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三
《石林詩話》云：“詩人以一字為工，世固知之。惟老杜變化開闔，出奇無窮，殆不可以形跡捕詰。如‘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則其遠(yuǎn)數(shù)千里，上下數(shù)百年，只在有與自兩字間，而吞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于言外。《滕王亭子》：‘粉墻猶竹色，虛閣自松聲?！舨挥锚q與自兩字，則余八字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獨雍容閑肆，出于自然，略不見其用力處。今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效用之，偃蹇狹陋，盡成死法，不知意與境會，出言中節(jié)，凡字皆可用也?！?br />
《詩眼》云：“有一士人攜詩相示，首篇第一句云‘十月寒’者，余曰：君亦讀老杜詩，觀其用月字乎？其曰：‘二月已風(fēng)濤’，則記風(fēng)濤之蚤也。曰：‘因驚四月雨聲寒’，‘五月江深草閣寒’，蓋不常寒?！逶嘛L(fēng)寒冷拂骨’，‘六月風(fēng)日冷’，蓋不當(dāng)冷?！癯D月春意動’，蓋未當(dāng)有春意。雖不盡如此，如‘三月桃花浪’，‘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閏八月初吉’，‘十月江平穩(wěn)’之類，皆不系月，則不足以實錄一時之事。若十月之寒，既無所發(fā)明，又不足記錄。退之謂‘惟陳言之務(wù)去’者，非必塵俗之言，止為無益之語耳。然吾輩文字，如‘十月寒’者多矣，方當(dāng)共以為戒也。”蔡寬夫《詩話》云：“子美稱蘇渙[注1] 為靜者，而極美其詩，以為涌思雷出，書篋幾杖之外，隱隱留金石聲，所謂‘龐公不浪出，蘇氏今有之’者，其人品固可見也。然渙本兇悍不逞，巴中號為白跖，后同哥舒晃反嶺外，伏誅，不知子美何取龐公之比乎？逆旅相遇，一時意氣所許，固不皆當(dāng)。然以擬龐公，則太不類。乃知詩人之言，類多過實，而所毀譽尤不可盡信。渙詩世猶或見其一二，如‘日月東西行，不照大荒北。其中有毒龍，靈怪人莫測。開目為晨光，閉目為夜色。一開復(fù)一閉，明晦無休息。居然六合內(nèi)，曠哉天地德。天地且不言，世人浪喧喧?！迫艘詾殚L于諷刺，得陳拾遺一鱗半甲。觀其詞氣頡頏如此，固自可見其胸中也?！避嫦獫O隱曰：“蘇渙少不羈，善白弩，時號白跖，晚乃悔過就學(xué)，擢前第，官至御史，佐湖南幕，后逾嶺，扇動哥舒晃，跋扈交、廣作變。律詩今錄二首云：‘養(yǎng)蠶為素絲，葉盡蠶不老。頃筐對空床，此意向誰道？一女不得織，萬夫受其寒；一夫不得意，四海行路難。禍亦不在大，禍亦不在先。世路險孟門，吾徒當(dāng)勉旃。’‘毒蜂一巢成，高掛惡木枝。行人百步外，目斷魂為飛。(“目”原作“自”，今據(jù)元本、明鈔本校改。)長安大道邊，挾彈誰家兒。手持黃金丸，引滿無所疑。一中紛下來，勢若風(fēng)雨隨。身如萬箭攢，宛轉(zhuǎn)迷所之。徒有疾惡心，奈何不知機(jī)。’”
山谷云：“《戲題山水圖歌》：‘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跡。壯哉昆侖方壺圖，掛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與銀河通，中有云氣隨飛龍。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水盡亞洪濤風(fēng)。尤工遠(yuǎn)勢古莫比，咫尺應(yīng)須論萬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松半江水。(“松”明鈔本作“淞”。)’王宰丹青絕倫，如老杜此作，決不虛發(fā)，而世遂無宰畫，蓋丹青山水李將軍父子最號絕倫，而宰名不著，計世間雖有宰畫，人亦以為二李矣。又云：‘尤工遠(yuǎn)勢古莫比，咫尺應(yīng)須論萬里’之句，齊宗室蕭賁于扇上圖山水，咫尺萬里，故杜于此用之，其引事精致如此。”苕溪漁隱曰：“予讀《益州畫記》云：‘王宰，大歷中家于蜀川，能畫山水，意出象外?！隙排c宰同時，此歌又居成都時作，其許與益知不妄發(fā)矣?！?br />
