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鼓浪嶼卜居（四首錄二）

　　海曙樓臺正曉鶯，千章喬木與云平；煙霞澹宕林亭美，島嶼縈回水石明。好約寓公同賃廡（臺灣宦紳多內(nèi)渡），不妨海客共談瀛。袖東萬里川瀾感，閑倚天河頌鏡清。

　　小住江湖不系舟，無風(fēng)波處便勾留；每談廣廈慚多士（時茶榷初散，倚余食指尚百余家），重訪青門傍故侯（家時帥假歸，同寓島上）。姜被夙聯(lián)花萼蔭（六弟同寓廬），楹書差勝稻梁謀；添茆未雨牽蘿補(bǔ)，閑向詩情悟道修。

　　訪家時甫太仆白石草堂

　　滄桑卅六沈荒島，海上燕云淚未干；世亂多財知聚散，天涯回首話悲歡。高曾遺榘仍敦樸，子弟能文勝敘官。今日艤槎傍南斗，綠楊移蔭兩家看。

　　偕時甫太仆登萬松關(guān)吊家剛愍宮保（名文察，官福建水師提督）、謝管樵軍諮，兼寄家蔭堂方伯

　　零落人間老畫師（謝君善畫），十年帥幕燕巢危。書生一旅臨關(guān)夜，半榻松風(fēng)讀舊碑（謝君殉節(jié)前夕，猶手搨林文穆萬松關(guān)碑寄先觀察）。

　　敬亭老去昆生逝，歌板秦淮舊酒場；扇底桃花侯雪苑，飄零海上策勤王（謝君久客太仆板橋園）。

　　椎牲酹酒萬松關(guān)，云馬風(fēng)車尚往還；問訊枌榆舊行輩，那堪時事話家山！

　　營門盤柳綠毿毿，一線天留古蔚嵐；十丈燕然表忠記，千秋名附左寧南（關(guān)門巨石刻左文襄「平漳紀(jì)功碑」）！

　　登樓王粲尚冬烘，琴劍飄蕭渡海東；曾記兒時摩頂語。出群騏驥陣云空（余弱歲由粵返閩，初謁宮保條陳時事；謬許知兵，檄招募親勇）。

　　謀國如家老冏卿，雄邊子弟志澄清；大難一語忠魂慰，小范如今富甲兵（哲嗣蔭堂方伯久統(tǒng)義營）。

　　題盧留庵中丞遺集

　　我從海上訪留庵，一卷殘詩秘石函；踏遍麻鞵家萬里，白頭垂淚賦江南。

　　夕陽芳草渡金門，同忝旌忠末代孫（余先世心景公殉明難，黃忠端序遺詩）；鹿耳鯤身勞悵望，珠崖重棄不堪論（奉旨內(nèi)渡后訪金門，盧鎮(zhèn)軍成金已作古）！

　　石齋響寂復(fù)齋沈，耆舊猶存正始音；島國飄零余海印，爨桐焦盡惜孤琴。

　　杜鵑西拜魯王墳，「漢影云根」（魯王摩崖）月二分；殘壁摩挲舊酬唱，海天行腳最憐君！

　　贈楊雪滄山長（浚），即以奉別

　　賤子象勺年，游粵辭故鄉(xiāng)；口沬■〈艸縻〉蕪吟，心儀冠悔堂。吾家老香溪，誦說音瑯瑯。道公有奇行，發(fā)為古文章；金石壽英詞（精漢隸），李、杜誰頡頏！我生扶桑東，昕夕遠(yuǎn)相望。長乃還溫陵，值公走伊涼；杖策出關(guān)外，書劍事戎行；氣得江山助，文律彌清蒼。論戰(zhàn)如論文，擁篲諸侯王；有時借箸籌，直乃張子房。堂堂淮西碑，語陋段文昌；一言拂袖去，白發(fā)嗟為郎！手焚后諫草（甲戌疏陳時事，歸辟后諫草堂），熱血空填腔。臺、澎警倭夷，鯨鱷愁鄉(xiāng)邦；出佐李開府，籌海先江防。建策衛(wèi)枌榆，抗論發(fā)髯張；只今鄉(xiāng)父老，流涕望帆檣！我時竹馬迎，焚香拜道旁；炯然嵩洛姿，大漠驚鸞凰。何期六、七載，教鐸來遐方！野乘掃稗篇（擬修「鷺江志」不果），樹撼群兒狂。引膽鹿洞規(guī)，自慚學(xué)殖荒；一脈衍道南，臨風(fēng)懷紫陽（主紫陽講席）。桃李發(fā)新陰，舊學(xué)重討商。辱貽秦、漢碑，文字生吉祥（蒙隸書焦廷壽「利得十倍」四字見貽）；利市謝襕衫，十倍雞為償。閉門注茶經(jīng)，茗戰(zhàn)夸旗槍。秋江楓荻情，殘客倦浮梁（時寓茗戰(zhàn)亭；予山居，累世業(yè)茶）。聞公剝啄來，江流倒清觴；橫海賦樓船，浩嘆興望洋（同作「鐵甲船議」）。同此抱憂時，生長惟海疆；誰與從乘桴，我或他人強(qiáng)。相見在性情，猥以形跡忘；聚散原有時，感深故意長。江草綠未歇，下里催琴裝。南溟有鯤鵬，仰視天翱翔；白鷺守空江，泫然心自傷！岸邊楊柳風(fēng)，憔悴多秋霜；霜枝不堪折，欲語摧愁腸。拾取東籬花，期公晚節(jié)香！

　　重赴臺北，和周心畬（希祖）「贈別」原韻，兼寄六弟

　　不斬婁闌誓不歸，樓船十萬愿多違；賣書買劍平生事，垂老翻為退鹢飛。

　　一揮且壯魯陽戈，天半朱霞晚景多；未分驪龍終睡飽，十年曾向禹門過。

　　舊棲梅鶴屋三間，云縱無心出岫難；敢說蒼生聊慰望，不能霖雨且還山（臺北亦置有田宅）。

　　淮南雞犬亦登仙，得失由來怕問天；為計消閑何處好，大江風(fēng)月不論錢！

　　英雄淘盡水朝東，風(fēng)雨關(guān)河感慨同；到底倒騎驢背穩(wěn)，縱然失路此山中。

　　綺羅春里謝鉛華，壓線年年恨轉(zhuǎn)賒；盡有雙蛾斗眉月，洛陽門對女如花（心畬近居對門）。

　　三貂雪霽水邊城，只隔潮雞一水程；好放雙輪碾東海，天教沙線界滄溟。

　　杯酒能消萬古愁，蒼茫云影一沙鷗；憑欄高唱「江東去」，此是平生最壯游。

　　和同年方雨亭太史見贈原韻

　　笑踏金鰲頂上來（朝考第一），龍門詄蕩倚天開；霓裳舊隊先鴻唱，云路初梯展驥才。師友淵源參學(xué)案（校寶師遺集），文章光焰貫星臺。同舟郭泰猶仙侶（郭賓石同年同寓臺北），清淺蓬萊笑舉杯。

　　贈易實甫觀察

　　部州五大奇男子，一代詩才變雅多；晉室褒忠劉越石（君東瀛激揚(yáng)劉淵帥），崖門吊古易秋河。辨奸著論存清議，正氣扶輪獨浩歌。目極燕云空涕淚，手攀遺柏誦蒿莪（君欲殉母，自號哭盦）！

　　題邱仙根水部（逢甲）「文信國潮陽和平里蠔墩遺碣詩」后

　　海東卅六沈荒島，持較燕云涕淚多；他日褒忠蓍舊傳，兩朝詩字壯山河。

　　氣留星岳炳乾坤，扛鼎龍文筆力存；剩有蠔珠照滄海，可無疑義謝公墩？

　　十年鄉(xiāng)夢賣魚灣（灣在龍巖信國公待渡處），一旅勤王待渡還；天為陸、張留后死，不隨風(fēng)雨駐崖山。

　　「成仁取義」語和平，一樣丹心照汗青；補(bǔ)拓「指南」前后錄（信國公在獄著），千秋衣帶共留銘。

　　海上飄零使節(jié)槎，田橫弧島盡蟲沙（君乙未在臺統(tǒng)義師，余亦佐家太仆督辦義團(tuán)）；兩河忠義難忘宋，垂淚中原問岳家。

　　激揚(yáng)忠讜屬師儒，道濟(jì)韓潮信士夫（近掌教潮陽）；我亦從君分一席，天涯重寫訪碑圖。

　　平原子弟語旌忠，殘石摩挲氣吐虹；橫劍蕭蕭閭里俠，又添佳話到文公。

　　諺傳驅(qū)鱷更驅(qū)蠔（俗傳蠔不敢蝕碑字），唐、宋文章繼楚騷；配食韓祠秋薦菊，后堂絲竹狀元豪（臺人稱邱君有狀元才）。

臺灣詩鈔卷九

　　梁成枬

　　黃遵憲

　　梁成枬

　　成枬，字子嘉，號鈍庵；清廣東三水人。光緒割臺前后，嘗兩度游臺。連橫輯有「梁鈍庵詩稿」（未刊），「序」及「書后」見「雅堂文集」（「文叢」第二○八種）。其中有「隘丁行」、「耕山行」二詩，已見連氏「臺灣詩乘」（「文叢」第六四種）。

　　釣龍臺歌

　　閩越王，安在哉？我來訪古釣龍臺。王臺夫人寢殿開，寂寥常對古時梅。南臺萬屋瓦鱗鱗，當(dāng)時海水未揚(yáng)塵。王欲釣龍垂巨綸，誰緡之繩王夫人。釣龍囚在釣臺井，井水千年碧逾冷；鐵索鎖龍波瀾靜，虎骨投龍雷雨猛。南越趙佗自椎髻，漢賢、我賢爭較計；翻然高筑朝漢臺，臺成左纛猶稱帝。此臺無事且百年，歌舞歡娛漢六世。嗚呼！楚、漢斗智斗力時，王為功狗出偏師；高天鳥盡免走死，王有材力將何施！釣龍一事蓋兒戲，馴獅伏象王能為。方今瀛海長蛟螭，奪我南溟作飲池！奮鬣欲入王階墀，王能磔死其皮。如王真是奇男兒，王與夫人知不知？

　　大湖感事

　　甕盎堆人鲊，刀槍市鹿茸；賊難三箭定，山以一丸封。搏象應(yīng)全力，從禽欲發(fā)蹤；和番何草草，牛酒賞群兇？

　　舊種禾麻地，黃茅颯颯秋；狝猴攀樹嘯，蛟鯉見人羞。當(dāng)徑蛇生足，呼冤鬼戴頭。數(shù)弓來拓土，落日不勝愁！

　　水長流吏

　　羅拜紛紛大小酋，建牙今在水長流；書名應(yīng)署諸蠻長，劃地公為小國侯。官職新加唐印綬，版圖當(dāng)入漢春秋。但令邊徼無烽火，萬迭青山足臥游。

　　丙申三月初九夜有感

　　嘗膽君臣計若何？匆勿又是一年過。暮春三月今逾朔，去歲茲辰正議和。莫倚神靈趨鐵馬，會看荊棘沒銅駝！腐儒一飽雖無策，僂目傷心自縱歌！

　　阿罩霧理主人殘書

　　儒術(shù)今當(dāng)厄，人言可廢書；市中云有虎，門下嘆無魚！幸得殘編在，應(yīng)同敝褲儲。蠹魚輕拂拭，嗜好頗同余。

　　重午日入山由苗栗至大湖

　　溪行有深湍，山行無寸土；當(dāng)暑踐炎石，似魚游熱釜。對嶺見深林，林深防猛虎；殺人飲其血，手把髑髏舞。

　　由大湖至罩蘭，經(jīng)八分林、校栗林各處，畏途也。

　　肩輿入深菁，蓬蒿四圍合；盡日不逢人，山風(fēng)驚颯颯。崔危猿跳嘯，林密鳥呼答。佃屋半傾欹，逃亡兩、三臘。

　　七月七日再入大湖作

　　客行慘淡無顏色，十年枉用開山力。巨蛇不拔山不摧，山瘴如煙山樹黑；五、六月間蒸暑濕，大湖痞鬼家家入。饑鼠清宵繞案行，怪梟白晝當(dāng)門立。瘴癘猶可，生番殺我！民為彼獸，山為彼囿；既擇其肥，亦食其瘦。肥男瘦男為彼噬，鬼必搏膺訴天帝，壞門陷廁為大厲；不然或在彼膏肓，彼無醫(yī)和那得制！豈知帶血挾人頭，況使骨肉成寇仇！鬼不仇番、仇骨肉，骨肉吞聲惟暗哭。鬼家不敢招魂祭，或恐魂引兇番至；生為肉兮死為倀，聞所未聞?wù)骜敭悾∶褚暦陀诠?；官奉番，驕于子。番屠民，如屠豕；官聞知，惟充耳。山水毒淫乃如彼，豺虎縱橫復(fù)如此；居民皇皇走折趾：「先先入山可已矣」！

　　臺中縣房里、大甲兩溪

　　鳥嘴尖山（山名從俗稱）何崿崿、白龍兩縷排空落；卷盡泥沙入海波，彌迤盈眸石珞珞。千年水石恣擊搏，水飛石立相為虐：有時水強(qiáng)挾石走，風(fēng)雨聲中猛虎作；有時石強(qiáng)水波怒，龍蛇拗觸勢尤惡。有時敵石潛師退，分道并侵爭奪掠；飛沫怒流震萬霆，巧乎有道難容腳。昔年乙酉初臨淵、九、十月交水始涸：舟人捩柁舟如駛，急睨岸人拋纜索；岸人齊力身手好，一聲邪許無前卻。水推之行人力挽，不爾船同魚縱壑。勞生何啻百經(jīng)過，今日孤云竟何托！藤縣中丞真好事，駐軍大甲為籌度；謬謂投鞭足斷流，豈知鑄鐵空成錯！人謀不遂鬼謀空，徒峙神祠稱鎖鑰。今年丁酉我重游，日本工師事繩削；積木高齊火焰山，一溪一溪成略鑰。真從枕席過鮮水，差擬復(fù)道縈劍閣。萬事始知難見巧，余生所見今非昨。寄書南北兩飛鴻：行路雖艱難亦樂。

　　佃客

　　佃客結(jié)茅庵，鄰家屋兩三?？炫＿^子弟，健婦抵丁男。雞犬■〈?思〉簩竹，魚蝦鈷鈿潭。逃亡今略盡，寥落我何堪！

　　南湖至大湖，風(fēng)雨阻歸者四日

　　風(fēng)雨挾山浮，千溪水亂流；勢危防敗屋，身寄欲沈舟。里舍同交盡，薪蒭獨客愁。等閑為旅寓，何必厭勾留！

　　南湖西行經(jīng)九份、鹿湖各山，紀(jì)之以詩

　　鬼嘯與狨啼，青天蜀道危；云扶張臂石，雨益惡聲溪。野屋家家樹，山田步步梯。勞薪勞不息，悔不事幽棲！

　　南湖五六里人家

　　山中別有天，天上落飛泉；屋后千章木，門前幾畝田。不貪何禍福，無患即神仙。試與停驂問，寧知魏、晉年！

　　九份為南湖山背，鳥道叢菁，過之懔栗

　　枉用飛泉注，無田可種苗?；鹕蛘聊X鰲，風(fēng)入苧麻寮。木石依山鬼，煙塵出洞獠。忽聞林密處，斧響有人樵。

　　鹿湖山外人煙漸密

　　逃空喜足音，飛鳥欲投林。午樹垂云幕，秋秧出水針。我思謀野獲，今悔入山深；口腹茲生累，徒為越鳥吟！

　　新開莊

　　剪棘誅茅舊筑堂，堂前瀲滟水平塘；李衡奴婢三千橘，諸葛生涯八百桑。繭足連年歌兕虎，磨牙盡日走豺狼。傷心今作無家別，我比新莊是故鄉(xiāng)。

　　贈田廬生

　　先生學(xué)書兼學(xué)劍，左手鉤鐔右鉛槧；先生學(xué)劍且學(xué)詩，哦詩驚起帳下兒。學(xué)書學(xué)劍皆無用，惟有詩篇常諷誦。誦詩滿腹不療貧，肘后青囊足活人。葫蘆墩市氣落落，口自吟詩身賣藥；詩味清新藥味惡，置炭似冰燃不著。近市田中有故廬，賣藥歸來又讀書；心氛世垢靜掃除，白日晶晶照太虛。昔者韓康賣藥為沈冥，徒有女子知姓名；今君賣藥價不二，女子學(xué)詩求執(zhí)贄。嵚崎歷落不逢時，華發(fā)蕭蕭紅粉師；男不封侯女不嫁，英雄末路足悲咤！

　　草髯書來，黑江松島游歷全島，將枉道過存；賦詩以待

　　南州八月暑云蒸，問俗三臺策短藤。使魯無鳩思集雁，毆叢有雀畏飛鷹。昆岡枉令焚炎火，渤海何人理亂繩！愿采家烝秋實意，登高作賦未為能。

　　虎口營生自笑愚，求田問舍入南湖；膏肓泉石成真隱，倨強(qiáng)蠻夷號老夫。遼左管寧容作客，秦中隨會未歸孥。翠裾金轡何時過，勿誚空山斗酒無！

　　同人議鈍翁主辦廣泰成墾事

　　亦知覆水苦難水，借箸聊為畫一籌。有主青山如爾愿，無情白發(fā)上人頭。莫疑枳棘棲鸞鳳，好為兒孫作馬牛！今日蠶叢猶待辟，不妨臥共少文游。

　　太平林鈍翁葺茅高臥處，今為虎穴矣

　　為戀田廬寄此身，田廬何意久沈淪！苦思骨肉愁無夢，自失山林老更貧。倦馬嘶聲空識路，饑鷹側(cè)翅緊隨人。祇疑誤入桃源里，未許漁舟再問津。

　　田家春日

　　正月播嘉種，初苗鋪冪歷；分秧二月間，水深泥滑汩。三月蓐田草，妻兒共筋力。野人豈知書，莫辨陰陽歷；計日不無閑，荷鋤欣有適。新茶又出市，入郭探時值；寄聲謝鄰老，社酒不遑吃！

　　牛衣曝前檐，雞柵樹后圃；菜花如雪白，漚田成沃土。田功少寬暇，人事又勞苦；輸租入富家，輸稅入官府。聞有孟家女，力足支門戶；夭桃葉正繁，媒妁憑鄰姥。燕燕亦歸來，雙飛入衡宇。

　　東鄰常閉門，遠(yuǎn)作殊方客；西鄰為盜取，束縛求金帛。春陽有偏照，不得事阡陌；禾黍十畝田，桑榆一區(qū)宅。刺桐吐花紅，新竹苞粉白。嬌女馬頭蠶，小兒牛背笛?？蛠砭唠u黍，濁酒娛今夕。

　　過此春風(fēng)節(jié)，徙家及雞狗；我田非筐篋，胡可挈而走！播獲自高、曾，小人敢不守！清明告諸墓，易世能知否？身是晉陶潛，宅邊仍五柳。今春較陰寒，豐歉卜鄰叟。盤饤落花生，壽以番薯酒。

　　答幼春問訊之作

　　三叉河上望模糊，隱隱云端見大湖；草木不隨人鲊腐，林菁時聽鬼車呼。有如白水辭微祿，直為青山誤老人。愁愧雙魚勞問訊，長貧今較一錐無。

　　秋霜入鬢已堪憐，舊事思量更黯然：父子紀(jì)、群交再世，主賓瑜、策話同年。毛錐無用垂疏禿，羽扇非時合棄捐，誰料不談阿堵客，老來偏欲乞囊錢。

　　乞食茫然任所之，言詞既拙計工詩；屈原澤畔吟多苦，庾信江南賦甚悲。歸路渴思雙馬角，鬻身賤值五羊皮。不知七十虞奚老，尚有他時富貴為？

　　年過方知畏后生，波瀾才思令人驚；常聞溫嶠呼英物，未怪文淵愛客卿。新法祖龍方蔑士，諸儒孔鮒尚談經(jīng)。琴書不惜相持贈，望汝文章更老成！

　　賦答洪棄生

　　風(fēng)塵已足傷，況滯非吾土；儒衣干酒肉，去入誰家宇？越人貴文字，始悔用章甫；曰歸歸不得，不歸殆猶愈。潢池跳蛙黽，堂戶守豺虎；薄命值時危，我生何泰苦！溺人且將笑，與子試論古。起喜迄倚那，世已千秋數(shù)；爾時操觚家，當(dāng)有著韻譜。不然周女士，歌詞振宮羽；廟朝十五風(fēng)，曾無一逾矩！或云是天籟，天籟固為主。軍容有步伐，持戟不失伍；舞行有綴兆，秉翟不失武。大義炳毛、鄭，遺文見齊、魯。自從四聲作，束縛音低窳；我欲識元音，倀如無相瞽?！刚f文」論形義，箋傳詳訓(xùn)詁；精心事考索，十中或得五。有時口去箝，倔強(qiáng)得媚嫵；格格或在喉，不茹先且吐。以詩娛日夜，遂忘貧且寠；赤手入太倉，覬能分斗庾。時命安足計，狂者自進(jìn)取。聊布區(qū)區(qū)懷，以報洪興祖。

　　紅頭嶼木盤、木船、泥盌歌

　　木盤三尺誰所斲？其制不雕復(fù)不琢。老髯好事作盤銘，銘字中央周四角。刳木為舟長尺咫，黑白二文皆兩已；土簋土型分始見，混沌胚胎拙無比。老髯摩挲向予語：南溟之南番所處；火燒嶼與紅頭嶼，有如東西列兩序?；馃龓Z有漢人至，舶來或載漳、泉器；紅嶼諸夷但閉關(guān)，漢人不入昆明地。葡萄酒，淡芭菰；大瀛人，以為娛：口腹同嗜彼獨無，干戈揖讓何多事？結(jié)繩制字胡為乎，寄譯象鞮皆不用，指天捫腹聲嗚嗚。我聞有虞制器始用漆，日本漆師稱第一。舟楫之用濟(jì)不通，火輪奇妙逾神工。汝、定、哥窯紛制作，洋甕縷采黃金錯。金車玉輅本椎輪，茹毛得飽思猩唇；玉杯象箸莫太息，郄怪先為火化人！髯乎莫笑紅嶼器樸拙，太樸不完生詭譎；弧弓收威震炮車，九州島四海皆流血。何如民物尚得古人意，規(guī)矩高曾良不啻。反本復(fù)始當(dāng)有時，愿君寶此勿輕棄！

　　春柳

　　不折章臺柳，絲絲望轉(zhuǎn)迷；曉煙芳草路，流水落花溪。青眼公看喜，蠻腰女舞低；枝輕難受露，絮薄未沾泥。夫婿無侯相，公孫有字題；服章占李相，眉嫵斗張妻。白馬雙驂別，黃兩個啼；春云人渭北，朝雨客關(guān)西。麗映桃千樹，寒依菜一畦；祇應(yīng)憐弱植，誰種向金閨？

　　春雨書懷，寄草場君

　　誰似先生興不休，雨中獨往劍潭游。荷蘭人啟爭棋局，艋舺番疑采寶舟。有志能延明日月，無功誰著「晉陽秋」！思今吊古情何極，點滴聲聲更益愁！

　　蘇魯躬耕念昔年，細(xì)煙疏雨叱烏犍。參軍幕職開蠻府，使者官銜署「稻田」。春樹低迷無故舊，滄桑閱歷即神仙。兼旬霢霂興農(nóng)事，愿就邦君再受廛。

　　滑滑泥深屐齒拖，偶從巡撫舊庭過；燕歸陌上無相識，鶴語遼東可奈何！故國傷心生黍麥，新亭舉目異山河。閉門獨聽瀟瀟雨，門外凄清雀可羅。

　　屐響車聲近市喧，最宜雨住板橋園；樓臺罨畫渾疑夢，桃李陰沈更不言。馬齒又增人愈老，豬肝為累道非尊。誰憐七十侯贏窘，晚入豪家貴相門！

　　蝗旱相仍創(chuàng)造艱，彌聞幕府苦愁顏。雨聲恰及春歸日，寒氣遙看雪積山。鄭盜取人當(dāng)少止，秦人避世正思還。請君譯與名王語：廣廈須開十萬間！

　　二月十八日

　　頻年落拓在天涯，吾道艱難莫怨嗟！骨肉無多妻作弟，關(guān)山遠(yuǎn)別客為家；欲如橘老終藏橘，試問茶神學(xué)種茶。屈計生涯贏幾許，霜毛一半近來加。

　　霜曉漫題

　　日出霜華碧瓦煙，敝袍畏立曉風(fēng)前。富非吾分獨奢望，老喜人稱「尚少年」。久客渾忘長去國，不官自算始?xì)w田?？酂o公子千金贈，辜負(fù)平生魯仲連！

　　居蠻甚貧，聞家又為賊掠，憫然有作

　　荒谷犬嗥聲，深疑鬼夜行；巖云籠樹濕，山燒入窗明。故物青氈盡，新愁白發(fā)生。便歸無所益，群盜正縱橫。

　　春風(fēng)一首自嘆即送歸人

　　春風(fēng)晝夜吹，曾不入枯枝？亭長逼妻日，將軍遇尉時。異香還左僻，蹇命及親知。即事堪凄斷，傷心更別離！

　　贈洪棄生

　　二百年文獻(xiàn)，伊誰擬杜、韓？淵源師友絕，著作古今難?？蓢@洪興祖，徒為管幼安！蔚然章甫服，未許裸人看。

　　裸壤原無論，衣冠識者誰？高歌驚下里，長焰謗群兒。懷抱民生痛，文章樂府奇。長官虛問俗，死罪敢言之！

　　如生為棄朕，朕亦棄生為；無路陳三策，思京賦「五噫」。愁懷形比塊，慟哭血成詩；苦語聲酸鼻，長吟「猛虎詞」。

　　雨過新竹，聞鄭君毓臣將赴廈門

　　江戶山川彩筆收，掛帆又作廈門游。弄風(fēng)燕馬何思越，識巷溫人尚入周；詩義毛箋多歲月，家風(fēng)餬口自春秋。雨情蛩蟨原難別，天意重教苦雨留。

　　答王友竹兼呈香谷主政、毓臣上舍

　　詩、騷出自秦火余，毋乃古文奇字書。漢造、魏制五言盛，八分、小篆當(dāng)無殊。七言歌行勢奔放，何異草書夸雄壯！六朝、初唐束聲律，干祿字書下愈況。能者不隨俗點畫，寧費(fèi)黃金買斷石？要令體勢入古妙，斯、邕雖死神不隔。詩家操翰尚摹擬，康樂、文通頗屈指；譬如歐、褚寫「蘭亭」，縱未奪真亦得似。興酣落筆聲摩空，我與古人何必同；天馬飛馳脫羈靮，豈外初時行步工！工倕旋指棄規(guī)矩，蛇珠荊玉群相詡；祇知紫色眩兒童，試問宗門誰父祖？筆縱字大我猶笑，臨池水黑人稱妙；愧余白首志不衰，況汝黑頭年尚少。王郎詩思卓不群，弄筆頗知書八分；投我「四香樓近集」，欲令迂拙張我軍。我不知詩僅識字，筆勢詞源法不二；頌不忘規(guī)學(xué)贈言，古來良醫(yī)三折臂。

　　徐莘田見示■〈女宅〉紅女史遺詩并縱論東洋大局，賦寄

　　東海神駒性不羈，美人黃土愴悲余；在天在地相思愿，疑雨疑云絕妙詞。周鼎重輕何用問，楚弓得失豈能知！憑君且隱雞籠市，乞食吹簫和竹枝。

　　淡水眺望，呈陳淑程道兄

　　分疆鼎峙各西東，一水依然兩地通。大海潮回?zé)熝婧冢瑑?nèi)山雨過浪花紅。曾無艋舺招人渡，尚有輶軒問土風(fēng)。惟見買茶他國客，來如春燕去如鴻。

　　破畫（鹿苑吟社課題）

　　不見完時見缺時，斷縑殘素欲何為？河山破碎誰司責(zé)，人物雕零事可知！云散風(fēng)流王粲恨，天傾地陷屈平悲。補(bǔ)空當(dāng)月丹青手，欲贈如椽筆一枝。

