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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濤諧史

雪濤諧史 作者:明·江盈科


雪濤諧史 明 江盈科

諧史引

善乎李君實先生之言曰:“孔父大圣,不廢莞爾,武公抑畏,猶資善謔。”仁義素張,何妨一弛,郁陶不開,非以滌性。唯達者坐空萬象,恣玩太虛,深不隱機,淺不觸的;猶夫竹林森峙,外值中通,清風忽來,枝葉披亞。有無窮之笑焉,豈復有禁哉?余故于雪濤氏有取焉耳。冰華居士題。

陳君佐維揚人,以醫(yī)為業(yè),能作諧語。洪武時出入禁中,上甚狎之,常與談兵中艱難。一日,上問曰:“朕似前代何君?”對曰:“似神農(nóng)?!鄙蠁査?,對曰:“若不似神農(nóng),如何嘗得百草?”上悟,大笑。蓋軍中曾乏糧,士卒每食草木,上與同甘苦,故云。

楚中有顯者,其居室也,??嗟帐荒?,即賓客在堂,往往哄聲自內徹外。偶一詞客謁顯者,值其內哄,顯者欲借端亂其聽,會應上懸鳩鵲一幅,指謂詞客曰:“君善品題,試為老夫詠此圖,可乎?”客因題曰:“鳩一聲兮鵲一聲,鳩呼風雨鵲呼晴;老夫卻也難張主,落雨不成晴不成。”噫,可謂捷才也已。

嘉靖間,閩中吳小江,督學楚中,所拔人膠庠者,多垂髫士。士之已冠者,計窘,乃竊去頭上巾,亦為垂髫應試。吳公見其額上網(wǎng)痕,遂口占一詩,嘲之曰:“昔日峨冠已偉然,今朝??角且從權。時人不識予心苦,將謂偷閑學少年?!币粫r傳誦,無不絕倒。

其后,錢塘金省吾先生,來督楚學,所拔應試諸生,多弱冠者。蓋少年人自才妙,非以其年也。余邑一生聞其風,遂割去須髯入試。及至發(fā)落,凡四等生員,皆應加撲,割須者與焉。先生見四等人多,不欲盡撲,乃曰:“四等中生員,齒長者姑恕之,其少年不肯努力,各撲如教規(guī)?!备铐毶沟脫?。其儕嘲之曰:“爾須存,當?shù)妹鈸?,奈何割為?冤哉須也?!备铐毶鄰妥孕Α?br />
趙大洲為宰相,氣岸甚高。高中玄、張?zhí)酪嘞嗬^拜相,同在政府。高好雌黃人物,張冷面少和易。大洲一日謂兩公曰:“人言養(yǎng)相體,要緘默,似比中玄這張口嘴也拜相;又言相度要沖和,似比太岳這副面皮也拜相,豈不有命?”此語雖戇直而近于戲,然亦有助于義命之說。四明豐翰林諱坊,號南禺,有口才。里中致仕驛承某,繪一像,具幣請豐作贊語。南禺題其額曰:“才全德備,渾然不見一善成名之跡;中正和樂,粹然無復偏倚駁雜之弊。”丞讀之,喜甚。時人莫測所謂,或叩其旨。豐曰:“公不諳下文乎?則其為人也,亦成矣?!?br />
又寧波縣令,遣吏向南禺索藥方。豐乃注方云:“大楓子去了仁,無花果多半邊,地骨皮用三粒,史君子加一顆?!睔w以觀縣令,令覽之,笑曰:“豐公嘲爾?!崩粽埰涔?,令示之曰:“以上四語,謂一伙滑吏耳。”南禺之巧心類若此,然恃其舌好凌人,時頗嫉之。

司寇王麟泉,閩人。初為余郡守貳,性喜藏垢,里衣皆經(jīng)旬不洗換,每與僚屬宴游,輒從衫褲上捕虱,凡數(shù)枚,納口中。余因憶宋朝王荊公性亦爾,一日,侍神宗殿上,有一虱周旋其須,神宗顧視數(shù)四,同列亦皆見。比退,公問同列曰:“今者上數(shù)顧不佞,何也?”同列告之故,公亟捕虱得之。同列曰:“幸勿殺,宜有敕語獎之?!鼻G公問:“敕語應作何詞?”一學士曰:“此虱屢游相須,曾經(jīng)圣覽。論其遭際之奇,何可殺也;求其處置之法,或曰放焉?!鼻G公大笑。然則蘇老泉謂荊公面垢不洗,衣垢不浣,以為奸,即幸而中,然此政非以為奸也。

嘉靖間一御史,蜀人也,有口才。中貴某,欲譏御史,乃縛一鼠蟲,曰:“此鼠咬毀余衣服,請御史判罪?!庇放性唬骸按耸笕魡栿渍韧搅魈p,問凌遲絞斬太重,下他腐刑?!敝匈F知其譏己,然亦服其判斷之妙。

太倉王內閣荊石,性端潔,不輕接引。王司寇鳳洲,性坦易,多所容納。其鄉(xiāng)人曹子念為之語曰:“內閣是常清常凈天尊,司寇是大慈大悲菩薩?!比朔浯_。一丹青家,以寫真為業(yè),然其術不工。一日,為其親兄寫一像,自謂逼真,懸之通衢,欲以為招。鄰人見之,爭相問曰:“此伊誰像?”未有目為伊兄者?;蛞蝗祟}于上,嘲之曰:“不會傳真莫作真,寫兄端不似兄形;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區(qū)區(qū)陌路人!”見者無不發(fā)笑。

有兩青衿者,致饋其師,一人用死豬頭,一人用銅銀子。二師互相語,其一曰:“門生姓游,饋一豬頭,將來煮食,堯舜其猶?!逼湟辉唬骸伴T生姓陳,饋一封銀,將來交易,堯舜與人?!币讯鴱透鲾M破題一個,其一曰:“二生于二師,為其不成享也?!逼湟辉唬骸岸熡诙员胤Q堯舜也?!苯钥芍^善謔者矣。

世廟時,嚴分宜竊弄國柄。適宮中多怪,符咒驅之不效。有朝士相與聚談曰:“宮中神器之地,何怪敢爾?”一人答曰:“這怪是《大學》上有的: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安得不知?”