《冷齋夜話》云：“王仲至言：‘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天棘非煙非霧，自是一種物，曾見一小說，今忘之矣。高秀實云：‘天棘，天門冬也，見《本草》，其枝蔓延，疑蔓字也，非夢青絲也。’然《本草》‘天門冬，一名巔棘?！踉姡骸ヅP玉腕，天棘蔓金絲’，則天棘蓋柳也?！薄秾W(xué)林新編》云：“‘天棘蔓青絲’，今改蔓為夢，蓋天門冬亦名天棘，其苗蔓生，好纏竹木上，葉細(xì)如青絲，寺院庭檻中多植之，可觀。后人既改蔓為夢，又釋天棘為柳，皆非也?！避嫦獫O隱曰：“余按《本草》載《抱樸子》云：‘天門冬或名巔棘?！床辉苹蛎旒?，《冷齋》、《學(xué)林》二說，遂以天棘為天門冬，何也？其引王元之詩云：‘天棘蔓金絲’，又以天棘為柳，不知亦何所據(jù)邪？《少陵詩總目》云：‘天棘夢青絲之句，最疑學(xué)者?！蛟昏笳Z名柳為天棘。又近傳號東坡《杜詩事實》一篇，更以王逸少詩云‘湖上春風(fēng)舞天棘’為證，因悟夢字乃由舞字之訛缺，(“因”原作“固”，今據(jù)元本、明鈔本校改。)況以上句考之，政應(yīng)用一草木為對偶，非有奧義也?！?br />
《呂氏童蒙訓(xùn)》云：“前人文章，各自一種句法，如老杜‘今君起柂春江流，予亦江邊具小舟’，‘同心不減骨肉親，每語見許文章伯’，如此之類，老杜句法也。東坡‘秋水今幾竿’之類，自是東坡句法。魯直‘夏扇日在搖，行樂亦云聊’，此魯直句法也。學(xué)者若能遍考前作，自然度越流輩?！?br />
《漫叟詩話》云：“‘桃花細(xì)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李商老云：‘嘗見徐師川說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跡，其初云桃花欲共楊花語，自以淡墨改三字?！酥湃俗植粎捀囊?，不然何以有日鍛月煉之語?！?br />
《詩眼》云：“世俗所謂樂天《金針集》，殊鄙淺，然其中有可取者，‘煉句不如煉意’，非老于文學(xué)不能道此。又云：‘煉字不如煉句’，則未安也，好句要須好字，如李太白詩：‘吳姬壓酒喚客嘗?！娦戮瞥跏欤巷L(fēng)物之美，工在壓字。老杜《畫馬詩》：‘戲拈禿筆掃驊騮?！鯚o意于畫，偶然天成，工在拈字?！读姟罚骸尘X?！ぴ诩匙帧９げ坑钟兴灿米?，如‘修竹不受暑’，‘野航恰受兩三人’，‘吹面受和風(fēng)’，‘輕燕受風(fēng)斜’，受字皆入妙。老坡尤愛‘輕燕受風(fēng)斜’，以謂燕迎風(fēng)低飛，乍前乍卻，非受字不能形容也。至于‘能事不受相促迫’，‘莫受二毛侵’，雖不及前句警策，要自穩(wěn)愜爾?！?br />
唐子西《語錄》云：“詩在與人商論，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閑一字放過則不可，殆近法家，難以言恕矣。故謂之詩律。東坡云：‘敢將詩律斗深嚴(yán)?！枰嘣疲骸娐蓚麌?yán)近寡恩?！蠓擦⒁庵?，必有難易二涂。學(xué)者不能強(qiáng)所劣，往往舍難而趨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作詩自有穩(wěn)當(dāng)字，第思之不到耳。皎然以詩名于唐，有僧袖詩謁之，然指其《御溝詩》云：‘此波涵圣澤，波字未穩(wěn)，當(dāng)改?！鋈蛔魃?。僧亦能詩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復(fù)來，乃取筆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復(fù)來云：‘欲更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當(dāng)如此乃是?！薄犊らw雅言》云：“王貞白，唐末大播詩名，《御溝》為卷首，云：‘一派御溝水，綠槐相蔭清。此波涵帝澤，無處濯塵纓。鳥道來雖險，龍池到自平。朝宗心本切，愿向急流傾。’自為冠絕無瑕，呈僧貫休，休公曰：‘此甚好，只是剩一字?！懓讚P袂而去。休公曰：‘此公思敏?！」P書中字掌中，逡巡貞白回，忻然曰：‘已得一字，云此中涵帝澤?！莨珜⒄浦凶质局?。”二說不同，未知孰是?！秴问贤捎?xùn)》云：“老杜云：‘新詩改罷自長吟?！淖诸l改，工夫自出。近世歐公作文，先貼于壁，時加竄定，有終篇不留一字者。魯直長年，多改定前作，此可見大略，如《宗室挽詩》云：‘天網(wǎng)恢中夏，賓筵禁列侯?！竽烁脑疲骸畬倥e左官律，不通宗室侯?！斯し蜃圆煌??！?br />
