凈，并無糞草了?！币υ耗嗽唬骸暗匾褣咄?，糞早已傾，此是張氏自以箕帚送入伯姆房內(nèi)，以免來日臨期交付，非干士良扯他奸也。若是士良扯奸，則地未必掃完，若掃完而后扯，則糞箕必有糞草；若已傾糞草而后扯，則又不必帶箕帚入房，此可明其決無奸矣。其后自縊者，以己自錯，不合送箕帚入伯姆房，啟其疑端，辯不能明，污名難洗，此婦必畏事知恥的人，故分一死以明志，非是以有奸為慚也。李氏陷夫于不赦之罪，誣嬸以難明之辱，致叔有不釋之疑，皆潑婦之無良，故逼無辜于郁死，合以威逼擬絞。士良該省發(fā)。”士美磕頭曰：“吾兄平日樸實，嫂氏素性妒忌，亡妻生平知恥。小的向日告狀，只疑妻與嫂氏爭忿而死，及推入吾兄奸上去，使我蓄疑不決。今老爺此辨極明，真生城隍也。一可解我心之疑，二可雪吾兄之冤，三可白亡妻之節(jié)，四可正妒婦之罪。愿萬代公侯矣?！崩钍显唬骸爱斎照煞虿凰评蠣斶@辨，故我疑有奸。若早些辨明，我亦不與他打罵，老爺既赦我夫之罪，愿同赦妾之罪。婦人愚魯，以致妾疑，今知悔能改耳?！笔棵涝唬骸八勒卟荒軓蜕銎匏赖妹靼?，我心已無憾。要他償命何益?！币υ涸唬骸胺☉?，吾豈能生之？”姚院判曰：“審得犯婦李氏，心多妒忌，性積猜疑，空捏嬸奸，逼雉經(jīng)于五夜。妾證夫罪，陷在犴者屢年。同呂雉之忍心，笑指戚姬為人彘；似武牝之毒手，強推帝子落房州。悍牝司晨，維家之索。長舌煽佞，方是用長。不誅無以儆惡于后人。擬絞惟以償命于逝者?！卑矗呵镑豆?，怪就張氏繞處猜情，故皆以為有奸而死。姚令就從箕帚中審掃地完否，有無糞草，情即昭然可辨，何等明白顯易。此所以為卓見遠識，可為察疑獄者之龜。
康總兵救出威逼
山西道太原府河曲縣，生員胡居敬，年方十八，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家道清淡，未娶妻室。書讀未高，在宗主中考四等，被責歸家。發(fā)憤將家資田宅變賣，得銀六十兩，將往南京從師讀書。至江中，遭風覆船，舟中諸人皆溺死。居敬手抱一木板在手，隨水流近淺處，得一漁翁安慈救之，以衣服與換，又以銀贈之盤纏。居敬拜謝。問其姓名居止之所而去。居敬思：“回家則益貧無倚，況久聞南京風景佳麗，不如沿途乞食挨到那里，又作區(qū)處?！奔暗侥暇┍橹]朱門，無有施濟之者。衣冠藍縷，日食難度，乃入報恩寺求為和尚，掃地燒香卻又不會，和尚要逐之去。一老和尚僧率真問之曰：“你這沒用，只會干甚事?！本泳茨嗽唬骸安徊派轿魅耸?，忝系生員，欲到京從師。不意中途覆舟，行囊蕩盡，故流落至此，諸事那會干。倘師父憐念，賜我盤纏，得還鄉(xiāng)井，永不忘德?！鄙收嬖唬骸澳銡w途遙遠，我那能贈你許多盤纏。況你本意要到京從師；今便歸去，亦虛跋涉一番。不如我供膳，你在寺中讀書，倘讀得好時，京城內(nèi)各省有人在此，寄學赴考，豈不甚便？”居敬思在寺久處，恐僧徒厭，遂乃結契率真為義父，與寺中諸僧為師兄弟。由是一意讀書，苦心探索，晝夜不息。過了三年，自覺文章與京城才子相并，遂出赴考，果選取入場，本科即中高第，時弘治庚子年也。僧率真亦自喜作成有功。先時居敬雖在寺二年，罕得去閑游。既中后，諸師兄多有相請者，乃得遍游各房。一日，信步行到僧悟空房去，微聞棋聲在上。從暗處尋，見有樓梯，遂直上樓去，見二婦人在下棋，兩相怪訝。一婦人問曰：“誰人同你到此？”居敬曰：“我信步行到此，你是甚婦人，乃在此間？”婦人曰：“我漁翁安慈之女，名美珠，被長老脫娶在此?！本泳丛唬骸霸瓉硎俏叶魅酥！泵乐樵唬骸肮偃耸钦l？我父與你有甚恩？”居敬曰：“我是此寺中舉人，前來京墮水時，蒙令尊救拔，厚恩未報。今不意得會娘子也?！泵乐樵唬骸皥蠖髑衣?，你快下去。今年有一郎官誤行到此，亦被長老勒死。若是來見，你命難保?！本泳丛唬骸拔蚩帐俏?guī)熜郑彝撬轮腥?，見亦何妨。”又問：“那一位娘子是誰？”美珠曰：“他名潘小玉，是城外楊芳之妻，獨自行往娘家，被長老以麻藥置果子中與他食，因強留在別寺中，夜間抬入此來?！痹挷挥X久，悟空登樓來見，強賠一笑曰：“賢契何知到此？”居敬曰：“我偶然行來，不意師兄有此樂事也?！蔽蚩占聪聵?，鎖住來路之門。便呼僧悟靜同來，邀居敬至一空房去，四面皆高墻，將索一條、剃刀一把、砒霜一把，遞與胡居敬曰：“請賢契受用此，免我二人動手?！本泳大@曰：“我同是寺中人，怎將我當外人相防？”悟空曰：“我僧家有密誓愿，只削發(fā)者是我輩人，得知我輩事。有發(fā)著雖親父、親兄弟，不是我輩人，況契弟乎！”居敬曰：“如此，則我亦愿削發(fā)罷?！蔽蜢o曰：“你全假話，你歷年窮苦，今始登科，正享不盡富貴之時，官家又將招你入贅，有幾多好事在，你說削發(fā)瞞誰？今不害你，你明日必害我?！本泳粗柑彀l(fā)誓曰：“我若害你，明日必遭江落海，天誅地滅。”悟空曰：“縱不害我，亦傳害我教門。你今日雖儀、秦舌也是枉然。再說一句求饒話，便動手勒死，免惱我肚腸。”居敬泣曰：“我受率真師父厚恩，愿見一面，拜謝他而死?！蔽蚩赵唬骸澳闱髱煾妇?，亦是問閻王乞命須臾?！蔽蜢o叫率真到，居敬泣跪曰：“我是寺中人，見他私事亦何妨。今師兄苦逼我死，望親父救我?！甭收嫔形磳?，悟空曰：“一人之命小，寺門之法長。自古人空門即割斷骨肉，那顧私思。任你求，率真肯救你否？”率真曰：“居敬兒，是你命合休，不須煩惱，死后我必埋尸你在吉地，作功德普度你來生再享富貴。你昔日在江中溺死，尸首尚不能歸土，那得食這幾年糧祿。你求救則死益緊，我只一句話，決救不得你了?！本泳匆娬f得硬，乃泣曰：“容我緩死何如？”三僧曰：“若外人，則不肯緩他；在你，且放緩一步。但今日午時起，明日午時要攢命耳?！比鋈?，鎖住城門。居敬獨立空房中，只有一索懸于梁，一凳子與他櫳腳自縊，并一把小刀、一包砒霜，余無一物。在旁屋宇又高，四圍壁立，壁外皆墻。居敬四顧詳察，已思量在心。近晚來，以杌子打開近墻壁孔，取一直訪，用索系住，又用刀削壁經(jīng)為竹釘，將杌子鐙其釘于抱柱。以襯腳將索系于腰，扳援而上，至于三川枋上，以索吊上直枋，將枋從下撞上，果打開一桷子，有一孔可容身，即從此孔中扒上屋去。時已雞鳴，奈墻外皆僧房，從瓦上踐，恐僧知之，欲待天明有外人入寺，然后從屋瓦上走出求救。次日早，總兵康尚德欲候大操，見時尚大早，入寺坐候，人馬喧鬧。居敬聞人喝道聲，即高喊：“救命！”康總兵令人去看，從寺瓦上接得居敬下來，向前敘其因撞見婦人，被僧悟空逼勒將殺己，及己扳援上屋之狀?？悼偙疵枚Ｆ湮蚩?、悟靜見居敬屋上喊時，早已逃走，只拿二婦人至?？悼偙鴮弳柮靼?，差人拘安慈、楊芳來領女去。時楊芳已死，惟拘安慈來認，見女兒美珠，拜謝康爺而去。潘小玉因無親人可倚，自稟康爺曰：“妾夫已死，身無所歸。我與美珠處久情投，已結為姊妹，今愿隨他同去，契拜安慈為義父，央他代我擇嫁?！笨禒斠嘣S之。胡居敬見安慈來，整備盛筵，接他三人入宅款待，執(zhí)盞拜謝曰：“小生蒙尊公救命，又蒙厚賜，此情常在心，昨?qū)α類垡嘌灾?。今日已僥幸發(fā)科，奈客居冷淡，愧無厚報，敬奉杯酒為謝。后日公但有事囑，我無不聽命也?！卑泊纫娋泳辞嗄昱e人，思美珠未有匹配，乃曰：“相公如有念衰老之心，衰老雖捕魚為生，家資頗有足以自給，別不敢干求。只小女無家，倘不相棄，愿獻為偏房之妾?！本泳匆姲泊仁莻€善人，美珠又甚有姿貌，即承許曰：“小生尚未娶，如蒙錯愛，愿納為正室，何況偏房乎？”安慈大喜曰：“今日此席即為會親酒，莫待再有異議?！毙∮裼X微有戚容。美珠曰：“妾與小玉結為姊妹，情意相投，小玉又義拜我父。今相公如記我父舊恩，不棄小妾，愿更納小玉妹為側(cè)室，共奉巾櫛，則兩兩成其美矣?！本泳闯烈魑磳Α０泊扔衷唬骸捌捩铍y和諧，今小女一人既相安，愿勿遺葑菲?！本泳丛唬骸暗譄o此禮，不若為小姨別求好配，豈不美乎！”安慈曰：“古人有娶親姊妹者，歐陽修是也。況結契姊妹，何礙于禮？且好配莫過于相公，安用別求？適間鈞旨謂‘有事囑托，無不聽命’，請以此事為驗?！本泳丛唬骸傲類酃堂篮茫∮裼葖擅?，恐小婿無此福。故不敢受。今承岳丈嚴命，呵荊雅意，豈敢再辭?！奔慈张c美珠交拜為夫婦，定小玉為次房。好似皇、英，兩兩歸虞舜，燕、德雙雙配漢成。次年，居敬連登進士，除荊州推官。到夏口江上，見悟空、悟靜、率真在鄰船中。居敬立船頭，令手下拿之。二僧心虧，知無生理，即投水死。率真跪求赦。居敬曰：“汝三年供我為有恩，臨危不救為無情。倘當日被你輩逼死，今日焉得有官？以你恩補罪，無怨無德，任你自去，今后再勿見我便是?！卑矗喊泊壬菩?，故人因使女得良配；悟空狠心害命，終致身喪江濱。善惡之報，豈有差哉！
邵參政夢鐘蓋黑龍