袁中郎,諱宏道,與予分宰長吳二邑。中郎操敵懸魚,其于長安貴人,一無所問饋。時阿兄諱宗道,官翰林編修。予嘲中郎曰:“他人問饋,以孔方為家兄,君不問饋,乃以家兄為孔方耳?!敝欣梢鄰妥孕?。

內鄉(xiāng)縣李矴字子田,官翰林檢討。其弟名蔭字襲美,時方為增廣生員。矴遺書蔭曰:“爾今年增廣,明年增廣,不知爾增得幾多?廣得幾多?”蔭亦答矴書曰:“爾今年檢討,明年檢討,不知爾檢得甚么?討得甚么?”一時館中相傳,靡不絕倒。

又長沙李相國西涯,生一子,有才名,然頗好游平康。一日,西涯題其座曰:“今日花陌,明日柳街,應舉登科,秀才秀才?!蹦死梢娭囝}阿翁座曰:“今日猛雨,明日狂風,燮理陰陽,相公相公?!蔽餮囊娭酁榘l(fā)笑。此父子兄弟相謔也。

天順間,錦衣閻達,甚得上寵。其時有桂廷皀者,為達門下客,乃自鐫圖書云:“錦衣西席?!蓖瑫r有甘棠者,乃洗馬江朝宗女婿,為松陵驛驛丞,亦自鐫圖書云:“翰林東床?!币粫r傳笑,以為確對。

常熟嚴相公訥面麻。新鄭高相公拱屬文,多于腹中起草。世俗笑蘇州鹽豆,河南蹇驢。二相相遇,高謂嚴曰:“公豆在面上?!眹兰磻唬骸肮菰诙抢??!?br />
吳中某尚書方沐浴,一客往謁,以浴辭,客不悅。及尚書往謁,前客亦辭以浴。尚書題其壁曰:“君謁我,我沐浴;我謁君,君沐浴。我浴四月八,君浴六月六?!鄙w四月八浴佛,六月六浴畜。

新安詹景鳳號中岳,有才名,善作狂語。中鄉(xiāng)試,筮仕,由翰林孔目轉吏部司務,乃自題其居曰:“天官翰林之第?!编l(xiāng)人見之,為注其下曰:“天官司務,翰林孔目?!闭矎吞碜⒃唬骸斑@樣官兒,是笑勝哭?!?br />
有中貴者,奉命差出,至駐扎地方,亦謁廟、行香、講書。當講時,青衿心厭薄之,乃講《牽牛而過堂下》一節(jié)。中貴問曰:“牽牛人姓甚名誰?”青衿答曰:“就是那下面的王見之?!敝匈F嘆曰:“好生員,博邪乃爾。”

一上舍性癡,頗工諧語,選為府經(jīng)歷。一日,有客拜其堂官太守,帖寫“眷生李過庭頓首拜”。太守謂經(jīng)歷曰:“這位客我記不得他了?!苯?jīng)歷謾應云:“這客怕就是那李趨兒?!碧卮笮?。

公冶長解禽言,一時孔子聞鳩啼,曰:“此何云?”答曰:“他道‘觚不觚’。”又聞燕語,曰:“此何云?”答曰:“他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庇致勼H叫,曰:“此何云?”曰:“此不可知,似講鄉(xiāng)談耳?!背昂幽先?。

李文正西涯,請同鄉(xiāng)諸貢士飲。一貢士謂他處有酒約,先辭。文正戲曰:“孟子兩句‘:東面而征西彝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此作何解?”客謝不知。須臾,湯至。文正曰:“待湯耳?!蹦舜笮Χ鴦e。

黃郡一貧生,自標講學,其鄉(xiāng)紳曰:“此子有志,以一牛贈之?!必毶鸂炕兀湫旨词张8?,生怒,兄曰:“有無相通,何得見怒?”生應曰:“誰叫你不去講學,也討個牛?!庇忠粡[生亦自標講學,遇分膳銀,其為首者稍多取。生謂同儕曰:“彼多取,爾好說他?!蓖瑑娫唬骸肮尾蛔哉f?”答曰:“我是講學人,不好說?!庇酰《码m微,悉見假道學心事。先正云:“愿為真士夫,不愿為假道學?!毙欧颍?br />
國朝,新中進士,凡選館者,除留授翰林編檢外,皆補科道;其中行博士、推知,皆拔其尤者,行取充科道。京師人為之語曰:“庶吉士要做科道,睡著等;中行博士要做科道,跑著尋;推知要做科道,跪著討?!?br />
余邑太學羅汝鵬善謔。初游京師,值早朝,時百官已露立甬道,諸資郎尚處廡下,其儕相語曰:“百官業(yè)已露立,我輩何為藏此?”汝鵬曰:“這是《子平書》上載的‘:官要露,露則清高;財要藏,藏則豐厚?!甭務呓源笮?。

余同年進士梁見龍、馮景貞、沈銘縝、沈何山,俱浙江人。梁形長善謔,馮中省解,二沈系兄弟同榜,其形皆短。一日,四公相聚,銘縝謂見龍曰:“梁年兄這樣長,若分做兩段,便是兩個進士。”梁因答曰:“二位年兄這樣短,須是接起,才算得一個進士?!瘪T景貞乃謂梁曰:“罔談彼短,靡恃己長?!绷核熘^馮曰:“近來秀才,只熟讀一本《千字文》,便中了解元。”相與大笑。

姑蘇有馮生諱時范者,夙號名下士,年近耳順,尚未得俊。其子名嘉謨,年少有美才,余甚愛之。至甲午歲,嘉謨夭死,時范始領北畿鄉(xiāng)薦。姑蘇士人作語曰:“馮時范死得,卻中了;馮嘉謨中得,卻死了?!被蛞愿嬗?,余不覺且悲且笑。

余邑一博士張宗圣,工談謔。會主簿游姓者,濫受狀詞,擅拷打,有黑聲,張乃著一啞謎嘲曰:“小衙門,大展開,鐵心腸,當堂擺,全憑一撞一撞拷打,才有些取采。不怕他黑了天,有錢的進來,與你做個明白?!鄙w指油鋪也。余邑油鋪用木為榨,鐵為心,引木撞榨,油乃流出,而其門不設枋闥,故以喻游簿云。