韓子蒼云：“東坡今集本《蜜酒歌》少兩句，改數(shù)字。蘇公下筆奇?zhèn)ィ懈Z定如此。嘗語參寥曰：‘如老杜言新詩改罷自長吟者，乃知此老用心甚苦，后人不復(fù)見其剞劂，但稱其渾厚耳?！?br />
王直方《詩話》云：“東坡作《蝸牛詩》云：‘中弱不勝觸，外堅聊自郛，升高不知疲，竟作粘壁枯?！蟾脑疲骸认巡粷M殼，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余以為改者勝?！?br />
《冷齋夜話》云：“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又復(fù)易之。故唐末之詩，近于鄙俚?！庇謴埼臐撛疲骸笆酪詷诽煸姙榈糜谌菀锥鴣?，嘗于洛中一士人家見白公詩草數(shù)紙，點竄涂之，及其成篇，殆與初作不侔?！避嫦獫O隱曰：“樂天詩雖涉淺近，不至盡如《泠齋》所云。余舊嘗于一小說中曾見此說，心不然之，惠洪乃取而載之《詩話》，是豈不思詩至于老嫗解，烏得成詩也哉？余故以文潛所言正其謬耳?！?“惠”原作“德”，今改。)
蔡寬夫《詩話》云：“天下事有意為之，輒不能盡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間，詩尤然。世乃有日鍛月煉之說，此所以用功者雖多，而名家者終少也。晚唐諸人，議論雖淺俚，然亦有暗合者，但不能守之耳。所謂‘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者，使所見果到此，則‘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句，有何不可為？惟徒能言之，此禪家所謂語到而實無見處也。往往有好句當(dāng)面蹉過，若‘吟成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不知何處合費許辛苦？正恐雖捻盡須，不過能作‘藥杵聲中搗殘夢，茶鐺影里煮孤燈’句耳。人之相去，固不遠(yuǎn)哉?！?br />
唐子西《語錄》云：“詩最難事也，吾于佗文不至蹇澀，惟作詩甚苦，悲吟累日，僅能成篇，初讀時未見可羞處，姑置之，明日取讀，瑕疵百出，輒復(fù)悲吟累日，反復(fù)改正，比之前時，稍稍有加焉。復(fù)數(shù)日，取出讀之，疵病復(fù)出。凡如此數(shù)四，方敢示人，然終不能奇。李賀母責(zé)賀曰：‘是兒必欲嘔出心乃已。’非過論也。今之君子，動輒千百言，略不經(jīng)意，真可愧哉?！?br />
東坡云：“仆嘗夢見人，云是杜子美，謂仆曰：‘世人多誤會予《八陣》詩，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世人皆以謂先主、武侯皆欲與關(guān)羽復(fù)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dāng)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此理甚長。然子美死已四百年，而猶不忘詩，區(qū)區(qū)自別其意者，真書生之習(xí)氣也邪?！?br />
《西清詩話》云：“《游龍門詩》：‘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S魯直校本云：‘王介甫云，天闕當(dāng)作天閱，對云臥為親切?！瘒L讀韋述《東都記》：‘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nèi)對峙，若天闕焉。’此游龍門詩也，用闕字何疑?！?br />
《少陵詩正異》云：“‘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世傳古本作天窺，今從之。《莊子》之管窺天，正用此字。舊集訛作闕，又或作關(guān)，今不取。蓋先生詩該眾美者，不唯近體嚴(yán)于屬對，至于古風(fēng)句對者亦然，觀此詩可見矣。近人論詩，多以不必屬對為高古，何邪？故詳之篇首，以俟知者焉?！?br />