　　殘稿

　　古錦囊空喜見君，偏師亦足壯吾軍；尚留聲價三分重，未等詩書一炬焚。死后長卿封禪草，生前瑕叔戰(zhàn)場文。早知灰劫應(yīng)藏腹，勿任詞人醉墨熏！

　　約人游日本久不來，賦日本一首

　　未到吾能夢見之，神山縹渺海迷離。求童男女開仙國，得好江山助我詩。蕭颯鬢毛為客久，屯邅骨相上官遲。宣尼有說應(yīng)三復(fù)，君子何心陋九夷！

　　因欲游日本，遣妾回粵，待同游者仍不來，次前韻

　　蠻腰素口笑辭之，勿向人前哭別離；童女三千吾有妾，達(dá)夫五十老娛詩。歸猶緩緩卿何戀，來怪姍姍爾猶遲！袱被恐因私顧婢，乘桴或自畏居夷。

　　束裝有感

　　塊磊仍非酒可澆，咤聞喝落廈門潮。圣人西海還東海，大局南朝與北朝；衣服一均從趙改，詩書何罪繼秦?zé)?！毛錐我亦嫌無用，入市先求八尺刀。

　　黃遵憲

　　遵憲，字公度；清廣東嘉應(yīng)州人。著「人境廬詩草」。有「臺灣行」一首詠乙未割臺事，已見連橫「臺灣詩乘」（「文叢」第六四種）。

　　歲暮懷人詩（錄一首）

　　赤嵌城高海色黃，乍銷兵氣變文光；他年番社編文苑，初祖開山天破荒（邱仙根工部）。

　　乙未二月二十七日公祭沈文肅公祠

　　管弦合沓鐘鼓喧，左爐右鼎騰香煙；翩然被發(fā)乘云下，知公未遂神龍蟠。憑闌東望大江去，旁通閩海百由延；增城赤嵌矗孤島，下有膏沃千良田；柘漿茶荈作銀氣，紅塵四合城郭闐。生番殺人食人肉，側(cè)有餓虎貪垂涎。當(dāng)時倭奴軼我界，公統(tǒng)王師居中權(quán)；大官媕娿主和議，公唾謂不值一錢。側(cè)聞近者議輸幣，乃竭水衡傾銅山；南門管鑰東流柱，搖搖竟如風(fēng)旌懸。流求兩屬忽改縣，舉族北轅王東遷。公言尺寸不許讓，興滅繼絕兼保藩；氈裘大長議分島，公尚搖手謂不然！豈期舐糠遂及米，神州亦竟污腥膻！巍峨巨艦古未有，鑿破混沌成方圓；「考工」作記智述物，云房石棧相鉤連。后來漢幟成一隊，椎輪篳路推公先；病中呢喃造鐵甲，欲聚眾鐵城三邊。東溝一戰(zhàn)炮雷震，轟轟洞擊七札穿；人船兵甲各糜化，蟲沙萬數(shù)魚鱉千。威海劉島據(jù)堅要，漆城孰上池難填；蝝息蜷伏不敢出，如引鐵鎖封喉咽。天驕橫肆地險失，坐令蚍蟻咸無援。曹蜍李志奄奄氣，仰求敵國垂哀憐！言為眾生乞生命，手書降表黃龍箋?？止劥藲馍接?，妄語詭公船猶全；就中鄧、林二死士，躬蹈烈火沉重淵。愿公遣使攜葆羽，垂手接引援上天；金戈鐵馬英靈在，倘藉兵力旋坤干！吁嗟公去十六載，今日何月、時何年？捧觴再拜席未散，又聞奔命囊書傳（是日聞澎湖之警）！

臺灣詩鈔卷十

　　吳湯興

　　錢振锽

　　吳湯興

　　湯興，字紹文；清苗栗銅鑼灣人，廩生。光緒乙未抗日之役，以統(tǒng)領(lǐng)名義籌餉募勇，奮力抵御。后退至彰化，戰(zhàn)歿。

　　聞道（七首錄一）

　　聞道神龍片甲殘，海天北望淚潸潸；書生殺敵渾無事，再與倭兒戰(zhàn)一番。

　　錢振锽

　　振锽，字名山；里居不詳。

　　吊簡大獅

　　痛絕英雄灑血時，海潮山涌泣蛟螭；他年國史傳忠義，莫忘臺灣簡大獅！

臺灣詩鈔卷十一

　　吳德功

　　鄭鵬云

　　吳德功

　　德功，字汝龍，號立軒；清季彰化人。著「戴案紀(jì)略」、「施案紀(jì)略」（「文叢」第四七種合編二書為「戴施兩案紀(jì)略」）及「瑞桃齋詩稿」、「瑞桃齋文稿」等。

　　程太守命定軍寨沿址植竹以作外郭

　　卦峰勢崔巍，定寨壯基址。昔遭戴逆亂，垣墻盡傾圯。嗣逢傅大令，率眾修壁壘；糜費(fèi)功未成，磚石旋折毀。此地關(guān)要害，與城相唇齒；下望雉堞明，俯瞰宮室美。太守謀畫深，命我重經(jīng)理。栽竹環(huán)外郭，形勝周邐迤；山麓筑炮臺，連環(huán)互觕犄。山頂建兵柵，金鎖懸鼎峙；保障鎮(zhèn)巖疆，捍衛(wèi)守桑梓。居高以御下，籌防函谷比。吩咐拾遺骸，分別細(xì)遷徙。斬棘更披荊，植篁固吾圉；環(huán)繞萬千竿，彌縫實足恃。勝日好栽培，為邦慎終始。后來密蔭生，蔽芾甘棠擬；咸稱太守賢，庶民歌樂只。

　　游白沙莊，遇故人話時事有感

　　一帶白沙莊，檳榔樹成宅；結(jié)屋傍山隈，種蕉補(bǔ)籬隙。入望半晴陰，溪壑漾寒碧。夾道列平疇，鳴泉咽危石。萬個竹搖聲，四時花耀色：天然畫圖開，好鳥頻喚客。勝景引人入，個中真意得?；貞浲蓵r，遭亂避斯域；今日履重經(jīng)，村農(nóng)半相識。入門敘寒暄，設(shè)筵備酒食。自言戴逆亂，官軍來建柵；險要負(fù)山隅，形勢恃路仄。累次遭兵鋒，營壘堅如壁；眾志共成城，百戰(zhàn)難攻克?？蜌q奸民變，圍城遽潛跡；大帥赫然怒，追戡小丑馘。居民鳥獸散，驚心而動魄；贖罪議輸金，抽厘等逋索。滄桑迭變遷，形勢異今昔。向在武陵源，避亂逃鋒鏑；今為逋逃藪，滿目生荊棘。地脈何荒涼，民氣何狼籍！時事談始終，仰天長嘆息；西嶺夕陽斜，歸途天漸黑。

　　庚寅六月大雨，二八圳崩壞；程太守發(fā)帑開浚，民賴以安

　　庚寅六月天，狂雨猛破塊；電閃兼雷轟，濁浪涌淜湃；繡壤石相錯，平疇帆可掛；地裂與山崩，萬流同一派。大溪斷魚梁，深山流鹿砦；洪水泛濫來，一望靡涯際。沿海積尸橫，居民多被害；桑田變滄海，圳道盡塴壞；廬舍遭漂泊，村農(nóng)甚矣憊。彰邑三圳道，悉隸臺灣界；截流斷水源，負(fù)嵎肆狡獪；禾苗盡枯槁，呼號控官廨；饑民鮮糧食，胥役迫稅□；田園盡荒蕪，賣田無處賣。太守發(fā)帑金，嚴(yán)催辟溝澮；善政入人深，引領(lǐng)望風(fēng)拜。

　　過大甲溪

　　大甲溪險巇，狂波時沸騰。遇雨濤矗起，遭風(fēng)漲還生；日夜聲奔吼，地裂山亦崩。溪腹隱怪石，崎嶇亂縱橫；前事頻覆轍，望洋恒震驚。盛漲勢彌漫，途人苦莫名。憶昔岑宮保，環(huán)視心怦怦；傳集一萬夫，督率費(fèi)經(jīng)營。溪水分二道，勢似兩魚形；限期周一月，橋梁慶落成。詎知水浩淼，依然道難行！我乘肩輿至，巨浪激石鳴。就深呼舟子，渡我彼岸登；就淺呼野老，扶輿翼而行。甚矣溪危惡，耳目未所經(jīng)。何時重疏淪，奠定俾坦平！

　　新竹坐火輪車往臺北

　　崔巍龜侖嶺，上有觀音寺。石徑甚崎嶇，行者難縱轡；兼以十八溪，徑仄曲且邃。筑造輪車路，沿山削破碎；疫癥時流行，兵弁多病斃。開辟三年中，死者難計數(shù)。移山等愚公，凝神而壹志；峰巒俱削平，馳驅(qū)無阻礙。新竹抵省垣，辰發(fā)午即至；儼似費(fèi)長房，妙術(shù)能縮地。旋轉(zhuǎn)能自如，水氣通火氣；水火交相用，系易占既濟(jì)。逐電迅追風(fēng)，敏捷勝奔驥；舉重若提輕，便捷兼爽利。但恐山谷崩，失足防蹶躓；冀望賢長官，籌劃策周備！

　　游福州東門外耿王莊有感

　　精忠舊王府，基址半蕪荒；故園余薜荔，舊宅剩柘桑?；厮紭s耀時，開府鎮(zhèn)閩疆；帶兵十余佐（國初，每佐兵二千），自大比夜郎。督府如疣贅，參謁列堂皇（「勝武記」：『總督福建范承謨，每日參謁』）。當(dāng)其小腆變，海濱起欃槍；三藩約同叛，方命肆跳梁。天子赫然怒，削爵抄田莊。昔日館娃地，今為鞠草場；后作桑綿局，前為丞相堂。吁嗟！丞相之威權(quán)，赫濯不如王。丞相祠堂兮，即王之故宮；人生爭晚節(jié)，何須論興亡、得失與窮通！

　　埔社漢人村

　　埔社有鄉(xiāng)村，漢人數(shù)十戶。自言開臺時，隨軍辟疆土；數(shù)姓結(jié)比鄰，養(yǎng)育廣生聚。出作而入息，學(xué)稼兼學(xué)圃；登山較田獵，麀鹿欣麌麌：鳥獸肉盈廚，稻梁積倉庾。茅屋結(jié)數(shù)椽，可以蔽風(fēng)雨。緩急本相通，人無患貧窶?；ㄩ_自識春，日中能知午?；橐鰞尚章?lián)，循規(guī)亦蹈矩。讀書弗仕進(jìn)，居家不商賈。春社飲宴會，收獲迓田祖；釀酒樂酣醉，足蹈且手舞。雖有野番狂，幸無催科苦；子弟自防閑，約束免官府。結(jié)習(xí)既成風(fēng)，免受外人侮。較密桃花源，問津鮮漁父；渾渾與噩噩，此風(fēng)如太古。

　　陳仲英太守番挖賑濟(jì)

　　霜風(fēng)吹海立，漫天陰曀曀；四野無青草，數(shù)里皆赤地。村民乏糧食，顛倒甚矣憊；匪惟鮮膏梁，并亦靡粗糲。適口河所資？三餐惟大菜。老者轉(zhuǎn)溝壑，少者遠(yuǎn)別離；田園盡荒蕪，催科乏王稅。太守憫其窮，撥帑為調(diào)劑；賑粥易發(fā)米，議賑兼議貸。給予籽種本，庶免饑來歲。官紳合辦理，管吁核實計。村民屆賑期，遐邇紛紛至；婦稚攜筐來，班白路負(fù)戴。臚歡遍海濱，窮民受其賜。

　　癸巳鄉(xiāng)試，遇風(fēng)泊舟不行

　　試罷歸家急，攜朋共買舟；鄉(xiāng)關(guān)千里遠(yuǎn)，風(fēng)雨一天秋。笥篋堆船積，波濤阻客留；高堂殷盼望，何日卜刀頭！

　　波羅蜜

　　佳種波羅蜜，花香子更香；累累含瑞露，顆顆結(jié)繁霜。品較菩提潤，紋同佛髻青；西來傳異果，妙號載梵經(jīng)。

　　石花

　　一種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脫苞形磊落，吐萼勢槎枒。光怪添新樣，嶙峋發(fā)怒葩。滄波銀筍浴，西嶼映流霞。

　　鐵珊瑚

　　鐵樹生蒼古，槎枒數(shù)尺高；枝柯盤柱砥，骨干類珊瑚。屈曲又文筆，崚嶒擊唾壺。陶镕逢世用，滄海網(wǎng)遺珠。

　　竹蔗

　　蔗圃千畦植，村農(nóng)利溥長。節(jié)多如竹秀，葉密似葭蒼；揭揭風(fēng)吹響，湛湛露釀漿。待當(dāng)秋九月，處處獻(xiàn)新糖。

　　海上觀潮歌

　　浩淼滄溟接霄漢，瀲滟光浮無崖岸；迤延八裔亙五洲，朝潮夕汐勢彌漫。淜湃汪洋聲咤叱，鯨波鰲浪千重溢；電掣雷轟動地來，掀動蜃樓翻鮫室。勢馳萬馬肆奔放，聲撼群龍酣擊抗；滄瀛無數(shù)雪花堆，陸離光怪難名狀。忽然颶風(fēng)雄呼翕，白練翻空勢轉(zhuǎn)急；前波怒激后波起，銀山高擁黑海立。洋洋灑灑觀者樂，俯視江河如溝壑；波瀾壯闊大文章，韓潮、蘇海胸開拓。

　　九十九峰歌

　　火焰山高沖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錯落排，疑是巨靈細(xì)分剖。玲瓏眾笏碧參天，天梯石棧凌云煙。東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際懸。一峰未盡一峰起，山光爍爍難迫視。巉巖羅列錦屏開，屴崱高撐玉筍峙。高低樹木郁參差，峰容點綴景爭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繼長增高勢彌危。嶙峋怪石懸崖立，傴僂罄折向人揖。夕陽返照光回射，俯壓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內(nèi)多名山，我臺得此真奇觀。何當(dāng)聲數(shù)化蠻貊，攜笻直上云之間。

　　村婦嘆

　　鄉(xiāng)村之婦一何苦！纖纖弱手兼數(shù)技。漚苧、漚麻靡明晦，雞鳴報曉整衣起。踉蹌三五行成群，不施脂粉不簪珥；腰束犢鼻頭罩巾，手帶糇糧雞種籽。蓬鬢垢容無顏色，奇形怪狀似大傀。行不數(shù)武過沙溪，脫卻弓鞋涉溪水；纏足忽然又跣足，方便不如赤腳婢。度阡越陌勤經(jīng)營，種瓜殺草弗停止。天際夕陽墜西嶺，沿途采薪歸鄉(xiāng)里；入門洗手作羹湯，老姑一聲喚喂豕。村婦聞言浩然嘆，世間多少兒女子：富貴婦女嬌藏屋，寸步金蓮生珠履；且聞生女作門楣，——不作門楣斯亦已。胡為我生獨不辰，操磨一世直到死！

　　哭醒甫老夫子（四首錄一）

　　灑落高才久著名，倡持風(fēng)雅渡東瀛（客歲先生開荔譜吟社，幕友張君贈「四六」一篇，有「倡持風(fēng)雅」句）；蕓編獨秉千秋筆（公著「東瀛集」十卷，皆有論；去年遭風(fēng)，沉沒海中），荔社空余月旦評（公鬮詩會，名曰「荔譜吟社」）。八卷新詩經(jīng)手訂（公著「龍江詩話」八卷），一團(tuán)和氣共心傾。蒼天曷不延眉壽，衣缽留傳與后生！

　　敬步朱邑侯樹翁原韻

　　馳驅(qū)皇路檄頻催，息訟平爭寶鑒開；自昔綏猷成駿烈，至今留澤泯鴻哀。渡橫北斗人同濟(jì)，院建「明新」俗化呆。姓氏昭彰傳婦孺，何時再借寇君來！

　　宦途世態(tài)盡炎涼，介節(jié)如公懔雪霜；制錦操刀■〈強(qiáng)，口代弓〉罕虎，持籌催酤陋宏羊。詩文獲賞深銘佩，利弊論伸感肺腸（公下車，考觀風(fēng)，蒙取超等。卷中有「利弊論」，今皆施行）。難怪當(dāng)時諸父老，攀轅遮道走倉忙。

　　翔翱鸞鳳上青云，燕雀爭喧未許聞；獻(xiàn)策闕廷方賈誼，請纓長路比終軍。精金經(jīng)煉常呈粹，美玉何辜亦被焚；案牘如山誰剖斷，賴公排解難兼紛。

　　胸中飽德厭膏梁，富貴浮云付渺茫。除暑人懷彭邑柳，思君世植廣陵棠。政垂北路軍民喜，詩詠東郊草木香（公東郊迎春，與江老師聯(lián)吟唱和；因到學(xué)署，老師出其稿相示，私和一首，末云：『如今更普菁莪化，姓氏祠前次第榮』。公去年入祿位，更成詩讖矣）。祿位長生今已進(jìn)，三公堂作四公堂。

　　馬尾停泊（福州）

　　棘圍試罷束行裝，馬港停舟感慨長：高塔勢窮千里目，大江曲似九回腸；幼丹創(chuàng)畫余船廠，孤拔猖狂作戰(zhàn)場。往返廿年今昔異，睠懷舊理輒心傷！

　　明延平王

　　雄心誓與國存亡，蹇蹇精忠氣激昂；諸葛一生終輔漢，沙陀三世永稱唐。招徠頻卻天朝詔，拓辟來開盤古荒?？皣@騎鯨人去后，朱家苗裔孰扶匡！

　　樓船航海渡東寧，戰(zhàn)退紅毛辟赤城；擊揖渡江同祖逖，屏居絕島效田橫。偏安計屯期存祀，弱冠興師獨請纓。太息孤忠難遂志，一生心事付滄瀛！

　　挽程挺生觀察老夫子（二首錄一）

　　臺中布化已三年，善政風(fēng)流譜管弦：發(fā)帑疏開三圳道（庚寅大雨，彰邑三圳皆壞，二八圳猶甚；公發(fā)帑三千筑之），輕徭斟酌「一條鞭」（劉爵帥以「一條鞭」清賦不公，公按田之肥瘠減則）；豐裁峻厲官箴肅，疑獄平反善類全（施九緞圍城一案，牽連教官周長庚等）?；貞浥R行告新尹，愛民心事尚拳拳。

　　臺灣竹枝詞

　　荷蘭恃險據(jù)東瀛，鹿耳鯤身漲忽生；戰(zhàn)退紅毛開赤嵌，至今尸祝鄭延平。

　　乾坤東港水東流，世界婆娑萬派收；見說臺山風(fēng)景異，溪潮西去不回頭。

　　數(shù)椽茅屋自成家，遍地叢生不識花；守夜無煩刁斗警，村村都樹竹籬笆。

　　縛藤編竹系溪邊，敷遍涂泥作陌阡；何必千年纔換劫，霎時滄海變桑田。

　　蓮開冬月菊迎年，風(fēng)物云何此變遷？可是東瀛天氣暖，唐花不及此娟娟。

　　家中婦女坐蘭房，不識機(jī)絲報七襄；少小嬌娘閑寂寞，戲?qū)⒘_襪繡鴛鴦。

　　春茶初熟采綿延，儂在山坡郎在巔；香葉盈筐歸去晚，笑將玉臂倚郎肩。

　　檳榔佳種產(chǎn)臺灣，荖葉蠣灰和食殷；十五女郎欣咀嚼，紅潮上頰醉酡顏。

　　衣裳紅紫妙新裁，贅婿多年笑口開；聞道夫回頻蹙額，怕郎歸去不歸來。

　　小西門外女當(dāng)家，大西門外女賣花；賣花笑煞當(dāng)家苦，香味消時月影斜。

　　喜鵲紛紛繞樹棲，臺陽慣聽此禽啼；而今地氣由南轉(zhuǎn)，逐隊飛鳴過虎溪。

　　番社竹枝詞

　　番社男女織耕勻，風(fēng)俗無分富與貧；今尚結(jié)繩追上古，無懷氏民、葛天民。

　　番女懷春笑口開，漢郎晤對喜天來；相邀攜手同歸去，不用冰人只自媒。

　　社番鄰近慣相仇，畫界分疆自結(jié)儔；偕老百年鸞鳳侶，不愁夫婿覓封侯。

　　土番嗜斗性難回，秋夏相交殺氣開；可巧社裔趨避熟，春來夏去不逢災(zāi)。

　　貨物偕來有易無，金錢珠玉本難輸；社丁狡黠多謀利，壟斷居奇賤丈夫。

　　和戎五利計籌深，其奈頑番類獸禽；反復(fù)難平鋒鏑事，要他不叛在「攻心」。

　　開元寺

　　臺陽城北鄭家園，樹木陰森鳥雀喧；策士謀臣同憩息，祇今建寺號「開元」。

　　割臺有感

　　軍書旁午割全臺，數(shù)日奇聞遍九垓；約議馬關(guān)權(quán)相定，敕交燕埠使臣來。西清諫士圖恢復(fù)，東土遺民欲挽回；太息淡江花錦地，尸橫遍野哭聲哀！

　　臺亂有感

　　兵戈巨變起瀛東，擁立藩王志豈同！保險守分南北郡，調(diào)兵勢隔馬牛風(fēng)。中朝將相唯和解，寰海編氓敢怨恫！錦繡江山成決裂，何堪回首問蒼穹！

　　乙未八月有感

　　陸沈猶未睹神州，海外干戈動不休；正朔于今更鳳歷，蓬瀛從此判鴻溝。心傷禾黍頻增感，變起滄桑孰解憂！太息中朝和議定，難將覆水挽回收！

　　乙未之冬，合家寄寓甘井外甥林水生家；因入城一行，爰賦五古十韻

　　出城已半載，束裝回故里；十室九無人，存者惟婦女。兵燹兼疫癘，輾轉(zhuǎn)溝壑死；婦兮哭其夫，母兮哭其子。霜風(fēng)添悲酸，草木為萎蘼；門巷甚蕭條，垣墉都傾圮。衣冠非舊制，第宅易新主；滿目睹凄涼，瘡痍何時起！生者不得歸，死來長已矣；四野多哀鴻，嗷嗷嘆靡止！

　　番社

　　鑿齒文身地，彬彬俗化良；狉獉皆禮樂，鱗介亦冠裳。俗尚都新制，形容變舊裝；可憐愚蠢甚，十室九空囊！

　　線西

　　聞道欃槍起，驚惶避線西；曾經(jīng)三匝繞，始借一枝棲。久客悲戎馬，深更夢鼓鼙。東方容易白，滿樹鳥聲啼。

　　送楊吉臣兄赴東京五古二十韻

　　三策陳「治安」，漢廷傳賈誼；千古稱奇人，企慕形夢寐。君負(fù)磊落才，卓犖晚成器。聞?wù)f謁東京，呈材等天驥；鯨魚揚(yáng)長鬐，鵬鳥舒大翅。直言效長沙，慷慨談時事。睹此蚩蚩民，辛苦已嘗備；兵燹連疫癘，饑饉兩洊至。大旱望云霓，恩膏期遍播；冀君請民命，生靈庶有裨！自顧老病身，俯仰抱慚愧；蒿目悲時艱，遭逢老壯志。又聞東海島，花錦名勝地；山川與古跡，奇景呈佳致。海上涌神山，徐福揚(yáng)舫去；三百童男女，養(yǎng)育廣生聚。經(jīng)載史冊中，曾否真也未？君今履其境，閱歷勿忘記！畫圖袖歸來，足補(bǔ)齊諧志；贈我作臥游，玩賞豁胸次！

　　小春有感（四首錄二）

　　丁酉之春，臺灣縣知事村上義雄迭遣通譯三谷到家延訪，委以囑托之任；爰作七律四首以辭之。

　　紆尊降貴盛容儀，賞識風(fēng)塵欲縶維；延聘頻煩通譯使，挽推迭費(fèi)役場司。官資囑托優(yōu)崇極，士赍紳章寵錫施。下問蒭蕘能不恥，草茅葑菲采無遺。

　　馳驅(qū)應(yīng)召志雖伸，其奈庭闈有老親！愿奉壽椿終百歲，聊當(dāng)寸草報三春。幸逢龔遂為賢守，且許游巖作散人。駑拙病軀何補(bǔ)救，奚煩延攬費(fèi)殷勤！

　　登定軍寨有感

　　定軍山上寨，圓頂屹雄峙；巍峨建雉堞，護(hù)衛(wèi)保桑梓。世變輒遭亂，垣抒盡傾圮?；貞浺椅辞?，黑旗樹營壘；徐、吳聞雞舞，慷慨勵將士（徐驤、吳湯興二士把守）。大軍天上來（日軍從后山包抄），銃聲響聒耳；彈丸如雨粒，傅城集如蟻。兵勇鳥獸散，蝥弧旗樹起。登高試一望，窺見室家美。逃軍無斗志，阻險奚足恃！春秋逢佳日，拾級足重履；滿目盡草萊，殘基藤廢址。青山依舊青，丁壯溝洫死！

　　庚戌楊煥彩君菊花會

　　人各有所嗜，君獨有花癖；庭前遍黃英，秋深呈佳色。當(dāng)其盛開時，清芬撲鼻息；折柬招官紳，肆筵而設(shè)席。賓朋恒滿座，杯盤多浪籍。楊君真嫻雅，好花兼好客；觥籌既交錯，時事談竟夕。中原今戰(zhàn)征，神州罹鋒鏑；創(chuàng)立新政府，舊邦思鼎革?；貞洶似燔?，百戰(zhàn)能攻克。往年何威武，天下稱無敵；此日何凌夷，遍地生荊棘！運(yùn)會實使然，蓍龜亦莫測！把盞深咨嘆，共浮一大白。

　　愛玉凍歌

　　臺灣罾門溪邊，有薜蔾繞藤樹上，結(jié)實累累，垂浸該彎。適有樵夫汲水飲之，涼沁心脾。采歸榨漿陳市上，令女愛玉賣之；人因呼曰「愛玉凍」云。

　　惟臺、嘉之炎烈兮，近熱帶之中央；恨無方以辟暑兮，能消夏而生涼！聊薄言以采采兮，恒滿貯夫筐筐；似罌粟之橢員兮，子密綴而中藏。勞纖手以揉擦兮，流玉液與瓊漿。明亮恍惚水晶兮，寒冷不讓冰霜；色欲同夫琥珀兮，料須配以鵝黃。飲渴人于暑路兮，散無異夫清涼；藉愛女以命名兮，留齒頰而芬芳。洵瀛東之特產(chǎn)兮，爰作歌以播揚(yáng)。

　　鄭鵬云

　　鵬云，字毓臣；新竹人，清臺北府廩生。嘗與同邑陳朝龍纂修「新竹縣志」，并輯有「師友風(fēng)義錄」（序見本書「附錄」）。

　　丁酉孟秋感懷七律

　　踏遍槐黃跡已陳，江湖落拓一閑身；功名有分三生定，時事如棋一局新。五度秋風(fēng)曾老我，二分明月正懷人（謂吳澄秋、陳子潛諸廣文均歸籍應(yīng)試）。瀛東多少觀光客，桂籍留題亦宿因（謂嘉義黃采侯孝廉鴻藻）。

　　太平巖在鷺門之東，相傳為先世延平郡王讀書處，外鐫有「石笑」二字；書此

　　志感

　　石不能言笑口開，讀書深處有莓苔；草雞莫問當(dāng)年事，鯤海騎鯨去不回！

　　和周亦香廣文贈句原韻

　　詩成珠玉句驚奇，別館清樽唱和時；衣帶鯤洋唯一水，春潮有信負(fù)歸期。

　　留園雅集席上即事（二首錄一）

　　東望瀛壖百感哀，騷壇韻事話文開；名園宴會群英集，料有新詩繼「福臺」（謹(jǐn)按張鷺洲（湄）「瀛壖百詠」末章云：『福臺新詠萃群英，絕調(diào)音稀孰繼聲』！自注：『「東寧詩」一名「福臺新詠」，四明沈光文、宛陵韓又琦、關(guān)中趙行可、會稽陳元圖、無錫鄭廷桂、榕城林亦丹、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前后唱和之作』。文開，光文字）！

　　舟過平戶，吊前明延平郡王

　　已從金、廈據(jù)雙門，還要騎鯨到七鯤；能使紅毛歸故物，敢將赤手抗中原。英風(fēng)颯爽飛鸞島（飛鸞島，在平戶延平郡王所生地），舊雨凄涼夢蝶園。三百年來明養(yǎng)士，如君纔算報君恩！

臺灣詩鈔卷十二

　　洪繻

　　洪繻

　　繻，本名攀桂，學(xué)名一枝，字月樵；清光緒乙未臺灣淪日后，改名繻，字棄生；彰化人。著有「寄鶴齋詩集」、「古文集」、「駢文集」、「詩話」、「八洲游記」、「詩草」、「中東戰(zhàn)紀(jì)」及「瀛海偕亡記」等書，都百余卷。民國十年，嘗作大陸之游，乃選詩文集中無礙當(dāng)軸之篇什輯成「寄鶴齋詩矕」及「文矕」各若干卷鐫贈故國同好。「瀛海偕亡記」已刊列「文叢」第五九種，書末并就「詩矕」選詩二百三十三首作為「附錄」。

　　蒿目行

　　歲在戊子月在酉，地上欃槍天篲帚；社鼠野孤哀嗷嗷，一隊健兒負(fù)梃走。蠻煙細(xì)民無異志，只因新令掊克茍。新令之條行者誰？劉公銘傳來撫守；自請住臺過十年，剪除荊榛使財阜。去歲剿番剿不成，遂向民間增稅畝。一方當(dāng)園十?dāng)?shù)弓，丈量比前長八、九。累錙積銖算不遺，官乃與民爭利藪；不為朝廷培本根，斲喪元氣焉能久！區(qū)區(qū)彈丸何足言，坐視皇朝傷高厚；農(nóng)夫商賈不聊生，紛紛痛心又疾首！浙東計畝為公田，南或呼箕北呼斗。傳說昨日已打城，無乃跳梁成芻狗！揭竿作旗搶地呼，背負(fù)耰鋤擊土缶。肉食無心為蒼生，脧削依然故見狃；古人不畜聚斂臣，此言真堪銘鼎卣。赤城千里如金甌，無故尋端欲碎剖；不知禍水何時平？老范甲兵胸豈有！九重高遠(yuǎn)未曾知，萬民淚落秋風(fēng)柳！