余邑魯月洲,入資為鴻臚署丞,未有扁其門者,及李恒所亦入資為鴻臚,郡守葉公扁其門曰:“鴻臚第?!痹轮拮宓荇斁拍嗽疲骸昂闼缺忾T曰‘鴻臚第’,我家月洲當扁門曰‘鴻臚兄’?!甭務呓孕ζ淝伞?br />
久之,李恒所與一富翁聯(lián)姻,下聘之日,鼓吹盛作。座客問曰:“這是誰家喜事?”羅汝鵬答曰:“只怕是李鴻臚貪戀著人豪富?!鄙w取《中郎傳》“十里紅樓”之句,聞者為解頤云。

《蔡中郎傳》中,人取冷語甚多。余所解頤,有五六句。王??州強嚴東樓酒,東樓辭以傷風。王云:“爹居相位,怎說出傷風?”汪仲淹戲蹴??者云:“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劉季然衣短衣,加裙三出,人戲之曰:“季然張三檐纟散?!贝鹪唬骸叭苕涸谀泐^上戴?!庇钟腥藨蛉迳髟A師者云:“讀書人,思量要做狀。”皆冷語可笑。

黃郡一孝廉,買民田,收其旁瘠者,遺其中腴者,欲令他日賤售耳。乃其民將腴田他售,孝廉鳴之官,將對簿。其民度不能勝,以口銜穢,唾孝廉面。他孝廉群起,欲共攻之。時鄉(xiāng)紳汪某解之曰:“若等但知孝廉面是面,不知百姓口也是口?!敝T孝廉皆灰心散去。鄉(xiāng)紳此語,足令強者反己,殊為可傳。

余邑徐廣文二溪,性狂善謔,有敏才。少時,從唐萬陽侍御游。一日,燈下渴睡,萬陽呼之醒,且出聯(lián)句令答,句云:“眼皮墮地,難觀孔子之書?!倍獙υ疲骸昂乔愤B天,要做周公之夢。”侍御大笑。

一日舟行,值暑月,天氣涼甚,舟人嘆曰:“長江無六月。”二溪曰:“然,過了五月,就是七月?!敝廴舜笮Α<百e興之次日,將入督學衙門拜謝,門者勒二溪銀一錢,方為報門。二溪與之銀,俟門者報后,卻走不欲入,門者還其所勒之銀,乃入。事雖小,殊足解頤。

《楊用修集》中載滇南一督學,好向諸青衿談性談藝,縷縷不休,士人厭聽之。及談畢,乃問曰:“諸生以本道所言如何?”內一衿對曰:“大宗師是天人,今日所談,都是天話?!甭務叽笮Α?br />
余鄉(xiāng)有張二者,傭力人也,為人解絹赴戶部。舊例,解絹者皆用雜職。及張二皂帽投文,戶部斥之曰:“解官何為不冠?亟冠來見,否者加撻?!睆埗θベI紗帽,笑曰:“我本無心富貴,奈富貴來逼人爾?!甭務呓孕?。

國朝有陳全者,金陵人,負俊才,性好煙花,持數(shù)千金,皆費于平康市。一日浪游,誤入禁地,為中貴所執(zhí),將畀巡城。全跪曰:“小人是陳全,祈公公見饒?!敝匈F素聞全名,乃曰:“聞陳全善取笑,可作一字笑,能令我笑,方才放你?!比唬骸捌??!敝匈F曰:“此何說?”全曰:“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中貴笑不自制,因放之。

又見妓洗浴,因全至,披紗裙避花陰下,全執(zhí)之,妓曰:“陳先生善為詞,可就此境作一詞?!比炜谡荚唬骸疤m湯浴罷香肌濕,恰被蕭郎巧覷。偏嗔月色明,偷向花陰立。有情的悄東風,把羅裙兒輕揭起?!逼渌~類此者尚多。

及全病革將死,鴇子皆慰全曰:“我家受公厚恩,待百歲后,盡力塋葬,仍為立碑。”全答曰:“好好,這碑就交在身上?!鄙w世名鴇子為龜,龜載碑者也。

昔有官蘇州別駕者,過墓道,指石人曰仲翁?;蜃髟娮I之曰:“翁仲如何喚仲翁,只因窗下少夫工;如何做得院林翰,只好蘇州作判通。”余邑印公少鶴亦官別駕,其門人張三涯于印前述此語,印聞之諤然。張乃起謝曰:“師勿見嗔,門人說的是蘇州通判?!?br />
本朝邢公諱寬,當放榜前一日,夢至御前,上命力士持爪撲之,頭破血流,直至于踵。明日所司呈卷,擬孫曰恭第一,寬第二。成祖眼紈,將曰恭二字,讀為一字,乃判曰:“本朝只許邢寬,豈宜孫暴?!彼煲灾旃P點寬姓名,朱濃,自上透下,遂如夢中流血之象。

先是邢寬未第時,其郡守調之曰:“邢春元如不酸醋?!鄙w譏寬也。寬及第,乃報郡守詩曰:“邢寬只是舊邢寬,朝占龍頭夕拜官。寄語黃堂賢太守,如今卻是螫牙酸?!币粫r竟傳其語。吳中門子,多工唱者,然于官長前,多不肯唱。一日,吳曲羅節(jié)推,同余輩在分署校閱文卷,適夜將半,曲羅命長洲門子唱曲,其儕彼此互推,皆謂不能。曲羅曰:“不唱者打十板。”方打一板,皆爭唱。曲羅笑曰:“從來唱曲,要先打板?!蓖孕?。

宋朝大宋小宋,聯(lián)登制科,同仕京都。遇上元令節(jié),小宋盛備燈火筵席,極其侈靡。大宋見而斥之曰:“弟忘記前年讀書山寺寂寞光景乎?”小宋笑曰:“只為想著今日,故昔年甘就寂寞?!编妫∷我嗳私芤?,其言尚如此,然則人不能移于遇,真難哉!