黃氏《多識錄》[注2] 云：“《游奉先寺詩》云：‘天闕象緯逼’，此寺今在西洛之龍門，按韋述《東都記》云：‘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nèi)對峙，若天闕焉?！街隙庞锰礻I，蓋指龍門也，后人妄改為天關(guān)，荊公又改為天閱，皆非?！薄秾W(xué)林新編》云：“《田舍詩》曰：‘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或說櫸柳者，柳之一種，其名為櫸柳，非雙聲字也，枇杷乃雙聲字，櫸柳不可以對枇杷。某案：此詩題曰《田舍》，則當(dāng)在田舍時偶見二物，蓋所謂景物如此，乃以為對爾?！兑捤擅缱釉姟吩唬骸渎涑鋈悍菣瘟?，青青不朽豈楊梅?！詸瘟鴮蠲罚苏龑σ?。然則以櫸柳對枇杷非誤也?！都母哒彩略姟吩疲骸焐隙帏櫻悖刂凶沲庺~?！櫻愣镆?，鯉者，魚之一種，其名為鯉，疑不可以對鴻雁。然《懷李太白》詩曰：‘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瘎t以鴻雁對江湖為正對矣。《得舍弟消息詩》曰：‘浪傳烏鵲喜，深負(fù)鹡鸰[注3] 詩?！癁貔o二物，疑不可以對鹡鸰。然《偶題詩》曰：‘音書恨烏鵲，號怒怪熊羆?！瘎t以烏鵲對熊羆為正對矣?！都睦畎自姟吩唬骸畮啄暝怡f[注4] 鳥，獨泣向麒麟。’鵩鳥乃鳥之名鵩者，疑不可以對麒麟。然《寄賈岳州嚴(yán)巴州兩閣老》詩曰：‘貔虎開金甲，麒麟受玉鞭?！瘎t以貔虎對麒麟為正對矣?！犊揄f晉之詩》曰：‘鵩鳥長沙諱，犀牛蜀郡憐?！赠f鳥對犀牛為正對矣。子美豈不知對屬之偏正邪？蓋其縱橫出入無不合也?！?br />
王直方《詩話》云：“沈存中云：‘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蓋以雞對楊皆為假借?！锍芯疲骸u黍兩事，那得以楊梅為對。’范蜀公云：‘武侯廟柏今十丈，而杜工部云黛色參天二千尺，古之詩人好大其事，大率如此。’而沈存中又云：‘霜皮溜雨四十圍，乃是七尺，而長二千尺，無乃大細(xì)長乎？’余以為論詩正不當(dāng)爾，二公之言皆非也?！?br />
《遯齋閑覽》云：“沈內(nèi)翰譏‘黛色參天二千尺’之句，以謂四十圍配二千尺為大細(xì)長。不知子美之意但言其色而已，猶言其翠色蒼然，仰視高遠(yuǎn)，有至于二千尺而幾于參天也。若如此求疵，則二千尺固未足以參天，而詩人謂‘峻極于天’者，更為妄語。又破退之《城南聯(lián)句》‘竹影金鎖碎’，云金鎖碎者乃日光，題中無日字，不當(dāng)言竹影。凡物因日而有影，茍無日，影從何生，言竹影即日光在其中矣。如荊公《金山寺詩》云：‘江月入松金破碎’，亦須藉松影，方見月光之破碎，卻怪題中無影字可乎？善論詩者，正不應(yīng)爾。”
《緗素雜記》[注5] 云：“沈存中《筆談》云：‘《武侯廟柏詩》，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xì)長乎？’予謂存中性機(jī)警，善《九章算術(shù)》，獨于此為誤，何也？古制以圍三徑一，四十圍即百二十尺，圍有百二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兩手大指相合為一圍，則是一小尺即徑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dāng)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宜矣，豈得以太細(xì)長譏之乎？老杜號為詩史，何肯妄為云云也?！?br />
《學(xué)林新編》云：“《古柏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虼嬷小豆P談》云：‘無乃大細(xì)長？’某案子美《潼關(guān)吏詩》曰：‘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余?！M有萬丈城邪？姑言其高。四十圍二千尺者，亦姑言其高且大也。詩人之言當(dāng)如此。而存中乃拘以尺寸校之，則過矣。”
《詩眼》云：“形似之意，蓋出于詩人之賦，‘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是也。激昂之語，蓋出于詩人之興，‘周余黎民，靡有孑遺’是也。古人形似之語，如鏡取形，燈取影也。故老杜所題詩，往往親到其處，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初不可形跡考，然如此乃見一時之意。余游武侯廟，然后知《古柏詩》所謂‘柯如青銅根如石’，信然，決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語?！ち镉晁氖畤?，黛色參天二千尺，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思ぐ褐Z，不如此，則不見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兩體耳?！?/div>