　　催科役

　　門前咆哮鳴，屋后鋃鐺聲；父老不敢出門視，催科到處雞犬驚。催科猙獰如虎狼，催科震怒如雷霆；不為爾曹賄賂至，菽粟豈能生公廳！前者催科歸業(yè)戶，業(yè)戶自知辛苦情；今者催科歸我曹，我曹惟有醉飽行。某月某日下新令，新供、舊供火速清；老農(nóng)聞此語，方知前日是太平。

　　門丁謠

　　我公在何處？我公在縣廳。我公不解事，解事有門?。ㄒ唤猓?。能令我公嘉，能令我公怒；指揮不待公，我公殊不惡（二解）！我公下村鄉(xiāng)，門丁能攘羊；鸞刀取其血，血是民汁漿（三解）。我公到城市，門丁能作豸；有角不觸邪，觸取巨象齒（四解）。公若欲催科，門丁張網(wǎng)羅；役夫且慢發(fā)，役夫貨幾何（五解）！公若欲讞獄，門丁幾番促；促公復(fù)遲公，門包幾車粟（六解）。門丁能作福，門丁能作威；小民一身肉，俱為門丁肥（七解）。我公能作官，門丁與有分；我公欲和事，請向門丁問（八解）！人生多得錢，不過作好官；我公錢如水，門丁錢如山（九解）。門丁利如錐，我公明如鏡；門丁與我公，與錢同一命（十解）。門丁存善念，有時欲改惡；待公官休日，門丁惡不作（十一解）。我言告門丁，門丁仔細(xì)聽！人間無刑書，天上有雷霆（十二解）！

　　汛地兵

　　斄牛不執(zhí)鼠，雖大亦何為！駑馬在廄中，雖多亦徒糜。養(yǎng)兵千百頭，緩急供驅(qū)馳；在野為守望，在城為守陴。愛身不愛國，戴弁等行尸；居恒猶惴惴，何論危急時！深夜聞盜賊，剽掠在城池；女墻群酣睡，起立如醉癡。聲東而擊西，子行姑遲遲；自維為狐兔，何敢斗熊貔！秦人與胡越，肥瘠兩不知。明朝在市井，哮闞威風(fēng)施。

　　海關(guān)吏

　　陸行畏虎水畏波，惡知波向平地多！平地風(fēng)波險而高，關(guān)吏時時張網(wǎng)羅；不論千艘與萬艘，揚(yáng)帆鼓棹逋逃。風(fēng)晴浪靜不得去，關(guān)吏悉索如老饕；溪壑填盈開一面，行人舟子喚奈何！昨日無風(fēng)今鳴濤，千丈性命系于毛；地棘天荊無所往，嗟哉！漫山蔽海以為牢。

　　鹿港卡

　　津頭整布帆，好風(fēng)正東南；舟人不敢過，驗船者二、三。偏隅一黑子，津吏亦眈眈。鹿港非隩區(qū)，征商有余饞；由斯觀天下，遍榷何以堪！我到鹿津頭，偶問鹿津吏：關(guān)津不憚繁，爾身有何利？自言利涉途，官一吏三、四；溫飽在于斯，余乃為公事。乃知民之艱，半多吏所置；朝廷征其一，吏胥征其二。嘆息古人賢，利藪在乎吏；一歌何易于，朝廷廣恩意。

　　賣兒翁

　　男者奴、女者婢，田園稼穡生荊杞；昨日催科到閭里，求此不生死不死。老妻典盡御寒衣，老農(nóng)賣盡耕春耜；今日家中已無余，所未盡者惟有子。欲別泣漣洏，欲往何處依；皤皤雙白發(fā)，何日再生兒；出門得溫飽，勝在家中饑；養(yǎng)子已無期，生兒復(fù)幾時！旁人聞之心骨悲，老翁吞聲前致辭：吾臺前日經(jīng)樂土，不知何人造崄巇！量盡田園增盡賦，地?zé)o膏腴民無脂。人事天災(zāi)一齊下，哀鴻?quán)秽缓嗡恐匾砸垴闳缲尰?，削脧不得須臾遲。我愿君心光明燭，燭盡逃亡田家屋；蜂蠆不得生其毒，民雖頳尾無魚肉。嗚呼！此語天地為之哭。

　　紀(jì)災(zāi)行

　　庚寅歲六月，上天雨澤竭；一夜風(fēng)霆聲，萬山草木拔。老龍奮橫威，牙爪紛沖抉；磅礴氣所至，屋瓦狂飛發(fā)。不知從何來，水潦萬丈決；田廬所居人，一夕為魚鱉。地上山忽奔，井田隨破裂。哀哀天弗聞，蒼生受顛越！□□□□□，不自今伊始；去年新令行，誅求苦無已。魴魚頳尾逃，平地皆禍水；災(zāi)害一時生，天其顯者耳。我欲告蒼天，請論數(shù)與理；理數(shù)不可知，天怒有時止。

　　綠林豪

　　北風(fēng)蕭蕭暮色黃，綠林豪客結(jié)成行；腰橫寶劍手長槍，明火殺人膽氣強(qiáng)。來往跳梁何所忌，入室胠篋又探囊?？h令聞之無所問，此輩出入已尋常。此輦亦是游俠客，激而為之無所惜；饑餓驅(qū)人到于斯，何以削脧猶未息！雨露云霓不得施，田畔長苗即蟊賊。今日作賦勝作官，坐收物力不知艱；不稼不穡無所事，財帛貨賄高于山。

　　溪邊田

　　流沙澌澌云漠漠，朝為青田暮為壑；海外滄桑倏變遷，溪居莫道田家樂！昨朝來時看綠禾，今日來時看素波；老農(nóng)負(fù)犁何處去？田在溪中萬頃多。溪邊家家學(xué)耕作，春刈秋收歲歲過；農(nóng)夫最愛千年業(yè)，安得天上枯黃河！溪頭未歸村犬吠，家中早已到催科。老農(nóng)聞之長嘆息，欲罷不能行不得；晚漲三篙流潺潺，仰視蒼天無日色。

　　海邊耕

　　大造茫茫誰真宰？東為青田西為海。海畔沙漠不見人，老農(nóng)耕之筋力殆；撥沙拔茅鋤作園，耕時十旬九旬餧。夏畦冒雨種地瓜，秋天霜冷枯根芽；荷鋤負(fù)鍤視地脈，不見瓜成但見沙。隴頭蒔植生活計，有時種豆落生花；花開花落不結(jié)子，野人滿地空梳爬。海濱鹵壤為經(jīng)紀(jì)，漁在山頭樵在水；我嗟海濱人，如在荊棘里！

　　臺灣官府紀(jì)事

　　前車載囊橐，后車載妻孥；壯丁夾道旁，布地黃金鋪。江山方鼎沸，官府爭首途；國事彼何知，鼠竄保頭顱。何來庾吳郡，載去飛舳艫！始知朝廟上，多此誤國徒?？蓱z海外民，日日望來蘇！去者已如鯽，在者亦猶駑；行旌出郊野，阻截逢狗屠。千夫擁鍬鍤，一夫起嘯呼；官長將焉往？進(jìn)退局轅駒。轎有七寶笥，篋有一簞珠；匍匐獻(xiàn)營壘，四出調(diào)兵符。護(hù)衛(wèi)過城甸，勝似供軍需；官守棄陷阱，生死脫崎嶇。海嶠三千里，誰能為負(fù)嵎！

　　澎湖失守紀(jì)事

　　殺氣陰風(fēng)北斗高，轟轟雷電殷海濤（澎湖炮聲震及臺灣）；仰首但見天周遭，哄耳群驚海煎熬。千里逝水聞滔滔，出地霹靂讙蛟鰲；電音驛至報勝仗，明朝潰卒隨波逃（澎湖失守之越日，撫軍電信有「我軍極勇，倭人已遁」語。又越日，而澎敗卒至）。依稀敗耗人未信，潰卒登岸如猬毛；市中咆哮虎怒號，戰(zhàn)陣驅(qū)來羊一牢。嗚呼義軍同日死，陳濤之罪千秋指；今日戰(zhàn)士望風(fēng)奔，保全首領(lǐng)走而已。爭詫西洋炮火神，中國炮火日日新；軍不訓(xùn)練棄與敵，城壘有炮奈無人！歲未、月卯、日庚午，蓬萊海岱生煙塵；春風(fēng)吹浪作號泣，鯨鯢小丑抉龍鱗。漢廷元老籌妙策，議和遣使出天津。

　　停戰(zhàn)遣使紀(jì)事

　　漢武射蛟臨海岱，海水沸起蛟龍背；昆明習(xí)戰(zhàn)戰(zhàn)士多，樓船百萬皆鸛鵝。海戰(zhàn)雖失陸戰(zhàn)興，大冶堇山可鑄兵；又況燕云森壯士，一朝眾志自成城。君不見范陽鼙鼓動地來，李、郭壁壘風(fēng)云開；金人馬足中原播，宗、岳、韓、劉一戰(zhàn)破？國家練軍禍亂秋，志士義旗有同仇；升平安坐談韜略，臨時或付流水流。田單即墨猶保燕，長城萬里夫何憂！堪恨停戰(zhàn)沮士氣，楚人之鬼越人禨；百萬鋒铓忽藏韜，戰(zhàn)士坐甲空歔欷！聞道使者出東洋，無從得見東倭王；喪邦辱國此為甚，叢神土偶盈廟堂。更聞上相欲親使，包羞忍恥成何事！帷幄畫虎付虛空，肉袒牽羊甘跋躓。積重如今竟難回，幾時疆土可重恢？滄海日到榑桑暗，陽河晞發(fā)心為灰！

　　割地議和紀(jì)事

　　萬里金甌渾不缺，誰道千鈞系一發(fā)！艱危一旅可重興，何為遽把皇圖割！今日以和保都城，恃和狎敵鼎且傾。勝敗兵家有常事，數(shù)敗一勝勢可爭；今日未嘗為血戰(zhàn)，激使好戰(zhàn)誰敢輕！犬戎在昔陷西京，宣王親整六師征。我朝三輔奠盤石，山海關(guān)外兵連營；大帥養(yǎng)重不勵士，坐使越甲吾君鳴。下國尚恥城下盟，大國上相親行成！重重海陸失巖阻，戰(zhàn)守?zé)o計和無名；公孫用刺真下策，裴相不死非尊榮。遼陽自曩鍾元氣，臺嶼于今成蓬瀛；一朝蹙國數(shù)千里，奧蔽盡撤將焉撐！嗟予頭埋足又蹶，叩閽無從效曹翙；眼見島夷竟得天，心痛中華長失歲！沈淪身世付傖荒，分裂乾坤銷猛銳；倉海君無博浪錐，銜石今后同精衛(wèi)！

　　臺灣淪陷紀(jì)哀

　　天傾西北度，地缺東南方；蛟龍激海水，淪沒蓬萊鄉(xiāng)。熬波沸巨浪，白日黯無光；山俏牽木魅，土怪鞭石梁。顛簸王母闕，震坼禹皇疆；洪水湮部洲，燹火及昆岡。嗟哉武陵客，坱■〈土莽〉失康莊；避秦?zé)o源路，仰首望蒼蒼！天心方有醉，西眷彌不遑。玄枵淫歲紀(jì)，敦首賜扶桑；戈船起海岱，毒弩橫汪洋。寄托不得人，措置紛乖張；射人空射馬，擒賊不擒王：不能搗巢穴，坐守任跳踉。平日糜巨億，海軍等木僵；柄政三十年，陸守復(fù)彷徨！紛紛交涉事，議和絕不剛。何為多設(shè)施，鐵路亙遐荒！大敵不敢戰(zhàn)，乃受小敵創(chuàng)！如許彈丸地，中國屈輸將；峨峨沖車輪，當(dāng)路避螳螂。嘆我生此邦，眼淚作飯漿；感時輒嗚唈，事事結(jié)中腸。復(fù)遭此世變，臺海如沸湯。輸幣兼割地，皇上費(fèi)周章；聽為民主國，大總統(tǒng)曰「唐」。玉人鐫印綬，戎仆制旗常；歡迎動郊野，宣耀照城閶：覆舟得援溺，黔首喜欲狂！逃遁先有人，萬民阻行囊；推戴大撫帥，中流恃寶航：磨戈思一戰(zhàn)，同澤賦三良。黑旗兼棟軍，曩歲經(jīng)戰(zhàn)場；人心乃叵測，林氏首徜徉！國恩不奮報，梓里不籌防；敵氛來海上，引兵竟歸藏！無才哥舒翰，中夜起皇皇：敵騎猶在邊，喚渡覓洋商；托辭將督戰(zhàn)，脫身滄海旁。馬廄沖煙火，無主亂兵攘；居民不得安，招敵入城廂；遲之逾三日，始見東兵行。彈槍前隊仗，炮子后筐箱；馬蹄行郭索，劍佩帶鋃鐺。頭有髡發(fā)冠，腰無下體裳；皁袍長至地，猶存古時裝。糾紛穿阛阓，住宿占民房。殺戮幸不甚，老稚得踉蹌；成群爭趨海，流離事堪傷！嘆息唐撫軍，始末未交鋒；敵得長驅(qū)進(jìn)，拉朽施利铓！誰料大廈傾，乃逢一木當(dāng)；香山、苗栗間，義民起如蝗。鏖戰(zhàn)不得前，敵馬徒披猖；自言海上來，未遭此頡頏！倡之者為誰？義士吳、徐、姜。用矛赴齊師，爭推為徐驤；紹祖亦悍斗，視死如陽陽；吳君（湯興）能統(tǒng)率，亦未易低昂；村婦佐磨刀，耕農(nóng)自裹糧。力抗已兼旬，太守來共襄；可恨縣令李，掣肘不為倡！無米巧婦炊，有沙道濟(jì)量；揭竿御堅炮，無成亦足強(qiáng)。五月迨流火，雷電破斧戕；彼族添新兵，犀利何可嘗！劉帥（永福）援軍至，遲緩?fù)奖济?。囊土填決河，無益于河湟；嘆息臺中郡，一旦同淜滂。城下多死人，村間多痍瘡；烏鴉早暮飛，啄肉啼悲吭！月黑鬼磷出，天暗颶臺揚(yáng)；維時正上弦，暴雨繼恒旸：我在滄桑內(nèi)，變化托癡佯。七月月幾望，敵兵忽不揚(yáng)。游騎將南進(jìn)，伏甲起深篁；使之鎩羽回，頓覺不翱翔?？上Э諒儾?，難當(dāng)百煉鋼；逾月聚兵往，民眾見驅(qū)狼！所嘆劉光世，晚節(jié)不昭彰；戰(zhàn)守兩茫然，坐鎮(zhèn)見民望！為時固云久，赴敵未慨慷。傳聞于道路，今已去敖倉；巍巍赤嵌城，一帶失保障?？蓱z海外民，戴漢心未忘；兇耗雖耳熟，疑信不求詳。昨日海關(guān)處，新令懸惶惶：賦稅將重征，不及恤流亡。今春多災(zāi)異，天上分玄黃；不出旬日間，澎湖受兵殃（己未二月二十日，臺地咸見天分玄黃二色；二十七而澎失）。為時甫半年，黑劫換紅羊；蹂躪二千里，猶未收欃槍。嗟我中華產(chǎn)，長鬣對艅艎！儒冠皆掃地、表?？浙筱螅∏飩愇飮?，一旦化狼■〈月荒〉；譬如五彩鳳，俯首九頭鸧。末世多如斯、晉、宋已蜩螗！愁思無由寫，日日登北邙；舉目見蓬蒿，涕泗如逝湟。哀哉亂世內(nèi)，默默謀為臧！

　　洋兵行

　　鯨鯢出尾閭，黿鼉鳴海嶠。雨淫山鬼啼，風(fēng)凄木精嘯；殺氣干云霄，白日昏不照。三三五五群，佩銃橫劍鞘；軍帽小筩圓，復(fù)帛雙股繞；靴袖束緊身，時或長衣掉。其黧而賤蠢，裸形露兩竅；嗚嗚滿街衢，酣醺一狂囂：是為東洋人，但覺兵威耀。當(dāng)其整隊行，兵氣肅無聲；惟聞馬蹄鐵，郭郭來重輕。背負(fù)一糇囊，腰纏一革縢；木箱駞炮子，稻草覆釜甑。炮車轉(zhuǎn)輪至，殷地時轟轟；進(jìn)退無金鼓，指點非旗旌?；\鵝又牽牛，路上掠犧牲；入京索民居，居房折戶閎。偶闖入人家，攜取兩手盈；大者胠囊篋，小者及罍■〈缶拜〉。俘殺非王意，將令失章程。臺民不堪擾，或思屬英夷；英夷豈吾類，轉(zhuǎn)劣倭文情！倭人處處是：黃色白膚理；島居有婆娘，貌近中華美。照影在圖中，纖纖裹素指；兵人攜在身，戲欲配漢子。前朝有往來，最敬中邦士；今丁國勢弱，侮吾此為始。禍胎誰養(yǎng)成？依稀傅相李！

　　追述去冬時事

　　時十一月歲乙未，臺山北海如波沸。遺民義氣薄云霄，欲轉(zhuǎn)漢天回漢地；驟似雄風(fēng)吹雨來，復(fù)似怒潮挾沙至：重重夜突臺北城，驚殺倭兵失夢寐。城頭半夜起狼煙，城外連天列象燧；倭酋持槍盡欲狂，倭卒尋刀起如醉。越日彼族元□夫，不成拜賀不就次；電達(dá)全臺皆戒嚴(yán)，火急三軍齊結(jié)駟。延城驅(qū)出領(lǐng)袖人，束以羈紲防生事；是乃逢迎趨利徒，豈有才情能樹幟！狐疑鼠竄空怔營，惟時外間尚無意。彼族殺氣猶未降，壓陣沖鋒出大帥；天使遺民成國殤，二、三首雄中炮躓。雄徒四散登于山，可哀良善遭斬劓；冬風(fēng)慘慘吹哭聲，陰雨凄凄飄肉■〈骨比〉。平民廬舍數(shù)千家，灰燼之中無位置；逃亡耕夫詐誘歸，復(fù)以一坑除芒刺。是時我正喪所生，倚門夜注皋魚淚；聞之意慘心復(fù)摧，不能哀吟亦酸鼻。年來銜石不能填，嘆息海天出魍魅！嗚呼七哀兮，哀不盡風(fēng)云氣！

　　聞斗六一帶被毀有感

　　皇天降災(zāi)殃，發(fā)自倭人手；非彼能橫行，天假為篲帚。雨膏二百年，時數(shù)丁陽九?；蚍曦澘峁?，或遭跳梁丑；潢池有沸湯，小民受其咎：循環(huán)逾十秋，中輒生厄紐。曩歲劉公（銘傳）來，臺海經(jīng)擊掊；紛糅及山川，削脧窮林藪。一波未能平，一聲狂鯨吼；汪洋日出方，突如來禍?zhǔn)?。疆臣無瑰材，海天遭碎剖；烽火遍全臺，間時燎薪槱。去冬臺北城，忽有群雄糾；聚沙不成團(tuán)，焚如付烏有。首從咸遠(yuǎn)揚(yáng)，傷哉村童叟！茲夏斗六門，亦復(fù)空抖擻；彼族好擾人，亂絲益生綹。聞?wù)f據(jù)在山，巉巖鬼神守；彼族佩槍登，傷仆如墜缶。失利無如何，余怒及耕耦；旁近幾十村，村村焚成黝。吾民居此間，如指在械杻；所望天好生，意外能運(yùn)肘：俯提出婦孩，倒懸解耆耇！吾民饑渴深，時時瞻箕斗。驟雨不崇朝，暴雨不恒久；上天多變遷；云頭滅蒼狗。豈有愛憎心，此薄而彼厚！不過昏眚侵，太陽暫蒙垢。真人驅(qū)天驕，名王系組綬；獻(xiàn)俘闕廟前，函頭在左右。未知我今生，得此遭逢否？

　　老婦哀

　　出門逢老婦，白發(fā)蓬壓眉。倭兵蹴之行，哀哀泣路歧；乞食不得飽，眼淚垂作糜！問婦何所苦？嗚咽不成辭：有室無可歸，殘年喪子兒；一家八、九人，遭殺不勝悲。大者能扶耜，小者僅知饑。愛女倚房居，刺繡手牽絲；大婦在炊下，淅米肉如脂。一夕聞兵來，悚息淚交頤；聚泣共吞聲，忽有兵人窺。闖入掠衣飾，索錢勒藏貲。刀槍交股下，大者死階犀；回頭視幼子，身首已分肌。女婦駭啼走，并命于一時?？|陳不及終，哭聲已漣洏；更端問老婦，搖首不聞知。旁人紛紛說，甲乙亦如斯。甲家益酷死，饋倭為倭欺。遺下數(shù)頃田，蕪穢草參差；復(fù)存數(shù)間屋，入夜棲鳶鴟。東家絕炊火，西舍游鹿麋；亦自倭人宿，連甍臥豺羆；破壁系鞍馬，折門煮犧牲。行人不敢過，迂路且鞭笞。世衰人物賤，不死皆便宜；翹首望蒼天，言之有余噫！嘆息百年上，深贐朝四夷；民物皆豐貴，雞犬亦雍熙。草野無知覺，聽我吟哀詩。

　　兵火之后，舊時街衢但存瓦礫；感賦

　　驚天驀地起兵戎，閭左繁華瞬息空；喧路鸛鵝同上蔡，失家雞犬異新豐！蔓煙無復(fù)炊煙綠，烽火猶疑燹火紅。舊日樓臺何處認(rèn)，亂堆殘瓦夕陽中！

　　過兵燹地

　　五胡人馬六朝書，赤壁青山半火余；一發(fā)中原無望處，年來天似小穹廬！

　　見無家人

　　黝盡樓臺赭盡山，青青長有一天環(huán)；紅顏白發(fā)齊流淚，臥在官郊野水灣。

　　聞人話北部警事感作

　　昔日大坪聚建兒，沿山沿海驅(qū)島夷；風(fēng)聲鶴唳八公兵，篝火狐鳴五丈旗。義旗一揚(yáng)一再起，三載東洋驚禍水；島民雖被作牛羊，敵兵有時成螻蟻。自從孤旅不可撐，梅子坑里為秦坑；敵人眼中無鐵屑，酷毒暴政盡施行。粒粟寸絲難茍活，千家萬家遭剝奪；十羊真有九人牧，一雞長遭百刀割。環(huán)山蔽海無所逃，釜中燥蟹箝巨螯；殘喘偷生不容喙，醫(yī)瘡剜肉竟焚膏！滄海橫流時一泄，涓涓忽灑萇弘血。去冬北部鬼雄呼，四十人把倭人殺。一時視死如同歸，五人之豪顏佩韋；況有同心數(shù)十輩，千秋義冢高巍巍。昔人愿近要離墓，如君之徒堪比數(shù)；恨予讀書身手弱，聞風(fēng)空式怒蛙怒！

　　綠林豪

　　東洋兵氣森如霜，破敵無聲如虎狼；一拳海上黑丸地，地窄不足供回翔。數(shù)輩彈壓有余勢，猙獰惡貌驚洪荒；誰知綠林多豪客，小丑不量出跳梁！晝在山場夜城郭，凌空蔽日如飛蝗；一指障目無泰山，劫奪民居穿營房。洋兵瑟縮不敢出，有如猛虎畏群羊；四圍鳴炮聲洶洶，兩傍列炬光煌煌。小寇由來過大敵，正正旗鼓陣堂堂；入室橫行無所懼，往復(fù)倒橐又翻囊。委蛇欲退不遽退，輒向營頭鳴數(shù)槍；行人復(fù)說太坪山，白日出劫洋兵行。初謂一吼噤萬竅，誰知滿身生爛瘡；南北煙塵復(fù)四起，兵且難在況善良！嗚呼綠林客，恨不為國出宣力！

　　聞日軍搜山感賦

　　乾坤長肅殺，海上戰(zhàn)爭多；番隊日鳴炮，山民夜枕戈。炎昆糅玉石，覆卵掃巢窠。世界今如此，蒼生且奈何！

　　聞難民逃居山內(nèi)感賦

　　瘴霧杳層層，逃荒有客登。箐開今日路，崖斷古時藤；穴樹同林狖，穿巖比石鯪。天荊與地棘，何處汝飛騰？

　　囚人哀

　　慘慘新竹城，凄凄苗栗路；陰風(fēng)四面來，頹云千里布。警吏夜縛人，如狼驅(qū)走兔；三五同一牢，百十同一捕。駢首就死期，悲情誰得訴！亦有為鬼雄，一瞑絕不顧。可嘆「瓜蔓抄」，荊棘在跬步；斃木作標(biāo)枝，生涯付草露！貸死有輕條，犴門長禁錮；仰首海東天，覆盆日為暮。長此黑漆鄉(xiāng)，黡然不求寤；微塵一張眥，時時堪恐怖。逝者長可哀，存者一何慕！海山有鯨蜺，京觀封無數(shù)；悲風(fēng)散毅魂，何處五人墓？

　　見臺灣保甲連坐法感題

　　商鞅死后無罪魁，今見東邦煬死灰；秦法每甘駢戮盡，苗刑又見罰鍰來。朱儒處處埋坑坎，烏鬼家家養(yǎng)禍胎（人語朱儒，陸詩句也。烏鬼，杜詩注：一作姜神，一作豕也。蓋放牛羊豕于路者，亦立有罰鍰法）。竟島拚將人物敝，雞棲連柵不須哀！

　　援道殍志感

　　煢煢有老婦，委作道旁餧。無名登尺冊（此地最忌無籍名之人），收容同有罪；保甲連坐條，斯言非汝紿。聞汝丈夫子，身材亦磊磈；避亂逢倭兵，竟作刀邊醢！老婦無所依，流離成冗猥；身體罹殘疾，病容日腲腇。視之懷為傷，贈之以貨賄。茫茫天地間，轉(zhuǎn)輪為苦海；沈溺彼何人，悲聲有余欸！濟(jì)物須樂施，厚費(fèi)宜無悔；常持此寸心，聊以補(bǔ)真宰。

　　大掃除

　　壬寅夏四月，「土匪」大掃除；號令一朝下，萬室為邱墟。當(dāng)其設(shè)甘餌，信誓說降初；始作周、鄭質(zhì)，繼藏盟府書：長待以不死，山澤任樵漁。服從一以久，殺機(jī)起籧篨；南北及中央，同日入周阹。一時敦杯酒，萬口為臡葅。一、二勇決夫，槍火伏衣裾；作勢與之?dāng)?，反噬不躊躇：木斃人亦摽，雖死異羊豬。余悉駢首戮，載出薄笨車。婦孺從流移，人棄室亦潴。南投、斗六間、殺氣慘不舒；陰風(fēng)撲人面，磷火遍里閭。哀哉歸順徒，不得求為魚！

　　劇新百一詩

　　新政言難罄，聊為舉一隅；豈能魚漏網(wǎng)，長覺雉離孕。天地空亭毒，江山等棄繻；閭閻虛蓋藏，郊邑伏■〈艸佳〉苻。律例繁兼猛，生謀有若無；千方圖需索，百末責(zé)均輸。抑勒將刑迫，吹求藉勢驅(qū)；削脧?fù)倘跞?，征榷盡錙銖。鑄鼎欺編戶，懷琛罪匹夫；明征同寇奪，暗取似穿窬?；坷魧？翑浚┸妳柤毙瑁河莺馍阶髫?，鹽府海為枯；酒務(wù)重重酤，糖園處處租。一朝開市里，萬井變官途。金幣難三品，權(quán)量錮五都。風(fēng)云驚發(fā)號，雷火駭嚴(yán)符；暮令朝旋改，前科后頓殊。衣冠皆獶雜，邏視總貔貙；偵伺窮幽隱，公私肆覬覦。死亡因細(xì)薄，陷溺在須臾；日日遭鞭撻，家家苦役徒。深文真刻酷，善政益模糊。檢疫寒侵骨，焚尸痛切膚；牛羊登冊籍，雞犬禁逃逋。災(zāi)害伊誰恤？煩冤底處呼？秉威官長暴，立憲下民愚。黑界盆中戴，黎先機(jī)上屠；鋤夷雖茍免，波累慘追捕。連坐商鞅重，坑降白起麤；殺機(jī)深北鄙，種類落東胡。耆舊淪輿皁，農(nóng)工比隸奴；低徊思曩昔，彷佛隔黃、虞！