余同年朱進士號恕銘者,出宰金溪。適督學按郡,將發(fā)考案,召郡邑官長入見。及門,有兩儒生持二卷,強納朱公袖中,公卒然納之。及填按已畢,督學問朱曰:“可有佳卷見遺者乎?幸教之?!敝鞜o以應,遂出袖中二卷,皆得補弟子員。朱出,笑謂人曰:“看如許事,莫道鉆刺都無用?!?br />
余邑朱廣文號仰山,官漢陽司訓,至八月,寄書候其兄半山,附致歷日一冊;半山連揭數(shù)板,直至九月,笑曰:“好好,喜得后面還有許多日子?!?br />
余邑張斗橋為諸生時,記名家舊文一篇,入試,遭文宗涂抹,乃訴于學博文蓮山先生。先生引戲詞慰之,曰:“昔蘇秦父母誕辰,伯子捧觴稱壽,嘆曰:‘好佳釀。’及季子亦捧觴稱壽,罵曰:‘酸酒?!咀悠弈藦牟方杈埔挥x,復罵曰:‘酸酒?!咀悠拊唬骸@是伯姆家借來的?!踢持弧耗氵@不行時的人,過手便酸?!倍窐虼笮?。

汪伯玉以左司馬致政,將歸,謂其鄉(xiāng)人中書潘緯曰:’天下有三不朽,太上立德,今已不能作圣;其次立功,又非林下事;其次立言,又懶做文字。此歸,將就做些曲子陶情而已?!迸舜鹪唬骸斑@也是一不朽。”汪問之,答曰:“其次致曲。”汪司馬大笑。

嘉興一老布衣,平時自號清客,書門對一聯(lián)曰:“心中無半點事;眼前有十二孫?!逼溧徣顺爸?,續(xù)其下曰:“心中無半點事,兩年不曾完糧;眼前有十二孫,一半未經(jīng)出痘。”見者皆笑。北人與南人論橄欖與棗孰佳,北人曰:“棗味甜。”南人曰:“橄欖味雖辣,卻有回甜。”北人曰:“等你回得甜來,我先甜了一會?!?br />
有不識橄欖者,問人曰:“此何名?”人笑曰:“阿呆?!睔w托其妻曰:“我今食呆,味佳甚?!逼蘖钜挻簦坏?,乃呵示其妻曰:“猶有呆氣在?!?br />
余邑孝廉陳琮,性灑落。曾構別墅一所,地名二里岡,雖云附郭,然邑之北邙也,前后冢累累錯置,不可枚數(shù)。或造君顰蹙曰:“目中每見此輩,定不樂?!毙⒘υ唬骸安蝗?。目中日日見此輩,乃使人不敢不樂?!?br />
亙史云:“此可入《世說》,何云《諧史》乎?”

西安一廣文,性介,善謔,罷官家貧,賴門徒舉火,乃自謔詞曰:“夜半三更睡不著,惱得我心焦躁;??蹬的響一聲,盡力子駭一跳;原來把一股脊梁筋窮斷了?!鼻胤匈F聞之,轉聞于王,王喜,召見,賜百金。

余同年進士沈伯含,善作雅語。余嘗與伯含論曰:“李于鱗死,其子孫遂絕,所構白雪樓,沒入官為祠堂。大抵于鱗稱一代才,輒取忌造化如此。”伯含曰:“造化真是小兒。”余問云:“何?”伯含曰:“于鱗幾許才,也惹他忌?!?br />
黃楊樹兩年而長,逢閏而索,極難成材。余友羅汝鵬于齋頭植此樹,指謂客曰:“看此物連抱,便當鋸造棺器待盡,敢久戀人間耶?”聞者皆笑。

大理署中有火房者,年少,貌頗秀,入夏而瘠。余友蔣鐘岳問曰:“奚而瘠?”對曰:“小人不宜夏。”比入秋,其瘠猶前,鐘岳嘲之曰:“爾復不宜秋耶?”

理學家文字,往往剿襲《語錄》,鋪敘成文,乃語人曰:“吾文如菽粟布帛?!睏钌中υ唬骸拜乃趧t誠菽粟,但恐陳陳相因,紅腐不可食。”此足令藏拙者鉗口。

宜興縣人時大彬,居恒巾服游士夫間。性巧,能制磁罐,極其精工,號曰時瓶。有與市者,一金一顆??たh亦貴之,重其人。會當歲考,時之子亦與院試,然文尚未成,學院陳公笑曰:“時某入試,其父一貫之力也。”

語云:“賊是小人,智過君子?!庇嘁厮畯R,有鐘一口,巴陵人泊舟于河,欲盜此鐘鑄田器,乃協(xié)力移置地上,用土實其中,擊碎擔去。居民皆纚然無聞焉。

又一賊,白晝入人家,盜磬一口,持出門,主人偶自外歸,賊問主人曰:“老爹,買磬否?”主人答曰:“我家有磬,不買?!辟\徑持去。至晚覓磬,乃知賣磬者,即偷磬者也。

又聞一人負釜而行,置地上,立而溺。適賊過其旁,乃取所置釜,頂于頭上,亦立而溺。負釜者溺畢,覓釜不得。賊乃斥其人曰:“爾自不小心,譬如我頂釜在頭上,正防竊者,爾置釜地上,欲不為人竊者,得乎?”

此三事,皆賊人臨時出計,所謂智過君子者也。

熊敦樸號陸海,蜀人,辛未進士,選館,改兵部,復左遷別駕,往辭江陵相公,相公曰:“公是我衙門內官,痛癢相關,此后仕途宜著意。”陸海曰:“老師恐未見痛?!苯暝唬骸昂我灾??”陸海曰:“王叔和《醫(yī)訣》說得‘:有通則痛,痛則不通?!苯甏笮Α3?,陸海入館時,館師令其背書,回顧壁上影子,口動須搖,哄然大笑,館師曰:“何笑?”答曰:“比見壁間影子,如羊吃草狀,不覺自笑?!别^師亦笑。

金陵平康有馬妓曰馬湘蘭者,當少年時,甚有身價。一孝廉往造之,不肯出。遲回十余年,湘蘭色少減,而前孝廉成進士,仕為南京御史,馬妓適株連入院聽審,御史見之曰:“爾如此面孔,往日乃負虛名?!毕嫣m曰:“惟其有往日之虛名,所以有今日之實禍?!庇吩唬骸坝^此妓,能作此語,果是名下無虛?!彼灬屩?br />
一士夫子孫繁衍,而其儕有苦無子者,乃驕語其人曰:“爾沒力量,一個兒子養(yǎng)不出,看我多子孫?!逼淙舜鹪唬骸捌渥樱瑺柫σ?;其孫,非爾力也。”聞者皆笑。

羅念庵中狀元后,不覺常有喜色。其夫人問曰:“狀元幾年一個?”曰:“三年一個?!狈蛉嗽唬骸叭羧绱?,也不靠你一個,何故喜久之?”念庵自語人曰:“某十年胸中,遣狀元二字不脫。”此見念庵不欺人處。而國家科名,即豪杰不能不膻嗜,亦可見矣。