《石林詩話》云：“詩人以一字為工，世固知之。惟老杜變化開闔，出奇無窮，殆不可以形跡捕詰。如‘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則其遠(yuǎn)數(shù)千里，上下數(shù)百年，只在有與自兩字間，而吞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于言外。《滕王亭子》：‘粉墻猶竹色，虛閣自松聲?！舨挥锚q與自兩字，則余八字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獨雍容閑肆，出于自然，略不見其用力處。今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效用之，偃蹇狹陋，盡成死法，不知意與境會，出言中節(jié)，凡字皆可用也?！?br />
《詩眼》云：“有一士人攜詩相示，首篇第一句云‘十月寒’者，余曰：君亦讀老杜詩，觀其用月字乎？其曰：‘二月已風(fēng)濤’，則記風(fēng)濤之蚤也。曰：‘因驚四月雨聲寒’，‘五月江深草閣寒’，蓋不常寒?！逶嘛L(fēng)寒冷拂骨’，‘六月風(fēng)日冷’，蓋不當(dāng)冷?！癯D月春意動’，蓋未當(dāng)有春意。雖不盡如此，如‘三月桃花浪’，‘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閏八月初吉’，‘十月江平穩(wěn)’之類，皆不系月，則不足以實錄一時之事。若十月之寒，既無所發(fā)明，又不足記錄。退之謂‘惟陳言之務(wù)去’者，非必塵俗之言，止為無益之語耳。然吾輩文字，如‘十月寒’者多矣，方當(dāng)共以為戒也。”蔡寬夫《詩話》云：“子美稱蘇渙[注1] 為靜者，而極美其詩，以為涌思雷出，書篋幾杖之外，隱隱留金石聲，所謂‘龐公不浪出，蘇氏今有之’者，其人品固可見也。然渙本兇悍不逞，巴中號為白跖，后同哥舒晃反嶺外，伏誅，不知子美何取龐公之比乎？逆旅相遇，一時意氣所許，固不皆當(dāng)。然以擬龐公，則太不類。乃知詩人之言，類多過實，而所毀譽尤不可盡信。渙詩世猶或見其一二，如‘日月東西行，不照大荒北。其中有毒龍，靈怪人莫測。開目為晨光，閉目為夜色。一開復(fù)一閉，明晦無休息。居然六合內(nèi)，曠哉天地德。天地且不言，世人浪喧喧?！迫艘詾殚L于諷刺，得陳拾遺一鱗半甲。觀其詞氣頡頏如此，固自可見其胸中也?！避嫦獫O隱曰：“蘇渙少不羈，善白弩，時號白跖，晚乃悔過就學(xué)，擢前第，官至御史，佐湖南幕，后逾嶺，扇動哥舒晃，跋扈交、廣作變。律詩今錄二首云：‘養(yǎng)蠶為素絲，葉盡蠶不老。頃筐對空床，此意向誰道？一女不得織，萬夫受其寒；一夫不得意，四海行路難。禍亦不在大，禍亦不在先。世路險孟門，吾徒當(dāng)勉旃。’‘毒蜂一巢成，高掛惡木枝。行人百步外，目斷魂為飛。(“目”原作“自”，今據(jù)元本、明鈔本校改。)長安大道邊，挾彈誰家兒。手持黃金丸，引滿無所疑。一中紛下來，勢若風(fēng)雨隨。身如萬箭攢，宛轉(zhuǎn)迷所之。徒有疾惡心，奈何不知機(jī)。’”
山谷云：“《戲題山水圖歌》：‘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跡。壯哉昆侖方壺圖，掛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與銀河通，中有云氣隨飛龍。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水盡亞洪濤風(fēng)。尤工遠(yuǎn)勢古莫比，咫尺應(yīng)須論萬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松半江水。(“松”明鈔本作“淞”。)’王宰丹青絕倫，如老杜此作，決不虛發(fā)，而世遂無宰畫，蓋丹青山水李將軍父子最號絕倫，而宰名不著，計世間雖有宰畫，人亦以為二李矣。又云：‘尤工遠(yuǎn)勢古莫比，咫尺應(yīng)須論萬里’之句，齊宗室蕭賁于扇上圖山水，咫尺萬里，故杜于此用之，其引事精致如此。”苕溪漁隱曰：“予讀《益州畫記》云：‘王宰，大歷中家于蜀川，能畫山水，意出象外?！隙排c宰同時，此歌又居成都時作，其許與益知不妄發(fā)矣?！?br />