貴州道程番府，有秀才丁日中，常在安福寺讀書，與僧性慧朝夕交接。性慧一日往日中家相訪，適日中外出。其妻鄧秀英聞夫嘗說在寺讀書，多得性慧茶湯，因此出來見之，留他一飯。性慧見秀英容貌美麗，言辭清婉，心中不勝喜慕。后丁日中復往寺讀書，月余未歸。僧性慧乃以生名，雇二全真道士，假作轎夫，半午后到鄧秀英家曰：“你先生在寺讀書，勞神心苦，忽然中風死去。得僧性慧等救醒，尚奄奄在床，生死未保，叫我二人來接娘子，他有話分付你?！编囆阌⒃唬骸昂尾唤杳咿I送他回？”二轎夫曰：“寺中長老正要送他回，奈此去程途有十余里，恐路中冒風，癥疾加重。若中風再復，便難救治。娘子可自去看之，臨時主意，或接回或在彼處醫(yī)治，有個親人在旁，也好伏侍病者?！毙阌⒙牭?，即登轎去，天晚到寺，直抬入僧房深處，卻已整排酒筵在，皆新鮮美味，金銀器皿，如待客人般。秀英曰：“我官人在那房？領我去看?！毙曰鄢鲈唬骸澳愎偃艘虮娪严嘌ビ纬峭庑滤隆＝裨缛藖韴笏酗L，小僧去看，幸已清安。此去有路五里，天色已晚，可暫在此歇，明日早行。或要即去，亦待轎夫飯訖，娘子亦吃些點心，然后討火把去。”秀英心生疑來，然又進退無路，只飲酒數(shù)杯，又催轎夫去。性慧曰：“此轎夫不肯夜行，各回去了。娘子可寬飲數(shù)杯，不要性急?！庇至钍陶咝⌒姆顒?。酒已微醉，乃照入禪房去睡。秀英見錦衾繡褥，羅帳花枕，件件美麗。以燈照之，四邊皆嚴密，乃留燈在，帶衣而寢，終疑慮不寐。及鐘聲下后，性慧從背地進來，近床摟抱住。秀英喊起：“有賊！”性慧曰：“你雖喊到天亮，也無人來拿賊。我為你費了幾多心機，今日乃得到此，亦是前生夙緣注定，不由你不肯也。”秀英起曰：“野僧何得無禮！我寧死不受辱也。”性慧曰：“娘子肯行方便一宵，明日送你見夫。若不憐憫，小僧定斷送你命，將埋廁中，永不出倫。”秀英喊罵，纏至半夜，被性慧行強，剝?nèi)ヒ路瑢⑹肿憬壙`，恣行淫污。次日，半朝方起。性慧謂秀英曰：“你被我設計誘來，事已至此，可削發(fā)為僧，藏在寺中，衣食受用都不虧你，亦有老公陪你。若使昨夜性子，有麻繩、剃刀、砒霜在此，憑你死罷?！毙阌⑺迹骸吧硪咽苋?，死則永無見夫之日，此冤難報。不如忍耐受辱，倘得見夫，報了此冤，然后就死?！蹦藦钠渑陫y點。過了月余，丁日中來寺拜訪性慧，秀英認得是夫聲音，挺身先出，性慧即趕出來。日中方與秀英作揖，秀英哭曰：“官人認不得我乎？我被性慧脫誘在此，日夜望你來救我?！比罩写笈ぷ⌒曰郾愦颍恍曰酆艏娚?，將日中鎖住，取出刀來將殺之。秀英來奪刀曰：“可先殺我，然后殺我夫?！毙曰勰瞬仄鸬?，強扯秀英人房吊住，再出來要殺日中。日中曰：“人妻被你拐，夫又被你殺，我陰司也不肯。若要殺，可與我夫妻相見，作一處死罷?！毙曰墼唬骸澳闼绖t秀英無所望，便終身是我妻，安肯與你同死。”日中曰：“然則全我身體，容我自死罷?！毙曰墼唬骸拔仪曳e些陰功。方丈后有一大鐘，將你蓋在鐘下，與你自死罷。”自蓋入鐘下去后，秀英日夜哭啼，拜禱觀音佛，愿有人來救他丈夫。過了三日，有參政邵一德，夜夢安福寺方丈中，鐘蓋一黑龍，初亦不以為意。至第二、第三夜連夢之，心始疑異。乃命轎往安福寺方文中坐。果有一大鐘，令手下扛開看，有一人餓將死，但氣未絕。邵參政知是被人所囚者，即令以粥湯漸漸灌下，一飯頃少蘇，乃曰：“僧性慧拐我妻削發(fā)為僧，又將我蓋在鐘下?！鄙蹍⒄蒙曰?，即時拿到，但四處搜，并無婦人。邵參政再命嚴搜。乃于復壁中，有鋪地木板。公差揭起木板，有梯入地下，從此梯下去，乃是地樓，點燈明亮，一少年和尚在坐。公差叫他上來，拿見邵參政。其和尚即鄧秀英也。見夫已放出，性慧已鎖住，秀英乃從頭敘其先時脫誘之計，到寺強奸之情，后來削發(fā)之由，及己聞聲見夫之事，日夜拜祝之哭，一一明白。僧性慧不能抵辯，只磕頭曰：“死罪甘受，愿赦責打?！鄙蹍⒄徳唬骸皩彽靡曰?，稔惡貫盈。與生員丁日中交游，酒食征遂。見其妻鄧秀英美麗，巧計橫生，賺其入寺看夫，強行淫污，劫其披緇削發(fā)，混作僧徒。雖抑郁而何言，將待機而圖報。偶日中之來寺，幸秀英之聞聲相見，泣訴未盡衷腸之話，群僧拘執(zhí)欲行刃殺之兇。懇求身體之全，得蓋大鐘之下。乃感黑龍之被蓋，夢入三更；因至方丈而開鐘，餓經(jīng)五日。丁日中從危得活，后必亨通；鄧秀英撞死復生，終當完聚。性慧拐人妻，坑人命，合梟首以何疑。群僧黨一惡、害一生，皆充軍于遠衛(wèi)?！迸杏櫍瑢⑿曰蹟厥资颈姡渲鷲罕娚?，皆發(fā)充軍。邵參政又責秀英曰：“你當日被拐，便當一死，則身潔名榮，亦不累夫有鐘蓋之困。若非我感夢而來救，夫不為你而餓死乎！”秀英曰：“我先未死者，以不得見夫，未報此僧之仇，將圖見夫而死。今夫已救出，僧已就誅，妾身既辱，不可為人，固當死決矣。”即以頭擊柱，流血滿地。邵參政命人持住，血出暈倒，以藥醫(yī)救，死而復生。邵參政謂丁日中曰：“依秀英之所敘，其始之從也，勢非得已。其不死因欲得當以報仇也。今擊柱甘死，可以明志，汝其收之歸?！倍∪罩性唬骸拔嵯蛘哒奁洳凰酪詧D后報仇之言為假，今見其撞死，則非偷生無恥者，使不復生，則今世永別耳。幸而不死，吾其待之如初，當來世重會也?！比罩蟹驄D雙雙拜謝而去。歸，以木刻邵參政之像，朝夕奉事不懈。其后日中亦登第，官至同知?！　　　　“矗喝罩斜焕?，夢兆黑龍，固天數(shù)之未絕。然惹此禍者，非從秀英見僧留之午飯而起。蓋在日中與僧交游，故僧乃造其家，秀英乃出見之。推原其由，不起于日中乎！故古語曰：“不通僧與道，便是好人家?！绷疾徽_也。
拐帶類
余經(jīng)歷辨僧藏婦人
山西大同宣府開牛衛(wèi)軍人廖永德，娶妻賀宜娘。一日，夫婦角口，因致廝打，宜娘逃回父家。路逢和尚僧水月，問其何往，宜娘答曰：“安不幸嫁個刁軍，性暴粗蠢，無故將妾揪打，今將走回娘家去?！鄙L嘆曰：“佳人偏作愚夫配，好花枉插野籬邊。娘子這美貌嬌姿，若嫁與富家郎，豈不珠翠滿頭。若嫁與讀書人，必有夫人福分。今嫁個強軍，反被他朝夕打罵，真負此窈窕紅顏也。小僧不識進退，我住在城中保元寺，衣食享用件件不虧，只少一個婦人。若有娘子這樣花容，真愛證嫁珠玉，虔敬若觀音也?！币四镌唬骸拔腋嘎劚Ｔ律烁毁F，只未得到也。”僧水月曰：“娘子若下顧，愿今日前往，真三生有幸也。”宜娘曰：“恐人知之，名色不好?！鄙唬骸拔宜轮写笕缦喔钊粝蓪m。僧房禪室，無人得到，有誰知之？”宜娘曰：“我一孤身婦人入寺，恐被人疑猜?！鄙唬骸澳镒涌先?，我有一計，使人不知。你在城外少待，我入寺取長衫、帽子、鞋襪，若你作男子，乘晚雇一疋馬，載入寺去，有何不可？”宜娘曰：“此計甚妙，只過數(shù)日，要送我回娘家去?！鄙唬骸安环?。”近晚時，僧雇馬至，宜娘騎入寺去。見僧房中十分齊整，水月委曲承奉。其夜禪床云雨，倒鳳顛鸞。好似襄王遇神女，勝如洞賓逢仙姑。后水月愈加愛戀，宜娘遂不思歸去。過了月余，廖永德往岳丈賀懷智家去迎妻。懷智曰：“汝妻并未到我家，何故今日來接？”永德曰：“令愛日前與我相打，因逃回岳丈家。安得瞞我！”懷智曰：“此必你誤打死，埋沒其尸，恐我告發(fā)，故先來圖賴我?！庇赖略唬骸扒霸聛砟慵遥啡私砸?，必是你改嫁與遠方客人去，故捏我打死?！蔽绦龆舜篝[一場。次日，賀懷智往上北路李通判處告曰：“告狀人賀懷智為殺妻滅尸事！痛女宜娘，嫁刁軍廖永德為妻。豈期永德日宿娟妓，恨妻阻諫，觸怒打死，埋沒尸首，故稱前月妻回智家。乞臺拘鄰見佐，究尸下落，死者瞑目，正倫除惡。感激上告?！绷斡赖乱嗳ピV曰：“告狀人廖永德，為逐婿嫁女事：虎岳賀懷智，慣訟殃民，見利背義。冤娶伊女宜娘為妻，日盜家財，私顧外家。九月初十，攪家角口，逃回智家。惡起狠心，背嫁遠客。捏德殺妻，有何證見。懇天嚴究，追給完聚，仁德彌天。上告?！崩钔ㄅ懈鳒势錉睿瑑删衼韱?。賀懷智稱永德殺妻滅尸，廖永德稱懷智背地嫁女。兩下爭辯，李通判不能決。再拘賀懷智之鄰丘仙，廖永德之鄰伍保來問。丘仙曰：“小的與懷智同門出入，伊女并未歸來，那有重嫁之事？”伍保曰：“小的在永德屋傍。那日永德夫婦相打是真，走向賀家，路人多見，只小的未見他甚時去。”李通判曰：“伍保未見去，何不報，一見去者來做干證?！绷斡赖略唬骸氨艘娬咧凰较抡f，不肯來證。”李通判曰：“你說路人皆見去，緣何不報一個來證，有何足憑？此必是你失誤打死，又捏岳丈重嫁，是何道理?！奔窗l(fā)打三十，問其償命。永德受刑不過，只得屈招。至次年，福建余員，為下北路經(jīng)歷，理冤辨枉，清廉無私，人號為余青天。廖永德具狀，令人去投告。余經(jīng)歷思曰：“婦人與夫相打，走向娘家。一說已去，一說未來。必是路中被人拐帶，吊審亦無益?！奔磫臼窒峦鯇?、謝仁等曰：“廖永德妻賀宜娘，走回娘家，路中被人拐帶去。你等可用心替他體訪，若跟尋得出，我重賞你?！痹僬f僧水月得賀宜娘以來，心中只是歡喜自幸有此好緣。宜娘亦梳妝涂抹，相與綢繆眷戀。其水月與一后生凌秀極相善。一日，凌秀突入僧房，宜娘正在梳妝，聞足聲近前，即躲入床后。凌秀見鏡臺內(nèi)有脂粉、油脂，笑曰：“汝今日接甚表子來？”水月即答曰：“瞞不得你，昨晚果接一表子在此?！绷栊阍唬骸罢埑鱿嘁?，豈不好也？”水月曰：“此是雛的，怕羞不肯出來?！绷栊阍偃堅唬骸拔沂枪嗜耍c我相見何妨？”水月再三辭卻曰：“汝不必惱我，不如大做東道請你便是?！绷栊阋妶跃懿灰?，遂曰：“你只請我，不見也罷。”水月遂盛設筵席相待，勸得凌秀醺醉。