一中貴見侍講學士講畢出左掖,問曰:“今日講何書?”學士答曰:“今日講的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中貴曰:“這是孔圣人惡取笑?!?br />
曹公欲贅丁儀,以目眇不果,后悔曰:“以儀才,令盡盲,當妻以女,何況只眇一目。”此謂愛而忘其丑。英雄且然,人情之偏,不足怪也。

余鄉(xiāng)葉月潭,須髯初白?;蚋嬷唬骸白痦氁灿幸欢o報信。”月潭遂于袖中取鑷摘之,笑曰:“報信者一錢。”此語,蓋里中尋人招子也,借用之甚當。

有頑客者,戀酒無休,與眾客同席,飲酣,乃目眾客曰:“凡路遠者,只管先回。”眾客去盡,只有主人陪飲。其人又云:“凡路遠者先回。”主人曰:“只我在此耳?!逼淙嗽唬骸肮€要回房里去,我則就席上假臥耳?!?br />
一個婦人,青衫紅裙,口里哭著親親,問他哭著甚人,婦答曰:“他爺是我爺女婿,我爺是他爺丈人?!鄙w母哭子也。其文法亦巧矣。

潘安仁云:“子親伊姑,我爺惟舅?!鄙w表弟兄也。此文法祖之。

有賣酒者,夜半或持錢來沽酒,叩門不開,曰:“但從門縫投進錢來?!惫琳咴唬骸熬茝暮纬??”酒保曰:“也從門縫遞出?!惫琳咝?,酒保曰:“不取笑,我這酒兒薄薄的。”

一閫帥,寒天夜宴,熾炭燒燭,引滿浮白,酒后耳熱,嘆曰:“今年天氣不正,當寒而暖?!北湓谂怨蚍A曰:“較似小人們立處,天氣覺正?!眹L聞古詩云:“一為居所移,苦樂永相忘。”信哉!

滸墅鈔關,關尹于長吳兩縣,分不相臨;然以其欽差也,兩縣見之,必庭參,關尹多不肯受。其后一生來治關,頗自尊,不少假,比及任滿猶爾。吳令袁中郎笑曰:“蔡崇簡拄了杖,掛了白須上戲場,人道他老員外。今回到戲房,取了須,還做老員外腔?!庇啻笮?。

武陵一市井少年,善說謊。偶于市中遇一老者,老者說之曰:“人道你善謊,可向我說一個?!鄙倌暝唬骸安怕劚娙朔鸥闪藮|湖,都去拿團魚,小人也要去拿個,不得閑說?!崩险咝胖?,徑往東湖,湖水渺然,乃知此言即謊。

少年在樓下,會樓上一貴人,呼曰:“人道爾善騙,騙我下來?!鄙倌暝唬骸跋喙跇巧希瑪嗖桓因_;若上樓下,小人便有計騙將上去?!辟F人果下,曰:“何得騙上?!鄙倌暝唬骸氨緸轵_下來,不煩再計?!?br />
有廣文者,姓吳,齒落耳缺,又不生須,一青衿作詩嘲之曰:“先生貴姓吳,無恥之恥無,然而無有爾,則亦無有乎。”

其詩流入縣官之耳,縣官一日同廣文進見府主,班行,望見廣文,不覺失笑,府主意不然,乃于后堂白所以失笑之故,因誦前詩,府主亦復大笑。

多聞疑,多見殆,君子于其所不知蓋。對云:飛在天,見在田,確乎其不可拔潛。此聾者與缺唇者相嘲。

有輕薄士人,好彈射文字,讀王羲之《蘭亭記》,則曰:“天朗氣清,春言秋景?!弊x王勃《滕閣記》,則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多了與共兩字。”冥司聞之,遣鬼卒逮去,欲割其舌,力辯乃免。

比放歸,行至冥司殿下,口中輒云:“如何閻君對聯(lián),這樣不通‘:日月閻羅殿;風霜業(yè)鏡臺?!恍胚@閻羅殿有日月風霜耶?”

客造主人,見其畜有雞,殊無饗客意,乃指雞曰:“此禽有六德,君聞之否?”主人曰:“只聞雞具四德,不聞六德?”客曰:“君若舍得,我亦吃得。這是二德,豈非六德?”沈青霞重忤嚴分宜,遇害。其子三人,皆逮系詔獄,遂斃其二。第三子諱襄者,號小霞,在獄中,工畫梅,諸中貴求為畫梅,時有贈遺,借以不死。久之,分宜敗,朝議褒青霞忠,遂官小霞,除授臨湘令。后人追論小霞獄中不死,只吃著梅。羅汝鵬笑曰:“好到好,只虧他牙齒不酸?!?br />
余鄉(xiāng)一老者,與一少年青衿,酒中戲謔。少年每嘲其人衰老,老者曰:“你毋見嘲,諺曰‘:黃梅不落青梅落,青梅不落用竿戳?!鼻囫圃唬骸澳愕乐嶙?,誰敢動手戳他?”蓋楚人目青衿為酸子也。

一郡從事,不諳文理,妄引律斷獄。有僧令其徒磨面,徒乃持面與麩,走匿他所,僧執(zhí)而訟之。從事斷曰:“這僧該問徒罪?!鄙唬骸白锊恢链?。”從事曰:“你不應背夫逃走?!甭務呓孕?。

宋時有顯者,既歸田,語所知曰:“我們從林下看宦途,知得滋味如此耳;但不知死人住地下,比生時較好否?”所知曰:“一定好?!憋@者曰:“何以知之?”其人答曰:“但聞林下人思量出去,不聞地下人思想轉來?!憋@者大笑。

武陵鄭沅石館余邑,前一土井,烹茶爨飯,皆汲之。沅石笑曰:“館此一年,腹中泥,可作半堵墻矣。”

又桃源人好以有齒磁盆盛茶米,用木杵搗之,名曰擂茶,其杵長五尺,半歲而盡。沅石笑曰:“桃源人活六十歲,胸中擂茶杵,可構三間小房子。”

京師縉紳,喜飲易酒,為其沖淡故也。中原士夫量大者,喜飲明流,為其性酸也。余僚丈秦湛若,中原人,極有量,嘗問人曰:“諸公喜飲易酒,有何佳處?”其人答曰:“易酒有三佳:飲時不醉,一佳;睡時不纏頭,二佳;明日起來不病酲,三佳?!闭咳粼唬骸叭绻?,若不醉不纏頭不病酲,何不喝兩盞湯兒?”其人大笑。

太倉王元美先生,有酒興,無酒量,自制酒最沖淡,號鳳州酒。丁見白官太倉,取鳳州酒二壇,饋秦湛若,湛若開壇嘗之,問使者曰:“只怕丁爺錯送了,莫不是惠山泉?”