《冷齋夜話》云：“王仲至言：‘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天棘非煙非霧，自是一種物，曾見一小說，今忘之矣。高秀實云：‘天棘，天門冬也，見《本草》，其枝蔓延，疑蔓字也，非夢青絲也。’然《本草》‘天門冬，一名巔棘?！踉姡骸ヅP玉腕，天棘蔓金絲’，則天棘蓋柳也?！薄秾W(xué)林新編》云：“‘天棘蔓青絲’，今改蔓為夢，蓋天門冬亦名天棘，其苗蔓生，好纏竹木上，葉細(xì)如青絲，寺院庭檻中多植之，可觀。后人既改蔓為夢，又釋天棘為柳，皆非也?！避嫦獫O隱曰：“余按《本草》載《抱樸子》云：‘天門冬或名巔棘?！床辉苹蛎旒?，《冷齋》、《學(xué)林》二說，遂以天棘為天門冬，何也？其引王元之詩云：‘天棘蔓金絲’，又以天棘為柳，不知亦何所據(jù)邪？《少陵詩總目》云：‘天棘夢青絲之句，最疑學(xué)者?！蛟昏笳Z名柳為天棘。又近傳號東坡《杜詩事實》一篇，更以王逸少詩云‘湖上春風(fēng)舞天棘’為證，因悟夢字乃由舞字之訛缺，(“因”原作“固”，今據(jù)元本、明鈔本校改。)況以上句考之，政應(yīng)用一草木為對偶，非有奧義也?！?br />
《呂氏童蒙訓(xùn)》云：“前人文章，各自一種句法，如老杜‘今君起柂春江流，予亦江邊具小舟’，‘同心不減骨肉親，每語見許文章伯’，如此之類，老杜句法也。東坡‘秋水今幾竿’之類，自是東坡句法。魯直‘夏扇日在搖，行樂亦云聊’，此魯直句法也。學(xué)者若能遍考前作，自然度越流輩?！?br />
《漫叟詩話》云：“‘桃花細(xì)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李商老云：‘嘗見徐師川說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跡，其初云桃花欲共楊花語，自以淡墨改三字?！酥湃俗植粎捀囊?，不然何以有日鍛月煉之語?！?br />
《詩眼》云：“世俗所謂樂天《金針集》，殊鄙淺，然其中有可取者，‘煉句不如煉意’，非老于文學(xué)不能道此。又云：‘煉字不如煉句’，則未安也，好句要須好字，如李太白詩：‘吳姬壓酒喚客嘗?！娦戮瞥跏欤巷L(fēng)物之美，工在壓字。老杜《畫馬詩》：‘戲拈禿筆掃驊騮?！鯚o意于畫，偶然天成，工在拈字?！读姟罚骸尘X?！ぴ诩匙帧９げ坑钟兴灿米?，如‘修竹不受暑’，‘野航恰受兩三人’，‘吹面受和風(fēng)’，‘輕燕受風(fēng)斜’，受字皆入妙。老坡尤愛‘輕燕受風(fēng)斜’，以謂燕迎風(fēng)低飛，乍前乍卻，非受字不能形容也。至于‘能事不受相促迫’，‘莫受二毛侵’，雖不及前句警策，要自穩(wěn)愜爾?！?br />
唐子西《語錄》云：“詩在與人商論，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閑一字放過則不可，殆近法家，難以言恕矣。故謂之詩律。東坡云：‘敢將詩律斗深嚴(yán)?！枰嘣疲骸娐蓚麌?yán)近寡恩?！蠓擦⒁庵?，必有難易二涂。學(xué)者不能強(qiáng)所劣，往往舍難而趨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作詩自有穩(wěn)當(dāng)字，第思之不到耳。皎然以詩名于唐，有僧袖詩謁之，然指其《御溝詩》云：‘此波涵圣澤，波字未穩(wěn)，當(dāng)改?！鋈蛔魃?。僧亦能詩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復(fù)來，乃取筆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復(fù)來云：‘欲更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當(dāng)如此乃是?！薄犊らw雅言》云：“王貞白，唐末大播詩名，《御溝》為卷首，云：‘一派御溝水，綠槐相蔭清。此波涵帝澤，無處濯塵纓。鳥道來雖險，龍池到自平。朝宗心本切，愿向急流傾。’自為冠絕無瑕，呈僧貫休，休公曰：‘此甚好，只是剩一字?！懓讚P袂而去。休公曰：‘此公思敏?！」P書中字掌中，逡巡貞白回，忻然曰：‘已得一字，云此中涵帝澤?！莨珜⒄浦凶质局?。”二說不同，未知孰是?！秴问贤捎?xùn)》云：“老杜云：‘新詩改罷自長吟?！淖诸l改，工夫自出。近世歐公作文，先貼于壁，時加竄定，有終篇不留一字者。魯直長年，多改定前作，此可見大略，如《宗室挽詩》云：‘天網(wǎng)恢中夏，賓筵禁列侯?！竽烁脑疲骸畬倥e左官律，不通宗室侯?！斯し蜃圆煌??！?br />
韓子蒼云：“東坡今集本《蜜酒歌》少兩句，改數(shù)字。蘇公下筆奇?zhèn)ィ懈Z定如此。嘗語參寥曰：‘如老杜言新詩改罷自長吟者，乃知此老用心甚苦，后人不復(fù)見其剞劂，但稱其渾厚耳?！?br />