歸到街頭，遇著妻舅江采，復邀入酒店坐定，問之曰：“今日我為官事，請列位牌頭草酌一杯，正叫賢妹夫來此相陪。你在那家飲得這醉？”凌秀醉后忘形，說出來曰：“我往保元寺去訪水月長老，陡遇那禿子接一表子在，被我撞見梳妝鏡臺，喚他又不肯出相見。水月因請得我這醉?！睍r皂隸謝仁在座，聽見說寺中有婦人事，心中正要體訪賀宜娘下落，飲了數(shù)杯，即推故起身曰：“今日有公事，不得完席，失辭?！背鰪酵褐腥?，故詐曰：“余老爺命我來點你等?！睂⒓藡D逐一查過，并未有妓接往在外者。三數(shù)日內(nèi)，屢往寺中打聽消息，并不見蹤。原來水月因被凌秀撞見，入室之后，乃移一大倉在房中，將宜娘藏在倉，謹護益密，外人那得知之。謝仁心不肯休，乃喚一小偷郭尾來，謊之曰：“我聞水月長老藏金銀極多，夜則攤出看之。汝有計入他房去，先看藏在那里。明夜同你去偷之，何如？”那賊人聞說有銀，心中歡喜。乘夜扒上水月睡房屋上去，推開瓦隙窺之，見水月執(zhí)鎖鑰開倉，引一少年婦人出來，摟抱戲耍一番，乃解衣雙雙就枕而睡。郭尾潛下屋來，見謝仁曰：“你好哄我！那賊禿倉中只藏一婦人，夜引出來千般作趣，摟抱去睡了。那見些金銀？”謝仁曰：“我亦被別人所哄，說道有銀，誰知是個婦人。這遭勞動你了，待別處有好事，再抬舉你?！贝稳?，謝仁密稟余爺曰：“蒙爺爺差訪賀宜娘下落，昨探訪得保元寺僧水月房內(nèi)倉中，藏一婦人，不知是否？”余爺即點軍共往寺去拿。果在倉中搜得一婦人，并水月鎖到。乃拘賀懷智、廖永德來認之。永德曰：“正是吾妻宜娘也?！睉阎悄粺o語。僧水月磕頭求赦。余爺判曰：“審得僧水月，未除結習，求構欲緣。紅粉陡逢，黑地拐去。寺非賽祗圓，坐擁花嬌；倉豈蕊珠宮，深藏菩薩。沉淪欲海，難登兜率之天；迷戀愛河，永墮酆都之地。合徒二年，發(fā)遣歸俗。賀宜娘私奔，難比文君野合。深慚無艷，仙房通云雨，點污無垢佛頭。經(jīng)閣錙鴛鴦，敗壞不二門戶。將效尤梁武，向仝泰寺忍拾百文金身；豈景行觀音，故翠竹林苦修大千佛道。合行官賣，用儆女流。賀懷智捏枉殺妻，廖永德捏重嫁女。雖屬誣告，亦有可原。皆因失妻、失女之嫌，致傷舊翁、舊婿之誼。少懲不合，用戒砌誣?！卑矗捍斯盖商?，全在哄賊去觀僧房一節(jié)，故能探知藏逃婦所在。雖是謝仁之計，亦由余公一察便知。此婦在路被拐帶，嚴命跟尋，乃見蹤跡。若官司不以為意，不令手下密訪，此案如何結得？故為官在恤民勤政者以此。
戴典史夢和尚皺眉
戴君寵以三考出身，為袁州府宜春縣典史。八月十四夜，夢見城隍送四個和尚來，三個開口笑，一個獨皺眉。醒來疑異。次日十五，同堂尊往城隍去行香。見廟中左廊下有四個和尚。因記及夜間所夢之事，待堂尊并二三衙先行了，乃呼四和尚來問之曰：“你和尚何不迎送堂尊？”一和尚答曰：“本廟久住者，當迎送。小僧皆遠方行腳，昨晚寄宿在此，今日又將別寺去。孤云野鶴，何地不之，故不趨奉貴人?！贝鞯涫芬娪腥齻€和尚粗大，一個和尚細嫩，不似男子樣。心中生疑，因問之曰：“你和尚何名？”一個答曰：“小僧名真守。那三個都是徒弟，名如貞、如晦、如可。”戴公問曰：“和尚會念經(jīng)么？”真守曰：“諸經(jīng)卷略曉一二?！贝鞴逯唬骸敖袷侵星镏?jié)，往年我在家，常請僧念經(jīng)保安。今幸遇你四人，可在我衙中誦經(jīng)一日，以保在官清吉?！奔磶纳胙萌?。戴公命堂上排列香花茶燭，以水四盆與僧在廊邊洗澡，然后誦經(jīng)。其三僧已洗，獨如可不洗，推辭曰：“我受師父戒，從來不洗澡?！贝鞴砸惶仔乱路c他換，曰：“佛法以清凈為本，那有戒洗澡之理?？v有此戒，今為你改之。”命左右剝?nèi)テ?，見兩乳下垂，乃是婦人。戴公令鎖了三僧，將如可上問曰：“我本疑你是婦人，故將洗澡來試。豈是真要念經(jīng)乃請你行腳僧乎？你這淫亂女人跟此三僧逃走，好從頭供出緣由來?！眿D人跪泣曰：“小妾是宜春縣孤村褚壽之妻，姓葛名秀英，家有婆婆七十多歲。舊年本月十四晚，這三和尚來借宿，妾夫褚壽醉曰：‘我孤村貧家，無床被，不可以歇。’這和尚說道：‘天晚無處可去，他出家人不要床被，只借屋下坐過一夜，明早即去?！煸诘卮蜃S誦經(jīng)卷。妾夫見他不肯去，亦憐他出家人，晚具齋飯相待，開床照他去歇。誰料這禿子心歹，取出戒刀，將妾夫殺死。妾與婆婆開后門將走，被他拿住，將婆婆亦殺死，強將妾來削發(fā)。次日放火燒屋，將僧衣、僧鞋逼我同去，用藥麻口，路不能叫。略不肯行，又將殺我。妾思丈夫、婆婆都被他殺死，幾回思殺他報冤，奈我婦人膽小，不敢動手。昨晚正是十四夜，舊年丈夫、婆婆被殺之日，適值周年。他三個買酒唱飲，妾暗地悲傷，默禱城隍助我報冤。今老爺叫他入衙，妾道是真?zhèn)€請他念經(jīng)，故不敢告此情。早知老爺神見疑我是婦人，故將洗澡試驗，妾已早說出矣。今日乃城隍有靈，使妾得見天日，報冤雪恨，雖即死見丈夫、婆婆于地下，亦無所恨?！贝鞯涫吩唬骸澳銖娜蜕幸荒?，污辱已多。若不說昨夜禱城隍一節(jié)，我必以你為淫賊，今日難免官賣。你既云禱城隍，求報姑夫之冤，此乃是實事。我昨夜正夢城隍告我，今事適與夢相合，方信城陛有靈。這三禿子天理合誅?！奔串斕闷鹞臅?，送葛氏還父母家，另行改嫁。其招申上司曰：“審得僧真守、僧如貞、僧如晦等三兇同惡，大逆濟奸，晚入孤村，殺人母、殺人子，公行大逆。謀其夫、拐其妻，僧服、僧鞋，假妝葛氏為行腳。毒藥毒手，強驅(qū)秀英以遠游。本是女流，改名如可，致難洗之辱，徒黯黯而誰訴。抱不戴之仇，實冥冥而圖報。寄宿城隍之廟里，默禱神明于夜中。神果有靈，來應卑職之夢，經(jīng)惟賺誦，盡獲妖僧之徒。舊年八月中秋，三禿殺人、拐帶。今歲仲秋十五，一周服罪殲除。方見幽冥之難欺，誰謂報應之或爽。不分首從，俱正典刑?！贝鞯涫芬蚰么巳?，堂尊服其有能。大巡保本，舉薦戴公為瑞州府高安縣縣丞。刑政愈清，至今人猶傳頌。
黃通府夢西瓜開花
黃在中以歲貢出身，為浙江溫州府通判。清廉明察，奸弊難欺。忽一夜，夢見四個西瓜，一個開花，醒來時方半夜，思之，不知其故。次早去拜升官王給事，遇三個和尚在路上說因果。及回，其和尚猶未去。見其新剃頭，綠似西瓜一般。因思起夜來之夢，即帶三和尚入衙，問之曰：“你三人姓名？”一老的答曰：“小僧名云外，他二個名云表、云際，皆同門兄弟也?！庇謫栔唬骸澳阕【雍嗡?？”云外曰：“小僧皆遠方行腳，各地游行，身無定居。昨到本府，在東門侯思止店下暫住，并不在此久居也?！庇謫栔唬骸澳闼膫€和尚，如何只三個出來？”云外曰：“只是三人，并無別伙?！秉S通府命手下拿侯思止來，問之曰：“昨日幾個和尚到你店？”侯思止曰：“三個。”黃通判曰：“這和尚說有四個，你瞞起一個怎的？”思止曰：“更一個云中和尚，心好養(yǎng)靜，只在樓上坐禪，不喜與人交接。這三和尚叫我休要與人說，免人參謁，惱亂他禪心?！秉S通判賺出，即命手下去拿云中來到。見其眉目美好，貌若婦人。此和尚即跪近案桌前泣曰：“妾假名云中，實名四美。父親賁文，同妾及母親并一家人招寶，將赴任為典史。到一高嶺處，不知是何地名，前后無人，被這三僧殺死我父母并招寶三個，其轎夫各自奔走，止留妾一人，被他削發(fā)，假裝作僧，流離道路，今已半年。妾忍辱茍生，正愿得見官府，告明此情，報父母之冤，死無所恨?！秉S通府聽說，見三僧情理可惡，各發(fā)打三十，擬以死罪。故判之曰：“審得僧云外、云表、云際等，同惡相濟，合謀朋奸。假托方外之游，朝南暮北。實為人間之狗，與狼心惡行。不畏神明，忍心那恤經(jīng)卷。賁文職受典史，跋涉前程；四美身隨二親，崎嶇峻嶺。三僧兇行殺掠，一家命喪須臾。死者拋骨山林，風雨暴露；生者辱身緇衲，蓬梗飄零。慈悲心全然斫喪，穢垢業(yè)休問祓除。若見清凈如來，遭受烹煎之譴；倘有阿鼻地獄，永墮牛馬之涂。佛法遲旦，報在來世；王刑峻便，罪于今生。梟此郡兇，方快眾忿?！鄙臧干先?，兩院繳下。即從三僧，決不待時，梟首示眾。又為賁四美起文書，解回原籍，得見伯叔兄弟。有大商賀三德，新喪妻。見四美有貌，納為繼室。后生子賀怡然，為黃居中縣二衙。嘗過一嶺頂，見三堆骸骨如霜。怡然憫之，命收之葬。母賁氏出看嶺上風景，泣曰：“此即當日賊僧殺我父母處也。”乃嚙指出血，去點骸骨，血皆縮入，即其父母骸也。后帶回家去葬。而招寶一堆骸，則為之埋于亭邊，有石碑記“招寶之墳”四字在焉。按：賁氏被拐之時，曾感夢西瓜，因得婦嫁賀家，生一貴子。至隨子之任，又得收父母遺骨，此亦奇事也。人生得失榮枯，有數(shù)存焉，豈偶然哉！
墳山類
蘇侯判毀冢
浮梁縣胡賓，“狀告為伐冢毀骸事：山太陵，葬祖墳塋。土豪張律，倚挾官勢，壞亂王法，掘墳、埋墳、強占風水。慘將柁木燒毀，鍛煉骸骨，犯死生靈，五口哭聲動天。開墳鍬槨，總為伐命斧斤；焚槨煙烽，盡是殺人烙炮。生死銜冤，號天上告?！睆埪稍V曰：“狀訴為剪奸冤占事：祖買胡氏山一截，重價百金。內(nèi)有一冢未掘，止許剽祭，不許復葬，約有明據(jù)。陡今奸惡胡賓，挾勢復葬。嗔阻成仇，飄誣伐冢，毀骸重事。不思山賣三十六年，墳葬一十二所。前無異說，后可紊爭。乞天許準杜禍。上訴。”蘇候?qū)徳疲骸昂腺u山三十六年，不為不久。張氏葬墳一十二所，不為不多。但茲山原有一家，止議胡氏剽祭，不許胡氏復葬。約有舊卷，鄉(xiāng)亦有公評也。今據(jù)兩詞研審，胡賓不合，故因先墳而妾行復葬。復葬者是爭之也。張律亦不合，不經(jīng)官府而私自伐棺。伐棺非過舉乎！各擬罪罰，以塞訟端。其山其冢，悉依原契毋紊。”