　　叩閽辭

　　海外之民同戴天，覆盆在頂天懸懸；天所覆載無頗偏，何為此地民顛連！乙、丙之際烽燧然，丁、戊之交民孔瘨。天魔對人舞跰躚，魚羊食人血湔湔；殺人如篦如草菅，民居此間如拘孿：足如繭縛手如卷，如肉如醢在刀邊。如獐如麋虎狼前，虎則咆哮狼流涎；耳雷鼻火涎如泉，磨牙抉爪為戈鋋。羅剎鬼國黑風(fēng)旋，人肉為糧膏為餐；一餐未飽萬骨攢，肩髀高于火焰山。渾沌無竅亦镵鐫，況為血氣何能全！不角不爪堪一嘆，天驕肆虐群生孱；人類盡為異類殘，何有飛走及彋彋！殺機(jī)所逞毒■〈雨上漫下〉■〈雨上漫下〉，蒸為疫癘及黃癉；紛紛跕跕墮鳥鳶，死或僵仆病迍邅，病者死者郊遂遷。不然須遭鞭與撻，重則系縲年復(fù)年?；蝤c而死即方便，諱死諱病淚漣漣！人間萬戶如禁煙，疫所不及亦苦旃；防病駢將無病牽，瓜蔓之抄果蔓延。我且翹首一問天：天縱彼暴何為焉？豈為氣數(shù)天無權(quán)！古有大劫經(jīng)三千，劫灰未滿無可填，須將人類劫中煎。但是為劫何矯虔，祇將一島付炎燀？東西之海何平平，中央一土獨倒顛。文物之邦辱腥膻，倫類之祖一線綿；未知冥冥夫何言，高高下下皆陶甄。生人機(jī)械亦戔戔，天豈無力為轉(zhuǎn)圜？何為坐視巨喙專！山有羆貙野有豻，猙獰頭角行瞞跚。避地欲到天門難，仰空呼吁天閶關(guān)！

　　入市書所見

　　荔支上市新桃紅，綠竹雨過筍坼叢；村家爭趁挑菜節(jié)，街店初度賣魚風(fēng)。杖頭掛錢擬沽酒，酒樓近在市門東。入市■〈?敝〉■〈?薛〉纔數(shù)步，撈蝦賣漿如走兔；碎裂粥鼓折餳簫，蠔筐滿地錢滿路。蓬頭亂發(fā)捉向官，皤叟啼哭黃童怖；青春白晝此何為，官役執(zhí)鞭處處怒？旁人嘶聲向我云：沿途販賣例罰布；鞭撲尚覺施小懲，重則科條須禁錮。市上有門門有亭，小販須從此中停；牟利之夫蠅頭聚，公徒斂錢一一經(jīng)。此錢為汝謀衛(wèi)生（日本法：市上所斂稅，謂為衛(wèi)生費(fèi)），民愚不知自犯刑。日斜市遠(yuǎn)無人過，肉味螻漏魚郁腥。我聞此故三嘆息，營求錙銖比盜賊。年來斗米貴如珠，一寸之絲當(dāng)尺璧；斥牛出犢充賦租，質(zhì)子典衣供悉索。朝賣芋拳夕賣瓜，穿巷入街行蹜踖。天陰雀凍烏畢逋，空倉日日走饑鼯；門前門后鋃鐺呼，臨江誰有千頭奴？節(jié)食縮衣猶不足，可復(fù)酒家喚當(dāng)爐？

　　洋關(guān)行

　　海風(fēng)瑯瑯海天高，西油東布千百舠；載以寶筏三五篙，未到鹿門皆逋逃。關(guān)吏獰獰如鬼號，背上火槍腰鐵刀；下水挽筏牽上岸，充作公貨饒爾曹。商人瞠視兩眼如巨鰲，泣訴不可得，關(guān)吏瞋爾言啰嘈：吮爾皮血監(jiān)爾膏，東頭有虎千百牢！

　　田野即事（三首錄一）

　　官吏日扣門，敲撲驅(qū)種蔗。糖稅歸國家，糖利歸會社；農(nóng)戶絕饔飧，啼饑窮日夜。農(nóng)夫劇苦辛，為農(nóng)難為稼；蔗田雖有收，賤估不論價。昨來大雨風(fēng)，蔗苗況如赭；徙倚到東皋，嗷嗷盈四野。去年雨爛苗，今年風(fēng)殘稻；陂塘處處干，水租征更早。野田璺如龜，無禾亦無草；農(nóng)夫畏出門，坐餓成枯槁。婦孺啼于床，牛羊號于皋；粒米貴如珠，況乃乏芻藁！荷鉏何處施？悠悠望有昊！

　　田畝嘆

　　勺水不得濡，復(fù)欲征水租；水租猶尚可，地租急追呼。水租為公用，地租為國帑；厲行籍沒法，不比償宿逋。竊嘆商鞅家，無此聚斂徒！丁戶計口收，房屋亦征輸；入市復(fù)算緡，錐末及錙銖：削脧將到骨，未止占剝膚。茫茫滄海桑，何日變膏腴！損失泣萬家，我畝良區(qū)區(qū)（去年造鐵路，所捐臺灣田畝以億萬計）。

　　斗米嘆

　　斗米易錢錢一囊，臺灣未聞此奇荒；聞之自古疑荒唐，不意年來屢屢嘗。今年米價尤殊昂，一斗二升銀煌煌；市中之米作珠量，食米之人膏粱腸。貧民得米為米漿，升杓在手千金裝；又有無米無可望，朝朝采藿登首陽。旱潦之后草色黃，茹草不得為寇攘；明火殺人取所藏，比于倭人尤堂皇。劫奪孰與稅斂強(qiáng)，時或放火燒民房；亦習(xí)洋氛效薄涼，暴政焚殺皆尋常。盜為饑驅(qū)情可傷，況有道殣無劻勷；算及錙銖添稅章，民不得食淚汪汪。房捐市稅何得償？說增一倍告四方；人人爭欲望蒼蒼，望天或雨錢與糧！無肉可敷眼前瘡，無水可蘇頳尾魴；嗚呼！無米孰為指太倉？

　　哀鴻篇

　　聞?wù)f云林地，今年遭屠殺；垂翅落機(jī)中，破腦不得脫。家室既摧殘，脂膏亦剝割；造化豈不仁，生物付夭閼！哀哀群羽毛，振振難為活；凌空思奮發(fā)，樊籠終有括。中或失其群，饑鳴徒嘎嘎；被縶啼向人，相視猶胡越！

　　更有澎湖路，滄桑海忽枯；三十六峰嶼，一旦焦為盧。水■〈鹵戌〉不得雨，即雨草不蘇；鴻雁來何為？澤中徒叫呼！豈有食可謀，更無田可蕪；注年海為耕，無食且飽魚。嗟哉魚不得，啼血催胸臆；造物不孳生，吾為汝惻惻！

　　惻惻復(fù)惻惻，鳩形兼菜色。城狐雜社鼠，日攢太倉食。太倉日以盈，狐鼠日以生；哀鴻自嗷嗷，豈有利爪爭！西風(fēng)滿地來，四野聞悲聲。昔日隨陽鳥，今日刀俎鯖；羅網(wǎng)多殺機(jī)，天地為陰坑！我聞造化心，孵育靡不寧；五雀與六燕，安有滋重輕！聞我哀鴻詩，應(yīng)為心怦怦。

　　估客行

　　曾聞海上蓬萊山，珊瑚之樹翡翠環(huán)；貿(mào)易往往得奇貨，千艘萬舶任去還。今日來時非疇昔，蝄蜽攫人驚遠(yuǎn)客；牽船上岸不敢行，千金萬寶皆一擲。坵墟慘淡何市阛，輕行輒罰千百鍰。去家復(fù)苦遠(yuǎn)，居此復(fù)苦艱；誤入蓬萊山上山，無乃南嶠鬼門關(guān)！

　　剿番行

　　臺灣前清歸順之番，已過三分之二；所未歸順余番，佐久間總督請以五年平之——今其季也。議院因其未成功，不許再展年限；故今年銳欲攻擊中路諸番。臺灣以中路入埔里社之山為最廣，而庫魯句番者——日本所謂太魯閣番，又處深山之深，故其施工較難；而軍民之困如此。

　　山獠窮居深山中，亙古不與秦人通；重重迭嶂云煙阻，渺渺危巒霜雪封。生聚雖如三僰眾，殺鋒未似五溪兇；如何下策用火攻，西海直侵東海東！不比牂河下莊蹻，豈同巴蜀通唐蒙！憶昔漢家天子詔，劃將甌脫為邊徼；侏儒有語安耕獵，烽燧無熇封嶺嶠。南北輴蠻雖棱威，中央靡莫未原燎；長與深林養(yǎng)鹿茸，何事將軍夸■〈票鳥〉鷂！乃今窮兵踏■〈喬亢〉■〈虛亢〉，炮火所飛狐貍叫。重崖陰陰無日曜，滾滾溪流石陡峭；暑寒不時風(fēng)■〈穴上叫下〉窱，冰塊紛紛隨潦漂。役夫聞道身虺隤，兵士重氈鏡遠(yuǎn)眺；酒保技師收厚利，臺人號哭倭人笑！臺人久作釜中魚，生番、孰番奚安居！耕地一蹂無秸粒，山廬一火無籧篨；番人逃竄成猿狙，山中來往隨豪豬?？蓱z千炮深箐溜，頓使三危眾骨葅！回視番巢萬蟻垤，一朝如蟻遭掃穴；白石苔封苦役骸，青山瀑瀉藤猺血?；ㄉ徃叟c合歡山，兩軍遙舉互包截；東西戰(zhàn)隊未雙連，南北挽輸勞九折。寄言番婦莫冤啼，嗟我周黎亦靡孑！

　　大討伐

　　丙午方隆冬，生番大討伐；迭嶂摩青天，連營一齊發(fā)。白日照深箐，朔風(fēng)響林樾；烈火焚高邱，炮聲夜未歇。鑿齒與雕題，相逢即馳突。其俗本狉榛，其人如鷹鶻；撫之曾幾時，屠之起倉猝。始為墾荒來，辟土不容忽；遂使甌脫間，亦走東洋卒。平野多草萊，何用入窮窟！師勞久無功，萬山擲枯骨。獰樹蛇蟄蟠，怪石鬼面凸；谷暗叢木呼，徑險古苔滑。生番何處棲？腥風(fēng)動溟渤；呦呦麋鹿哀，莽莽狐兔沒。長坑無所施，群峰立峍崒。

　　地震行

　　今年二月二十三日，天甫黎明，地忽大震。罹其災(zāi)者，嘉義地方最慘，斗六地方次之。嘉義、斗六之間，山中裂六、七里，深亦如之；溪水為沸。嘉義城及所屬梅仔莊、打貓莊、新港莊，屋無一存，地為邱墟。

　　維歲丙午月剛卯，天柱傾頹地軸撓；星辰易位山川崩，五行二氣同紛攪。日月未懸天未開，大造莽莽飛黃埃；巨靈怒劈太華來，坤輿斮破聲如雷。六鰲斷足化萬能，媧皇一見心為哀。哀哉，城郭阛阓為蒿萊，血肉膚軀為廢?。「甙渡罟群嗡?？不見人煙唯陰霾。初如大塊摶抔土，神工鬼伯擂地鼓（凡地震之初，地必如春雷之鳴。地鼓，出「廣輿記」）；人寰簸蕩無立錐，海水翻騰有飛弩；驚心下界多游魂，轉(zhuǎn)瞬九淵欲沈羽。陷落諸羅十萬家，人物邱陵盡泥沙。四海龍戰(zhàn)玄黃血，千山龜坼縱橫叉；不信乾坤又灰燼，可憐髑髏皆齒牙！哭夫、哭子、哭父母，慘淡往來魯國髽；豈知蓬萊昔翻覆，神山久已沈大陸！地上龍蛇多殺機(jī)，民間雞犬爭觳觫。雖有孑遺半死生，阿鼻牛首怒猙獰；暫偷食息魚游釜，終見漂流蟻滿城。天心如此已可嘆，何為此遭益糜爛？當(dāng)今有幾蟣虱臣，浩劫無窮倮蟲患；欲排閶闔向天公，天關(guān)沉沉漫復(fù)漫！俯視羅山斗六門，山飛山走坤維斷。

　　后地震行

　　此追述甲辰十月之震，區(qū)域皆在嘉義斗六地方。前年死四百余人，今年死千三百余人，傷者甚眾。

　　憶昨甲辰冬十月，千里江山系一發(fā)；高岸為谷深為陵，蓬萊沉沒金銀闕。城郭人民半已非，淘淘江山空四圍。無頭無目刑天舞，一手一足商羊飛；堆積殘骸成京觀，哀我遺黎何所歸！瘡痍滿地今未已，干柱坤維復(fù)傾圮；共工巨顱撼不周，豎亥大步移方里。諸羅斗六百里間，天崩地塌雷霆起；至今日月尚搖搖（大震至今已二十四日，尚時時作震），石破天驚震不止。洪荒欲沌復(fù)欲分，寥廓不流亦不峙；顛簸晦明動星辰，城市如懸虛空里。震后赤日行曈曈，雷師為暴驅(qū)霻霳；幕天席地十萬家，哀哀哭泣洪流中（大震越日，復(fù)大雨）！重黎祝融復(fù)交病，翻覆陰陽紛七政；赤烏沖維熱焰張，燭龍炎井火珠迸（震后又有火災(zāi)，斗六焚最甚）。聞道天上殺機(jī)流，一空十日燒九州島；地上殺機(jī)在洪水，■〈穴上夬下〉■〈穴上矞下〉方壺沈丹邱。天弢天械無可逃，胡傾大地添狴牢！豈其萬物成芻狗，無復(fù)四維聯(lián)巨鰲？嗚呼！東瀛今已淪大壑，細(xì)者沙蟲大猿鶴；世界大千輸一粟，竊嘆陸沈天地酷！

　　役夫行

　　役夫之征遍全臺，南北盡處由海輸送于花蓮港，以挽輜重入山；近中各處由陸輸送于埔里社而挽輜重入合歡山，或兼鑿路。自今年（甲寅）四月始，不數(shù)日而迭輸人夫。每番，一甲數(shù)人行；其不能行者，斂金以貲行者。每一夫行，百貨取具；各甲必費(fèi)數(shù)十金。多有死者——蓋剿番之累如此。

　　瘴氣蒸成萬峰赤，懸崖灑遍猩紅色；深箐萬古無人行，只今道路開荊棘。路在千山萬山中，壑深無底涵虛中；藤蘿尚帶洪荒氣，炮火橫施開鑿工。開鑿未已驅(qū)人上，征夫前泣后夫望；手足作車尻作輪，獰雨盲風(fēng)催轉(zhuǎn)餉。熱氣爍人成乳飴，冷氣中人成僵尸，毒濕漬人為腐脾；天驚地塌雷霆起，復(fù)有破石墮空糜軀肌。昔日中華全盛時，討番役人人不知；黃金布地士爭赴，豈與今日驅(qū)人依熊羆！兵卒三千夫十萬，中央南北搜羅遍；弱者輸貲壯輸身，迭番踐更急于電。聞道溪中產(chǎn)水晶，復(fù)企山中生金英；可憐膏血換空地，一寸茸茸原野萬骨撐！長林一過無日暖，危峰再去有冰塊；五月穿裘困雪山，萬夫痛涕至天晦。問渠于此何不逃？渠言無處匿蓬蒿；商鞅保甲誅連坐，惠卿手實吹毫毛。嗚呼！閭閻何事求安堵？此間法比連環(huán)弩；吉網(wǎng)羅鉗匪所思，虎苛蛇欺不堪睹！相逢盡覺無人形，山頭日作青磷青；莫怨災(zāi)星散平地，試看炮雨穿林冥！

　　役夫嘆

　　生作路旁塵，死作巖下土；白日慘不溫，照見役夫苦。役夫來自東，見山兩眼紅，繭足萬山中。役夫來自西，有足自行地，未嘗越山溪。役夫來自北，嗚嗚復(fù)唧唧；城人入深山，如魚落罟罭。役夫來自南，南熱寒不堪；入山逢陰雨，僵絕六有三。山途況險惡，溪深石崿崿；肩頭負(fù)重?fù)?dān)，未行足已弱。長官圖勛階，民番填溝壑；只有役夫苦，誰識從軍樂！西人驅(qū)向東，東人驅(qū)向西；饑暍受鞭撲，不異犬與雞。毒癘中人身，仆地爛如泥；一死無消息，望絕母與妻。來時斂金錢，比閭供行李；死者不求生，生者且困死。骨積空山坑，淚滿濁溪水；奈何辟番疆，使我至于此？他日青山碑，忍以赤血紀(jì)！

　　詠蔗糖

　　炎洲孳大利，豫樟及蔗漿；豫樟煎作腦，蔗漿煎作糖。樟腦燦玉華，糖屑瑩玄霜；余潤及五洲，饒裕在千箱。一入虜官手，搜剔無粒藏。樟腦供官費(fèi)，私販嚴(yán)律章；蔗糖加酷例，一擔(dān)九輸將。賓筵失旨甘，畫餅充饑腸?；夢兔垧D間，渴慕馓餦餭；棗杏瓜棣生，無處向飴餳。美洲傳異種，空聞一丈長；熬蒸出膏液，未敷稅吏嘗。鬼機(jī)代人力，漏卮永無當(dāng)（近以機(jī)械煉糖，民仍不支）。子虛賦云夢（「子虛賦」諸蔗，即甘蔗），嘉味滿瀟湘；客至闕甘飲，誰嗜鹽茶姜。甜流（古水名）不涌地，玄圃空溫湯；赤沙冱麗冰，梅冶滋不祥（赤沙及冰霜，皆糖名）。

　　次韻梁任甫與林家詩

　　海民舊狎庚桑子，滄桑今作祝宗豕；中有風(fēng)塵骯臟人，埋頭插腳顏常泚。鰲沈已斷地六維，鶉滛竟周星一紀(jì)；仰叩蒼蒼闐不聞，獨行踽踽歌靡恃！勃蘇復(fù)楚有未能，狐庸事吳不屑以；將與軒皇備應(yīng)龍，豈為蚩尤作工倕（作上聲）！況他雨澤不霈施，使人炎火長秉畀。虞侯何此守薪蒸，崦嵫且遍征礪砥；哀嗷鴻雁無澤逃，取子鴟鸮有室毀？箝余蟹足汝戲嬉，攘我牛田彼疆理。警吏穿房長肆威，催科闖戶且攘臂。籍沒田園不可堪（供賦，民本不敢后。自督府有沒田之令，民尚未知；偶有稍后期到者，吏即不收，將該田發(fā)官賣），擾傷市獄更已矣（余前有「入市書所見」詩可考。市如此，獄可知）。保甲橫施何足言，毆撻亂加尤莫比！法律神明中外同，獨至臺灣法妄抵。此間言論不自由，口尚須緘況敢指！阜財無處挹南熏，噍殺時來驚北鄙；曩年屠戮焚山林，至今遍地生荊杞！偶陳一二足心酸，欲說萬千難口使；有時種樹實搖根，恰似從禽輒破觜。我與蜣蘇判熏蕕，彼于燕虱殊悲喜！方正海宇正紛爭，衣裳溷在干戈里；蘆中有士徒激昂，朝右無人空諾唯！方望十載或轉(zhuǎn)移，不圖兩紀(jì)猶如此！孰填冤石拔愚山？孰灑神灰止禍水？東海裨海既已枯，西北漏天豈無圯！不能軒舞愧龐然，每有跳梁輸蕞爾（原「耳」字復(fù)，古亦有之；此用東坡次正輔韻改「■〈石亞〉」作「椏」字之例）；朝鮮已入不羹封，越裳殆絕庭堅祀！矧茲海島土一拳，流沙墨水同司彘！漢家既任珠崖淪，扶余豈易虬髯起！中土著鞭讓人先，伊川被發(fā)哀吾始！我生十載早埋塵，再墜劫中心早死；既睹時艱足蒿目，每聞時事輒塞耳。有懷中夜即撫膺，如跛尋履眇尋視；能將東學(xué)心求真，豈覺西方法獨美！漢、唐再世威萬方，湯、武一朝興百里；莫嗤鄒衍幻天談，不見種、蠡湔國恥？聞君有志欲興華，君倘能行世能俟！要知外學(xué)有金沙，須待吾人抉渣滓！翹首東望海泱泱，富士山頭峰齒齒；一、二畸人時往來，扶桑氣到南溟紫。我在柴桑采菊英，時哦「楚騷」搴澤芷；門內(nèi)無聲地?zé)o塵，壁上有圖床有史。安得復(fù)遇素心人，閑把「南華」談畏壘！

　　雅棠發(fā)刊「詩薈」，賦此以賀

　　漢上題襟后，憑君繼唱酬；文章新月旦，詞藻古風(fēng)流?；春：鐦驎は缜?。詩壇春筍似，珊網(wǎng)賴宏收！

　　喜施梅樵見過

　　春風(fēng)滿庭除，故人深夜至。明日落空階，霜痕白在地；剪燭話騷詩，殷勤不能寐。君今居近村，遠(yuǎn)與紅塵避；松風(fēng)與鳥聲，日以悅心志。因之翰墨間，飄飄具高致；五色紛滿前，古音粲然備。平生三數(shù)子，惟君得高寄。褰涉鹿溪水，去來溪水清；蓬門隔墟市，回車望高城。青山二、三里，流泉四、五聲；相約載酒行，晚鴆聽春晴。

　　送悅秋先生歸唐二首

　　看破榮華似舜華，壯心時亦一悲嗟；有懷杜坦為傖楚，無望張騫擁漢槎。劫后逢君仙島客，樓頭懷舊故侯家。何從再作河梁會？遙指中原起暮霞。

　　蓬島逢君又送君，差堪臭味不蕕熏；愧無居士雞林賦，漫有鄒生裨海文。猶得故交心似水，再瞻前輩氣如云；倘能御李同車去，故國江山即梓枌。

　　感事

　　憶昔中原漢道恢，宸游直過瑯琊臺；海西白狄占星至，關(guān)上青牛望氣來；益地圖從王母送，受降城向武皇開。祗今九葉恩前事，無復(fù)經(jīng)綸草昧才！

　　世界方今號共和，英雄才豈老瞞過！華夷獶雜衣冠盡，人物蕭條制作多。玉牒空移秦歷數(shù)，金甌誰補(bǔ)漢山河！可憐海外珠崖郡，付與東荒作逝波！

臺灣詩鈔卷十三

　　徐莘田

　　章炳麟

　　江祖著

　　徐莘田

　　莘田，號東海，又號擷紅館主，澳門人。光緒二十四年秋來臺，寓基隆。

　　番子溝泛舟

　　鯉魚風(fēng)細(xì)拂輕艘，竹里人家吠小尨；「八」字蘭橈「之」字水，青山如畫入篷窗。

　　基隆竹枝詞

　　日烘獅嶺，射璀璨之文光；春藹鱟江，繪升平之景色。水晶簾外，醉墜珊鞭；云母屏前，狂飛玉盞。念浮生之若夢，對酒當(dāng)歌；喜勝友之如云，揮毫落紙。撫二月煙花之景，「寫美人香草」之詩：此「基隆竹枝詞」所由作也。

　　仆十年作客，逐微末于錐刀；千里依人，嘆飄零于書劍！旅篋別無長物，奚囊剩有新詩。每當(dāng)剪燭西窗，亦復(fù)尋香北里。念彼魂迷鴉片，說來濕透青衫；爭似痕染燕支，歸來醉扶紅袖。因乘吟興，歷溯游蹤。挹賈女之麝蘭，溫香撲鼻；感故人之雞黍，雅意殷拳。自從問柳于章臺，無異司花于閬苑；是以人呼「浪子」，眾笑風(fēng)魔。戀彼美之柔情，樂不思蜀；搜此邦之實事，語豈荒唐！爰重葑菲，欲災(zāi)梨棗。嘔此數(shù)升心血，敢希聲價于雞林；憐余七尺須眉，未畫功名于麟閣！身如萍梗，浪跡堪悲；詞唱「竹枝」，風(fēng)流自賞。總以經(jīng)營阿堵，硯田幾致荒蕪；更教墜落情天，香國遂傳名字。能使左環(huán)、右燕，短箋求彩筆之揮；更教西子、南威，高燭喜紅妝之照。安得金鈴十萬，遍護(hù)系香；愧無錦繡千重，難償奢愿！恨歡娛之草草，當(dāng)局多迷；嘆世界之花花，散場甚易！憶桃花于人面，崔護(hù)重來；悟柳絮于前身，秋娘老去！管弦銷歇，已非昔日繁榮；脂粉飄零，無復(fù)舊時豐韻！然而秦淮商女，猶唱「后庭」；天寶宮人，亦談前事。當(dāng)勞燕東西之日，正戎馬倥傯之時。黯黯白云，洞絕劉晨之跡；蕭蕭紅葉，溝無顧況之詩。想風(fēng)景于當(dāng)年，亦復(fù)誰能遣此；惜韶光于此日，不禁感慨系之！

　　今者，玉山之吟社重開，環(huán)海之名流沓至。吐漫天之珠唾，光炫陸離；聽擲地之金聲，才超七步。以騷壇之宿彥，寫本地之風(fēng)光；必能巨細(xì)無遺、雅俗共賞者矣。仆適因公暇，憶前時裙屐之游；□□□□，備他日輶軒之采。竊疑「春秋」之筆，寓褒貶于廿八字中；妄將月旦之評，括風(fēng)俗于卅二首里。敬求斧削，諸君勿惜墨如金；倘荷琢磨，小子再拋磚引玉！伏祈哂政，勿誚小巫；謹(jǐn)撰駢詞，以呈大雅。除夕張筵獸炭煨，金錢準(zhǔn)備繞爐來；顧郎得似雙方箸，暮暮朝朝湊一堆！

　　臺俗：妓院于除夕作圍爐之會，熾炭筵上，遍招所歡。來者必以金錢繞爐，始許入席；爭多較勝，以博朱顏一笑。其意，蓋明示「有錢則親熱」也。

　　兩扇朱門八字開，濃妝深坐復(fù)徘徊；忽驚廳署三聲炮，爭看迎春太守來。

　　元宵徹夜月華澄，聞?wù)f金獅此地經(jīng)；喚起鄰家諸姊妹，倚門排坐看龍燈。

　　鄰家人散寂無嘩，福德街前月已斜；夜靜怕逢羅漢腳，與郎攜手緩歸家。

　　臺人呼無賴之徒曰「羅漢腳」。

　　鴉片迷魂倍可憐，繩床竹枕日長眠；年來痼癖深如許，費(fèi)盡紅閨買笑錢。

　　情郎病骨日懨懨，藥石無靈勢倍添；急倩師公解符法，典釵深夜檢妝奩。

　　昔臺地邪法盛行，生死之權(quán)操于師公。凡與人有怨者，以重利嗾師公；則所怨者病死，其后身上必現(xiàn)符。符作蝌蚪形，或紅、或黑；其符，有鎖喉、穿心、截腦、閉口等名。惟以厚利求師公解之，多獲再生。師公多僧道之流，臺人亦有習(xí)其術(shù)者。昔年基隆分府方太尊祖蔭曾示禁查辦，其風(fēng)稍息矣。

　　跳童袒臥鐵釘床，斫腦穿腮血滿腔；金鼓喧闐人逐隊，神輿顛倒戲街坊。

　　臺俗：游神賽會，必有跳童相隨；刀斫錐刺，略無痛苦。神座以四人升舁，或二人舁之；右推左扶，東倒西歪：云是神力所為，雖壯夫莫御。閩人信神，一何可笑！

　　城隍娶婦事真奇，彼妄言之此聽之；安得西門豹重出，嚴(yán)懲巫覡破群疑！

　　海濱新泊圣王船，約伴燒金一念虔；未識喃喃訴何事，桃花泛出粉腮邊。

　　圣王船甚小，自來自去，能越重洋；閩人奉之彌謹(jǐn)。臺人拜神曰「燒金」。

　　點點啼紅染絳綃，中元普度把魂招；后哥那解咱心事，濁酒三杯帶淚澆。

　　中元一屆，熱鬧異常，殺牲不可以數(shù)計。習(xí)俗相沿，牢不可破。婦因夫死再贅，則呼夫為「后哥」；咱，即「我們」二字。

　　貪眠慵起理妝殘，一任春湯冷玉盤；幾度推衾呼不醒，故裝濃睡待郎看。

　　入門便把藁碪輕，不戀親夫戀契兄；莫怪紅顏多薄幸，楊花水性本生成。

　　臺妓呼所歡曰「契兄」。

　　但求生女莫生兒，生女可為錢樹枝；歌舞教成能接客，全家活計靠蛾眉。

　　情郎夜出打茶圍，腳曳拖鞋膊搭衣；無奈睡魔迷倦眼，雙門虛掩待他歸。

　　夫婿偏將野鶩憐，閨中少婦等匏懸；青春那肯甘岑寂，又抱琵琶過別船。

　　圣王廟口敞壇場，鐃鈸聲喧夜度亡。香火恩情如紙薄，空燒楮鏹付冥鄉(xiāng)。

　　仙洞幽深別有天，崎嶇一徑入螺旋；游人多少留題詠，百尺蒼崖姓字鐫。

　　洞在基隆?？?，深數(shù)百步；中多蝙蝠。

　　巍然拳石矗江隈，曾否仙人踐足來？試上層臺窺海跡，一泓碧水僅浮杯。

　　石上有仙人足跡足跟；有水尺許，作碧色，隆冬不涸。

　　義重橋下放蘭橈，相約燒香到社寮；分付船家休緩槳，癡郎呆望已終朝。

　　社寮，村名；在基隆?？凇Ｓ惺R。

　　臨流日日浣郎衣，貪看鴛鴦不忍歸；安得君心如此鳥，百年交頸莫分飛！

　　媽祖宮前夕照黃，閑從渡口數(shù)帆墻；欲知放港船多少，遠(yuǎn)看桅燈幾點光。

　　芙蓉臉暈睡容新，自把牙梳掠綠云；可愛情郎能解意，隔簾喚駐賣花人。

　　云鬟亂繞插紅花，侵曉提筐去采茶；郎欲問咱何處在，金包里內(nèi)是兒家。

　　繞膝無兒莫怨嗟，買來苗媳貌如花；他年嫁得陽城賈，三斛明珠換一娃。

　　土俗：撫養(yǎng)女嬰，呼為「苗媳」。未及笄，迫作皮肉生涯。迨欲壑盈時，秋娘老去，始令招贅富婿。衣缽相傳，此生財之大道也；其如風(fēng)俗何！

　　雙槳停橈漾碧流，蓼花紅處網(wǎng)初收；儂家也去投香餌，盡有魚兒上釣鉤。

　　統(tǒng)領(lǐng)揚(yáng)兵夜渡河，大嵙崁內(nèi)逞干戈；教郎莫去收樟腦，聞?wù)f生番出草多。

　　生番殺人，呼為「出草」。

　　獅球嶺上氣蒨蔥，欲庇郎身孝地公；石磴縈回初遇雨，春泥濕透繡鞋紅。

　　臺人呼拜土地神為「孝地公」。嶺腰一穴深三百八十余步，火車出入，鐵路在焉。上有土地祠，頗著靈感。

　　傍山臨水敞洋樓，漠漠平沙水國秋；為愛夕陽天氣好，數(shù)聲漁唱哨船頭。

　　哨船頭，地名：即小基隆。

　　「出?！寡p格外豐，船來一度一情融；生疏試較初相識，兩樣溫存各不同。

　　臺人呼船上總理為「出?！?。

　　上元佳節(jié)鬧奇觀，趙帥回鑾闔境觀；爆竹堆中同踴躍，人叢幻出石玄壇。

　　正月十五日，各無賴奉趙元帥神像巡游街市。所在商店，皆備爆竹數(shù)箱。紛擲神座；聲如雷動，煙焰迷天。各無賴跳舞于火光中，遍身如漆；否則，眾揶揄之。蓋以是卜此店之盛衰興替云。