王直方《詩話》云：“東坡作《蝸牛詩》云：‘中弱不勝觸，外堅聊自郛，升高不知疲，竟作粘壁枯?！蟾脑疲骸认巡粷M殼，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余以為改者勝?！?br />
《冷齋夜話》云：“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又復(fù)易之。故唐末之詩，近于鄙俚?！庇謴埼臐撛疲骸笆酪詷诽煸姙榈糜谌菀锥鴣?，嘗于洛中一士人家見白公詩草數(shù)紙，點竄涂之，及其成篇，殆與初作不侔?！避嫦獫O隱曰：“樂天詩雖涉淺近，不至盡如《泠齋》所云。余舊嘗于一小說中曾見此說，心不然之，惠洪乃取而載之《詩話》，是豈不思詩至于老嫗解，烏得成詩也哉？余故以文潛所言正其謬耳?！?“惠”原作“德”，今改。)
蔡寬夫《詩話》云：“天下事有意為之，輒不能盡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間，詩尤然。世乃有日鍛月煉之說，此所以用功者雖多，而名家者終少也。晚唐諸人，議論雖淺俚，然亦有暗合者，但不能守之耳。所謂‘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者，使所見果到此，則‘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句，有何不可為？惟徒能言之，此禪家所謂語到而實無見處也。往往有好句當(dāng)面蹉過，若‘吟成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不知何處合費許辛苦？正恐雖捻盡須，不過能作‘藥杵聲中搗殘夢，茶鐺影里煮孤燈’句耳。人之相去，固不遠(yuǎn)哉?！?br />
唐子西《語錄》云：“詩最難事也，吾于佗文不至蹇澀，惟作詩甚苦，悲吟累日，僅能成篇，初讀時未見可羞處，姑置之，明日取讀，瑕疵百出，輒復(fù)悲吟累日，反復(fù)改正，比之前時，稍稍有加焉。復(fù)數(shù)日，取出讀之，疵病復(fù)出。凡如此數(shù)四，方敢示人，然終不能奇。李賀母責(zé)賀曰：‘是兒必欲嘔出心乃已。’非過論也。今之君子，動輒千百言，略不經(jīng)意，真可愧哉?！?br />
東坡云：“仆嘗夢見人，云是杜子美，謂仆曰：‘世人多誤會予《八陣》詩，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世人皆以謂先主、武侯皆欲與關(guān)羽復(fù)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dāng)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此理甚長。然子美死已四百年，而猶不忘詩，區(qū)區(qū)自別其意者，真書生之習(xí)氣也邪?！?br />
《西清詩話》云：“《游龍門詩》：‘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S魯直校本云：‘王介甫云，天闕當(dāng)作天閱，對云臥為親切?！瘒L讀韋述《東都記》：‘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nèi)對峙，若天闕焉。’此游龍門詩也，用闕字何疑?！?br />
《少陵詩正異》云：“‘天闕象緯逼，云臥衣裳冷’，世傳古本作天窺，今從之。《莊子》之管窺天，正用此字。舊集訛作闕，又或作關(guān)，今不取。蓋先生詩該眾美者，不唯近體嚴(yán)于屬對，至于古風(fēng)句對者亦然，觀此詩可見矣。近人論詩，多以不必屬對為高古，何邪？故詳之篇首，以俟知者焉?！?br />
黃氏《多識錄》[注2] 云：“《游奉先寺詩》云：‘天闕象緯逼’，此寺今在西洛之龍門，按韋述《東都記》云：‘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nèi)對峙，若天闕焉?！街隙庞锰礻I，蓋指龍門也，后人妄改為天關(guān)，荊公又改為天閱，皆非?！薄秾W(xué)林新編》云：“《田舍詩》曰：‘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或說櫸柳者，柳之一種，其名為櫸柳，非雙聲字也，枇杷乃雙聲字，櫸柳不可以對枇杷。某案：此詩題曰《田舍》，則當(dāng)在田舍時偶見二物，蓋所謂景物如此，乃以為對爾?！兑捤擅缱釉姟吩唬骸渎涑鋈悍菣瘟?，青青不朽豈楊梅?！詸瘟鴮蠲罚苏龑σ?。