林侯判謀山
黟縣李昊六，“狀告為捏謀祖墓事：土豪王治九，垂涎壽坑吉地，插入無由，欺死瞞生，摹寫父手典契，吞謀祖墳，開塋十葬。且父雖貧，不將祖山出典。試問干證，盡系豪惡故知。奸計一設，祖骸難保。乞恩抹契杜害，枯骨沾恩。上告?！蓖踔尉旁V曰：“狀訴為刁奸脫騙事：父債子還，律有定例，健訟李昊六，父手將山一段，契典紋銀二十兩，即取無還，理合照契受業(yè)。殊刁圖騙，架告吞謀。不思伊父雖亡，干證現(xiàn)在，契書一紙，永久可憑?？迲└珨啵辉饧轵_。上訴?！绷趾顚徳疲骸吧接卸ㄖ?，謀者妄矣。債有常例，負者非焉。王治九只可據(jù)理取債，不可執(zhí)典契而葬李昊六之山。李昊六亦須代父償銀，不可昧天理而負王治九之債。仰中親速為允釋，毋效鷸蚌。”
婚姻類
馬侯判爭娶
浮梁縣陳浩，“狀告為勢奪婚姻事：毒惡趙玄玉，蓋都喇虎猛氣橫飛。恃倚頓丘山之富，濟林甫鬼蜮之奸。流毒一方，生靈切齒。身憑媒妁，聘定左成女為妻，今娶過門，路經(jīng)惡里，豈料立心奪娶。牙爪云集，金鼓雷轟，鋒戈霜瑩，喊聲震天。強搶新婚作妾，嫁奩服飾，一概鯨吞。勢如劫盜，王法大壞。懇天法剿。上告?！壁w玄玉訴曰：“狀訴為奪妻大冤事：身用聘禮，憑媒娶左成女為妻。惡豪陳浩，宦勢炙天，越法奪娶。搶親未遂，聽兄主唆，毒口吹禍。逞指鹿為馬之奸，捏畫蛇添足之狀。教得升木，架空告臺。切思婚姻先聘為主，一女只嫁一夫。遭惡奪告，慘蒙毒螫，銜冤上訴?！瘪R侯審云：“審得趙玄玉，以萬金土豪，桀驁烈性，蜂蠆毒心。鯨鯢大膽，播惡一方。蓋四兇可五，九黎可千者。左成有女玖英，陳浩既憑媒議，納采問名，此醮行一與，終身無改者。玉胡為恃強奪娶，俾一女而二夫乎！及知玖英于歸，牙爪云屯，操鋒執(zhí)刃，截路搶親，罄擄嫁妝。此雖編發(fā)穹廬，亦未有棄禮義如斯獠者也。此惡不懲，綱常大壞。合行依律取供。其女判歸陳氏，仍究嫁資?！?br />江侯判退親
建德縣周璁，“狀告為亂法拆姻事：百年配偶，萬古綱常。身父存日，憑媒王仕厚儀百金，聘定沈任女桂英為妻，婚書可據(jù)。豈期獸親不仁，因家消乏，餌誘上門，逼寫退書，遣女另嫁。切思夷邦尚有匹配，中國可無人倫。姻盟既毀，律法安在？號天法究。上告?！鄙蛉卧V曰：“狀訴為超豁女命事：身女許配周璁，終身仰望。伊父身死未冷，嫖賭傾家。前年典出，不留尺地。今歲賣屋，不遺片瓦。黃金既盡，自寫退書，領回財禮去訖。婿非肖子，女始二天。再判成婚，終身冤陷，乞恩超豁。上訴。”江侯審云：“沈任之女，既配周璁為妻，金鏃可朽，盟不可渝也。璁既嫖賭，任屬泰山，胡不招贅于家，而箝其放心乎。乃若逼寫退書，遣女另嫁，此又壞亂法紀，播中國之丑聲，俾夷狄人笑之也。雖然，夫之不幸，妾之不幸，縱使周璁消之，亦掛英之數(shù)奇耳，夫復何恨。若依沈任，是壞蕭何?！?br />唐太府判重嫁
德化縣朱正，“狀告為謀奪生妻事：身娶韓盛女為妻，過門成婚無異。淫豪程俊，貪妻姿色，簧鼓岳母，接女歸寧。廣金奪娶，坑身失配。痛思未嫁則為伊女，既聘則身妻。奪嫁受財，行同禽犢。乞究完娶正倫。上告。”韓母林氏訴曰：“狀訴為違令誣騙事：女嫁朱正為妻，反目毆傷，舁歸救養(yǎng)，情急上告。蒙批諭娶不從。因遵執(zhí)照，明嫁程后為妻。惡知，捏空聳制。泣思阿告已經(jīng)三年，恩諭又非一次。何得未嫁絕無人影，既嫁遂有男夫。天鑒難瞞望光。上訴?！碧聘鲗徳疲骸爸煺㈨n女為妻，閨門反目，岳母取回。歷八年之久，既不完娶，又不令嫁，是坑此女子，拘拘然如觸藩羝也。夫狀告三載，諭娶七次不從，正恪有棄妻意矣。本縣批令改嫁，是承娶者官府令承之也；嫁女者官府令嫁之也，更有何辜！但所嫁財禮，理合給帶。朱正另娶續(xù)后嗣云。”
祝侯判親屬為婚
石埭縣陳仲武，“狀首為遠法結婚事：舅姑姊妹，律禁成婚。今弟陳仲成潑妻孫氏，牝雞司晨，欺夫橫恣?？嵝乓列謱O汝玉巧言相，不論舅姑干礙，不用媒妁婚書，將次女嫁兄為媳。分紊人倫，禮乖律法。身恐坐罪，為此上首。”祝侯審云：“陳仲成之次女，與孫汝玉之長男，蓋舅姑兄妹也，律禁為婚，彰彰可睹。今乃不憑媒議，私結姻盟，是仲成不合以女許嫁，而偏聽牝雞之鳴。汝玉不合令男從親，而私結文鸞之好。若效桓溫之鏡臺。實壞蕭何之法律。合斷離異，以正典刑?！?br />喻侯判主占妻
六合縣伍春生，“狀告為生離事：身貧無配，贅豪黨俊九使婢為妻。議工三年，準作財禮，婚帖存證。今身工滿求歸，豈豪與妻戀，將身打逐，伊族黨睿見證?；罨罘蛛x，見聞凄慘。進不得妻完娶，退則汗血無償。情極可憐，叩天作主。上告?！秉h俊九訴曰：“狀訴為叛誣事：逆惡伍春生，贅身使女為妻。靠如嫡親，帶往楚地貿(mào)易。豈惡見利忘義，竊銀百兩遠逃，召訪三年未獲。前日潛歸，誘婢被獲。究本成仇，拴黨作證，捏詞告臺。不思盜本久逃，召帖可據(jù)，誘婢誣主，律法難容，乞天正法。上訴?！庇骱顚徳疲骸拔榇荷胭橖h家婢，議工三年，準作財禮。工既滿矣，俊九胡不遣之歸也。夫春生既欲得婦，必不竊銀。倘若遠逃，焉敢再返？況伊父母恩重，兄弟倫篤，夫婦愛深，肯為不義事而參商其骨肉乎！固知執(zhí)召帖者，不若婚約為可憑；訟叛誣者，不若生離者之切也。合行究婦償工。勿使觖望。”
債負類
班侯判磊債
玉山縣王九德，“狀告為吞騙貲本事：五年，刁惡丘章，借銀五兩，約限對月付還。臨期節(jié)取，觸兇反毆。切惡昔日借銀，釋迦口吻。今時負債，盜跖心腸?？蓱z血本纖毫，豈忍奸豪白騙。乞恩追給，永感二天。上告?！鼻鹫略V曰：“狀訴為磊債疊騙事：三年，憑中黃益約，借王九德本銀六兩。每月違禁取利，竹節(jié)生枝，未幾換約，滾作十兩。欺身無還，勢奪血產(chǎn)，心猶不滿，復行執(zhí)約告臺。乞?qū)徶幸娷险_枉騙。上訴?！卑嗪?qū)徳疲骸柏毴私鑲搨?，此貧不守分也。富戶放債而磊債，是為富不仁矣。但債憑代保，或騙、或磊，保人胸中自有涇渭者。合為公剖，以塞訟端。”
孟侯判放債吞業(yè)
南陵縣吳亙，“狀告為磊債吞產(chǎn)事：腴田八畝，價值百金。閻王大戶范忠，將銀放，違禁取利，逐月翻算。領仆三五，坐并蠶食，意圖吞業(yè)，勒寫契書。當限，彼不允從，立有贖約。業(yè)吞虎口，一家絕食。糧稅緊賠，國朝重事。妻兒男女。如鳥摘毛。告懇親提斧斷，如虛一字，斬首甘罪。”范忠訴曰：“狀訴為刁騙事：梟惡吳亙，借銀三十兩，越限不還。前月內(nèi)止將磽田八畝，立契捺債。身不肯受，焉有贖約。豈惡捏誣圖騙，不思債有定利，民何敢磊；業(yè)有定主，民曷敢吞。乞準詳審，不道欺騙。上訴。”孟侯審云：“吳亙原借范忠銀三十兩，雖越三年，已還十五兩矣。范忠乃疊創(chuàng)磊算，遂吞吳亙田八畝，此亦非仁者也。雖然，債負不斬，終為禍孽；畝產(chǎn)不吐，竟是惑叢。為亙者可以還過銀作利，再償范忠三十兩之銀。為忠者毋得執(zhí)契照田，而吐還吳亙八畝之業(yè)。庶放債者無沉債之冤，而有恒產(chǎn)者因有恒心焉。”
左侯判債主霸屋
祁門縣全汝亨，“狀告為磊債霸屋事：債有常律，利有定額。貧借主豪伊鳳本銀十兩，年歷二周，還成對合。豈惡為富不仁，利上算利，勒寫房屋準析。業(yè)吞虎口，安身無資。飛鳥尚爾有巢，人生豈可露宿？乞臺作主，不遭慘騙。上告?！币溜L亦訴曰：“狀訴為懇恩杜騙事：七年，惡全汝亨，借銀十兩，延今不還。前月理取，自將破屋二間，寫契捺債。豈應捏誣霸屋，聳告法臺。切思取銀得屋，尋李棄桃，騙債告人，畫蛇添足。乞臺詳審劈冤。上訴?！弊蠛?qū)徳疲骸叭旰嘣枰柳P銀十兩，歷年二周，已還對合。為鳳者又豈應磊利疊算而準拆房屋也。夫晏子不毀雀藪，大宋尚作蟻橋。鳳以倩負而逐人露宿，其視二君子大徑庭矣。其銀既償，理勿再追。其屋尚存，給還原主?！?br />宋侯判取財本
貴池縣胡，“狀告為吞本坑生事：倪遂領身本銀一千兩，貿(mào)易五載，獲利萬金，廣置基地。與取前銀，稱說分地節(jié)哀。求地，又約算帳還銀。豈料延今，帳既不算，地又不分。伊富身貧，情極可憫。乞提給判，救濟殘生。上告?！蹦咚煸V曰：“狀訴為妒謀重騙事：胡將銀一千兩付身營覓，得失均沾，帳約兩證。五年，還過一千七百兩，親筆領存。豈豪妒買基地，計誣吞本謀分。不思明月尚有盈虧，買賣豈無得失。虎口難填，恐遭痛嚼。乞究杜謀。上訴?！彼魏钆疲骸案度吮俱y一千兩，若胡者，亦扶危濟困之丈夫。還銀一千七百兩，若倪遂者，亦知恩報恩之君子。今為一片基地，切齒仇爭，是二人者又易反易覆之小人也。仰中親速為允釋，毋以蝸角交訟鼠牙?！?br />葉侯判取軍莊