　　錫口初來新婦娃，芳心解愛少人家；背人暗說藏春處：「門對青山多種茶」。

　　枕邊終日語軥辀，說盡離情百種愁；明日探親臺北去，愿郎送到火車頭。

　　章炳麟

　　炳麟，字太炎；浙江余姚人。嘗于清光緒二十四年來臺，主「臺灣日日新報」。與日人不洽，翌年離去?！概_灣詩薈」錄其詩十二首，惟僅有三首為寓臺之作，連橫并有跋語。

　　寄梁啟超

　　秦風(fēng)號長楊，白日忽西匿；南山不可居，啾啾鳴大特。狂走上城隅，城隅無棲翼；中原竟赤地，幽人求未得。昔我行東越，道至安知窮。灑淚思共和，共和在海東；誰令誦「詩」、「禮」，發(fā)冢成奇功？今我行江漢，候騎盈山邱；借問杖節(jié)誰？云是劉荊州。絕甘屬朝賢，木瓜為爾酬；至竟盂盤書，文采獲田侯。去去不復(fù)顧，迷陽當(dāng)我路；河圖日以遠(yuǎn)，鴟梟日以怒。安得起槁骨，摻祛共馳步！馳步不可東，馳步不可西；馳步不可南，馳步不可北。鑒皇穹黎庶，均平無九服；顧我齊州產(chǎn)，寧能忘禹域！擊石一微秩，志屈逃海濱；商容馮馬徒，志在誅紂、辛。懷哉殷、周人，大澤豈無人！

　　餞歲（玉山吟社課題席上分韻）

　　不作彭殤念，吾猶戀楕球；短長看日夜，身世等蜉蝣。殘鬢睢陽恨，余生逝水?。磺嚓枛|國早，春又滿蛉洲。

　　玉山吟社席上即事

　　唾壺?fù)羝妻D(zhuǎn)心驚，彈指蒼茫景物更；滿地江湖吾尚在，棋枰聲里俟河清！

　?。ǜ剑┻B雅堂跋語

　　太炎先生當(dāng)代大儒；少讀其文，心懷私淑。而詩絕少，為錄十有二首（按前錄三首，為太炎寓臺之作。余從略），以餉讀者；皆元音也。曩游燕京，曾謁先生于旅邸。時袁氏專國，惎間正人；幽諸龍樹寺中，后移錢糧胡同。不佞每往請益，先生據(jù)案高談，如瓶瀉水，滔滔不絕。其后將歸，乃以幅素求書；先生則書其詩曰：『蓑墻葺屋小于巢，胡地平居漸二毛；松柏豈容生部婁，年年重九不登高』！嗚呼！中原俶擾，大道晦冥。愿先生善保玉體，俾壽而康，以發(fā)揚(yáng)文運(yùn)；此則不佞之所禱也。海云千里，無任依依?。ㄑ盘米R）

　　江祖著

　　祖著，字宣甫；里居未詳。

　　舟抵基隆，喜晤張純甫

　　扁舟拂曉抵東瀛，喜遇知交笑語傾；海上盤桓懷舊侶，天涯邂逅數(shù)離情。不堪回首風(fēng)塵老，無限驚心歲月更；一別適才經(jīng)四載，人間似已隔三生！
臺灣詩鈔卷十四

　　梁啟超

　　梁令嫻

　　梁啟超

　　啟超，初字卓如，后改任公，別署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清宣統(tǒng)三年春，嘗游臺灣。在臺成詩八十九首、詞十二首，原擬輯之曰「海桑吟」。惜無定本流傳，僅于「飲冰室合集」（中華書局印行）所收「詩」與「詞」及「游臺灣書牘」中見其七十余首。其中有經(jīng)榮縣趙熙（字香宋，號堯生）所點竄，在臺并有不完全之抄本存留。連橫編「臺灣詩薈」嘗有「海桑吟」之輯，但與「飲冰室合集」本稍有出入，顯已有所刪略矣。

　　贈臺灣逸民林獻(xiàn)堂兼簡其從子幼春

　　林侯嵚奇將門子，今作老農(nóng)友鹿豕；窮秋訪我雙濤園，自陳所歷淚如泚。自從漢家棄珠崖，煢煢視息既逾紀(jì)；天地?zé)o情失覆載，父母義絕疇怙恃！逝將去汝靡所逃，謂他人昆莫我以。前年府令筑鐵路，料地考工集輸倕；連畦千里沒入官，區(qū)區(qū)券直不余畀。去年大尹修市政，滌蕩穢瑕道如砥；井堙木刊遍窮邑，老屋十家九家毀。此邦炎燠土宜蔗，家家樹藝得生理；一從制糖會社興，攘取吾羭紾諸臂?；⑼偕杏腥唬瑵山唪~勞可知矣！近師王、呂作保甲，百室為閭閭十比；一人犯科十人坐，知而不訐法同抵。偪仄過于束濕薪，螮蝀橫空孰敢指！頗聞彼都盛學(xué)術(shù)，橫舍如林塞縣鄙；今宅新邑亦何有，博士倚席堂生杞！偶募學(xué)僮肄「假名」，取備象鞮服驅(qū)使；聞?wù)?、講武皆有禁，所畏群雛生爪觜。居恒凜烈作鹯逐，或亦噢咻市狙喜。吁嗟僇民不可說，盡日踽行荊棘里；為鬼為蜮避無所，呼牛呼馬應(yīng)俱唯。羲苗、軒裔彼何人？?？菔癄€今如此！我聞憯愴不能終，相對瀉淚如鉛水；林侯林侯且莫悲，君看天柱行崩圮！孑遺久視誰能期，萬方同患君先耳；殷頑箕子已為奴，夏胤淳維復(fù)不祀。只今中原一塊肉，手足剝落成人彘；豺狼在邑人命微，蛇龍走陸地機(jī)起；彼昏日醉更何知，我在靡樂今方始。篋中亦有龜手藥，能活邦國出九死！予音嘵嘵哀且號，聽我藐藐如充耳。有時孤憤結(jié)中腸，逝將一瞑不復(fù)視。閬風(fēng)■〈纟枼〉馬忽反顧，膴膴吾土吁信美！誰能太上竟忘情，況行正半九十里。丈夫未死未可料，萬一還能振物恥！假如不就陳力列，立言亦當(dāng)百世俟！安能坐令千圣心，遽及余生墮泥滓！以茲勖君還自繩，君當(dāng)收涕啟粲齒。河梁十月水清淺，霧峰（君所居曰霧峰莊）遠(yuǎn)接蓬萊紫；行將買棹從君游，更接清譚挹蘭芷。頗聞阿咸最秀拔，磊磊羅胸皆文史；為言置酒無算爵，待我相與澆塊壘！

　　辛亥二月二十四日，偕荷庵及女兒令嫻乘「笠戶丸」游臺灣，二十八日，抵溪籠山舟中雜興我生去住本悠悠，偏是逢春愛遠(yuǎn)游；歷劫有心還惜別，櫻花深處是并州（首途時，雙濤園繁櫻正作花；嫻兒以辜負(fù)一年花事為憾）。

　　明知此是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樓下晚濤哀（二十五日，舟泊馬關(guān)）！

　　天風(fēng)浩浩引飛舲，睡起檣鐘報幾程；天末虹隨殘雨霽，波間鷗帶夕陽明。

　　萬丈霞標(biāo)散霧珠。海中涌出日如盂；驕兒拍手勤相問：「得似羅浮日觀無」（與嫻兒觀日出）（按：「臺灣詩薈」末兩句作「嬌兒問似羅浮否？一片鄉(xiāng)心動鷓鵠」）？

　　天淡云閑清晝同，彈碁蹴跑各能雄；閑心欲取春燈謎。領(lǐng)略蘇家舶趠風(fēng)（舟客為種種娛戲）。

　　滄波一去情何極！白鳥頻來意似闌（按：「詩薈」「闌」作「閑」）。卻指海云紅盡處，招人應(yīng)是浙東山（二十七日，舟掠溫、臺界而南）。

　　漢家故是負(fù)珠崖，覆水東流豈復(fù)西！我遇龜年無可訴，聽談天寶祗傷凄（舟中有臺灣遺民，談亡臺時事頗詳）！

　　迢遞西南有好風(fēng)，故人相望意何窮！不勞青鳥傳消息，早有靈犀一點通（未至臺灣前一日，林獻(xiàn)堂以無線電報祝海行安善）（按：「詩薈」末二句作「勞生不被天公妒，默默靈犀一點通」）。

　　東海波光入酒卮，檣烏吉語報朝曦；而翁載得愁千斛，化作茲游一段奇（二十八日，為嫻兒生日）。

　　番番魚鳥似相親，滿眼云山綠向人；前路欲尋瀧吏問，惜非吾土忽傷神（望雞籠）！

　　臺北故城毀矣，留其四門

　　清角吹寒日又昏，井干烽櫓也（按：「詩薈」作「了」）無痕；客心冷似秦時月，遙夜還臨麗正門（按：「詩薈」「麗正門」作「景福門」）。

　　臺北節(jié)署，劉壯肅所營，今為日本總督府矣

　　幾處榱題敝（按：「詩薈」誤「敞」）舊椽，斷碑陊剝草成煙；傷心最有韓南澗，凝碧池頭聽管弦。

　　拆屋行

　　麻衣病嫠血濡足，負(fù)攜八雛路旁哭；窮臘慘栗天雨霜，身無完裙居無屋。自言近市有數(shù)椽，太翁所構(gòu)垂百年；中停雙槥未滿七，府帖疾下如奔弦。節(jié)度愛民修市政，要使比戶成殷闐；袖出圖樣指且畫，克期改作無遷延！懸絲十命但恃粥，力單弗任惟哀憐！吏言稱貸豈無路，敢以巧語干大權(quán)！不然官家為汝辦，率比傍舍還租錢。出門十步九回顧，月黑風(fēng)凄何處路？祇愁又作「流民」看，明朝捉收官里去（彼中凡無業(yè)游民，皆拘作苦工）。市中華屋連如云，哀絲豪竹何紛紛！游人爭說市政好，不見街頭屋主人。

　　三月三日，遺老百余輩設(shè)歡迎會于臺北故城之薈芳樓，敬賦長句奉謝

　　側(cè)身天地遠(yuǎn)無歸，王粲生涯似落暉（按：「游臺灣書牘」此兩句作「遠(yuǎn)游王粲漫懷歸，卻踏天涯訪落暉」）；花鳥向人成脈脈，海云終古自飛飛。尊前相見難啼笑，華表歸來有是非！萬死一詢諸父老，豈緣漢節(jié)始沾衣（按：「書牘」末兩句作「料得隔江諸父老，不緣漢節(jié)始沾衣」）！

　　憶附公交車昔上書，罪言猶及徙薪初；珠崖一擲誰當(dāng)惜，精衛(wèi)千年愿總虛！曹社鬼謀成永嘆，楚人天授欲何如？最憐有限哀時淚，更灑昆明劫火余！

　　閑氣神奇表大瀛，伏波橫海舊知名；南來蛇鳥延平壘，北向云山壯肅城。萬里好風(fēng)回舶趠，百年麗日照春耕。誰言鶯老花飛后，贏得胥濤日夜聲！

　　劫灰經(jīng)眼塵塵改，華發(fā)侵顛日日新；破碎山河誰料得，艱難兄弟自相親！余生飲淚嘗（按：「詩薈」作「當(dāng)」）杯酒，對面長歌哭古人。留取他年搜野史，高樓風(fēng)雨紀(jì)殘春。

　　櫟社諸賢見招

　　大道風(fēng)吹海氣腥，道旁薺麥長青青；水云意外空明處，一角人間野史亭。

　　中散養(yǎng)生惟中酒，東坡畏事好吟詩；將心寫入江潭淚，消得天荒地老時！

　　天涯所至饒斤斧，可有名山養(yǎng)棄材？政恐風(fēng)低云斷處，十圍遠(yuǎn)籟作聲哀！

　　清時我亦成樗散，分作神州袖手人；憑語沙邊舊鷗鷺，倘容占席暫相親！

　　游臺灣，追懷劉壯肅公

　　憶昨甲申之秋方用兵，南斗騷屑桴鼓鳴；海隔倒懸待霖雨，詔起將軍巡邊庭。將軍功成狎文忠（按：「詩薈」「忠」作「史」），高躅久謝塵軒櫻；國家多難敢自逸，笑揖猿鶴颷南征。半天波赤馳長鯨，魑魅甘人（按：「詩薈」作「魈魑甘入」）白晝行；百年驕虜翫處女，將軍飛下萬靈驚（按：「詩薈」「靈」作「人」）。雞籠一戰(zhàn)氣先王，滬尾設(shè)險疇能嬰！其時馬江已失利，黑云漠漠愁孤城；忍饑犯瘴五千士，盡與將軍同死生。手提百城還天子，異事驚倒?jié)h公卿！朅來海氣千里平（按：「詩薈」「氣」作「云」），杲杲紅日照屯耕；桑麻滿地長兒女，舉子往往劉其名。將軍謀深憂曲突，謂是脆單前可懲；酒泉、樂浪宜置郡，用絕天驕揚(yáng)漢旌。鑿山冶鐵作馳道，俯海列炮屯堅營；宅中議設(shè)都護(hù)府，坐控南北如建瓴。料民度地正疆（按：「詩薈」誤「疆」）界，以利庸調(diào)防兼并。鄭渠鄴漳隨地有，下邑亦滿弦歌聲。平蠻直窮鳶墮（按：「詩薈」作「盡」）處，要使鹿豕馴王靈。吁謨事事準(zhǔn)官禮，邊功區(qū)區(qū)卑李程。中朝大官玩厝火，枋鷃豈喻鵬徙溟！司農(nóng)出納吝銖寸，齊威恤鄰空典型！輪臺已聞罷邊議，況乃盈耳來青蠅。將軍受事亦六稔，謂糜頂踵酬闕廷；軒車一去留不得，藤蔓啼鶯空復(fù)情。大潛山下白云橫（公有「大潛山房文集」。按：「詩薈」「文」作「詩」），下有寒湫蛟可罾；手種菜甲日已長，有時南望微撫膺。任尚豈省班超策，辛湯（按：「詩薈」作「張湯」）或妒充國能；長城已壞他豈惜，雨拋鎖甲苔臥槍。夜（按：「詩薈」作「夢」）來風(fēng)惡鼉涎腥，上相出蒞城下盟；燕云投贈自古有，珠崖棄捐誰輸贏！可憐將軍臥大床（按：「詩薈」作「榻」），眼中憧憧百鬼獰，噩夢驚起月墮（按：「詩薈」作「墜」）海，鹿耳、鯤身山自青。滔滔沈恨閟九京，鴟夷不返余濤形；涇原更安得一范，西涼空復(fù)說三朋！祇今劫火又灰冷，東方千騎來輕盈；黠虜竊踵將軍武，竟有豎子名能成！山河錦繡亦增舊，獨惜花鳥長凋零！吁嗟乎！漢家何代無奇英，陳湯無命逢匡衡！賈生得放既云幸，晁錯效忠行當(dāng)烹！及其摧折已略盡，九牧所至如罄瓶；一朝有事與人遇，乃若持筳。（按：「詩薈」作「莛」撼大楹。君不見將軍嘔心六載功不就，翻以資敵成永寧？天地生才亦匪易，悵望古今徒竛竮！

　　斗六吏

　　警吏陣斗六，數(shù)百如合圍；借問此何者？買地勞有司。赫赫糖會社，云是富國基；種蔗當(dāng)?shù)糜?，官價有程期。小人數(shù)畝田，死父之所遺；世守亦百稔，饘粥恒于斯；愿弘一面仁，貸此八口饑！欲語吏先嗔，安取閑言辭！府令即天語，豈天乃可違！眾雛各有命，何不食肉糜！出券督畫諾，肘后吏執(zhí)持；拇印失爛熳，甘結(jié)某何誰！昔買百緡強(qiáng)，今賣不半之；便愿不取直，方命還見笞。一日買十甲，一月千甲奇。入冬北風(fēng)起，餓殍閬路歧；會社大煙突，驕作竹筒吹。

　　墾田令

　　府帖昨夜下，言將理原隰；自今限名田，人毋過十甲。聞官方討番，境土日安集；墾作宜待人，官寧視畚鍤！官云汝母國，齒稠苦地陿；每每此原田，將以世其業(yè)。舊田不汝追，帝赍已稠迭；安得非分求，無厭若馮鋏！貴人于于來，生事須長鬣；汝能勤四體，自足丐余汁。吁嗟討番軍，巨萬費(fèi)楮帖；借問安所出，甿隸與蠶妾。舊田賣已空，新田取難襲；鬻身與官家，救死倘猶及！悠悠彼何人，哀哀此束濕！

　　公學(xué)校

　　道周逢群童，人言是學(xué)生；借問何學(xué)級？所學(xué)何課程？此問有良校，貴人育其英；島民賤不齒，安得抗顏行！別有號「公學(xué)」，不以中、小名；學(xué)年六或四，入者吾隸萌。所授何讀本？新編「三字經(jīng)」；他科皆視此，自鄶寧足評！莫云斯學(xué)陋，履之如登瀛；學(xué)涂盡于斯，更進(jìn)安所營！貴人拳我輩，本以服使令；豈聞擾牛馬，乃待書在楹！漢氏厲學(xué)官，自取壞長城；秦皇百世雄，談笑事焚坑。

　　辛亥清明后一日，同荷庵及林癡仙、獻(xiàn)堂、幼春、陳槐庭夜宴于霧峰之萊園，女兒令嫻侍焉；以「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為韻，分得「難」字、「累」字

　　此日足可惜，來日更大難；但對素心人，何必懷百端！廣庭春月白，芳草清露漙；江山不改舊，天宇自高寒。茲游雖（按：「詩薈」作「信」）多感，美襟良亦殫；思逐花前發(fā)，愁借酒杯寬。主人知余意，談燕到更闌；人生幾清明，明旦成古歡！

　　平居（按：「詩薈」作「生」）飛動意，閱世成止水；有如掛壁弨，屢張復(fù)旋（按：「詩薈」作「屢」）弛。居夷久矣陋，遠(yuǎn)交得數(shù)子；逃虛聞足音，安得不歡喜；但念所托邦，臲■〈臬兀〉若棋累；昔痛雛不育，今憂室將毀！不見漢珠崖，吾土亦信美：艱難豈足道，一棄若敝屣！悠悠我之思，行邁正靡靡；俛仰對新亭，勞歌吾其已！

　　次韻酬林癡仙見贈

　　十年魂夢斷中州，一往沈冥得此游；歷劫此身成落瓠，浮天無岸有虛舟。過江人物仍王、謝，望眼山川接越甌。且莫秋風(fēng)怨遲暮，夕陽正在海西頭（按：「詩薈」末二句作「相對莫生遲暮感，夕陽猶在海西頭」）。

　　贈林幼春

　　南阮、北阮多畸士，我識仲容殊絕倫；才氣猶堪絕大漠，生涯誰遣臥漳濱（君方病肺）！嘔心詞賦歌當(dāng)哭，沈恨江山久更新。我本哀時最蕭瑟，亦逢庾信一沾巾！

　　獻(xiàn)堂繼尊甫兵部公之志，筑萊園以奉重闈太夫人；余游臺，余余于園之五桂樓，敬賦

　　周余重見老萊衣，稍喜先疇愿不違；滿眼云山隨宴坐，百年花鳥答春暉。滄桑牢落供詩健，叢桂招邀有夢歸。我亦敝廬三畝在，可憐游子老征騑！

　　萊園雜詠

　　人物自是徐孺子，萊林不數(shù)何將軍；稍喜茲游得奇絕，萊園占盡月三分。

　　娟娟華月霧峰頭，泛泛風(fēng)光五桂樓；傳語王孫應(yīng)好住，海隅景物勝中州（五桂樓）。

　　久分生涯托澗薖，虀鹽送老意如何？奇情未合銷磨盡，風(fēng)雨中宵一嘯歌（考盤軒）。

　　一灣流水接紅墻，自憩圓陰納午涼；遺老若知天寶恨，新詞休唱荔支香（荔支島。上有歌臺）。

　　小亭隱幾到黃昏，瘦竹高花凈不喧；最是夕陽無限好，殘紅蒼莽接中原（夕佳亭）。

　　溪紗浣罷月華明，荇帶蒲衣各有情；我識藍(lán)田千澗水（按：「詩薈」作「我識蓬萊清淺水」，任公親題原跡亦同），出山原似在山清（搗衣澗）。

　　一池春水干誰事，丈人對此能息機(jī)；高柳吹（按「詩薈」誤「出」）綿鴨穩(wěn)睡，荔支作花魚正肥（小習(xí)池）。

　　春煙漠漠雨翛翛（按：「詩薈」作「瀟瀟」，任公親題原跡作「蕭蕭」），劫后逢春愛寂寥；誰遣蜀魂啼不了，淚痕紅上木棉橋（木棉橋）。

　　澹霧籠溪月上陂，曉來春已滿南枝；君家故事吾能記，可似孤山鶴返時（萬梅崦）？

　　綿綿列岫煙如織，暖曖（按：「詩薈」作「暖暖」）平疇翠欲流；好是扶笻千步磴，依稀風(fēng)景似揚(yáng)州（千步磴）。

　　望月峰頭白露滋，南飛烏鵲怨無枝；不知消瘦姮（按「詩薈」誤「嫦」）娥影，入夜還能似舊時（望月峰）按：「詩薈」作「還得娟娟似舊時」，任公親題原跡亦同）？

　　鸞吪鳳靡送年華（按：「詩薈」作「蓬萊一水送年華」），頗識吾生信有涯；惆悵無因成小隱（按：「詩薈」作「待得桑田可留命」），賣書猶欲問東家。

　　桂園曲

　　明故寧靖王朱術(shù)桂，以永歷十八年奉詔入臺監(jiān)鄭軍；延平王待以宗藩禮，三世不衰。克塽降，王義不辱，集諸妃王氏、袁氏、荷姑、梅姑、秀姐，詔之曰：『孤不德，將全發(fā)膚以見先帝、先王于地下；若輩可自為計』！僉泣對曰：『王死國、妾死王，義一也』。遂笄服駢縊于堂。遺民哀焉，合葬諸臺南郡治南門外之桂子山，號五妃墓；即墓立廟，享祀弗替。越二百二十八年，新會梁啟起游臺灣，以道遠(yuǎn)未能謁也，述其事以作歌。時清明后五日也（按：「詩薈」無「郡治南門外」及「即墓之廟」九字）。

　　鶯老花飛桂子山，天高月冷聞佩（按：「詩薈」作「佩」）環(huán)；人尋法曲凄涼后，地接蓬萊縹緲間。憶侍王孫竄荊棘，珊瑚寶玦還顏色；萬里依劉落日黃，五湖從范煙波碧。九州島南盡有桃源，華表歸（按：「詩薈」作「飛」）來一鶴尊。高帝神靈仍日月，五溪云物自山川。陌上條桑衣鬢綠，賣珠呼婢修蘿屋（王自墾田百余甲于萬年縣之竹滬，督諸妃躬課耕桑，歲入輒以犒軍士）；歸來分耦迭添香，好伴君王夜深讀。詔言萬事共悠悠，劫后相依一散愁；天荒地老存三恪，裙布釵荊占一丘。黑風(fēng)一夜吹滄海，朱顏未換雕闌改；虎臣執(zhí)梃傳車忙，龍種攀髯弓劍在。金環(huán)翟茀拜堂皇，王死官家妾死王；翠瀾永閟千年井，素練紛飛六月霜。昨夜香銷燈自炧，蜀魂紅遍蒼梧野；吹徹參差不見人，云旗裊裊靈來下（按：「詩薈」「昨夜」以下四句作「滿目衣冠籠腐鼠，如此江山在兒女；合門盡節(jié)九京香，萬古大明一壞土」）。百年南雪蝕冬青，靈物深深護(hù)碧城；遺老久忘劉氏臘，秋磷猶作鮑家聲！我來再換紅羊劫，景陽冷盡龍鸞血；雨濕清明有夢歸，?？蓓偈瘧{誰說！天涯盡處晚濤哀，刮骨酸風(fēng)起夜臺；莫唱靈均遺褋曲，九疑帝子不歸來！

　　臺灣雜詩

　　千古傷心地，畏人成薄游；山河老舊影，花鳥入深愁。入境今何世，吾生淹此留！無家更安往，隨意弄扁舟。

　　九點齊煙外，蒼茫別有天；下田猶再熟，甘果不論錢。處處泉通脈，村村花欲然。歲時不改舊，信是漢山川。

　　故老猶能說，神功締造深；廢興三國志，戰(zhàn)伐百年心。幾鑿張騫孔，仍來陸賈金。早知成覆水，休誦「白頭吟」！

　　臺灣先后為荷蘭、西班牙、法蘭西三國所陷，我族卒光復(fù)之。日本人足跡，前固未一履臺土也。使鄭氏能保其世，臺灣或不知有今日乎（按：「詩無」列「日本人足跡，前固未一覆臺地也」句）！

　　桓桓劉壯肅，六載駐戎軒；千里通馳道，三關(guān)鞏舊屯。即今非我有，持此欲誰論！多事當(dāng)時月，還臨景福門。

　　劉壯肅治臺六年，規(guī)模宏遠(yuǎn)，經(jīng)畫周備。后此日本治績，率襲其舊而光大之耳。雞籠至新竹間鐵路二百二十余里，即壯肅舊物。其它新辟容辀之道，尚數(shù)百里。雞籠、滬尾、澎湖諸炮臺，皆壯肅手建。臺北省城，亦壯肅所營；今毀矣，猶留四門以為飾。景福門，即其一也；余頻過其下。

　　幽尋殊未已，言訪北投泉；大壑陰陰轉(zhuǎn)，清流曲曲傳（按：「詩薈」此兩句作「曲路陰回壑，清流碧噴煙」）。玉（按：「詩薈」誤「上」）膏溫弱荇，溪色澹霏煙?？鄳浫A清夢，無憀閉合眠（按：「詩薈」此兩句作「苦憶湯山淥，明陵在眼前」）。

　　北投山，距臺北府治二十里；有溫泉，景殊幽邃。沿溪數(shù)里，噴煙若霏霧。溫流中，水藻、游魚生焉（按：「詩薈」無「溫流中，水藻、游魚生焉」句）。

　　蕩蕩臺中府，當(dāng)年第一州；桑麻隨地有，城郭入天浮。江晚魚龍寂，霜飛草木秋。斜陽殘堞在，莫上大墩頭！

　　劉壯肅本擬建臺中為省治，筑城工未蕆而去任。今城亦毀，移城門一角于大墩頭公園。

　　曉破千峰霧，迢迢爆竹聲；重為萬里客，又過一清明。舍館傳新火，兒童報晚晴（按：「詩薈」作「家山界晚晴」）。故山路幾許（按：此句「詩薈」作「墳?zāi)孤穾自S」），南望涕縱橫！

　　清明日，客務(wù)峰莊之萊園。

　　臺南南郭路，勝跡鄭王祠；肅肅海天晚，沉沉故國悲；檐花馴鳥雀，壁影護(hù)龍螭。落日懷名世，回風(fēng)欲滿旗！

　　鄭延平王祠，在臺南府南門外（按：「詩薈」「外」作「內(nèi)」）；日人改稱「開山神社」。

　　三百年前事，重重入眼明；天開一柱觀，月照受降城。胡虜?shù)浇袢眨瑑和R大名。孰非軒、頊裔，哀此乞廛氓！

　　赤嵌城，俗稱王城，在安平之海隅；荷蘭人所筑也。據(jù)舊志：方、廣二百七十六丈，高三丈有奇。鄭延平克荷蘭，受降于此；今圮矣。受降時儀式，日本人猶傳以圖畫；吾曾見之按「詩薈」無據(jù)舊志方、廣、高語）！