有進士形甚短,初登第時,同年笑曰:“年兄門下長班,每月可減工食五分?!边M士曰:“與眾同例,何得獨減?!贝鹪唬骸斑^門巷時,免呼照上,亦損許多氣力。”

有悍妻者,頗知書。其夫謀納妾,乃曰:“于傳有之,齊人有一妻一妾?!逼拊唬骸叭魻?,則我更納一夫?!逼浞蛟唬骸皞饔兄酰俊逼薮鹪唬骸昂幽铣淌蟽煞??!狈虼笮?,無以難。

又一妻,悍而狡,夫每言及納妾,輒曰:“爾家貧,安所得金買妾耶?若有金,唯命?!狈蚰藦娜朔Q貸得金,告其妻曰:“金在,請納妾?!逼匏斐制浣鸺{袖中,拜曰:“我今情愿做小罷,這金便可買我?!狈驘o以難。

羅汝鵬多髯,年及強仕,白者過半。一日,赴吊喪家,司喪者偶見之,訝曰:“公年尚未,何髯白乃爾?”汝鵬曰:“這是吊喪的須髯?!弊徒孕?。會余祖昆岳公,九十一歲而卒,汝鵬來吊,乃慰家君曰:“奈何不請小兒醫(yī)救療,遂至此耶?”家君不覺破涕為笑。

余舉進士,時報捷者索重賞,家君貧無以應,受困此輩,殊覺情懣,汝鵬慰之曰:“且耐煩,養(yǎng)壞了兒子,說不得。”聞者皆笑。

馮司成髯晚出而早白,人問曰:“公髯幾年變白?”公捻髯良久,答曰:“未記與黑髯周旋。”庚子歲,余差云貴恤刑,有同年造余曰:“兄乃得此遠差耶?”余曰:“但琉球日本不恤刑耳,假令亦有恤差,我乃為下得海矣,安能到云貴?”蓋恤差屬刑部為政,余時官大理,故云。有僧道醫(yī)人同涉,中流遇風,舟楫危甚。舟人叩僧道曰:“兩位老師,各祝神祈止風何如?”僧咒曰:“念彼觀音力,風浪尺消息。”道士咒曰:“風伯雨師,各安方位,急急如律令?!贬t(yī)亦復咒曰:“荊芥,薄荷,金銀花,苦楝子。”舟人曰:“此何為者?”答曰:“我這幾般,都是止風藥。”噫,庸醫(yī)執(zhí)療病,往往若此。

吳楚間謂人死皆曰不在了。有人乍入京師,謁見顯者,應門答曰:“老爺不在?!逼淙嗽唬骸按苏Z殊不吉,莫若稱出外了。”應門答曰:“我老爺不怕死,只怕出外?!鄙w宋時已有此言矣。有書生者性懶,所恨書多耳。讀《論語》至顏淵死,便稱賞曰:“死得好,死得好?!被騿栔?,答曰:“他若不死時,做出上顏回下顏回,累我誦讀?!?br />
有懼內者,見怒于妻,將拶其指。夫云:“家無拶具?!逼廾鼜泥徏医栌?。夫往借時,低聲怨咨,妻喚回,問曰:“適口中作何語?”夫答曰:“我道這刑具,也須自家置一副。”

余邑張三崖廣文,司訓支江。一日,與同僚飲,看演蘇秦,拜相歸來,阿兄艷羨,忙檢書籍,曰:“我也要去讀書做秀才?!比聦倨淞旁唬骸鞍差D荷包?!绷艈栐疲骸昂??”三崖答曰:“蘇大進了學,我輩都有一包束修錢。”其僚皆笑。

三崖方謁選時,稱貸路費,笑曰:“樣樣借人的,如貧漢種田,工本都出富翁,比及秋成,還卻工本,只落得掀盤帚。我們借債做官,他日還了債,只落得一幅紗帽角帶?!甭務呓孕牌淙?。

袁中郎在京師,九月即服重綿。余曰:“此太熱,恐流鼻紅。”其弟小修曰:“不服,又恐流鼻白?!瘪T司成公,初夏即服纟希纟谷。余問:“公何以御盛暑?”公笑曰:“盛暑豈宜掛一絲耶?”

有官人者,性貪,初上任,謁城隍,見神座兩旁懸有銀錠,謂左右曰:“與我收回?!弊笥以唬骸按思巽y耳?!惫偃嗽唬骸拔抑羌俚模袢招氯?,要取個進財吉兆。”

有癡夫者,其妻與人私,一日,撞遇奸夫于室,跳窗逸去,只奪其鞋一只,用以枕頭,曰:“平明往質于官?!逼蕹似渌?,即以夫所著鞋易之。明日,夫起,細視其鞋,乃己鞋也,因謝妻曰:“我錯怪了你,昨日跳出窗的,原來就是我?!?br />
蜀中有吳坤齋者,善謔。其鄰人構新居落成,吳往賀之,嘆曰:“這房屋做得妙?!鄙w含廟宇意也。主人曰:“只堪作公家?guī)慷?。”坤齋曰:“何至于此?”主人曰:“不是廁房,為何公入門便放屁?”坤齋默然。

廣西全州衛(wèi)幕,有王掾者,善謔。諸武弁相聚,誘掾作謔,而故駁之,每作語,輒曰:“這話淡?!毖云錈o趣味也。掾知故意駁己,乃曰:“今早城門有擔糞者,失足,傾潑于地。”諸武弁又曰:“這也淡。”王掾曰:“諸君不曾嘗過,那得知淡?”眾皆大笑。

有說謊者,每遷就其詞。自謂家有一雌雞,歲生卵千枚。問云:“那得許多?”其人遞減至八百六百,問者猶不信。乃曰:“這個數(shù),再減不得,寧可加一只雌雞?!?br />
??び星敉跣照撸鲆恢o語,調笑青衿曰:“某人父子皆補生員,及臨歲考,逡巡不敢赴試。子乃謀諸父曰:‘盍作死乎?死則子應居艱,皆得免考?!溉恢日俚朗繉戩`牌,寫云:‘明故先考?!改酸θ辉唬骸粝瓤?,則某何敢死?!贝伺f謔也。