東昌縣饒欽，“狀告為乞恩救伍事：祖軍邊衛(wèi)，存銀應伍。梟惡陸良九，免中借貸十兩，二載不還分厘，致軍歸逼，貧難卒辦?？终`衛(wèi)所清勾，公私受害。且軍莊非私債可比，延賴與吞騙何殊。乞追救伍，不遭坑累。上告?！标懥季旁V：“狀訴為指軍轄騙事：勢豪饒欽，私債滾算，剝民膏脂。舊年十月，借銀十兩，今已還過十六兩伍錢，收筆可證。今又捏架軍莊，誑臺疊騙。貧財有限，虎口難填。乞提法究安民。上訴?！比~侯審云：“陸良九原借饒欽銀十兩，歷年二周，已還過十六兩零。欽又捏稱軍莊，執(zhí)約復告。此貪天之狗利者也。夫債在常條，利有定額。欠債不償，雖私債亦所當追。還銀已足，縱軍莊亦不重給。借約入官，毋使?jié)L騙?！?br />戶役類
鄭侯判爭甲首
安仁縣陳和美，“狀告為懇恩均役事：鄧益錢糧百余，同宗陳敬又屬蓬下甲首。身戶糧未滿十，竭力差役，如蚊負山。今蒙均戶，乞撥陳敬歸宗，幫帖疲役，庶苦樂得均，民無逃散。上告?！编囈嬖V曰：“狀訴為奪甲坑差事：一里一甲，圣祖?zhèn)髦啤Ｆ识嘁婀?，仁爺良?guī)。身戶甲首，止一陳敬，外無幫帖。陳和美蓬下，五甲繁盛。弊書陳和衷冒認陳敬同宗，過都□扯。不思兩版方可成墻，獨木焉能支廈。乞憐疲役，殄惡安民。上告?！编嵑?qū)徳疲骸班囈驽X糧百石，而甲首惟一；陳和美糧不滿十，而甲首五焉。今陳和美以陳敬同宗，求撥歸戶，亦非過舉也。但鄧益之米，視陳和美之米雖多，而甲首甚寡。陳和美之米，視鄧益之米雖寡，而甲首甚多。似亦相當，可以無撥?！?br />杜侯判甲下
都昌縣吳全，“狀告為頑甲差事：身充三甲里長，奉公并納糧差。疊票嚴摧，揭債賠納。豈甲下余銑，怪全催緊，反肆兇毆。切思官限不違一月，惡已經(jīng)一年，拒頑撓法，實為梗民。乞臺嚴究。上告?！庇嚆娫V曰：“狀訴為虎里害民事：積害里長吳全，鄉(xiāng)中翼虎，生事害民。身系帶管甲首，遭騙吸髓，頓索酒食，殺盡雞鴨。催收糧差，重秤違額。今又額外加征，民不堪命，蓋天上訴。”杜侯審云：“余銑者，吳全之甲首也。全以措差訟銑，而銑以過征訟全。是魚目珠，混於一貫者也。及查銑之收帖，累歲糧差各完之早者，可為勒乎！意者全之撓法，額外加征，而釀成雀角之禍耳。雖然，法無兩立，差之情既虛，過征之罪當究?！?br />高侯判脫里役
建德縣鄧阿金，“狀告為懇恩豁役事：視賦僉差，國朝良制。阿金原產(chǎn)二十石，悉賣與周誼等，死時已無寸土。今蒙僉役，手足無措。阿痛產(chǎn)罄貧極，日食艱難。幼男七歲，年登啼饑，戶眾鄰圖可審。乞拘承產(chǎn)人戶，照稅明充，庶得權宜，濟變存活孤寡。上告?！备吆钆疲骸班嚢⒔鸺Z雖在戶，田實已賣。今系里役尚可。以四旬寡婦，七歲孤兒累之也。仰拘承業(yè)人戶，照稅叢充，庶免隅泣?！?br />熊侯判扳扯錢糧
東鄉(xiāng)縣鄭，“狀告為乞均苦樂事：身與左亨經(jīng)收兌米，開局已經(jīng)半載，人戶十無二納，上司提解甚嚴。蒙責賠，敢不遵命。思亨既共經(jīng)收，合均苦樂。乞提明賠，庶不傾家誤國。上告?！弊蠛嘣V曰：“狀訴為蠹國殃民事：鄧與身經(jīng)收兌米，出入皆伊過手，身無毫干。豈惡侵克花費，上司提解，數(shù)目十無二三，蒙責賠充，反行扳扯。思身雖共經(jīng)收，伊獨典守。龜玉毀櫝，咎將誰歸！乞查廒簿，超豁無辜。上訴?！毙芎顚徳疲骸班嚱?jīng)收兌米，左亨為副。上司提解甚嚴，及查廒簿，各戶之米十登八九，而倉中之數(shù)十無二三。究其所以，實鄧侵克而花費之也，與亨何辜。夫米系收，則系賠。必欲扯亨兩納，是猶越人活醪，而妾與秦人索價也。雖然，也侵克，亨豈不知！所不合者，知情弗舉耳，他罪無及。”
桂侯判兜收
洛陽縣莊典，“狀告為侵官害民事：里長馮全，勢吞丁口，銀兩坑身，典家充賠，陷貧徹骨，情極可憐。乞提追給，還債救命。上告?！惫鸷顚徳疲骸凹Z差一歲一納，朝廷重務。今馮全以法律等開耗，兜收丁口銀十二兩，致坑莊典充賠，此國之蠹而民之蠹也。合行嚴究，殄此刁風?！?br />斗毆類
晏侯判侄毆叔
德安縣尤珊六，“狀告為毆尊折齒事：惡侄武孫，假銀削剝成家?？v放耕牛，食踐度荒麥菜。嗔出怨言，逞兇反毆，打落門牙，血流暈地幾死。幸尤璉救蘇。毆叔分嚴，傷齒罪重，懇究如律。上告?！庇任鋵O訴曰：“狀訴為恩拔誣陷事：族叔尤珊六，賒布二疋，取緊觸怒，大杖加毆，身急荒逃。叔趕仆跌，自落門牙。不思大可壓小，卑不抗辱。折齒重冤，民擔不起。乞天分豁。上訴?！标毯顚徳疲骸坝壬毫N麥充荒，一家待命。而麥壞?？?，則剜肉心頭矣。怨言罵詈，人情乎！尤武孫不合顛倒綱常，以侄毆叔，甚且打落門牙，此又罪之不可赦者也。但彼云取銀觸毆，仆跌自落。夫欠債豈有毆人之心？平地亦非滑跌之所。罪不可掩，依律取供?！?br />駱侯判毆傷
郊門縣何松，“狀告為急救二命事：身于舊年措借俞平九本銀二兩，年未及期，還過三兩，收帖存證。豈惡磊利，執(zhí)約復騙，理論觸怒，喝什叢打，傷顱可驗。弟梅急救，復被折肱，任思明等救證。二命懸絲，水米不進。乞提法究，臨危哭告?！瘪樅顪薁?，牌拘俞平九。（俞）以打傷二人是真，恐難脫罪，故托人議和息。何松不允，屢催牌趕拿平九。賄牌沉匿，何松又催狀曰：“狀催為抗提弊段事：兇豪俞平九截打昆弟重傷，醫(yī)生驗明，明牌嚴提，弊抗不到。仁臺視民瘼為危重，兇黨藐官牌同故紙。以致在歇家則調(diào)養(yǎng)無人，欲抬歸則審理不侵。即目血髓時流，朝不保暮，遷延局死，上負慈仁。哭告?！庇崞骄旁V曰：“狀訴為訐冤陷騙事：梟惡何松約借贍軍銀兩，越限不還，坐取觸恨。哨弟何梅擒身捺地，槌身亂打，渾身寸節(jié)有傷。幸某救歸，幾死二次。惡反詐傷二命，蒙牌匕提，病莫起床。今幸死殼回生，匍匐上訴?！瘪樅顚徳疲骸坝崞骄艦楦徊蝗?，剝民肥已，蓋流毒一方矣。今因逼債毆人，破何松之顱，折何梅之肱。幾拘不出，此又撓法之甚者也。尚且展晁錯智囊，弄蘇秦吞劍。捏稱遍打致病，只塞前愆。殊不知平九之凄慘，只憑伊口訟，而松、梅之傷痕，則經(jīng)予目驗也。合殄刁風，擬罪如律?！?br />朱侯判墮胎
青陽縣施朝，“狀告為毆命墮胎事：禍因蔣石與惡許風互毆。鳳怪言公觸怒，奮打孕妻，急救被陽傷胎，流血滿地。幸何干扶回，墮下男孩。妻危朝露，即令保辜驗胎正法。上告。”許鳳訴曰：“狀訴為捏誣陷命事：身與蔣石爭碓相毆，極惡施朝，助兇叢打，搶奪網(wǎng)帽，隨投里長勘證。惡虧，計置偽胎，誣飾抵陷。乞臺電燭，不遭奸害。上訴?！敝旌顚徳疲骸盃庬远鴱P毆，細事也。踢婦而墮胎，則罪重矣。若云計置偽胎，此帶血孩子從何處得來？合繩以法，毋得他辭?！?br />繼立類
艾侯判承繼
合肥縣周瑚，“狀告為懇撫存立事：春秋重繼祀之典，禮律無滅祀之條。房弟周，四世單傳，不幸無嗣遽沒。遺產(chǎn)數(shù)千，各房叔侄睥睨。弟媳女流，竟無主張。遂致紛爭，勢如朝露。祖宗祭祀久缺，三喪暴露荒郊。身等難容坐視，謹具宗支圖呈，乞賜選繼庶，祀產(chǎn)有主，人鬼沾恩。上告?！卑顚徳疲骸爸茳嗡罒o后胤，以二三千之遺產(chǎn)，起六七家之紛爭。尊長呈圖選繼，亦良舉也。歷觀世系，周瑚當長，元子伯謀，固自承宗祧，而次子伯謨，齒尚幼于眾房，旨合選承立庶，俾周無子而有子，周之婦亦不曰奴輩利吾財耳?！?br />林侯判繼子
萬年縣陸明，“狀告為逆天殺父事：原身無子，繼立族弟朗次子細亨為嗣，恩撫長大，嫖賭亂為。嗔身誡諭，扭身亂打，毀落門牙暈死。彼幸妻救，逆虧逃閃。乞提嚴鞫，扶正大倫。上告。”陸細亨訴曰：“狀訴為鏡拔冤誣事：撲打之蛾，愿投明死。原父繼身為子，協(xié)力創(chuàng)家。后娶庶母生嗣，枕言讒害。止因失裙小故，捉身毒打，以手揪發(fā)，用口咬肘，透骨極痛，并扯門牙。母心妒害，唆父告臺。哀乞作主，提拔冤誣。上訴?！绷趾?qū)徳疲骸皩彽藐懨飨攘⒓毢酁樗?，蓋移侄作子，易伯作父，其愛未必不厚。但娶妻生子，而簧惑于枕宮，亦人情乎。今以落牙之故，訟子大逆。殊不知明之落牙，明之咬肘，落之也。但細亨不合不笑受刑責，而生怨言耳。雖然，無子而繼立，有子而趕逐，此似為以旨蓄御冬者。今明宜盡父道。若細亨不起敬起孝，罪當重懲。”
龔侯判義子生心
南陵縣曾祥，“狀告為逆叛事：身老子故，將媳李氏，憑媒招孫育養(yǎng)老，一毫財禮，身并未索。過門三載，撫若親生。豈今頓起禍心，毀倉盜谷，啟笥竊衣，私運財物歸家，不憮孤老，思將仇報。老命惶，懇天究治。上告。”孫育訴曰：“狀訴為兩難事：母生二子，弟幼繼伯。身貧未婚，憑媒入贅曾祥媳為妻。議工三載作聘，工滿求歸。觸誣逆叛。痛思家貧母老，再無次丁。欲終事樣，棄母則不孝；欲歸養(yǎng)母，背義則不祥。情極兩難，叩天裁豁。上訴?！饼徍顚徳疲骸霸樽铀溃韵闭袑O育為妻，遂欲強留養(yǎng)者，此所謂出而誘雉者。豈知母子天親也，祥安得以無子之媳，而羈系有母之子哉！但入贅之初不索財禮，祥之恩亦育所當報者。合給銀五兩，以贍殘年。其婦從夫，祥勿留阻。”
蔣府主判庶弟告嫡兄