　　五妃從死地，竹淚滿南州；銅輦成千古，冬青共一丘（按：此句「詩薈」作「天香聚一丘」）。佩環(huán)青冢月，蘭芷渚宮秋。愁絕思公子，靈旗肯少留（按：后四句「詩薈」作「遺民占廟食，秀骨補(bǔ)天愁。遠(yuǎn)望煤山樹，棠花不盡秋」）！

　　明隆武時，以寧靖王朱術(shù)桂督鄭成功軍。永歷十八年，王遂入居臺，鄭氏事以王禮?？藟u降，王佩印綬殉國，五妃王氏、袁氏、荷姑、梅姑、秀姊從死。臺人既葬王于竹滬之元妃舊園，復(fù)在臺南府南門外之桂子山合葬五妃，即地建廟焉（按：「詩薈」后段稍有出入）。

　　鹿耳山形壯，鯤身海氣麤；重關(guān)常北向，眾水總南趨。事去勞精衛(wèi)，年深失湛盧（按：「詩薈」誤「廬」）。東風(fēng)最無賴，綠到海桑無？

　　七鯤身及鹿耳門，皆臺灣八景之一，觀濤稱奇極。鄭延平進(jìn)取時，荷蘭人沈舟塞鹿耳；一夜水驟漲，鄭軍飛渡，荷人詫為從天而下也。

　　曾聞民主國，奄忽落人間；即事真如戲，呼天亦苦艱。薜蘿哀楚鬼，禾黍泣殷頑！暗記留蠶紙，愁來一洗顏。

　　故老有以臺灣為民主國之鈔幣及郵政局券相贈者。

　　西北濤頭起，故人曾獨來；徙薪謀議苦，橫海壯心摧。碧血隨（按：「詩薈」作「垂」）青史，名山托古哀。欲尋舊綦跡，溽雨長莓苔（按：「詩薈」此兩句作「履綦尋后死，溽雨泣莓苔」）。

　　死友譚壯飛于甲午前后曾兩渡臺，欲有所建樹；不得志而歸。其所著「仁學(xué)」，初題曰「臺灣人所著書」（按：「詩薈」「書」作「者」）。

　　聞道平蠻使，追逋竟未休；網(wǎng)張隘勇線，器漆社番頭。弱肉宜強(qiáng)食，誰憐祇自尤（按：「詩薈」作「由」）！物情如可翫，不獨惜蒙鳩。

　　日人頃方銳意犁掃生番，廣張所謂「隘勇線」者，蹙之于叢菁中；戰(zhàn)略與名稱，皆襲劉壯肅之舊也。今殆廓清無孑遺矣。吾游博物館，見藥漬生番頭累累然。

　　暫掩新亭淚，相傾北海尊；春歸萬梅嶺，地辟一萊園。魚鳥忘賓主，杉松長子孫；不逢催課吏，或恐是桃源！

　　萊園在霧峰之麓萬梅崦下，逸民林獻(xiàn)堂所筑，以頤養(yǎng)重闈者；極山水林木之勝。余茲行，獻(xiàn)堂實先后之；連輿接席，備極摯渥，館余于萊園者旬日，為遍題池館而去。獻(xiàn)堂為剛愍公從子，與諸昆并好學(xué)能文，使人生「故家喬木」之感也。

　　零落中州集，蒼茫野史亭；看花成壙埌（按：「詩薈」誤「泄」），耽酒得沈冥。一夢風(fēng)吹海，無言月過庭。只愁弦絕處，俛仰失湘靈！

　　滄桑后，遺老侘傺無所適，相率以詩自晦。所至有詩社，萊園吟社之外，汐社、櫟社、竹社、南社等，其最著也（按：「詩薈」無「汐社」，又「竹社」作「瀛社」）。

　　慘綠相思樹，殷紅躑躅花；能消幾風(fēng)雨，取次送年華。北首天將壓，南來日又斜；金仙行處斷（按：「詩薈」「金仙」作「銅仙」），鉛淚滿天涯！

　　猩猩木

　　處處猩猩花欲然，爛（按：「詩薈」作「煙」）霞烘出艷陽天；人間能得幾紅淚，留取家山染杜鵑？

　　相思樹

　　終日思君君不知，長門買賦更無期（按：「詩薈」作「一邊心事豈相思」）；山山綠遍相思樹，正是江南草長時（按：「詩薈」作「長愿君心化樹枝」）。

　　臺灣竹枝詞

　　晚涼步墟落，輒聞男女相從而歌；譯其辭意，惻惻然若不勝「谷風(fēng)」、「小弁」之怨者。乃掇拾成什，為遺黎寫哀云爾。

　　郎家?。ò矗骸冈娝C」誤「在」，下句亦同）在三重浦（按：「詩薈」作「埔」），妾家住在白石湖；路頭相望無幾步，郎試回頭見妾無（首二句，直用原文）？

　　韭菜花開心一枝，花正黃時葉正肥；愿郎摘花連葉摘，到死心頭不肯離（首句，直用原文）！

　　相思樹底說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按：「詩薈」此句作「情葉情根深似伊」）；樹頭結(jié)（按：「詩薈」「結(jié)」作「能」）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時（全島所至植相思樹。按：末句「詩薈」作「問子相思知不知」）？

　　手握（按：「詩薈」「握」作「跨」）柴刀入柴山，柴心未斷做柴攀；郎自薄情出手易，柴枝離樹何時還（首二句，直用原文）！

　　郎搥大鼓妾打鑼，稽首天西媽祖婆；今生夠受相思苦，乞取他生無折磨（臺人最迷信所謂「天上圣母」者，亦稱為媽祖婆，謂其神來自福建；每歲三月，迎賽若狂。按：「詩薈」末句詩作「還乞相思來世多」）！

　　綠陰陰處打檳榔，蘸得蒟醬待（按：「詩薈」作「持」）勸郎；愿郎到口莫嫌澀，個中甘苦郎細(xì)嘗！

　　芋（按：「詩薈」誤「芊」）芒花開直勝筆，梧桐揃尾西照日；郎如霧里向陽花，妾似風(fēng)前出頭葉（首二句，直用原文）。

　　教郎早來郎恰晚，教郎大步郎寬寬；滿擬待郎十年好，五年未滿愁心肝（全首皆用原文，點竄數(shù)字）！

　　蕉葉長大難遮陽，蔗花雖好不禁霜；蕉肥蔗老有人食，欲寄郎行愁路長（首句，用原文）！

　　郎行贈妾猩猩木，妾贈郎行蝴蝶蘭；猩紅血淚有時盡，蝶翅低垂那得干！

　　（附）詞十二首

　　八聲甘州（鄭延平王祠堂，用夢窗游靈巖韻）

　　甚九州島盡處起悲風(fēng)，漢軍落前星；剩百年花鳥，種愁荒砌，嗁血空城！夜半靈來靈去，海氣挾蛟腥；似訴興亡恨，鈴語聲聲。今日紅羊又換，算學(xué)仙遼鶴，有夢都醒；對斜陽無語，彈淚滿冬青！漸東流夜潮去急，蕩舊時明月下寒汀。憑誰問：閟重重恨，樹靡東平？

　　暗香（延平王祠古梅，相傳王時物也）

　　東風(fēng)正惡，算幾回，吹老南枝殘萼。水淺月黃，長是先春自開落！二百年前舊夢，早冷卻棲香羅幙；但剩得片片倩魂，和雪渡溪彴。依約，共瘦削，便撩亂鄉(xiāng)愁，驛使難托。鸞箋罷寫，閑殺何郎舊池閣。休摘苔枝碎玉，怕中有歸來遼鶴，萬一向寒夜里，伴人寂寞！

　　高陽臺（題臺灣逸民某畫蘭）

　　紫甲顰煙，素心泫露，等閑消得黃昏。幽谷年年，孤芳誰共溫存？多情應(yīng)解思公子，渺予懷，可奈無言！最凄涼，月冷空庭，香返騷魂！秋人別有秋懷抱，將靈均遺佩，寫人冰紈。雨葉風(fēng)枝，古今無恨荒寒！憑君莫問移根地，怕著來總是愁痕！更銷凝，象管拋余，淚滿湘沅。

　　西河（基隆懷古，用美成韻）

　　沈恨地，百年戰(zhàn)伐能記；層層劫燼閟重淵，潛虬不起？但看東海長紅桑，蓬萊極目無際。耿長劍，誰更倚！虞泉墜日難系。鼓聲斷處月沉沉，浪淘故壘；返魂槎客若重來，酬君清淚鉛水。夕陽一霎見蜃市，又罡風(fēng)，吹墮千里。欲問人間何世？看寒流涌出，漢家明月，消瘦姮娥山河里。

　　念奴嬌（基隆留別，用玉田韻）

　　司勛傷別，況天涯春盡，番番風(fēng)雨！行也安歸留不得，渡斷似聞鈴語。西北云深，東南地坼，萬恨憑誰補(bǔ)？扁舟去后，殘蟾應(yīng)戀江樹。為問枝上啼紅，千山鵑老，顏色能如故。草草東流村壁字，平地幾回今古！碧漲量愁，玉珰緘淚，影事君看取。落潮今夜，酒醒夢墜何處？

　　蝶戀花（感春，游臺灣作）

　　倚遍黃昏人瘦削，愁對陰陰，舊日閑池閣。記得燕來（按「書牘」作「燕子不來」）風(fēng)動幕，是誰偷覷秋千索？一雨做成新夢惡，夢里羅衾，恰似郎情薄。早識護(hù)鈴成漫約，余英悔不春前落！

　　別路屏山天樣遠(yuǎn)，苦怨斑驩，不放人留戀。波底題紅流（按：「書牘」作「余」）片片，憑君量取愁深淺！恨雨顰煙朝暮卷，便到春回，憔悴羞重見！何況夢中時鳥變，東風(fēng)已共游絲倦。

　　江上琵琶聲最苦，不分娉婷，錯嫁浮梁賈。昨夜夢云迷遠(yuǎn)浦，推篷又是愁風(fēng)雨！休問飛紅誰是主？纔墮天涯，半晌成今古。一角池萍風(fēng)約住，前身誰信枝頭絮！

　　歲月堂堂人草草，數(shù)盡花風(fēng)，冰盡（按：「書牘」作「冷透」）春懷抱。鎮(zhèn)日西園鶯不到，斷紅零粉誰知道！多事庭蕪青未了，和月和煙，牽惹閑煩惱！誰遣南云音信杳，一年又見吳蠶老。

　　依約年時攜手處，謝卻梨花，添卻廉纖雨。雨底蜀魂啼不住，無聊祇勸人歸去！劃地漫天花作絮，饒得歸來，狼藉春誰主！誓待（按：「書牘」作「解惜」）相思能幾度？輕身愿化相思樹。

　　莫怨江潭搖落久，似說年時（按：「書牘」作「來」），此恨人人有。欲駐朱顏宜倩酒，鏡中爭與花俱瘦。雨橫風(fēng)狂今夕又，前夜啼痕，還耐思量否？愁絕流紅潮斷后，情懷無計同禁受！

　　浣溪沙（臺灣歸舟晚望）

　　老地荒天閟古哀，海門落日浪崔嵬，憑舷切莫首重回！費(fèi)淚山河和夢遠(yuǎn)，雕年風(fēng)雨挾愁來，不成拋卻又徘徊！

　　梁令嫻

　　令嫻，啟超女。清宣統(tǒng)三年，隨父游臺灣。

　　侍大人游臺灣，集霧峰莊林氏萊園，分韻得「舉」字

　　生小寄他邦，故國勞延佇。遠(yuǎn)游得尊親，肯辭山河阻！矧乃賢主人，延客啟別墅；中廚辦豐膳，斗酒呼童煮。自愧非徐孺，乃逢陳仲舉！暮春花正繁，濃陰釀初暑；鵝鴨不相喧，鶯燕自為侶。有時作勞歌，主客益激楚；信美吾山川，奈何傷離黍！回首望故鄉(xiāng)，相去復(fù)幾許！

臺灣詩鈔卷十五

　　釋太虛

　　釋志圓

　　釋太虛

　　太虛和尚，嘗住武昌佛法院，曾游臺灣。

　　發(fā)日本至臺灣，寓靈泉寺（丙辰）

　　上極天蒼蒼，下窮水茫茫；中間何所有？一鳥東南翔。厚積六月息，軒然翼怒張；白兔伴之行，赤烏浴以光。左盼失鄧林，右眄辭扶桑；去去瀛臺洲，縹緲蓬萊鄉(xiāng)。仙鄉(xiāng)忽已達(dá)，群動朝皇皇。五尺一奇士，身短心獨長。昂首招鸞鶴，鸞鶴休高揚(yáng)；低頭呼魚龍，魚龍休潛藏！于法得自在，云我為法王；造化司橐鑰，宇宙歸括囊。搖揚(yáng)而恣睢，孟浪復(fù)猖狂；與為無町畦，且令蹈大方。前不見羲、農(nóng)，后不見漢、唐；孔、墨脫桎梏，堯、禹落粳糠。何謂歐羅巴？一粟飄太倉；何謂美利堅？眾虱攢敗襠。何謂拿破侖？小丑偶跳梁；何謂華盛頓？稚兒喜得糖。耶穌、摩哈末，瑣瑣韻天堂；魯索、達(dá)爾文，倀倀墜鬼坑。利亞能食壤，丸丸轉(zhuǎn)蛣蜣；威廉能磨刀，霍霍向豬羊：古今一邱貉，罡風(fēng)輕塵揚(yáng)。既與外天下，亦使生死亡。醍醐灌大頂，甘露潤直腸。彼彼無熱腦，人人獲清涼；事事普成毀，物物咸迎將。洗腳登道岸，霧深夜未央；漫漫不可辨，轉(zhuǎn)陷荊棘場。水仙幸知警，懷內(nèi)披短章；援之榛莽爐，導(dǎo)之瓊瑤房。相見如相識，歡生禪客裝；相失還相待，升降尋趨蹌。飛艎奔云氣，俄停古渡旁；拍拍又浮去，疑欲藏諸隍。魚貫入官舍，遲遲幾彷徨；簿書堆滿屋，憐伊無事忙！三圣重接引，舉步成康莊；分明媽祖宮，不是德壽堂。鳴祀化城耳，行行趣寶坊。沿途多煙墩，回首杳帆檣；高躋不二門，盤紆過崇岡。疏林度梵鐘，幽卉含妙香；庭殿閶闔開，金碧何輝煌！湛湛靈鷲泉，勝地最吉祥；彎彎峨眉月，佛子示覆障。佼佼善大師，股肱多賢良：食我以玉粒，飲我以銀漿；游我芳菲苑，衣我云錦裳；坐我芙蓉席，浴我荳蔻湯；居我散花室，臥我離垢床。晨興縱游眺，指點為參詳：此山伏金精，佛面金色黃；此山含寶氣，峰髻寶塔妝。出山一猛獅，舞若青鳳凰；入山一香象，宛如綠鴛鴦。塔心啟玲瓏，寺形合圭璋；制作關(guān)天人，才巧雙難量。自我入山寺，淫淫雨不旸：隱隱三仙宅，攀探徒悵望；悠悠五佛臺，夢魂空徜徉。題糕記何處？忽忽今重陽。當(dāng)時凌波濤，不異處巖廊；連日沈風(fēng)霾，還疑遺滄浪。安得御大氣，浮云掃八荒；仰摩山巍巍，俯瞰海蒼蒼！

　　釋志圓

　　志圓，嘗住寧波接待寺，曾游臺灣。

　　江山樓席上呈連雅堂居士

　　草鞋踏破萬重林，識浪微微帶醉沈；大好江山無限意，寂然塵世入空心。昔年曾作敲魚曲，今日聊當(dāng)擊缽吟。流落人間誰似我？雪窗梅月是知音。

　　次韻酬友石居士

　　翛然破缽下東瀛，爛熳風(fēng)光到處迎；靈石山頭留一笑，梅花影里證三生。為傳佛道辭禪窟，且結(jié)塵緣入化城；渺渺余懷應(yīng)信美，蒲團(tuán)長記贈詩情！

　　吊陳迂谷

　　沖波蠣石戰(zhàn)飛瀧，艇子秋來興未降；薺菜新肥村釀熟，閑評雙絕對空江！

　　凌云寺

　　宿雨初收意尚濃，山根古寺半云封；細(xì)研香墨禪堂坐，戲?qū)懨坊▽ν礴姟?br />
　　將歸南海，為雅堂居士畫梅花長卷

　　為寫梅花卷，酬君送我行；春風(fēng)三萬里，滿紙是離情。

臺灣詩鈔卷十六

　　林景仁

　　林景仁

　　景仁，字健人，號小眉，別署蟫窟；臺北板橋人。生于清季，久客廈門。嘗南游印度諸邦，北歷大江南北；惜中年客死東北，后節(jié)堪哀。少壯時，著有「摩達(dá)山漫草」、「天池草」、「東寧草」等詩集——「東寧草」為歸里小住時所作，有「自序」及弟履信（希莊）序見「臺灣詩薈雜文鈔」（「文叢」第二二四種）。此外，間有散見于「臺灣詩薈」者。其「詠史詩」三十首附有連橫跋語，本諸「詩薈」。

　　七月望日渡臺舟中作

　　朝辭射蛟浦，夕發(fā)釣龍臺；金荃誠憊矣，玉局賦歸哉！短袂翩飄舉，輕槎渤潏開；孤懷憑控引，驚浸接天回。

　　朗朗叩舷誦，時時掩卷吁；水仙致思慕，島客吊頭顱。江漢東流迅，英靈正氣徂；■〈忄間〉然念千載，何處問禺■〈豸盧〉？

　　例觸陽侯怒，頻聞大塊噫；身心成酩酊，魂夢入艱危。望火鯤鬐近，傍崖鹢首遲。廿年渾見慣，忠信是吾師。

　　過板橋故宅示五弟履信

　　故宮才作銅駝詠，遺宅旋悲竹馬居！仲蔚蓬蒿真若此，元超盤石感何如！洛中興廢關(guān)園囿，江左煙塵換里閭。惆悵烏衣諸子弟，一編述德愿猶虛！

　　寄饒苾僧

　　一卷陰符帝者師，風(fēng)云帳下拜奇兒。霸才得主惟傳檄，杰句何人敢盜詩！結(jié)我屠沽游俠窟，識君名字黨魁碑。綿州辛苦揮神筆，拭眼遙看上將旗。

　　瀛社諸吟侶邀集稻江酒樓即事（有序）

　　水國螯肥，秫田釀熟。秋風(fēng)命駕，初返季鷹；佳日相呼，忽招元亮。高設(shè)幔亭之坐，雅效車轄之投。玄音清思，比蓮社諸遺賢；嚼征引商，嗣蘭陵于今日。裁張郎之花骨，軫羅隱之蓬心。嗟嗟！十年行役，我勞何如！雙鬢蕭騷，人生奚事？對此行樂，始欲言愁；率成四絕，系慨一時。

　　拋卻蘇秦二頃田，南窮炎嶠北幽、燕；憑君檢點風(fēng)塵跡，險阻艱難十九年。

　　斜日相逢喚奈何！酒人屠市已無多。年來劍氣銷沈盡，莫唱王郎斫地歌！

　　秦川公子怯登樓，風(fēng)月當(dāng)年盡俊游；金雁鈿蟬萬行淚，更將舊曲譜伊州。

　　海外風(fēng)騷此總持，抽黃對白憶兒時；旗亭小飲猶如昨，坐聽高王畫壁詩。

　　答瀛社諸子

　　幾聲水調(diào)變貞元，鐵笛橫吹白日昏；一斗牛蛇才鬼血，九關(guān)虎豹郢累魂。馬程物外生難了，風(fēng)火輪中劫細(xì)論。吊夢歌離正凄絕，那堪聽曲又雍門！

　　柴桑三徑故依然，棖觸鳩車保乳年；滅火母曾憐李泌，望彈兒每逐韓嫣。羽毛愛惜矜雛鳳，心事商量到杜鵑。今日憑欄獨追憶，斜陽疏柳倍纏綿！

　　瘴海孤帆十載強(qiáng)，數(shù)編雜錄紀(jì)投荒；時觀奇貨居秦賈，日事醇醪狎渴羌。永樂天威前姓鄭，扶余人杰舊推張（謂先舅張耀軒博士）。南歸剩此剸蛟劍，持照寒空夜有铓。

　　去年走馬入荒寒，貰酒悲歌行路難；霸氣六朝哀建業(yè)，狂名一日滿長安。群無龍首爭窺器，侯有羊頭競拜官；半壁殘棋誰收拾？可憐兒戲等閑看！

　　藕絲作路好藏身，萬古千春黯黯塵；祇見廣宮求短鬣，從知毒水半獰鱗。號弓始信仙無分，摶土翻疑帝不仁。滿眼吹蓬兼落葉，苦將哀怨訴秋人！

　　苗圃（即植物園）

　　薄暮循幽竹，孤蹤破嫩苔；林坰仍舊勝，鷗鷺識重來。日落愁初孕，風(fēng)高鬢欲摧。前溪嗚咽水，應(yīng)是怨康回！

　　大屯山歌，寄沈琛笙

　　東寧地脈發(fā)閩疆，磅礴渡海勢巃蔣（「赤嵌筆談」云：『宋朱子登福州鼓山，占地脈曰：「龍渡滄海，五百年后，當(dāng)有百萬人之郡」。今按宋至清初，年數(shù)適符』。又云：『福州五虎山入海，首皆東向；是氣脈渡海之驗』）；朔首雞籠隈，南盡馬磯磄。逶迤起伏、轟軒特拔，不知橫亙其幾千萬里；嗟余搘頤掛笏，獨偉大屯之巍邛。古雪皚皚日荒荒，瘴母、颶母盤飛揚(yáng)；嵱嵷嶻嶭挺腹脊，控扼形勝排汪洋。上有噴薄風(fēng)雨池（其巔有向天池），呼吸元氣通混茫；中有無數(shù)夭矯松，昏霾虧蔽天無光：狡酋大盜弗敢據(jù)，鬿堆飛骸紛潛藏。觀音西南此東北（觀音山在西南、大屯山在東北），陰陽噓翕相頡頏；高拱海國萬萬古，龍拏虎斗幾興亡！南岳傲樵古山賊，快哉平生幾兩屐；別來突兀胸次起，時對奇峰憶奇士。吾欲與君詠荷蘭之陳跡、睢盱之遺風(fēng)，吾欲與君吊朱明之塊肉、延平之鬼雄！安得誅茅此山中，拊髀雀躍游鴻蒙：云龍上下相追從，于時旭日出曈嚨；天雞一唱天下紅，浮云紓散掃晴空。攬衣絕頂氣如虹，鑿崖題石摩層穹；杜、韓大筆光熊熊，金石狂歌聲隆隆。手招黃帝來崆峒，采芝持贈棄瓢翁；跨虎共訪扶桑公，千秋萬歲樂未終。吾望大屯思無窮，沈生、沈生何時馬首東？吾欲與君開辟神禹弗刊、伯翳罔治之蠶叢！

　　重陽待菊，寄菽莊社侶

　　東離萬里報平安，醉把茱萸獨倚欄；逆旅佳辰都草草，卷簾消息尚姍姍。莫愁傲骨知君晚，留取孤芳與世看！風(fēng)雨滿城秋正劇，卻憐我亦出山難！

　　送石崖北上，次「留別」韻

　　此去遺宮訪九成，吳颿燕馬待長征。掉頭東海初傷別，入眼青山舊結(jié)盟；應(yīng)有文章丁翼贈，定知肝膽季心傾。因君翻憶金門侶，迢遞離憂一夕生！

　　草山

　　登臨猶是向時狂，寸感無端忤酒腸；山上驕陽山下雨，人間何處不炎涼！

　　詠史三十首（以韻為序）

　　沈光文

　　字文開，號斯庵；浙江鄞人。明末，以太仆少卿監(jiān)廣東軍。永歷三年，自潮州航海至金門；閩督李率泰聞其名，陰使以書幣招之，不赴。后將入泉州，舟過圍頭洋遇颶風(fēng)，飄至臺灣；鄭成功以客禮見，不署其官。及經(jīng)嗣，光文以賦寓諷，幾罹不測；乃變服為僧，入山。及清師平臺，姚啟圣欲遣人送歸鄞；會啟圣卒，不果。乃與宛陵韓又琦、關(guān)中趙行可諸遺老結(jié)社，日事吟詠。尋卒于諸羅。著有「臺灣輿圖考」、「草木雜記」、「流寓考」、「臺灣賦」、「文開詩文集」，志臺灣者多取資焉。

　　麒麟妖颶涌江中，書劍飄零任轉(zhuǎn)蓬；閉戶不知新莽臘，抱關(guān)能屈信陵雄。文章草昧開初祖，天地崎嶇老寓公。何處汴京望鄉(xiāng)國，青山一抹瘴云紅！

　　林鳳

　　福建龍溪人，鄭成功驍將。永歷十五年，率所部屯于曾文溪，即今所謂「林鳳營」也。十九年，荷蘭據(jù)雞籠，鄭經(jīng)以鳳為先鋒，率師逐之；荷人敗去。

　　天山三劍氣如龍，白狄窺邊屢挫鋒；戰(zhàn)壘尚標(biāo)銅柱界，屯田遙辟玉門封。大呼想見千人廢，單騎能排百尺沖。嘆我鼓鼙思將士，薌江極目滿狼烽！

　　劉國軒

　　福建汀州人，為漳城把總。永歷八年，從鄭成功；伐閩安、伐南京、平臺灣、敗尚之信。三十二年，晉總督，賜尚方劍，專征伐。時成功已沒，子經(jīng)嗣，軍事盡委國軒。國軒愛士卒，信賞罰；而出奇制勝，眾莫能測。故戰(zhàn)每得捷，敗亦能完；諸將皆莫及焉。尋封武平侯，駐澎湖以抗清軍。三十七年，施瑯由銅山進(jìn)窺澎湖，國軒知八罩嶼惡，望間當(dāng)有颶至；自督精兵強(qiáng)逾二萬，分遣諸將環(huán)守各要嶼及內(nèi)外塹以待之。將戰(zhàn)，有風(fēng)從西北來，渰浥蓬勃，清軍皆股栗。鄭艦居上風(fēng)，國軒麾之，直沖瑯舟；瑯大驚，禱天，須臾雷發(fā)，立轉(zhuǎn)南颷，軍乃復(fù)起。國軒掀案而呼曰：『天也』！遂決戰(zhàn)。發(fā)火矢、噴筒，燔焰怒張，水為之赤；鄭將曾瑞、王順數(shù)十人皆力戰(zhàn)而亡，損兵一萬二千有奇，沈失大小師船一百九十四艘。國軒見師敗勢蹙，始乘舸從吼門入東寧，奉克塽以降。

　　漢鼎思憑一手扛，淮陰才調(diào)自無雙；須知末運(yùn)終難復(fù)，那有將軍肯乞降！讀史原心論功罪，登壇回首慕旌幢。澎湖水戰(zhàn)空千古，嗚咽寒潮打怒江！

　　顏思齊

　　字振泉，福建海澄人。遭宦家之辱，憤殺其仆，逃日本為縫工。是時日本德川幕府秉政，思齊謀起事，鄭芝龍等二十六人附之。事泄，偕亡入臺灣，據(jù)北港，鎮(zhèn)撫土番，分汛所部耕獵，漳、泉民聞風(fēng)至者數(shù)千人。思齊慷慨負(fù)大志，精技擊；奇男子也。居臺年余，入諸羅山打獵，大醉病歸，數(shù)日死，葬于諸羅東南三界埔山，其墓今尚存。

　　霸氣銷沈吊健兒，盲風(fēng)怪雨古今悲！一千余里海中辟，二十六人天下奇。聞道要離猶有冢，可憐力士久無椎！諸羅狐兔秋肥日，太息當(dāng)年縱獵時！

　　林圮

　　福建同安人，為延平部將；歷戰(zhàn)有功至參軍，從入臺灣。及經(jīng)之時布屯田制，圮率所部赴斗六門開墾。其它為土番游獵之首部，土沃泉甘，形勢險要；圮至，筑柵以居。日與番戰(zhàn)，拓地至水沙連。久之，番眾傾社來襲，眾寡不敵，遂被圍。食漸盡，群議出；圮不可，誓曰：『此吾與公等披榛斬棘而得之土地，寧死不棄』！眾從之。又?jǐn)?shù)日，食盡，所部皆戰(zhàn)死，竟被殺。番去，居民合葬之，以時祭祀；名其地為「林圮埔」。

　　專城高擁鄭家旗，大俠人間起布衣；此日河渠拜公賜，向來草木識卿威。猘兒英氣凌中夏，胡虜軍謠畏合肥。辜負(fù)飛棚聯(lián)柵計，絕憐難解白登圍！

　　曾明訓(xùn)