席間一青衿,遂頓撰一謔,答王千戶云:“有總兵者,起家徒步,不諳書,只識得一個王字。一日,點閱千戶文冊,第一名姓王,喚王千戶,第二名姓匡,乃喚曰上匣床的王千戶,第三姓土,乃喚曰斫破頭的王千戶?!逼涿艚菀鄰蜖柖?,真可笑也。

有作謔譏性慳者,其語不一而足,姑舉其概。一人已習慳術,猶謂未足,乃從慳師學其術。往見之,但用紙剪魚,盛水一瓶,故名曰酒,為學慳贄禮。偶值慳師外出,惟妻在家。知其來學之意,并所執(zhí)贄儀,乃使一婢用空盞傳出曰:“請茶。”實無茶也。又以兩手作一圈曰:“請餅?!比缡嵌?。

學慳者既出,慳師乃歸,其妻悉述其事以告。慳師作色曰:“何乃費此厚款?”隨用手作半圈樣曰:“只這半邊餅,彀打發(fā)他?!贝蠖即怂恼Z者,一步深一步,蓋若近日時文求深之意也。有官人者,以罷軟見勾。妻問勾官之故,答曰:“吏部道我罷軟?!逼拊唬骸跋驳弥恢懔T軟,若知道不謹,連我這奶奶也勾去?!?br />
吳中祀神,左大士,右梓潼君。山東人專祀碧霞元君。一山東官長笑吳人曰:“你吳中懼內,只看神位,奶奶卻在左邊,老爹卻在右邊?!眳侨舜鹪唬骸斑@個還不要緊,看你山東神位,只見奶奶,幾曾見老爹?”

吳中好相譏謔,不避貴賤。一鄉(xiāng)官職卑,迎一妓下船,遽問之曰:“汝何以稱小娘,年紀卻又老了?”妓答曰:“這也不論,老爹既稱老爹,何以官兒又小?”眾皆鼓掌。妓恬不在意。世有譽人自賢者,或嘲之曰:“一人自美其妻,乃不云妻美,每對人曰:‘我家小姨,天下絕色,與山妻立一處,不復能辨誰為大小姨也。’”然則張羅峰之請祀歐陽公,張江陵為南陽李文達建坊。意亦若此。

有貴宦者,生子而癡。年七十,或持壽星圖相賀,其子曰:“這老者如許長頭,乃猶不中耶?”遂拈筆為畫網(wǎng)巾其上,貴宦見之,怒甚。鄰翁造焉,慰之曰:“公無怒,我今要個畫網(wǎng)子的人,也不得?!?br />
常德一尚書,好藏古畫,有子昂《袁安臥雪圖》,分貽其子。圖極佳,子乃不受,曰:“要此死人圖何用?”

一儒生,每作惡文字謁先輩。一先輩評其文曰:“昔歐陽公作文,自言多從三上得來,子文絕似歐陽第三上得者?!比迳鷺O喜。友人見曰:“某公嘲爾?!比迳唬骸氨任覛W陽,何得云嘲?”答曰:“歐陽公三上,謂枕上、馬上、廁上;第三上,指廁也?!比迳轿?。

宋時,韓學士熙載,每見門生贄卷惡者,令侍姬以艾炙之。近日馮具區(qū)亦云:“余平日最苦持惡文相揭求佳評者,每見之,輒攢眉若有所憂?!?br />
余郡一貢士賓興,郡守某公題其匾曰:“遴俊賓王?!币皇咳艘娭?,嘆曰:“郡中自武廟時,有一字王,再傳有二字王,今復有三字王矣?!鄙w譏貢士匾也。

司徒沅沖張老師,嘗笑謂余曰:“別人架上書,都安置肚子里,我們肚里書,都寄閣在架上。”蓋謙言懶記書也。然語政好笑。

有學博者,宰雞一只,伴以蘿卜制饌,邀青衿二十輩饗之。雞魂赴冥司告曰:“殺雞供客,此是常事,但不合一雞供二十余客。”冥司曰:“恐無此理?!彪u曰:“蘿卜作證?!奔熬刑}卜審問,答曰:“雞,你欺心。那日供客,只見我,何曾見你?!辈┦考绎L類如此。

一主人請客,客久飲不去,乃作謔曰:“有擔賣磁瓶者,路遇虎,以瓶投之,俱盡,只一瓶在手,謂虎曰:‘你這惡物,起身也只這一瓶,不起身也只這一瓶。’”客亦作謔曰:“昔觀音大士誕辰,諸神皆賀,呂純陽后至,大士曰‘:這人酒色財氣俱全,免相見。’純陽數(shù)之曰‘:大士金容滿月,色也;凈瓶在旁,酒也;八寶瓔珞,財也;噓吸成云,氣也;何獨說貧道?’大士怒,用瓶擲之。純陽笑曰:‘大士莫急性,這一瓶打我不去,還須幾瓶耳?!?br />
陜右人呼竹為箸。一巡撫系陜人,坐堂時,諭巡捕官曰:“與我取一箸竿來。”巡捕誤聽以為豬肝也,因而買之,且自忖曰:“既用肝,豈得不用心?”于是以盤盛肝,以紙裹心置袖中,進見曰:“蒙諭豬肝,已有了?!毖矒嵝υ唬骸澳隳切脑谀抢??”其人探諸袖中曰:“心也在這里?!?br />
一士人好打抽豐。其所厚友人,巡按某處,逆其必來,陰屬所司將銀二百兩,造竏一副,練繩一條,用藥煮之如鐵。其人至求見,輒怒曰:“我巡按衙門是打抽豐的?可取竏練來,解回原籍。”其人怒甚,無奈,比至境上,解官喻曰:“這竏練俱是銀造,我老爹厚故人,特為此掩飾耳目。”士人曰:“他還薄我,若果相厚,便打個二百斤銀枷枷也得?!?br />
一人父鼻赤色,或問曰:“尊君赤鼻有之乎?”答曰:“不敢,水紅色耳?!逼淙速澰唬骸敖鼤r尚淺色,水紅乃更佳?!狈裁耖g畜雄雞者,必割其腎,則雞肥而冠漸落?;虺皬[膳生員曰:“爾好似割雞,有米吃,身子不怕不肥,只怕明日冠小?!?br />
雕鳥哺雛,無從得食,摟得一貓,置之巢中,將吃以飼雛。貓乃立啖其雛,次第俱盡。雕不勝怒。貓曰:“你莫嗔我,我是你請將來的?!?br />
一人問造酒之法于酒家。酒家曰:“一斗米,一兩曲,加二斗水,相參和,釀七日,便成酒?!逼淙松仆瑲w而用水二斗,曲一兩,相參和,七日而嘗之,猶水也,乃往誚酒家,謂不傳與真法。酒家曰:“爾第不循我法耳?!逼淙嗽唬骸拔已瓲柗?,用二斗水,一兩曲?!本萍以唬骸翱捎忻酌矗俊逼淙烁┦姿荚唬骸笆俏彝浵聛?。”噫,并酒之本而忘之,欲求酒,及于不得酒,而反怨教之者之非也;世之學者,忘本逐末,而學不成,何以異于是。