京縣洪榕，“狀告為倚嫡吞庶事：母有嫡、庶，子無親疏。父遺財產(chǎn)，理合均分。嫡兄椿滅倫欺庶，強占家財，搶契霸田，封倉奪谷。什物器皿，一罟鯨吞，反嗔理論，毒手毆打幾死。母子惶，哀徹心髓，苦口銜冤。上告?！焙榇辉V曰：“狀訴為逆誣犯義事：父遺財產(chǎn)，身與弟榕均分，中親、族長、近閭，眼同花押。豈弟花酒迷心，賤價潑賣。伯諫被辱，母誡遭忤，族長可審。身思父苦創(chuàng)業(yè)，弟忍輕棄，用價贖回。弟賣契存證，罟吞何物，乞電分單。上訴?！笔Y府主批云：“洪椿、洪榕嫡庶兄弟，鬮分父產(chǎn)，憑族公裁。但洪榕戀花酒若甘飴，棄父業(yè)如敝屣。洪椿用價贖回，蓋買弟已賣之田地也，豈倚嫡吞庶云云。雖然，以兄弟而構訟，實自相魚肉者。茲念洪榕無產(chǎn)，聊撥椿糧二石與之。榕再亂為，許族共殛?！?br />脫罪類
按察司批?？h官
漳縣耆民章喬等二百余人，連金“狀保為叩天從民事：縣主吳倫，寬明仁恕，政令肅清，蒞任甫及三月，萬民翹首更生。詎意流賊入境，毒害生靈，公私宇舍，悉成灰燼。致蒙提究，實難逃法。但緣本縣地方，城無櫓樓，遇難實難固守；民怯金鼓，見敵誰敢爭先。一人卻死，何能破賊。事窮事促，坐受天殃。今聞按法當去，士民如失父母。伏乞俯從民意，曲賜保全之恩。據(jù)法原情，普撫瘡痍之眾，闔邑沾恩，老幼銘感，連名上保?！卑床焖九疲骸皡侵h既守臨彰，一方保障，胡乃縱賊入境，荼毒生靈，焚毀官舍。既無嘉山之戰(zhàn)，又乏睢陽之守，是有玷于官箴者。第以蒞任三月，遽聯(lián)民心，今聞按法當去，隱然有借寇之風，非善于撫宇者不能如是也。今從民欲，聊為曲全?！?br />孫代巡判妻保夫
安仁縣王氏，“狀告為釜魚乞命事：仁爺巡省一方，奸回喪膽。阿夫不良，因自作孽，冒犯天臺。雖云眾口爍金，敢謂縲紲非罪。憲度如肯海涵，良人豈終馮婦。乞轉(zhuǎn)堯天回舜，日泣禹囚解湯網(wǎng)，置此子于度外，容周處以自新。如再犯，妻兒同罪。上告?！睂O代巡批云：“昔班昭上書，而兄冤白。緹縈贖罪，而父刑釋。今王氏為夫犯罪，以死哀保，是與超妹、淳于女事相仿佛也。仰府體情釋放，許令自新?！?br />鄧察院批母脫子軍
樂平縣張氏，“狀告為乞恩赦宥事：阿男遭訪，枉擬軍罪。痛阿早孀，僅男一脈。男今遠配與死為鄰。阿獨荒居，終作溝殍。一罪而累及兩命，母子死各東西，情極可憐。阿命固不足恤，夫脈竟絕無傳。乞頒國典，持垂好生，超豁母子蟻命，感恩刻骨。上告?！编嚥煸号疲骸氨讜鹗?，嚇詐人命贓銀五十兩，擬以軍罪，夫復何辭。第伊母孀居，年躋七十，更無兄弟可賴。若遠配是不能終母養(yǎng)，又且絕宗祀也。故依侯律盛之罪；若不可赦，論司馬法盛之罪，亦所當原。仰本府查審發(fā)落?！?br />執(zhí)照類
余侯批娼妓從良照
安仁縣娼妓柯翠樓，“告為吁天超拔批照事：蹇生不辰，賣落煙花。趁錢則龜媽用度，構禍則蟻命承當。思至伊門已經(jīng)一十二載，相償伊債奚啻三百余金。不遂從良，終無結果。懇天賜照作主，庶免生為萬人妻，死作無夫鬼。為此銜恩上告?！庇嗪钆疲骸凹苏叱梁俜?，籠絡構欄?；蛞幌σ滓环?，而含羞解金扣，帶笑吹銀燈，良有由也。今柯翠樓志欲從良，棄秦樓之風弓，罷巫山之云雨，撤章臺之楊柳，終身仰事一天。此夢之覺，而醉之醒者。合與執(zhí)照，任其所從。”
江侯判寡婦改嫁照
景寧縣孫氏，“告批照為懇恩超寡事：阿苦上無公姑，下無子女。不幸夫故家貧，鰥叔傭外，無銀買棺，借銀伍兩殮用，債主坐逼，阿無生路。守制無衣無食，不守恐人刁蹬。乞察鰥寡同居不便，賜照準適，超生感德。上告?！苯顚徳疲骸皨D人從一而終，禮也。孫氏夫死家貧，上無公姑可恃，下無子女可從。亦欲律以常道難矣。況嫂叔同居，叔鰥、嫂寡，嫂果曹令女乎？叔果魯男子乎？合與執(zhí)照。聽其二夫?！?br />閔侯批杜后絕打照
鄱陽縣陳積，“告批照為預杜后患事：朱才等打傷族命，蒙恩公判痛。念彼強我弱，彼眾我寡，沖要之處，終不能以飛渡往來之人，勢有難于夥行。幽僻之處，豈必皆有干證。與其遭禍而煩官，孰若先時而杜禍。乞批執(zhí)照，永絕禍胎。上告?！遍h侯批云：“量非師德，孰能唾面自干；德不夷齊，豈得不念舊惡。朱才毆傷陳積，被告受刑。倘區(qū)區(qū)報復，積也寡不敵眾矣。茲欲杜禍，合與執(zhí)照，庶智壽不斃族人于涂，邴不納齊懿于竹?！?br />湯縣主批給引照身
江山縣游楊，“狀告為給引便照事：伏睹設關將以御暴，文引不給，譏察難憑。身帶貲本前往南京生理，旅途往返不無關津盤詰。告乞文引，以便照驗，庶使奸細不致混淆，商路程限免為留難。上告?！睖罴磁疲骸扒仃P燕壁，路阻且長，倘非棄生，未有不苦于盤詰者。今游揚貿(mào)易江湖，非區(qū)區(qū)守故園而老者。與以執(zhí)照，庶身有照，驗關無留難矣?！?br />詹侯批和息狀
東鄉(xiāng)縣尹和等，“具息為便民息訟事：伏睹律令，不愿終訟者聽。有邵智、蘇儒先后具詞告府，蒙送臺問理。各犯初二日解到，一睹仁化，遂效虞、芮。二犯悔悟，恥為頑民。身等冒昧，懇乞俯從宥罪，準和息訟，民俗還淳，連名上告?！闭埠钆疲骸般薅?，敵盾毀而戕亦缺。鷸蚌持，蚌死而鷸豈生。故觸蠻蝸角，吳越會稽，非有德者所樂道也。今邵智、蘇儒平心息訟，是易仇為恩、返薄為淳者，合聽其自便。”
旌表類
曾巡按表揚貞孝
福建福寧州福安縣，有民章達德，家貧淡。娶妻董惠娘，生女玉姬，天性至孝，言動慎默。達德有弟達道，家殷富，娶妻陳順娥，德性貞靜，又買妾徐妙蘭，皆美而無子。達道二十五歲卒。達德有意利其家財，又以弟婦年少無子，嘗托順娥之兄陳大方，勸其改嫁。順娥欲養(yǎng)大方之子元卿為嗣，以繼夫后，誓不失節(jié)。達德以異姓不得承祀，竭力阻擋。大方心恨之。順娥每逢朔望及夫生死忌日，嘗請龍寶寺僧一清到家誦經(jīng)，追薦其夫，亦時與之言語。僧一清歸謂徒弟明通曰：“章娘子嘗請我誦經(jīng)，與我說話，莫非有意于我乎？若再到他家，定要調(diào)戲之。”明通曰：“章娘子貞節(jié)有名，師父不可起此念。若他喊罵起來，不惟塞了誦經(jīng)路頭，又且惹禍。他大伯達德是個無禮人，必不與我寺干休?！币磺逶唬骸安环粒瑡D人無夫，身家無主，怕他甚的?！边^幾日，順娥夜夢丈夫啼哭，又遣人來請誦經(jīng)超度。一清曰：“徒弟你不信章娘子有意于我，今日不是時節(jié)，怎么詐稱夢見丈夫，又請我誦經(jīng)，必是好事來也。”明通曰：“師父要干此事，我不敢去?！币磺辶顏砣讼葥?jīng)擔去，隨后便到其家。見戶外無人，一清直入順娥房中去，低聲曰：“娘子屢召我，莫非有憐念小僧之意？乞今日見舍，恩德廣大?！表樁鹂宙韭剟t丑，亦低聲答曰：“我只叫你念經(jīng)，豈有他意！可快出去?！鄙磺逶唬骸澳镒訜o夫，小僧無妻，成就好事，豈不兩美？”順娥曰：“我道你是好人，反說這臭口話。我叫大伯懲治死你?！币磺逶唬骸澳阏娌豢希矣械对诖??！表樁鹪唬骸皻⒁灿赡?，我何等人，你敢無禮！”正推開要走出房，被一清抽刀砍死，取房中一件衣服，將頭裹出，藏在經(jīng)擔內(nèi)。后出來在門外叫“章娘子”無人應，再叫二三聲，徐妙蘭乃出來。一清曰：“你家叫我念經(jīng)，故我敬來?！泵钐m曰：“今日正是念經(jīng)，我去叫小娘來分付你?！币蝗敕咳?，見主母殺死，鮮血滿地，連忙走出叫曰：“了不得也！小娘被人殺死?！备羯徇_德夫婦聞知，即馳來看，尋不見頭，各各驚訝，不知是何人殺。只緣經(jīng)擔先擔到，故在廳內(nèi)。一清惟空身在外坐。那知頭在經(jīng)擔里面，搜遠不搜近也。達德乃發(fā)落一清去，曰：“今日不念經(jīng)了?！币磺鍖⒔?jīng)擔擔去，以頭藏于三寶殿后，一發(fā)無蹤了。妙蘭命人去叫陳大方來，外人唧噥，都疑是達德所殺。陳大方赴曾巡按處告曰：“狀告為殺命吞家事：痛妹陳順娥，嫁夫章達道。夫故無子，妹誓守節(jié)。詎道狠兄達德，思吞家財，逼妹改嫁，拒不肯從，被惡殺命，將頭藏匿。冤慘異常，因節(jié)致死，屈抑無伸。殺命并家，滔天惡逆。懇臺法斷，正惡償命。哀告。”章達德去訴曰：“狀訴為仇虎機陷事：喇虎陳大方，慣訟殃民，案卷山積。謀將伊子元卿繼德亡弟，達德恐亂宗，執(zhí)拒致仇。不幸弟婦順娥被賊殺命，盜去首級。方挾仇誣德殺命吞家。切弟婦守節(jié)有光，章門何忍戕害？弟既無子，業(yè)終屬德，何用早吞？乘機中傷，懸捏陷善。投天劈誣，免遭坑害。哀訴?！痹舶磳⒍钆釂枴２屑瘉韺徳唬骸瓣愴樁鸷螘r被殺？”陳大方曰：“是早飯后，日間那有賊敢殺人？惟達德在鄰，有門相通，故能殺之，又盜得頭去。倘是外賊，豈無人見？”昌知府曰：“順娥家更有奴婢使用人否？”大方曰：“妹性貞節(jié)，遠避嫌疑，并無奴仆。只一婢妙蘭，倘婢所殺，亦藏不得頭也?！辈蟾姶蠓皆~順，便將達德拶挾，勒逼招承。但頭不肯認。審訖，即解報巡按。曾大巡又批下縣曰：“仰該縣詳究陳順娥首級下落，結報?！睍r尹知縣是貪酷無能之官，只將章達德拷打，跟尋陳順娥頭，且哄之曰：“你尋得頭來，與他全體去葬，我便申文書放你?！