　　鳳山人；字泗濱，號曰唯。天分高朗，得異傳，精占驗，多奇中。寧靖王雅器重之。

　　九卷精傳郭璞書，洛陽青蓋兆如何？坐看霸業(yè)收沈鎖，憶向王門感曳裾。吾道名窮惟學(xué)「易」，名流自古善談虛。鳳山頗有承衣缽，甚欲相從問卜居。

　　朱術(shù)桂

　　即寧靖王，明太祖九世孫也；始授輔國將軍。甲申，莊烈帝殉社稷，福王嗣立于建業(yè)，晉鎮(zhèn)國將軍。魯王監(jiān)國時，封長陽王；至隆武，始改封寧靖王，督方國安軍。永歷十八年，偕鄭氏渡臺，筑宮西定坊，供歲祿。術(shù)桂狀貌魁偉，美須眉。善文學(xué)，書尤瘦勁；承天廟宇匾額，多所題。三十二年，聞施瑯請伐臺，鄭氏諸將無設(shè)備，輒暗自痛哭；常言：『臺灣有變，我再無他往，當(dāng)以身殉』！已而清師克澎湖，克塽議降。術(shù)桂告其剩妾曰：『我死期已至，汝輩可自便』！僉對曰：『王能全節(jié)，妾不失身；王生俱生，王死俱死。愿賜尺帛』！遂各冠笄，同縊于中堂。術(shù)桂大書絕命詞于壁；次日，冠裳束帶，佩其印綬，拜辭天地、祖宗，招耆舊從容飲別，以家財分贈之。又書五絕一首，結(jié)帛于梁，自經(jīng)而絕。眾扶之下，顏色如生。越十日，葬竹滬，與元妃合焉，不封不樹。妾五人別葬，去術(shù)桂墳三十里。術(shù)桂無子，以宗室子儼鉁為后。

　　延秋門外慘啼烏，寶玦金鞭走避胡；并世須眉同北地，一時頑懦激東都。祇憐隆準(zhǔn)龍無種，更念傷心鳳在笯。思制神弦慰靈爽，迢遙竹滬斷墳孤！

　　懷安侯夫人

　　懷安侯沈瑞妻鄭氏，禮官斌女也。三藩之役，鄭經(jīng)伐潮州，瑞降；疏封懷安侯，移之東寧，以斌女妻之。經(jīng)薨，克塽幼，行人傅為霖謀叛；侍衛(wèi)馮錫范睨瑞富，誣與謀，欲籍其家，逮瑞及弟珽于理。斌請赦其女，逆于家，告以故；女曰：『父母愛兒，深思罔極！然兒已為沈氏婦，非父母所得而專愛也。況當(dāng)此存亡之際，夫、叔被罪，姑、妯在堂；豈可安居外家，為人所笑乎』！瑞死，鄭氏歸，收尸治喪；謝別眷屬，從容自縊。臺人聞之，莫不感嘆。閩浙總督姚啟圣上其事，誥封一品夫人；歸柩于北京，以禮葬之。

　　海枯石爛夜郎西，生死從容出弱閨；從此湘江有斑竹，肯令趙國擅摩笄？一丸燕月貞魂返，十里蠻煙蜀魄啼。慚愧鐵崖來嵊縣，詩腸枯澀未能題！

　　辜朝薦

　　字在公，廣東揭陽人；崇禎元年進(jìn)士。始任江南安慶推官，歷掌諫垣，晉京卿。北京破，南歸；居金門，延平王尊為上客。后入臺灣，卒。

　　羊城、燕市掩陰霾，行李棲皇去就乖；失意乾坤成逼仄，無聊歲月費(fèi)安排。觚棱不斷詞臣夢，皁櫪難為志士懷！忍讀劍南「家祭」句，長留遺憾到吾儕！

　　李茂春

　　福建龍溪人，字正青。隆武二年，舉孝廉。性恬淡，風(fēng)神整秀，善屬文。時往來廈門，與諸名士游。永歷十八年，從鄭經(jīng)東渡，卜居永康里；筑草廬曰「夢蝶園」，咨議參軍陳永華為文記之。手植梅竹，日誦佛經(jīng)自娛；人稱「李菩薩」。卒，葬新昌里。

　　渡江人物首王裴，末路逃禪百念灰？不信卿真圖作佛，卻憐天竟枉生才！秋風(fēng)「夢蝶」遺廬渺，斜日新昌墜碣哀。絕妙參軍黃絹句，深宵下酒一低徊！

　　鄭成功

　　延平祠內(nèi)有古梅一株，相傳為成功手植者。

　　單軍東抗虎狼秦，高俎傷心棄老親！世許閩州多義士，天留窮島著完人。中原日月存孤淚，荒外衣冠創(chuàng)局身。千載延平祠下過，古梅猶吐漢家春。

　　林英

　　福建福清人。崇禎中，以歲貢知昆明縣事，有惠政；縣人稱之。永歷立滇中，官兵部司務(wù)。及帝北狩，英祝發(fā)為僧，問道至廈門；嗣入臺灣。

　　昆明何幸識慈君，憶否攀轅犵狫裙？才羨訟庭滿芳草，那堪宗社已斜曛！流離肯作偷安計，慷慨還司扈從軍。不盡淮南雞犬痛，暮年魚鼓瘴江濆！

　　沈佺期

　　字云又，福建南安人。崇禎十六年登進(jìn)士，授吏部郎中。隆武立福京，擢右副都御史。及帝陷汀州，佺期南下隨延平王起兵于泉州桃花山，為幕府上客。后入臺灣，以醫(yī)藥濟(jì)人。永歷三十六年，卒。

　　蕭瑟江關(guān)賦小園，金門春夢不堪論：■〈罒上令下〉人靛戶愁邊侶，蕉瘴榔煙劫后魂；獨寫禁方三十首，時探微旨五千言。南唐解置延賓館，骨相憐君未是屯！

　　釋澄聲

　　海會寺住持，號石峰，戒行素著。善書畫，好吟詠，尤善手談。臺灣有司聞其名，多就訪之。時或苦旱，延以祈雨，屢驗。

　　東港華嚴(yán)世界寬，閻浮提樹影團(tuán)欒。由來大乘瞿摩帝，合著彌天釋道安。定力尚留雕鷲窟，佛心曾筑咒龍壇。人間何肉周妻累，老我因循解脫難！

　　徐元

　　寧南坊人，字凱生。明亡后，隱于書畫；精繪花鳥，作八分、大小篆尤妙，不茍下筆。而性善飲，或置酒邀之，數(shù)斗不醉；騁意揮毫，日數(shù)十幅。年八十，終。

　　廢墟麥秀老殷頑，心事消磨筆硯間；六代版碑三代鼎，徐熙花鳥郭熙山。零縑遺世誰知惜，孤盞澆愁氣已孱。卻怪瀛州志人物，一篇「方技」附黎靬！

　　盧若騰

　　字閑之，號牧洲；福建金門人。崇禎進(jìn)士；召對稱旨，授兵部主事。疏劾督師楊嗣昌，下旨切責(zé)；天下壯之。遷本部郎中，兼總京衛(wèi)武學(xué)。三上疏，彈定西侯蔣維祿；有惡其太直者，外遷寧紹兵備道。瀕行，又劾內(nèi)臣田國興；帝納之，逮國興抵法。至浙，興利除弊，兩郡士民有「盧菩薩」之謠。福王立南京，擢鳳陽巡撫；若騰以馬、阮當(dāng)國，網(wǎng)紀(jì)大壞，辭不赴。及唐王立福京，下旨征辟，單騎赴召；授浙東巡撫，駐溫州，督師北伐。已而紹興師潰，清兵逼溫州，若騰力守；糧絕不繼，七上疏乞援，不報。城民議降，拒之，愿以身殉。城破，率親兵巷戰(zhàn)；背中三矢，為靖海營水師所救。乃由?；亻}，上疏自劾；而關(guān)兵已撤，芝龍降矣。歸里后，與同志傅某舉兵圖恢復(fù)，所謂望山之師也。既以糧盡而罷，依鄭成功為幕府上客；軍國大事，時諮問焉。將渡臺，至澎湖疾作，遂寓太武山下。臨終，命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盧公之墓」；年六十有六。生平著述有「留庵文集」、「方輿互考」及雜著數(shù)種。

　　霜臺御史玉堂仙，大筆如椽疏百篇；聘卻金陵知馬、阮，名傾燕闕懾楊、田。殉城早已拚孤注，捧土猶思塞逝川。太武山前寒食節(jié)，殘碑誰訪「有明」年！

　　蕭明燦

　　泉州安海人。生逾歲而孤。永歷九年鄭軍破泉城，明燦方五歲，與母相失，號泣于途；叔祖某攜之來臺，居赤嵌城。稍長，始知失母之故；行求漳、泉各屬，不能得。乃與家人訣別曰：『此行不見母，不復(fù)返也』！渡海而往，遍歷閩南。后遇延平族人，諗其母依倚以居，大喜；趣迎歸，備極孝養(yǎng)。里黨稱之，比之朱壽昌云。

　　低首先賢孝子蕭，高蹤千載未為遙；大倫久墜求諸野，獨行誰編殿勝朝？經(jīng)義初開七鯤島，艱辛永憶八閩潮。膳馨羞潔寧難事，蠻俗從今已不佻。

　　郁永河

　　字滄浪，浙江仁和諸生。好遠(yuǎn)游，意興甚豪，遍歷閩幕。丁丑，以采磺入臺。著「稗海紀(jì)游」一書，多摭拾臺中逸事；所賦詩，亦有可傳者。

　　東行萬里曉鳴鞘，獨立蓬萊看射蛟；山水有靈驚好事，滄桑多故訪殘鈔。樊南箋奏唐書」記，蜀郡辭章漢客嘲。我亦平生抱游癖，勝情未肯讓劉歊。

　　吳鳳

　　諸羅打貓東堡番仔潭莊人，字符輝。少讀書，以任俠聞里中。清初諸番內(nèi)附，守土官募識「番語」者為通事。鳳素知「番情」、又勇敢，委為阿里山通事；諸番畏之。阿里山者，諸羅之大山也；大小四十八社。社各有酋，所部或數(shù)百人、數(shù)十人；性兇猛，嗜殺人，漢人無敢至者。前時，通事與番約：勿侵掠，而歲以漢人男女二人與番，俾秋收時殺以祭。然猶不守約，時以殺人。鳳至，聞其事，嘆曰：『吾誓必革此惡俗』！或沮之；鳳怒，叱曰：『而何卑耶！夫無罪而殺人，不仁也；殺同胞以求利，不義也；彼欲殺我而我則與之，不智也；且我輩皆漢族之健者，不能威而制之已非男子，而又奴顏婢膝以媚彼番人，不武也。有一于是，乃公不為也』！其年番至，請如約；鳳告曰：『今歲大熟，人難購；吾且與若牛，明年償之』。番諾而去。明年至，又紿之：如是五年。番知鳳之終紿已也，群聚謀曰：『今歲不與人，則殺鳳以祭』！聞?wù)吒骧P，勸之逃；鳳謝曰：『吾去，公等將奈何！且彼番果敢殺我，吾死為厲鬼，必殲之無遺』。于是編其眾為四隊，伏隘侍；戒曰：『番逃時，則力擊之』！又作紙人肖己狀，怒目散發(fā)，提長刀、騎怒馬，面山立；約家人曰：『番至，吾必決斗。若聞吾大呼，則亦呼以佐威』！越數(shù)日酋至，從數(shù)十人，奔鳳家索人，鳳叱之。番怒刃鳳，鳳亦格之；終被殊，大呼曰：『吳鳳殺番去矣』！聞?wù)咭嗪粼唬骸簠区P殺番去矣』！鳴金伐鼓，聲震山谷，番驚竄；鳳所部起逐之，死傷略盡。一、二走入山者又見鳳現(xiàn)形，多悸死；婦女懼，匿室中無所得食，亦槁餓死。已而疫作，四十八社番見紙人，皆疑鳳為祟；各社舉一長老匍匐至鳳家跪禱，且埋石立誓：永不殺漢人。自是，入山者皆無害。

　　是亦關(guān)東戴子高，腰間日夜嘯雄刀；誓除民賊甘為厲，力斗天驕死尚豪！吾族即今誰健者？斯人無那笑卿曹！百年香火欒公社，不負(fù)荒山血濺袍。

　　施瑯

　　字■〈王?！倒?，福建晉江人。鄭氏部將；嘗得罪成功，殺其父，逮其家族，瑯夜亡降清。后率師平臺，封靖海侯?，槼跗茤|寧，祭成功文有云：『瑯于賜姓，勢為讎敵，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臺人義之，以為賢于伍員云。

　　橫海樓船意氣多，水中龍唱益州歌。私恩公義君如是，日暮途窮爾奈何！忍見銅駝臥荊棘，換來鐵券誓山河！扶桑清淺須臾事，搔首興亡付逝波！

　　王忠孝

　　福建惠安人；字長孺，號愧兩。崇禎元年進(jìn)士，以戶部主事榷關(guān)；劾太監(jiān)忤旨，廷杖戍邊。福王立，授紹興知府，擢副都御史。隆武時，陳光復(fù)策；授兵部侍郎，總督軍務(wù)。福京破，家居，杜門不出；鄭成功延置幕府，偕入臺，厚待之。日與諸遺老肆意詩酒。居數(shù)年，卒。

　　麻鞵到處便為家，身世悲涼遇永嘉；晚節(jié)棲遲管遼海，少年痛哭賈長沙！故山樂府冬青樹，絕域新詞吉貝花。白發(fā)滿頭憔悴意，只憑濁酒送生涯！

　　張煌言

　　字符箸，浙之鄞人也；從魯監(jiān)國北伐兵敗，率殘軍數(shù)百駐海上，以圖再舉。鄭氏招之，同定臺灣。當(dāng)是時，東都初建，祇修軍備，未暇討賊；煌言見成功無西意，為詩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又曰：『祇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皁帽亦徒然』！成功見之，一笑而已。無何，成功沒，子經(jīng)嗣?；脱灾蛔闩c謀，益郁郁；乃散其部曲，拂衣竟去。浮海歸浙，隱西湖山中，瞻望藩籬，猶有所冀；為杭守吏所偵，與健仆楊貫玉、愛將羅自牧同被執(zhí)，二人皆勇冠一時者?；脱詾跻赂鸾恚谎圆皇?，啜水而已。臨刑，二卒以竹輿舁至江口，煌言出見青山夾岸，江水如練，始一言曰：『絕好江山』！索紙筆，賦詩三首，端坐受刃。楊、羅二人略振臂，綁索俱斷，立而自剄死，不仆；刑者唯跪拜而已。

　　裘帶風(fēng)流善將兵，東來悔聽草雞鳴；早知豎子無西意，翻使孤臣竟北行。忍死有心攜劍客，佯狂何罪殺書生！可憐四字留遺語，「絕好江山」萬縷情！

　　許吉燝

　　福建晉江人。崇禎進(jìn)士，以知縣擢刑部主事。國變后，依鄭氏，隱于東寧。

　　刺桐花謝月如霜，千里鯤溟一葦航；祇此發(fā)膚還父母，更垂姓氏照蠻荒。芰荷潔想騷人服，薇蕨春生處士糧。坐長子孫三百載，閩音已遍鄭公鄉(xiāng)。

　　郭貞一

　　字符侯，福建同安人。崇禎御史，巡撫浙東。福王立，擢右都御史。有內(nèi)監(jiān)不遵朝班，疏糾之；宦寺屏息。疏薦夏允彝數(shù)人，皆一時英雋。又言憲長王夢錫以賄遷官、選郎劉應(yīng)家黷貨，乞正罪；風(fēng)采凜然，名聞北廷。南都破，成功開府廈門，延致幕中；后隨入臺，老焉。

　　碙州播越浪花腥，秉笏端然動百靈；王墮不慚真國士，胡銓無負(fù)小朝廷。大荒披發(fā)家何在？四海驚心晝正冥！凄殺風(fēng)萍兼水絮，一篇辛苦渡零丁！

　　徐孚遠(yuǎn)

　　字暗公，江蘇華亭人。崇禎十五年，舉于鄉(xiāng)。與邑人夏允彝、陳子龍結(jié)幾社，以道義文章名于時。授福州推官；監(jiān)國時，遷左僉都御史。及舟山破，監(jiān)國入關(guān)，航海從之。是時鄭成功駐思明，禮待朝士，搢紳耆德之避地者皆歸之；孚遠(yuǎn)領(lǐng)袖其間，稱祭酒焉。永歷十二年，帝在滇中，遷孚遠(yuǎn)左副都御史。孚遠(yuǎn)入覲，失道越南。越王要以臣禮，不從；曰『我為中朝大臣，何可辱』！越王壯之，乃送歸閩?？伺_之歲，從入東都；生一子。久之，卒；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

　　思明幕府氣崚嶒，盾鼻淋漓墨數(shù)升；南越君臣知陸賈，北朝詔檄重徐陵。坐看敗局及殘劫，空向遺黎話中興！寂寞松江歸櫬日，頭銜誰識漢蒼鷹！

　　魯王公主

　　明魯王女朱氏，聰慧知書，工刺繡。適南安儒士鄭哲飛，生一男三女。哲飛沒，隨姑挈子入臺，依寧靖王以居。及清軍克澎湖，寧靖王將死，朱氏欲自裁；王曰：『姑存子幼，胡可死！興滅繼絕，事固有重于死者矣』。朱氏涕泣從命，奉姑別居。衣食不給，勤操女紅，深夜始息。含辛茹苦垂十余年，女嫁姑亡、子已抱孫，遂持齋獨處。卒，年八十余。邑人欽之，奉為女師。

　　黃鵠歌殘土一邱，瀛壖三月黯然秋；無邊翠咽紅啼意，并作珠襦玉盒愁。湯邑久拋益昌宅，宮妝不識景陽樓。帝王家世空花里，遙望煤山恨未休！

　　諸葛倬

　　字士年，福建晉江人。隆武時，授御史，監(jiān)鄭鴻逵軍。已而福京破，從延平王于廈門。永歷末，擢光祿寺卿。同學(xué)某降清，以書來招，謂「倬肯來，監(jiān)司可立致」；且怵以危語。倬復(fù)書曰：『圣主隆唐、虞之德，小臣守箕山之操，代有其人。新朝政尚寬大，須彌大千，何問微塵！必欲相強(qiáng)，便當(dāng)刳胸著地，勿問是肝是肉也』！某得書惘然。后東渡，卒于臺灣。

　　余生虎口遯荒心，作劇何來俗物侵！未許貽書污杜本，居然割席拒華歆?！肛谛刂亍寡院螇?！搶首呼天陸與沈。從此西山多木石，羈魂祇合托冤禽！

　　陳永華

　　福建同安人，字復(fù)甫。幼即棄儒生業(yè)，究心天下事。鄭成功初見時，與談時局，終日不倦；大喜曰：『復(fù)甫，今之臥龍也』！授參軍，侍以賓禮。永歷十二年，成功議北征，諸將不可；永華獨排之。成功悅，命留思明輔世子；嘗語經(jīng)曰：『陳先生當(dāng)世名士，吾遺以佐汝；汝其師事之』！十五年克臺灣，授咨議參軍；事無大小，皆主之。二十八年，遷東寧總制使；內(nèi)而屯田、興學(xué)諸大政以次施行，外而轉(zhuǎn)粟饋餉，軍無缺乏。明祚延至數(shù)十年者，皆永華之力也。尋見鄭經(jīng)頗事偷息而馮錫范諸將又相猜忌，遂請解兵歸老，經(jīng)不聽；既而許之。三十四年，以所部屬劉國軒。一日，齋沐；入室拜禱，愿以身代民命。越晨，端坐而逝；臺人皆痛哭，馳吊于家數(shù)萬人。后歸葬同安。子夢緯、夢球，居臺；蕃衍至今，為邑望族。

　　水色云容一蔚藍(lán)，鳥蛇遺陣我曾探；坐帷雅量真張渙，決策謀臣古耿弇。可惜使君無肖子，不教天下識奇男！蒼茫殘照生悲角，愁殺當(dāng)年捫虱談！

　　葉后詔

　　福建廈門人。崇禎末，以明經(jīng)貢太學(xué)。猝遭國變，即南歸；與徐孚遠(yuǎn)、鄭郊輩為方外七友，縱情詩酒。后卒于臺灣。后詔通漢儒之學(xué)，工詩文；美須髯，魁梧可觀。著「鶼草」、「五經(jīng)講義」行世。

　　騷才、經(jīng)學(xué)一身兼，七友南中首此髯；涿水只應(yīng)跨赤鯉，隅山無奈托孤鶼！匆匆甲子編彭澤，莽莽乾坤送景炎。共抱天涯搖落恨，千秋悵望淚頻沾！

　　黃事忠

　　字臣以，佚其里居？官兵部職方司。隆武時，奔走閩、越，迭起兵謀光復(fù)。事敗，母、妻俱被難；事忠走廈門，依鄭氏。永歷十二年冬，偕徐孚遠(yuǎn)奉使入滇；涂經(jīng)越南，與國王爭禮，全命而歸。后入臺灣，卒年不詳。

　　漢京能吏薦蕭咸，滇、粵持旌掛鱟帆；爭禮曾憑三寸舌，勤王未著兩當(dāng)衫。生哀兵火全家燼，死剩馳驅(qū)餓骨巉！吊汝婆娑洋上客，朔風(fēng)吹淚入潮醎！

　?。ǜ剑┻B雅堂跋（見「臺灣詩薈」第十號）

　　林君小眉久寓鷺門，豪游南北。昨秋歸里，時相唱酬；因取拙著「臺灣通史」讀之，作詠史詩三十首，亦少陵「諸將」之意也。又有「東寧雜詠」百首，俟后續(xù)刊。林君身世華膴，英年駿發(fā)。介第六人皆畢業(yè)東、西洋大學(xué)，各擅?？?；而林君獨湛深國故，兼善英文，顧不為時潮所靡。嘗謂『文學(xué)一途，中國最美，且治之不厭』；此誠有得之言。今之學(xué)子，口未讀「六藝」之書、目未接百家之論、耳未聆「離騷」樂府之音，而囂囂然曰：『漢文可廢！漢文可廢』！甚而提倡新文學(xué)、鼓吹新體詩，秕糠故籍，自命時髦。吾不知其所謂新者何在？其所謂新者，特西人小說、戲劇之余；丐其一滴，沾沾自喜，是誠之■〈土〈勹上皿下〉〉穽蛙，不足以語汪洋之海也。噫?。ㄑ盘冒希?br />
　　偶檢敝簏中，得亡友許蘊(yùn)白遺詩書感

　　丁此純陰日，微詞托許衡；王盤空一世，低首是先生。

　　汪杏泉丈挽詞

　　風(fēng)痕泡影若為情，嘆逝今朝賦又成。海外再無前進(jìn)士，社中群惜古先生！青蠅吊客死何恨，雛鳳佳兒聲已清。曾記從容承誓約，他年雞酒肯寒盟？

　　顏君招飲陋園賦贈

　　名士過江如鯽來，吊古慷慨歌「七哀」；青山莽莽秋寂寂，捉月無地飛狂才。主人雍容法南陽，池亭獨辟蝦蟆場；佳晨延客斗豪句，葡萄百斛傾伊、涼。鯤身作健嗟斯舉，齒冷塵間嚇腐鼠；浮生半日俛仰寬，男兒意氣消何許！老我輪蹄遲款關(guān)，故鄉(xiāng)幾失好湖山；仰天大笑冠纓絕，為報髡心今最歡。

　　■〈魚桀〉（俗稱「國姓魚」，亦曰香魚。大科崁所產(chǎn)者，風(fēng)味佳絕。性潔，不生水濁處）

　　鮮錯此邦擅，銀鱗秋月香；容身羞「婢妾」（梧州大荒山有婢妾魚——見「山堂肆考」），托姓亦英雄。擬佐南陔絜，偏愁東海長（家大人嗜此魚，每遇海舶赴閩，即思捕寄；然臺、廈兩日水程，時虞味餒，卒未果也）。種魚經(jīng)試讀，斯愿或能償。

　　大甲席

　　捫覺冰紋賦，展浮桂氣輕。支離真不巧，壬癸比嘉名。八尺詩脾沁，三更酒夢清。吳中諸雅侶，久已薄桃笙。

　　帝雉（毛羽灰色，大異常見者。禽學(xué)家近始辨別其種屬，指為寰宇所僅有。圓山動物園養(yǎng)有一、二頭）

　　西旅虛獒貢，南郊老鳥師；青陽難再紀(jì)，彤日竟終衰。脫卻文明蛻，化成汧渭雌。樊中無十步，飲啄自危疑。

　　人面竹（嘉義所產(chǎn)，高四、五尺。節(jié)密而凸，似人面，故名?；蛟环鹧壑瘢?br />
　　面目呈真相，瀟疏見此翁；低眉厭篩弄，辨貌識圓通。何代剡山外，移居滄澥東（「群芳譜」：『剡山出人面竹』）？龍鐘雖態(tài)老，勁節(jié)豈天窮！

　　烏龍茶（南洋爪哇一帶多飲此茶，味頗不惡）

　　暑渴滌條支，行商競就時。俗能除茉莉（臺灣茶，多以茉莉花熏炙之，大失真味。惟此茶不爾），芳獨帶柔荑；卻怪鄉(xiāng)親者，癖還嗜武夷。感君一團(tuán)意，易種匪吾思（余飲慣閩茗，臺友或以此茶相饋，悉謝卻之）！

　　九孔（介屬。其殼九孔，作橢圓狀，可燒煉為灰瓦。肉美味雋，較鰒魚尤勝。三、四月間，雞籠出產(chǎn)最多）

　　遑問蛤蜊事，且觀綺貝光；萬間身后庇，九略腹邊藏。堅守牢危石，飄流寄巨洋；延平應(yīng)似汝，合拜介中王。

　　紅金瓜（即甘藷之一種。皮赤肉絳，甘軟罕匹；僅桃園有之，殆空洞靈瓜、扶桑丹椹也）

　　十畝桃園藷，甘芬實寡儔；棗梨擬瑤殿，香色冠瀛洲。物觸羊曇淚，盤投任昉愁。長根又牽蔓，屈指已千秋（七、八年前，余居鷺嶼；逢臘日，輒由臺北寄數(shù)十簍，附詩遍饋陳迂叟、施耐公諸老。酬唱光景，閉目思之，宛如昨夕。今歲又云暮，地瓜再熟，而諸人墓木拱矣；伊可哀也）！

　　文旦柚（產(chǎn)于麻豆莊，皮薄液多而肉白，溫芳甘脆；小于常柚。惟移植他處，則味大遜）

　　內(nèi)挾冰霜色，質(zhì)原渺小軀；蜜甘欺楚澤（云夢之柚，「呂氏春秋」盛稱其美。往歲余游三楚嘗之，蓋遠(yuǎn)不逮所言），斗大笑成都。白藕自稱儷，黃柑永作奴；憐他成枳者，氣味卒然殊。

　　季叔歸臺，喜呈四首

　　安石東歸日，文初下第時；前塵追賭墅，稚子解牽衣。世事已天醉，長年宜叔癡。荒紅堪作達(dá)，應(yīng)令阿咸隨。

　　客月游黃浦，連朝侍燕居；自歸遼海鶴，苦憶武陵魚。昨接鄉(xiāng)中訊，望穿長者車；布颿賦安穩(wěn)，顛倒喜何如！

　　鷺門曾暫泊，鷗興足勾留；為問疏籬菊，高開幾朵秋？親朋想情話，巾舄定清酬；念此引鄉(xiāng)思，憂忡不可休！

　　聞挾汗漫志，欲捫軼蕩天；相逢如夢里，惜別又尊前。舊巷方歸燕，蠻溪有站鳶；搴洲歌擁楫，愿挽鄂君船（叔將挈眷漫游歐西）！

　　次韻贈從弟文訪

　　廨中喜汝住西頭，餉筍分醪減片愁。每對惠連得佳語，且從支父治幽憂；村居同聽無腔笛，旅夢休嗟不系舟。齒冷雞蟲真細(xì)事，閉門索句足相酬。

　　送出塞友人

　　久傳休璟善談兵，草檄橫矛壯此行。詩入幽燕生劍氣，馬敲風(fēng)雪作銅聲。美人塞下防飛蟲，大俠關(guān)中訪姓黥。早晚教知真國士，拜壇想見一軍驚。

　　東寧雜詠一百首

　　同攜鉛槧搜奇語，追憶滄桑寫舊聞；消盡胸中千磊塊，一杯為我謝蘇君。

　　春日苦霖，約菱槎日課十絕句以自遣。越旬，各得百首，題曰「東寧雜詠」；亦厲太鴻七子吊南宋之遺意也。

　　有元末葉隸同安，祇向澎湖置牧官；終是羈縻荒服意，誤人翻在版圖寬。

　　元末，于澎湖設(shè)巡檢司；中國之建置于是始。

　　中原門戶扼甌、閩，棋怖星羅百里津；輕棄東南天塹險，無謀豎子爾何人！

　　明洪武五年，信國公湯和略海上，盡徙澎湖民置漳、泉間，廢巡檢司而墟其地。

　　澎湖舊言三十六島，今名可紀(jì)者不止此數(shù)。

　　國威永樂振炎天，賜藥曾經(jīng)萬口傳。向晚徘徊東港眺，風(fēng)云猶想漢樓船。

　　永樂時，鄭和舟下西洋，因風(fēng)泊臺灣；投藥水中，令土番染病者于水中洗澡，立愈。

　　哥舒直下龍駒島，河朔全收豹子軍；如何既逐跳梁丑，不復(fù)思銘搗穴勛。

　　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干掠近海地，都督俞大猷征之，追至澎湖；道干走臺灣。大猷以水道險遠(yuǎn)，怯不輕進(jìn)，于是留偏師駐澎湖以哨鹿耳。道干困，走占城；乃罷澎湖偏師而復(fù)設(shè)巡檢，尋亦廢。