然則以櫸柳對枇杷非誤也?！都母哒彩略姟吩疲骸焐隙帏櫻悖刂凶沲庺~?！櫻愣镆?，鯉者，魚之一種，其名為鯉，疑不可以對鴻雁。然《懷李太白》詩曰：‘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瘎t以鴻雁對江湖為正對矣。《得舍弟消息詩》曰：‘浪傳烏鵲喜，深負(fù)鹡鸰[注3] 詩?！癁貔o二物，疑不可以對鹡鸰。然《偶題詩》曰：‘音書恨烏鵲，號怒怪熊羆?！瘎t以烏鵲對熊羆為正對矣?！都睦畎自姟吩唬骸畮啄暝怡f[注4] 鳥，獨泣向麒麟。’鵩鳥乃鳥之名鵩者，疑不可以對麒麟。然《寄賈岳州嚴(yán)巴州兩閣老》詩曰：‘貔虎開金甲，麒麟受玉鞭?！瘎t以貔虎對麒麟為正對矣?！犊揄f晉之詩》曰：‘鵩鳥長沙諱，犀牛蜀郡憐?！赠f鳥對犀牛為正對矣。子美豈不知對屬之偏正邪？蓋其縱橫出入無不合也?！?br />
王直方《詩話》云：“沈存中云：‘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蓋以雞對楊皆為假借?！锍芯疲骸u黍兩事，那得以楊梅為對。’范蜀公云：‘武侯廟柏今十丈，而杜工部云黛色參天二千尺，古之詩人好大其事，大率如此。’而沈存中又云：‘霜皮溜雨四十圍，乃是七尺，而長二千尺，無乃大細(xì)長乎？’余以為論詩正不當(dāng)爾，二公之言皆非也?！?br />
《遯齋閑覽》云：“沈內(nèi)翰譏‘黛色參天二千尺’之句，以謂四十圍配二千尺為大細(xì)長。不知子美之意但言其色而已，猶言其翠色蒼然，仰視高遠(yuǎn)，有至于二千尺而幾于參天也。若如此求疵，則二千尺固未足以參天，而詩人謂‘峻極于天’者，更為妄語。又破退之《城南聯(lián)句》‘竹影金鎖碎’，云金鎖碎者乃日光，題中無日字，不當(dāng)言竹影。凡物因日而有影，茍無日，影從何生，言竹影即日光在其中矣。如荊公《金山寺詩》云：‘江月入松金破碎’，亦須藉松影，方見月光之破碎，卻怪題中無影字可乎？善論詩者，正不應(yīng)爾。”
《緗素雜記》[注5] 云：“沈存中《筆談》云：‘《武侯廟柏詩》，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xì)長乎？’予謂存中性機(jī)警，善《九章算術(shù)》，獨于此為誤，何也？古制以圍三徑一，四十圍即百二十尺，圍有百二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兩手大指相合為一圍，則是一小尺即徑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dāng)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宜矣，豈得以太細(xì)長譏之乎？老杜號為詩史，何肯妄為云云也?！?br />
《學(xué)林新編》云：“《古柏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虼嬷小豆P談》云：‘無乃大細(xì)長？’某案子美《潼關(guān)吏詩》曰：‘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余?！M有萬丈城邪？姑言其高。四十圍二千尺者，亦姑言其高且大也。詩人之言當(dāng)如此。而存中乃拘以尺寸校之，則過矣。”
《詩眼》云：“形似之意，蓋出于詩人之賦，‘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是也。激昂之語，蓋出于詩人之興，‘周余黎民，靡有孑遺’是也。古人形似之語，如鏡取形，燈取影也。故老杜所題詩，往往親到其處，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初不可形跡考，然如此乃見一時之意。余游武侯廟，然后知《古柏詩》所謂‘柯如青銅根如石’，信然，決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語?！ち镉晁氖畤?，黛色參天二千尺，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思ぐ褐Z，不如此，則不見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兩體耳?！?/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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