一士人家貧,欲與其友上壽,無從得酒,但持水一瓶,稱觴時,謂友人曰:“請以歇后語為壽,曰‘:君子之交淡如?!庇褢曉唬骸白砦讨獠辉?。”

一宦家池亭,廣畜水鳥,若仙鶴、淘河、青莊鳥、白鷺皆備。有來觀者,小大具列。適外彝一人,乍至其地,不識鳥名,指仙鶴問守者曰:“此何鳥?”守者誑曰:“這是尖嘴老官?!贝螁柼院?,誑曰:“是尖嘴老官令郎?!庇謫柷嗲f鳥,誑曰:“是他令孫?!眴柊槪N曰:“是他玄孫?!眴栒邍@曰:“這老官枉費大,只是子孫一代不如一代。”

有惡少,值歲畢時,無錢過歲。妻方問計,惡少曰:“我自有處。”適見篦頭者過其門,喚入梳篦,且曰:“為我剃去眉毛?!辈盘暌贿?,輒大嚷曰:“從來篦頭,有損人眉宇者乎?”欲扭赴官。篦者懼怕,愿以三百錢陪情,惡少受而卒歲。

妻見眉去一留一,曰:“曷若都剃去好看?!睈荷俅鹪唬骸澳銢]算計了,這一邊眉毛,留過元宵節(jié)?!?br />
山水偶漲,將及城,城中人懼,問卜者:“何時水落?”卜者曰:“你只問裁縫,他有個法兒,要落一尺,就落一尺,要落一丈,就落一丈?!?br />
一強盜與化緣僧遇虎于途。盜持弓御虎,虎猶近前不肯退。僧不得已,持緣簿擲虎前,虎駭而退。虎之子問虎曰:“不畏盜,乃畏僧乎?”虎曰:“盜來,我與格斗。僧問我化緣,我將甚么打發(fā)他?”

凡為銀匠者,無論打造傾瀉,皆挾竊銀之法?;蜃I之曰:“有富翁者,平日拜佛求嗣,偶得一子,甚矜重之,乃持八字問子平先生,先生為布算,曰:‘奴仆宮,妻子宮,壽命宮,都好。只是賊星坐命。富翁曰‘:這個容易,送他去學銀匠罷。’”

余邑李源聎方伯,面麻而須,曹前陽僉憲,口歪而牙豹。曹出對與李曰:“麻面胡須,如羊肚石倒栽蒲草?!崩顚υ唬骸氨劳嶙欤缏輾け鼻栋鲋??!?br />
滇南有趙巧對,曾仕楚中為郡守,好出對句,一日,見坊役用命紙糊燈,遂出句云:“命紙糊燈籠,火星照命。”思之不得。直到歲暮,老人高捧歷日,叩頭獻上,遂對前句曰:“頭巾頂歷日,太歲當頭?!笨芍^確當。

李空同督學江右,有一生偶與同名,當唱名時,公曰:“爾安得同我名?”出對試之,曰:“藺相如,司馬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生對曰:“魏無忌,長孫無忌,人無忌,我亦無忌?!崩钜喾Q善。

有生員送先生節(jié)儀,只用三分銀子,先生出對嘲之曰:“竹筍出墻,一節(jié)須高一節(jié)?!鄙鷮υ唬骸懊坊ㄟd雪,三分只是三分?!?br />
有官人祖出蒙古,蒞任,出對與庠生曰:“孟孫問孝于我我。”一生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可謂切中。

曾有令尹,昵一門子。偶坐堂上,吏與門子相偶語,令怪之,吏漫云:“與門子屬表兄弟,敘家常耳?!绷钏斐鰧υ疲骸氨淼芊潜硇直碜??!崩糨m答云:“丈夫是丈母丈夫?!绷罴纹渖茖?,笑釋之,無以罪。

亙史云:友人鮑無雄宗弟仲翔,促梓《諧史》,親為之校,而每請益也,以所記一二,足之于左。

洪仲韋與梅子馬游清涼臺,僧以茶供。子馬曰:“賢僧也。”仲韋曰:“故當于舊寺中求之?!弊玉R曰:“何言乎?”仲韋曰:“王摩詰有言‘:似舅即賢甥?!甭務呓^倒。

徽欲儉于食品,以木耳豆粉和成糕,呼曰假鱉。謝師少連名精品,酷嗜此味。一日,楊七具酒餞洪仲韋,特設此品,且羞鱉焉。謝師不為下箸。楊七笑曰:“少連可謂宜假不宜真?!敝x曰:“若要認真,必先著假?!北娨詾楫敿抑?。楊七名文玉,號小真,舊院角妓,而豪于酒。

祝給諫喜作書,即村坊酒肆都懸之。有海陽金生偽作為市,祝怒,將繩以法。董玄宰聞之曰:“吾為此懼?!笨驮唬骸昂螒??”董曰:“懼逸少有知,將置我于地獄耳?!弊a屓?。

廣信人王常有詞名,善書。得一端研,小于掌,而自寶之,問洪仲韋曰:“此貴鄉(xiāng)產(chǎn)也,能辨為宋物不?”仲韋曰:“入貴鄉(xiāng)當以宋版《百中經(jīng)》配之,則價當更倍?!蓖踉唬骸暗梅切湔浜簦俊敝夙f曰:“不然。”指其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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