崩壑聊暧?，達德家空如洗。德妻只與女勤績刺繡，及親鄰哀借挨度盤纏。女玉姬性孝敬，因無人使用，每日要自送飯。見父必含淚垂涕問曰：“父親何日可放出？”達德曰：“尹爺限我尋得順娥頭來，即便放我?！庇窦w對母曰：“尹爺說尋得嬸娘頭出，與他去葬，便放出我父親，今跟究年余，越無蹤影，怎么尋得？我父親在牢中受盡苦楚，我與母親日食難度。不如得我睡著，母親可將我頭斫去，當嬸娘的送與尹爺，方可救得父親。”母曰：“我兒，你話真當耍。父亦一命，你亦一命，怎么將你命替父命！你今已十六歲，長大了。我意要將你嫁與富家，隨為妻為妾，多索幾兩聘銀，將來我二人度日，著時保治?！迸唬骸案赣H在牢受苦，母親獨自在家受餓，我安忍嫁與富家，自圖飽暖。況得聘銀若食盡了，頭又尋不出，父親命終難放。那時我嫁人家，是他人婦，怎肯容我歸替父死？今我死則放得父，供得母，是一命保二命。若不保出父親，則父死牢中，我與母必不嫁人，亦是餓死定矣。我意已決，母親若不忍殺，我便去縊死，望母親斫我頭去當嬸娘的，放出父親，死無所恨?！蹦冈唬骸拔覂耗阏f替父雖是，我安忍舍你？況我家未曾殺嬸娘，天理終有日明白。且奈心挨苦，再不可說那斷頭話?！蹦钢鸩絿朗?。過了幾日，玉姬不得縊，乃紿母曰：“我今從母命，不須防矣。”母防亦稍懈。未幾而玉姬縊死。母乃解下，枕尸在股，慟哭一日，不忍釋手。不得已持起刀來，又放下數(shù)次，割不得。乃思曰：“吾女乃孝女，若不忍割他頭來，救不得父，他亦枉了一死，地下亦不瞑目?！彼旆傧阕Ｖ唬骸澳憬裆崦雀?，吾為母不能救你，愿來生爾為吾母，吾為爾女，亦以孝心報你也。斷頭從爾之意，實非出于母之心?！弊ＡT，將刀來斫。終是心酸腸斷，手軟膽寒，割不得斷，著用幾刀，方能割下，其刀痕錯亂。母持起頭，一痛而絕，須臾復蘇。乃脫自己身上凈衣，裹住女頭，明日送在牢中與夫。夫問其所得之故，黃氏答以夜有人送來，想其人念汝受困之久，故送出來也。章達德以頭交與尹爺。尹知縣自喜，能賺得順娥頭出，此達德所殺是的矣。即坐定罪，將達德一干人，解上巡按。曾大巡取頭上驗，見頭是新砍的。即怒達德曰：“你殺一命，亦該死，今又在何處殺這頭來？順娥死已年余，頭必臭腐。此頭乃近日的。豈不又殺一命乎！”達德推妻黃氏得來。曾大巡將黃氏拷問，黃氏哭泣不已，欲說數(shù)次，說不出。大巡怪之，先問徐妙蘭。妙蘭曰：“黃氏跟尋我主母頭，并不見蹤，本縣尹爺跟究得急。他女玉姬最是孝順，見父苦母餓，愿自縊死，叫母將頭來當。母再三阻之不得。即死，又不忍砍，今此頭刀痕碎亂，實玉姬的也?！边_德夫婦一齊大哭。曾大巡再取頭看，果是死后砍的，刀痕并無血蔭，不覺亦下淚，嘆息曰：“人家有此孝親之女，豈有殺人之父！”再審妙蘭曰：“那日早晨有甚人你家來？”妙蘭曰：“早晨并無，早飯后有念經(jīng)和尚來，他在外叫，我出來，主母已死了，頭已不見了?！痹笱矊⑦_德輕監(jiān)收候。分咐黃氏，常往僧寺去祈訴愿。倘僧有調(diào)戲言，可問他討此頭，必得之。”黃氏回家，不時往龍寶寺，或祈簽、或祈答、或許愿，哭泣禱祝，愿尋得見順娥的頭。往來慣熟，與僧言語。僧一清留之午飯，挑之曰：“娘子何愁無夫！倘死，便再嫁個好的?！秉S氏曰：“死則可嫁，他不死又嫁不得，被他牽陷住?！鼻逶唬骸八K是死的，你不如尋個好處，落得自快樂。倘他坐牢一世，你只戀他，豈不誤了青春，空耽饑餓？”黃氏曰：“他也不說嫁，人也不肯娶犯人之妻，正沒奈何。”一清曰：“娘子不須嫁，只肯與我好，也濟得你衣食。”黃氏笑曰：“濟得我倒好，若更得神佛保，尋得嬸娘頭來，與他交官，得減死問徒去亦好。”一清見肯允，即來扯之曰：“你但與我好，我有靈牒，明日替你燒去，必牒得頭出來?！秉S氏半推半就曰：“你今日先燒牒，我明日和你好。若牒得出來，莫說一次，我誓愿與你終身偷情矣?！币磺逡鹩?，緊抱要奸。黃氏曰：“你無靈牒，只是哄騙我這件。你要有法，先牒出頭來，待明日任從你飽。不然我豈肯送好事與你？”一清此時欲心難禁，曰：“只與我好，少頃無頭，也變個與你。”黃氏曰：“我物現(xiàn)在，（能）與你悔得？你變個頭來，即與你今日飽。若與你過手了，將你這和尚頭當么？我不信你騙?！币磺寮币羌?，不得已說出曰：“二年前，有別個婦人來寺，一行腳奸之不肯，被他殺了，頭藏在三寶殿后，你不從，我亦殺你湊雙；肯從，就將那頭與你當?！秉S氏曰：“你妝此事嚇我，就先與我看，然后行事?！币磺逡鍪局｜S氏曰：“你出家人，真狠心也?！币磺逵智髿g。黃氏惟曰：“適間與你閑講，引動春心，真是肯行。今見這個頭，嚇得心碎魂飛，全不愛矣，決定明日罷?！币磺逡娝H殺的，豈不虧心，亦曰：“我見此亦心驚肉戰(zhàn)，全沒興了。你明日千萬來，不可失約。”黃氏曰：“我不來，你來我家也不妨。要我先與你過手，隨后你送那物與我。”黃氏歸，召公差幾人，教他直入三寶殿后，搜出頭來，將僧一清鎖送按院，一便認，招出實情。曹院判曰：“參看得陳順娥大節(jié)無瑕，凜凜冰清玉潔。章玉姬孝心純篤，昭昭地義天經(jīng)。慷慨殺身，不受妖僧溫漫穢；從容自縊，要為嚴父鮮棼。敦一本事、一天賡，柏舟蓼莪而不忝；明大節(jié)、全大孝，比共姜、緹縈而有光。孝德鎮(zhèn)乾坤，有裨世教；貞心昭日月，丕振家聲。是宜豎之牌坊，表彰貞孝培風化。更合立之祠宇，祀春秋慰死靈。陳人方罪坐招誣，是自取也；章達德災出無妄，合省發(fā)之。尹知縣橫威制人，陷無辜于死地，才力不及。僧一清行強殺命，仍怙惡而不悛，梟首猶輕。”判訖，即綁一清斬首，不待時決。再仰該縣為陳氏、章氏，豎立坊牌，賜之二匾，一曰“慷慨完節(jié)”，一曰“從容全孝”。又為之拆章達道之宅，改立貞孝祠，以達道田產(chǎn)一半入祠，供四時祭祀之用，仍與達德掌管。不半年，而祀宇告完，各官都去行祭。曾巡按贈匾于祠曰“一門貞孝”，顧守道贈匾曰“貞烈純孝”，昌太府贈匾曰“孝義懿德”。人皆仰羨二氏之賢，又稱曹院之仁明，能慎獄得情也。
謝知府旌獎孝子
山東高唐州民婦房瑞鸞，十六歲嫁夫周大受，至二十二歲而夫故。生男可立僅過歲周歲，乃苦節(jié)寡守，辛勤撫養(yǎng)，不覺可立已十八歲，能任菽水，耕農(nóng)供母，甚是孝敬，鄉(xiāng)鄰稱服。房氏自思：“子已長成，惜乎家貧，不能為之娶婦。傭工所得僅足供我一人，若如此終身，則我雖能為夫守節(jié)，而夫終歸無后，反為不孝之大?！蹦朔傧愀娣蛟唬骸拔沂毓?jié)十七年，心可對鬼神，并無變志。今夫若許我守節(jié)終身，隨賜圣陽三；若許我改嫁，以身資銀代兒娶婦，為夫繼后，可賜陰?！睌S下，果是陰。又祝曰：“杯非陰則陽，吾未敢信。夫果有靈，謂存后為夫許我改嫁，可再得二陰?！庇诌B擲二陰。房氏曰：“夫愿與我同，許我嫁矣?！蹦藝谌俗h媒。子可立泣阻曰：“母親若嫁，當在早年。乃守兒到今，年老改嫁，空費前功。必是我為兒不孝，有侍養(yǎng)不周處，該得萬死。憑母親捶撻，兒知改過?！狈渴显唬骸拔医袢藲q，再嫁猶未老，更過三十年，是真老矣。我定要嫁，你阻不得?！鄙洗逵懈幻裥l(wèi)思賢，年五十歲，喪室。素聞房氏賢德，知其將改嫁，即托媒來議。媒人曰：“衛(wèi)老官家甚豪富，但年紀長得十二歲。他是老實人，叫我不要瞞，敬請侍下何如？”房氏曰：“年長何妨，但要出得三十兩銀便可?！毙l(wèi)思賢慨然以銀來交。房氏謂子曰：“此銀你用木匣鎖封住，與我?guī)ァｆi鑰交與你，我過六十日，歸來看你。”可立曰：“兒不能備衣妝與母，豈敢要母銀，憑母意帶去，兒不敢受鎖鑰?！蹦缸酉嗥鴦e。房氏到衛(wèi)門兩月后，乃對夫曰：“我本意不欲嫁，奈家貧，欲得此銀代兒娶婦，故致失節(jié)。今我將交銀與兒，為他娶了婦，便復來也?！彼假t曰：“你有此意。我前村佃戶呂進祿，是個樸實人。有女月娥，生得莊重有福相，今年十八，恰與你兒同年，我即為媒去議之?！狈渴匣貎杭抑^可立曰：“前銀恐你浪費，我故帶去。今聞呂進祿有女，與你同年，可將此銀去娶之。”可立依命，娶得呂月娥入家，果好個莊重女子。房氏見之歡喜，看見成親后，復往衛(wèi)門去。誰料周可立是個至孝執(zhí)方人，雖然甚愛月娥，笑容款洽，卻不與之交合，夜則帶衣而寢。月娥已年長知事，見如此將近有一年不變，不得已，乃言曰：“我謂你憎我，又似十分相愛；我謂你不知事，你又長大，說來又曉得了。何如舊年四月成親，到今年正月將滿一年，全不行夫婦之情。你既不先邀我，我今要邀你云雨歡合，不由你假志誠也?！笨闪⒃唬骸拔邑M不知少年夫婦樂意情濃？奈娶你的銀是嫁母的，我不忍以賣母身之銀，娶妻奉衾枕也。今要積得三十兩銀還母，我方與你交合。”呂氏曰：“我你空手作家，僅足充日，何日積得許多銀，豈不終身鰥寡乎？”可立曰：“終身還不得，誓終身不交。你若恐誤青春，憑你另行改嫁，別處歡樂?！眳问显唬骸胺驄D不和而嫁，亦是不得已。若因不得情欲而嫁，是狗彘之行也。豈忍為之。不如我回娘家，與你力作，將銀還了，然后歸來完聚。若供我了，銀越難積?！笨闪⒃唬骸叭绱丝珊??！睂⑵匏驮谠栏讣胰?。至年冬，呂進祿將送女歸婿家，月娥再三推托不去，父怒遣之，乃與母達其故。進祿不信，與兄進壽敘之。進壽曰：“真也。日前我在侄婿左鄰王文家取銀，因問可立為人何如。王文對我道：‘那人事母是孝子，對妻是癡子。說他以嫁母銀娶妻未還母銀，不敢宿妻。只那妻亦賢德，惟小心勸他?？闪⒄f嫁妻，又羞嫁。今正月送妻往乃岳家，至今不肯去接?！晕宜?，與女侄之言相合，則此事乃真也?！边M祿曰：“我家若富，也把幾兩助他，還其母銀。我又不能自給，女又不肯改嫁，在我家也不是了。”進壽曰：“女侄既賢淑，侄婿又是孝子，天意必不久困此人。我正為此事，已取進銀二十兩，又將田典當十兩，共湊三十兩，與女侄去。他后有還我亦可，無還我，便當相贈孝子，人生有銀不在此處用，徒作守錢虜何為？”月娥得伯父此銀，不勝歡喜，拜謝而歸。父命次子伯正送姐到家，伯正便回。月娥歸至房中，將銀排在桌上，看了一番，數(shù)過幾件，又收置桌廚內(nèi)，然后入灶房炊飯。誰料右鄰焦黑，在壁穿中窺見其銀，從門外入來偷去。其房門雖響，月娥只疑夫歸入房，不出來看。少頃，周可立歸，即入廚房見妻，兩人皆有喜色。同午飯后，妻入房去，不見其銀。問夫曰：“銀你拿何去？”夫不知來歷，問曰：“我拿甚銀？”妻曰：“你莫挽。我問伯父借銀三十兩，與你還婆婆。我數(shù)過二十五件，青油帕包置在桌廚內(nèi)，恰才你進來房門響，是你入房中拿去，反要故意惱我?！狈蛟唬骸拔抑边M廚房來，并未入睡房去。你伯父甚大家，有三十兩借你，真著你學這見識來，故圖賴我，要與我成親，我誓定嫁你，決不落你圈套。”呂氏曰：“原來你有外交，故不與我成親。今拿我銀去，又說嫁我，是我將銀雇你嫁也。且何處討銀還得伯父？”可立再三不信。呂氏思今夜必然好合，誰知遇著此變，不勝忿怒，便去自縊，幸得索斷跌下。鄰居都聞得呂氏夫婦為銀角口，又聞呂氏自縊，焦黑心虧，將銀揭于腰間，才走出大門，被雷打死。眾人聚看，見焦黑燒似，衣服都盡，只裙頭揭一青油帕，全未燒壞。有膽大者解下看何物，則是銀，數(shù)之共二十五件。眾人皆曰：“可立夫婦正爭三十兩銀，說二十五件，莫非即此銀也？”將來秤過，正是三十。送與呂氏認之，呂氏曰：“是也。”眾人方知焦黑偷銀被震。未半午，而呂進祿、進壽、衛(wèi)思賢、房氏皆聞而來看，莫不共信天道之神明，咸稱周可立孝心之感格。而呂月娥之義不改嫁，此志得明；呂進壽之仗義輕財，人皆稱服。由是衛(wèi)思賢曰：“呂進壽百金之家耳，肯分三十金贈女以全其節(jié)孝，我家累萬金，止親生二子，雖捐三百金與妻之前子，亦豈為多？”即寫闡書一扇，分三百兩產(chǎn)業(yè)與周可立收執(zhí)?？闪赞o不受，曰：“但以母與我歸養(yǎng)足矣，不愿（受）產(chǎn)業(yè)也?！彼假t曰：“此在你母意何如?！狈渴显唬骸拔揖糜写艘?，欲奉你終身，或少余殘喘則歸周門。但近懷三月孕矣，正爾兩難。”思賢曰：“孕生男女，則你代撫養(yǎng)，長大還我，以我先室為母，則爾子有母。吾亦有前妻，若強你歸我家，則你子無母，你前夫無妻，是奪人兩天也。向三百產(chǎn)業(yè)，你兒不受；今交與你，以表三載夫婦之義。皆你前世結此二緣，非干你志不守節(jié)也?！贝文晟荒校?，養(yǎng)至十歲，還衛(wèi)家，后中經(jīng)魁。以母兄周可立之孝達于州。時知州謝達為之通詳，申上司曰：“參看得孝子周可立，克諧一本，有懷二人。憶周歲而失怙，朝夕在念；感婺母之苦守，菽水承顏。母思有子而無婦，夫之無后可慮；子念嫁母而娶妻，反之此心不寧。好色人所愛，有妻子而不慕；苦節(jié)不易守，歷一年而不更。如窮人之無歸，幾同虞舜之大孝。欲力作而還母，何殊董永之賣身。妻伯感義贈金，欲玉成其孝；焦黑竊銀遠走，自取震于雷。非純孝之格天，胡殛誅兇人以顯節(jié)；乃真心之動眾，故咸稱孝德以揚名。合無旌表里閭，庶可激揚乎風化；相應蠲復徭役，用以憂恤乎孝門?！卑丛阂郎昱?，準之旌表，仍復其家差役。賜其匾曰“純孝格天”，謝知州亦送匾贈曰“孝孚神明”。按：此事不惟周生之孝德過人，而房氏之為夫全后，孝識其大。呂氏之歸家甘守，相成夫孝；進壽之典田相贈，雅重孝子；思賢之不留后妻，任全慈孝，皆賢淑之品德，盛世之休風也。是宜謝公表之，以勵后人。
顧知府旌表孝婦
河南汝寧府固始縣，有民范齊，娶妻韓淑貞，極有賢行，年登三十無子。姑唐氏年七十，偶沾重病，百醫(yī)不治，臥枕半載。韓氏左右侍奉，未當離側(cè)。夜則陪臥，扶持起倒，形雖勞瘦，怡色承奉。入灶房，則默禱灶君曰：“愿姑病早安。”夜則視天曰：“愿姑病早安，愿損我年，以增姑壽?！奔榷貌∮＃t(yī)者皆云不起。則日夜焚香禱天，愿以身代姑死?？奁?，不勝憂惶。適有一道土來化齋糧，見韓氏拜天哭泣，問其故。韓氏以姑病危篤告。道士曰：“凡不治之病，惟得生人肝少許與食，無不愈者。”韓氏曰：“人肝果可醫(yī)病乎？”道士曰：“我曾見二人了。衛(wèi)弘演、安金藏，以肝醫(yī)好兩個主人。此豈謊你？”韓氏當天祈曰：“人言肝可醫(yī)病，若醫(yī)得我姑，愿得圣，我便割肝醫(yī)之?！彼鞌S得圣。韓氏信之。乃入廚下，以剃刀從腰間割開，鮮血迸出，難忍傷痛，暈倒在地。取不得肝，乃挨入房中，倒于床。頃間，復入廚下祝灶神曰：“愿灶君來助我，取得肝與姑食，我死無恨?！庇忠砸皇秩胴冢皇殖值?，割得一小塊，切作三小片，煮與姑食。姑問曰：“此甚物這脆美？”答曰：“雞肝也?！苯油胫米郎?，復去睡。少頃，范齊歸，見有血從廚下起滴，一道入房中去。則妻死在床，其血從妻腰間一孔而出。疑是被人所刺，大叫曰：“誰人謀死我妻？”姑病忽然自愈，遂起來曰：“才煮雞肝我食，碗尚在桌，何謀死這快？”去看婦傷，從腰孔中見肝。問兒曰：“今日宰雞否？”齊曰：“并未。”又入廚下去，見灶后血多，鍋蓋切肝微有血跡。乃大痛曰：“想媳婦割肝我食，因致身死?！辈粍賯?。齊急來扶母曰：“媳婦舍身成孝，正要得母身安寧，若痛哭傷母，反非媳婦之心。萬勿傷悲，保養(yǎng)自重，我去買好棺柩來殮之?！薄　　　》洱R見妻雖死，卻得母愈，一悲還復一喜，急去問棺木買。遇一道士問曰：“你買棺木貯何人？”齊曰：“妻也。”道士曰：“令正以何病死？”齊曰：“以割肝奉姑，重傷而死。”道士曰：“死幾日矣？”齊曰：“恰才未久?！钡朗吭唬骸拔裔t(yī)神損最高，雖死一日者，皆可治。試為你醫(yī)之?！饼R曰：“有此妙方乎？”即引去看時，肉已冷，惟心頭尚暖。道士曰：“盡可醫(yī)得。你將一筐子來盛藥去，把藥敷傷痕中，身漸回暖，便將生矣?！饼R以藥敷訖，立覺身暖。道士曰：“你將此筐置灶心中，待令正復生，我要你一筐土撇子?！狈洱R曰：“倘拙荊得生，自當厚謝。但我家沒有土撇子?！钡朗吭唬骸扒〔乓娨粙D人，滿筐裝過，我去叫他回來。你買些真的謝我便是?！钡朗咳チ艘伙堩暎n氏漸漸醒來，覺傷痕癢，以手搔之，曰：“我才割開，便合瘡口，取不得肝矣?！狈蛟唬骸澳闳「纹攀常挪『靡?，更取做甚？”韓氏曰：“我割開取不得肝，忍痛不過，挨在床處，只夢中托灶神代我取出肝奉姑。又灶神以藥代我敷瘡口，此是夢中事。我并未起來，那里婆食我肝，病何緣好？”夫再看地中血跡，只一道滴入房中，再無半點到母房，乃疑是妻之靈魂所為。急去看灶中筐子，卻有一紙金字詩云：“孝婦刳肝甘殺身，滿腔真孝動神明。灶君豈受人私謝，祗顯英靈動世人?！狈洱R方悟道士乃是灶神，其云“滿腔”者，心也；“真土撇子”者，真孝也。自是母病既愈，妻傷亦痊，人皆以為孝感所致。鄉(xiāng)之眾父老及坊里長，以韓氏孝德呈于府曰：“連僉呈為乞旌孝德以隆風化事：竊惟圣世重倫常，首崇孝誼。圣侯端化本，急賜褒揚。維民范齊，厥妻韓氏，服勞盡瘁，侍藥親嘗。老姑之病逾半年，小心以事如一日。炊爨則禱灶，乞沉疴之早痊；靜夜每吁天，愿捐軀而代死。誠能格帝，示之割肝以醫(yī)；孝不顧身，甘于剜腹以死。以至靈魂不昧，猶奉肝肉以獻姑；致感灶神顯靈，來授良劑以救醒。滿腔真孝，已征于神明之詩；萬懇旌隆，尚待于牧侯之德。則善者以勸，四郊遍爾德之風；而民益知，方比屋成可封之俗。為此具呈，須至呈者?！鳖欀ㄔ斣唬骸皡⒖吹眯D韓氏，叨章婦道，怡奉姑顏。藥必躬親，歷半年心如一日；死祈身代，禱靜夜神格九天。剜腹鏤肝，甚于割股。誠感靈應，何況人稱。安金藏之忠不是過也，衛(wèi)弘演之義寧有加乎！不意女流，有此純孝。何無獎勵，用維世風?！崩畲笱才暝唬骸靶D韓氏，剖肝奉姑，至孝感神。比隆古之孝誼尤勝，於圣世之婦道有光。應支無礙官銀，立孝坊以旌表。仍著該府赍匾，親送贈以褒崇。范齊有孝妻，可卜身先之化，授之冠帶，以養(yǎng)慈母。唐氏有孝婦，料應齊家之功，賜之肉帛，以禮高年。此繳?！鳖欀写笱裁魑模次俣浇ㄐD坊，親送大巡“孝孚神明”之匾于范齊家；又自贈之匾曰“滿腔真孝”，人皆羨其榮。后韓氏生三男，皆登科；娶三婦，皆克盡孝敬，人以為仁孝之有報。此可以為積善孝親之勸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