　　七鯤高筑百重城，甌脫東胡遠(yuǎn)見爭；不料竟垂開創(chuàng)局，至今兩字尚標(biāo)名！

　　明萬歷末年，荷蘭據(jù)臺灣，筑城于一鯤身之上，曰臺灣城；臺灣之名自此始。天啟二年，復(fù)據(jù)澎湖，又城焉。

　　鼯技終窮漫自豪，牛皮作偽太心勞！漢家大計籌邊策，信義何能喻爾曹！

　　舊傳荷人入臺之始，蓋因泛海值颶，飄流至安平鎮(zhèn)；乃紿土番，謂『愿得一牛皮地，多金不惜』！土番許之。遂剪牛皮如縷，周圍圈匝數(shù)十丈，因據(jù)其地焉。

　　珠旗白羽下三韓，十萬貔貅鐵甲寒；捷報旋聞馳闕下，元戎昨夜斬樓闌。

　　天啟四年，福建巡撫南居益遣總兵俞咨皋討荷蘭，擒其將高文律，斬之以狗。八月，荷人請和，乃去澎湖而入臺灣。

　　翁伯平生血三斗，海風(fēng)被面吹不涼；仰天一笑擲匕首，怨氣千秋橫白虹。

　　庚寅，俠士郭懷一謀逐荷人；事覺，被戮。

　　下游顏氏人中杰，赤手雄拏瘴嶠云；椎髻虬髯久銷寂，一千年后始逢君。

　　天啟五年，海澄人顏思齊始入臺灣，南安鄭芝龍附之，與荷人共有臺灣之地。

　　家居大好付纖兒，末造庸才一例悲；難洗石頭城下恥，西風(fēng)獵獵拂降旗！

　　顏思齊死，眾立芝龍為長。順治三年，芝龍降清，荷人遂盡得臺灣。

　　曾憑一矢退單于，草創(chuàng)崖山陸秀夫；二十二年臣力瘁，空留禾黍滿東都！

　　順治十八年，芝龍子成功以江南敗歸，襲澎湖。夏五月，入臺灣，逐荷蘭。冬十月，荷蘭歸國；成功改臺灣城為安平鎮(zhèn)，以臺灣縣為承天府，總臺地曰「東都」。

　　按臺灣奉永歷正朔，起訖共二十二年。

　　成功與荷蘭守將書曰：『執(zhí)事率數(shù)百之眾困守城中，何足以抗我軍；而余尤怪執(zhí)事之不智也。夫天下之人，固不樂死于非命。余數(shù)告執(zhí)事，蓋為貴國人民之性命，不忍陷之瘡痍爾！今再命使者前往致意，執(zhí)事熟思之！執(zhí)事若知不敵，獻(xiàn)城降，則余當(dāng)以誠意相待；否則，我軍攻城而執(zhí)事始揭白旗，則余亦止戰(zhàn)以待后命。我軍入城之時，余嚴(yán)飭將士秋毫無犯，一聽貴國人民之去；若有愿留者，余亦保護(hù)之，與華人同。夫戰(zhàn)敗而和，古有明訓(xùn)；臨事不斷，智者所譏。貴國人民遠(yuǎn)渡重洋經(jīng)營臺島，至勢不得已而謀自衛(wèi)之道，固余之所壯也。然臺灣者中國之土地，久為貴國所據(jù)；今余既來索，則地當(dāng)歸我，珍瑤不急之物悉聽而歸。若執(zhí)事不聽，可樹紅旗請戰(zhàn)，余亦立馬以觀；毋游移而不決也！生死之權(quán)，在余掌中；見機(jī)而作，而不俟終日。唯執(zhí)事圖之』！若翁俎上痛何如，萬古傷心竟絕裾！字里行間皆血淚，一篇報父勸降書。

　　滿人命芝龍修書勸降，成功不從；報父書曰：『嗟嗟！曾不思往見貝勒之時，許多好言竟?fàn)柌宦?，自投虎口，毋怪乎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見其待投誠之人有始無終，天下共曉。先以禮貌，后遂魚肉，總是「挾」之一字；兒豈可挾之人哉！固已言之于先而決于早矣。今又以不入耳之談再相勸勉，前言已盡，回之何益！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以回復(fù)為憂；不得不因前言而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恢復(fù)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于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來朝，二月遣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dá)規(guī)模，故英雄感德，榮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許多人馬、費(fèi)許多錢糧，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驗于往時。茲世子頃國來已三載，殊無奇謀異能，只是補(bǔ)茸破城、建造煙墩而已。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沒；再弄兵于銅山，而全軍殲滅；揚(yáng)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損耶、益耶？此不析而明矣。今欲別順逆，而不知順逆在于心、不在于形。試觀姜壤、金聲桓、海時行，豈非薙發(fā)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效詐偽之所為，茍就機(jī)局，取笑當(dāng)時？試思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損無數(shù)之兵馬、費(fèi)無稽之錢糧、死億萬之生靈，區(qū)區(qū)爭頭上數(shù)根之發(fā)，大為失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將，何難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滿州正朔，無非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無非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滿人無內(nèi)顧之憂；海外別一天地，兒效巢、由、嚴(yán)光優(yōu)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役；乞赦不孝之罪』！

　　煤山弓劍慟前朝，陽戹陰凝正氣消；獨辨孤忠昭日月，董狐直筆在余姚。

　　鄭氏經(jīng)營臺灣時，張司馬作詩誚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又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皂帽亦徒然』！世之尊成功者，亦不過比之田橫、徐市之間，獨余姚黃宗羲推許備至，且著「賜姓始末」一卷以紀(jì)其事（文見「黃梨洲全集」）。

　　永歷乾坤一線延，中州王跡忽東遷；鄭家縣制誰能說，憶否「天興」并「萬年」？

　　成功改建東都后，設(shè)縣二：曰天興、曰萬年。

　　金湯枉令資公嗣，豚犬何能諱景升！辜負(fù)神州諸父老，白頭忍死夢中興！

　　成功沒，子經(jīng)嗣；改東都為東寧。經(jīng)沒，子克塽嗣。

　　安平秋打浪花麤，「討賊」因循失壯圖；航海進(jìn)剿三上疏，北人眼底遂無吳。

　　施瑯「陳海上情形、剿撫機(jī)宜疏」曰：『鄭成功倡亂二十余年，恃海島為險，蔓延鴟張，荼毒生靈；故當(dāng)時不得不從權(quán)析地，絕其進(jìn)取之路。嗣而皇上廣開德意，招徠撫綏，漸散其黨；成功疑懼，乃遁踞臺灣以為兔窟?？滴踉觊g，兵部郎中黨古里至閩，臣備將逆島可取之勢，面乞代奏；復(fù)上疏密陳，荷蒙俞旨。仰藉天威，數(shù)島果一豉而平；逆孽鄭經(jīng)逃竄，負(fù)嵎恃固。去歲朝廷遣官前往招撫，未見實意歸誠。從來順撫逆剿，大關(guān)國體，豈容頑抗而止。伏思天下一統(tǒng)，胡為一鄭經(jīng)殘孽盤踞絕島，而折五省邊海地方畫為界外，以避其患！況東南膏腴田園及所產(chǎn)魚鹽最為財賦之藪，可資中國之潤，不可以西北長城塞外風(fēng)土為比。倘不討平臺灣，匪特賦稅缺減、民困日蹙，即防邊若永為定制，錢糧動費(fèi)加倍。輸外省有限之餉年年協(xié)濟(jì)，何所底止！又使邊防持久，萬一有懼罪弁兵及冒死窮民以為逋逃之窟，遺害叵測；似非長久之計。且鄭成功之子有十，遲之?dāng)?shù)年，并皆長成；假有一、二機(jī)覺才能收拾黨類、結(jié)連外島、聯(lián)絡(luò)土番，羽翼復(fù)張，終為后患。我邊海各省水師雖布設(shè)周密，以臣觀之，亦僅能自守；若使之出海征剿，擇其精銳習(xí)熟將卒，實亦無幾。況后此精銳者老、習(xí)熟者疏，何可長恃！臣蒙皇上逾格擢用，荷恩深重；分應(yīng)滅賊，以盡厥職。每細(xì)詢各投誠之人及陣獲一、二賊伙，備悉賊中情形，審度可破之勢；故敢具疏密將臺灣剿撫機(jī)宜，為我皇上陳之。查自故明時原住澎湖百姓有五六千人、原住臺灣者有二三萬，俱系耕漁為生。至順治十八年，鄭成功挈去水陵偽官兵并眷口共計三萬有奇，為伍操戈者不滿二萬；又康熙三年間，鄭經(jīng)復(fù)挈去偽官兵并眷口約有六七千，為伍操戈者不過四千。此數(shù)年，彼處不服水土病故及傷亡者五六千，歷年渡海窺伺、被我水師擒殺亦有數(shù)千，相繼投誠者計有數(shù)百。今雖稱三十余鎮(zhèn)，并系新拔，俱非夙練之才；或轄五六百，或轄二三百兵不等。計賊兵不滿二萬之眾、船只大小不及二百號，散在南北二路墾耕而食，上下相去千有余里。鄭經(jīng)承父余業(yè)，智勇不足，戰(zhàn)爭匪長；其各偽鎮(zhèn)赤皆碌碌之流，又且不相聯(lián)屬。賊眾耕鑿自給，失于操練，終屬參差不齊；而中無家口者十有五、六，豈甘作一世鰥孤，寧無故土之思！但賊多后閩地之人，其間縱使有心投誠者，既無陸路可通、又乏舟楫可渡，故不得不相依為命。鄭經(jīng)得馭數(shù)萬之眾，非有威德制服，實賴汪洋大海為之禁錮；如專一意差官往招，則操縱之權(quán)在乎鄭經(jīng)一人，恐無率眾歸誠之日！若用大師壓境，則去就之機(jī)在乎賊眾，鄭經(jīng)安能自主：是為因剿寓撫之法。大師進(jìn)剿，先取澎湖以扼其吭，則形勢可見、聲息可通，其利在我；仍先遣干員往宣朝廷德意，若鄭經(jīng)勢窮向化，可收全績。倘頑梗不悔，俟風(fēng)信調(diào)順，即率舟師聯(lián)■〈舟宗〉直抵臺灣，拋泊港口以牽制之；發(fā)輕快船只，一往南路打鼓港口，一往北路蚊港海翁窟港口，或用招誘、或圖襲取，使其首尾不得相顧，自相疑惑。疑則其中有變，賊若分則力薄、合則勢蹙；于以用正用奇，相機(jī)調(diào)度登岸，次第攻擊。臣知己知彼，料敵頗審；率節(jié)制之師，賈勇用命，可取萬全之勝。倘賊踞城固守，則先剿其村落黨羽，撫輯其各社土番；狹隘孤城僅容二千余眾，用得勝之兵而攻無援之城，使不即破，將有垓下之變，賊可計日而平矣。夫興師所慮，募兵措餉；今沿邊防守經(jīng)制及駐札投誠閑曠官兵皆為臺灣而設(shè)，聽臣會同督、提諸臣挑選習(xí)熟精銳，用充征旅，無事征募動費(fèi)之煩。此等兵餉，征亦用、守亦用、與其束手坐食于本汛，孰若簡練東征于行間！至修整船只，就于應(yīng)給大修銀兩領(lǐng)收，可無額外動支。船未足用，則浙、粵二省水師亦為防海設(shè)立，均可選用；仍行該省督、提選配官兵，各舉總兵一員領(lǐng)駕協(xié)剿。每船用慣熟澎湖、臺灣港路柁梢數(shù)人，即于福建投誠官兵內(nèi)挑選分配；不足，即將投誠兵汰其老弱，別募熟于海道之人補(bǔ)額。因此，見在額給糧餉不須分外加增，無煩夫役挽輸。安配定妥，以候風(fēng)期；毋論時日，風(fēng)信可渡，立即長驅(qū)。利便之舉，誠莫過于此者。但水路行兵，出海水深，利用大船；進(jìn)港水淺，利用小哨。今當(dāng)新造小快哨一百只，以為載兵進(jìn)港及差撥哨探之用；又當(dāng)新造小八槳二百只，每大船各配一只，到臺灣臨敵登岸之時可以盤載官兵蜂擁而上。其小快哨每只新造只用價銀四十兩，小八槳每只新造只用價銀一十五兩；二項共該用銀七千兩，為費(fèi)不多。若臺灣一平，則邊疆寧靖，防兵可減；百姓得享升平，國家獲增餉稅，沿邊文武將吏得安心供職，可無意外罪累：一時之勞，萬事之逸也』。

　　又「密陳航海進(jìn)剿機(jī)宜疏」及「決計進(jìn)剿疏」見「靖海紀(jì)」，茲不具錄。

　　伯顏靖海盡天驕，趙宋、朱明已不祧；兩季遺黎同一慟，澎湖澳與浙江潮！

　　澎湖泊船之澳，有南風(fēng)、北風(fēng)之別。時當(dāng)南風(fēng)誤泊北風(fēng)澳、或時當(dāng)北風(fēng)誤泊南風(fēng)澳，則舟必壞。癸亥清、鄭交鋒之際，正當(dāng)盛夏南風(fēng)大作，都督劉國軒將戰(zhàn)艦盡泊南風(fēng)澳；時清師誤泊北風(fēng)澳，國軒方幸之，謂可弗戰(zhàn)而勝。忽北風(fēng)大作，清師舟楫無損，而鄭軍連■〈舟宗〉覆沒，澎湖遂亡。旌旗蔽海慘無光，夜半妖星冷吐芒；萬里長江飛渡疾，將軍一舉竟龍驤。

　　夏六月癸亥，施瑯入澎湖。

　　吼門事去劇堪哀，拉朽摧枯感一堆；何用鑿山更通道，長驅(qū)鄧艾裹氈來。

　　八月壬子，清師至臺灣。

　　乘驢敗將容何蹙！執(zhí)梃降王氣不豪。休望孝陵天子氣，婆娑洋外水滔滔。

　　鄭將劉國軒兵敗，從吼門入東寧，奉克塽以降。清封克塽漢軍公，國軒授天津總兵；時康熙二十二年秋七月丙申事也。

　　傷心題壁留遺句，不負(fù)高皇發(fā)數(shù)莖；萬樹冬青一抔土，天荒地老赤嵌城！

　　寧靖王聞克塽議降，大書于壁曰：『自壬午寇陷荊州，攜家南下；甲申，避亂閩海：總為幾莖頭發(fā)，保全遺體。遠(yuǎn)潛外國，今已四十余年，六十有六歲。時逢大難，全發(fā)冠裳而死；不負(fù)高皇，不負(fù)父母！生事畢矣，無愧無怍』！又書絕命詞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shù)莖發(fā)；于今事畢矣，祖宗應(yīng)容納』！遂自縊死。墓在竹滬。

　　盟鸞誓鳳讀殘碑，破碎河山發(fā)酒悲！野老難言奈何帝，少年我是有情癡。

　　寧靖王元妃，與王合葬于竹滬。

　　墓門三月吊啼鴉，碧血春開帝子花；留與蠻荒賦宮怨，斷腸一樣玉鉤斜！

　　寧靖王殉難姬妾袁氏、王氏、荷姑、梅姑、秀姐，別葬于承天郊外桂子山（即今之五妃墓）。

　　猖獗頻年擾郅支，防秋無策鎮(zhèn)西陲；五城留作藩籬蔽，李佑邊才信可兒！

　　清廷以臺灣險遠(yuǎn)，欲墟其地。施瑯不可，疏請留臺灣為外蔽；詔可。疏曰：『臺灣北連吳會、南接越嶠，延袤數(shù)千里；山川峻峭，港道紆回：乃江、浙、閩、粵四省之左護(hù)。隔澎湖一大洋，水道四更。明季設(shè)水師標(biāo)于金門所，出汛至澎湖而止，水道亦有七更。臺灣一地原屬化外，土番雜處，未入版圖也；然其時中國之民潛至，生聚于其間者已不下萬人。鄭芝龍為?？軙r，以為巢穴。及崇禎元年鄭芝龍就撫，將此地稅與紅毛為互市之所；紅毛遂聯(lián)絡(luò)土番、招納內(nèi)地人民，成一海外之國，漸作邊患。至順治十八年，為海逆鄭成功所攻破，盤踞其地；糾集亡命，挾誘土番，荼毒海疆，窺伺南北，侵犯江、浙。傳及其孫克塽六十余年間，無時不仰廑宸衷。臣奉旨征討，親歷其地。備見野沃土膏，物產(chǎn)利溥：耕桑并耦，漁鹽滋生；滿山皆屬茂樹，遍處俱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向之所少者，布帛耳；茲則木棉盛出，經(jīng)織不乏。且舟帆四達(dá)，絲縷踵至；飭禁雖嚴(yán)，終難杜絕：實肥饒之區(qū)、險阻之域。逆孼乃一旦懔天威、懷圣德，納土歸命；此誠天以未辟之方輿、資皇上東南之保障，永絕邊海之禍患，豈人民所能致！夫地方既入版圖，土番、人民均屬赤子；善后之計，尤宜周詳。此地若棄為荒陬、復(fù)置度外，則今臺灣人民稠密、戶口繁息、農(nóng)工商賈各遂其生，一行徙置，安土重遷、失業(yè)流離，殊費(fèi)經(jīng)營；實非長策！況以有限之船、渡無限之民，非閱數(shù)年，難以報竣。使渡載不盡，茍且塞責(zé)，則該地之深山窮谷竄伏潛匿者實繁有徒，和土番從而嘯聚，假以內(nèi)地之逃軍流民，急則走險，糾黨為祟；造舟制器，剽掠濱海。此所謂「藉寇兵而齋盜糧」，固昭然較著者。甚至此地原為紅毛住處，無時不在涎貪，亦必乘隙以圖；一為紅毛所有，則彼性狡黠，所到之處，善為蠱惑人心。重以夾板船只制作精堅，從來無敵于海外；未有土地可以托足，尚無伎倆；若既得數(shù)千里之膏腴有以依泊，必倡合黨伙，竊窺邊疆，逼近門庭。此乃種禍后來，沿邊諸省斷難晏然無虞；至?xí)r復(fù)勤師遠(yuǎn)征，兩涉大洋，波濤不測，恐未易再建成效。如僅守澎湖而棄臺灣，則澎湖孤懸汪洋之中，土地單薄，界于臺灣，遠(yuǎn)隔金、廈，豈不受制于彼！是守臺灣，即所以固澎湖。臺灣、澎湖連為臂指，沿邊水師汛防嚴(yán)密，各相犄角；聲氣關(guān)通，應(yīng)援易及，可以寧息。況昔日偽鄭所以得負(fù)抗逋誅者，以臺灣為老巢、以澎湖為門戶，四通八達(dá)，游移肆虐任其所之；我之舟師，往來有阻。今地方既為我得，在在官兵星羅棋布，風(fēng)期順利，片帆可至；雖有奸萌，不敢復(fù)發(fā)。臣業(yè)與部臣、撫臣會議，部臣、撫臣未履其地，去留未敢懸決；臣閱歷周詳，不敢遽議輕棄者也！伏思我皇上建極以來，仁風(fēng)遐暢、威聲遠(yuǎn)播，四海賓貢，萬國咸寧；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臣服。以斯方拓之土，奚難設(shè)守以為東南數(shù)省之藩籬。且海氛既靖，內(nèi)地溢設(shè)之官兵盡可陸續(xù)汰減，以之分防臺、澎兩處。臺灣設(shè)總兵一員、水師副將一員、陸師參將二員、兵八千名，澎湖設(shè)水師副將一員、兵二千名，通計兵一萬兵，足以固守，又無添兵增餉之費(fèi)。其防守總兵、副、參、游等官，定以三年或二年轉(zhuǎn)升內(nèi)地，無致久任；永為成例。在我皇上優(yōu)爾重祿、推心置腹，大小將弁，誰不勉勵竭忠！然當(dāng)此地方初辟，該地正賦、雜餉，殊宜蠲豁。現(xiàn)在一萬之兵食，權(quán)行全給；三年后開征，可以佐需。抑且寓兵于農(nóng)，亦能濟(jì)用；可以減省，無庸盡資內(nèi)地之轉(zhuǎn)輸也。蓋籌天下之形勢，必求萬全。臺灣一地雖屬外島，實關(guān)四省之要害；無論彼中耕種，猶能少資兵食，固當(dāng)議留；即為不毛荒壤、必藉內(nèi)地挽運(yùn)，亦斷斷乎其不可棄！惟去留之際，利害攸系。我朝兵力比于前代，何等強(qiáng)盛！當(dāng)時封疆大吏狃于目前茍計之計，畫遷五省邊地以避寇患，致賊勢愈熾而民生顛沛。往事不臧，禍延及今，致遺朝廷宵旰之憂。臣仰荷洪恩，天高地厚；行年六十有余，衰老浮生，頻虞報稱末由。熟審該地形勢，而不敢不言。蓋臣今日知而不言，至于后來萬或滋蔓難圖，竊恐皇上責(zé)臣以緘默之罪，又焉所自逭。故當(dāng)此地方削平，定計去留，莫敢擔(dān)承；臣思棄之必釀成大禍，留之誠永固邊圉。會議之際，臣雖諄諄極道，難盡其詞；在部臣、撫臣等耳目未經(jīng)，又未能盡悉其概。是以臣會議具疏之外，不避冒瀆，以其利害，自行詳細(xì)披陳；伏祈睿鑒』！

　　人代茫茫似奕棋，回頭淵實換邱夷；君看毛、李「平臺序」，大筆淋漓彼一時。

　　安溪李光地「靖海紀(jì)序」曰：『韓淮陰指畫東征形勢及料楚、漢成敗，如指諸掌；諸葛公校計孫、曹強(qiáng)弱，圖荊、益之利，定鼎足之規(guī)，皆先握算于前而操券于后。司馬仲達(dá)不足道也，然其平公孫淵量敵計期，不差時日。岳忠武對魏公定擒楊么，八日而捷書果至。蓋古之重臣宿將，其于天下大勢，一問要害，未嘗不熟籌深曉，制其短長之策，故一旦應(yīng)機(jī)近刃而解。此固非冒利趨險，迄無成謀，茍焉以國家民命為試者也。東南之苦?；剂嗄辏コ苊?，恃其險遠(yuǎn)，踞島嶼、乘風(fēng)潮出沒為梗。自戊子以來，攻圍破陷郡邑者三，跨有粵、閩邊地曠日而后平者一。己亥之役，浮長江、犯金陵，則中原腹心為之震動；議者割棄沿海田廬延袤數(shù)千里而又歲資鄰省軍糈動百萬計，蓋毒生靈、縻國藏，不可勝數(shù)。此豈鱗介之倫，不以衣裳易者比哉！靖海侯施公，自其先任樓船，則以疏言賊可滅狀；乘傳陛陳，言之彌切。天未厭亂，留公宿衛(wèi)十有余年而后出，竟其志；時異勢殊，而公前二疏所陳者，無一不酬于后。自奉命專征至于受降獻(xiàn)俘，籌劃措置、連篇累幅，又無一不符于前。吾以是知公計之熟、料之明，知己知彼，算定而后戰(zhàn)，故能役不逾時而成不世之功；所謂「上兵伐謀」者，于公見之矣。國家之難在用兵，用兵之事莫難乎滄波巨中與遠(yuǎn)夷爭舟楫之利。珠崖、南交，漢、明所以屢征而不復(fù)；遼左、日東、唐，元所以傾師而不再：彼數(shù)君者，皆以遠(yuǎn)異窮兵，績用弗底。今鄭氏境內(nèi)逸寇托足孤島，為濱海無窮之憂?；噬蠎憪艢埨?，赫然誅討；天佑皇仁，風(fēng)波助順。而公以國賊家難、忠孝交逼于中，憤不顧身，義形顏色；仰仗皇上委托之專，無復(fù)疑貳掣肘，遂克受事，報宣威絕徼航海之勛，稽古莫及焉。然則公之智勇，蓋公之誠為之。而皇上救民伐罪，內(nèi)斷于心，任公勿二；如議者舉棋不定之口，其不潰成者幾希耳。閩之人，取公前后章疏匯萃編刻而請序于余。余惟公之功，天子褒之、史氏紀(jì)之，其所以為百世戎臣師者，吾無綴乎爾。故復(fù)稱道古今，以見遠(yuǎn)圖之不可事、耀兵之非得已以及主之仁明、臣之忠孝，著厥成功之自。覽是編者考閩事之終始，尚將有以論其世也』。

　　蕭山毛奇齡「平臺灣紀(jì)序」曰：『從來不世之功，必藉大文以傳之；虎之詩、長舅之銘、韓吏部之碑，皆是也。獨是循蜚以還，不臣海邦幅員雖長，漸被有限；而本朝于四征之余，凡衣麛■〈冫食〉兕、雕膺畫顙之族，無不臣伏。祗此海中孤島從古未經(jīng)奉耕犁者，而戈船所屆，即驅(qū)除而版籍之。然且逋逃四世，由明季迄今僭妄自大，舉前朝孫、盧、陳、彭朝興暮蔑者，且偷安因循至七、八十年之間，乃一旦破澎湖、搗臺灣，由銅山、花嶼抵將軍大■〈山奧〉乘潮而入，斬將奪柵、燔其井而潴其穴，海外一方重申吊伐，自辰至戌，揮數(shù)世積逋之寇而平于七日之內(nèi)，何其捷也！然則廟算之神與師武臣之力，其所宜鋪張而誦揚(yáng)者，豈顧問哉！惟是壬戌春奏凱京師，天子親御端門受俘獻(xiàn)醎，其時侍班諸臣徒橐筆立左右，不能歌詠其事以嬗于將來；但記諸「起居」，為圣朝「實錄」采擇。而倪君殿侯親歷行間，目睹旌竿之所及，辟易潮汐，且身當(dāng)炮石，復(fù)能摩盾吮矢以志其始末。今讀其文，不啻陳琳之草檄而韋皋之紀(jì)功也。則廟謨雖大，有載事而德益彰；版宇雖寬，得頌言而績彌顯。斯文果傳，其有俾于圣世者豈淺鮮也！殿侯既以其文上之將軍，將勒石海濱而復(fù)錄其兼本以示世，因次其篇幅而屬予為序；謹(jǐn)序』。

　　劫冷昆明世已非，古磚遺讖記依稀；東歸鯨種無消息，把酒江天問落暉！

　　明崇禎庚辰，閩僧貫一居鷺門；夜坐，見籬外陂陀有光連三夕，怪之。因掘地，得古磚，背印兩圓花突起，面刻古隸四行。其文曰：『草雞夜鳴，長耳大尾；干頭銜鼠，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起年滅年，大甲更始；庚小熙皞，大和千紀(jì)』。凡四十字。鄭氏敗后，識者曰：雞，酉字也；加「草」頭、「大」尾、長「耳」、「鄭」字也。干頭，甲字也；鼠，子也：謂鄭氏以天啟甲子起海中也；滅年甲子，距前甲子六十年矣。庚小熙皞，寓年號也。此說詳見「槎上老舌」一書并「池北偶談」。

　　鄭成功起兵時，有問善知識者；答曰：『乃東海大鯨也』。問何時而滅？曰：『歸東即逝』。辛丑攻臺灣，荷人先望見一人冠帶騎鯨，從鹿耳門而入；隨后，成功舟由是港進(jìn)。癸卯，成功未疾時，轄下夢見前導(dǎo)稱成功至；視之，乃鯨首者冠帶乘馬由鯤身東入于外海。未幾，成功病卒；恰符「東歸即逝」之語?！概_灣志略」謂其子若孫皆鯨種，蓋即指此。

　　玉帶浮江跡又陳，空教麥秀愴頑民；惜君大志輸鴻鵠，終是岡山養(yǎng)鴨人！

　　朱一貴，原名朱祖；在岡山養(yǎng)鴨。詭稱海中浮玉帶，為明代再造之符，遂起事；自稱「義王」，號「永和」。旋為清師所滅。

　　過江今日牧豬奴，白刃橫行意氣麤；曾是藤牌好身手，虎倀蛇祟一何愚！

　　鄭氏亡后，寓閩者多橫行市井間，魚肉小民。聞至同、光時，始斂跡。

　　三紀(jì)周星一剎那，國墟朝草竟如何！十重鐵甲楊光遠(yuǎn)，天壤偏生此輩多。

　　明統(tǒng)既絕，傖荒輩觍顏媚敵矣。

　　女牛、鶉尾分星野，耳食紛紜類扣盤；卻笑迂儒偏好事，強(qiáng)將蠡管測天官！

　　「舊志」謂臺灣隸閩，宜從閩，以附于揚(yáng)州；其星野屬牽牛、婺女之分。而「諸羅志」則謂臺灣原屬島彝，其次為鶉尾。二說皆依附離合之見，無實驗云。

　　山連東野千余里，水接思明十一更；可憐閱慣興亡事，齾齾粼粼不世情！

　　宋朱文公登福州鼓山占地脈，曰：『龍渡滄海，五百年后海外當(dāng)有百萬人之郡』。

　　福州五虎山，入海首皆東向；是氣脈渡海之驗。自廈門至澎湖，水程七更；自澎湖至臺灣，水程四更（一更，凡六十里云）。

　　關(guān)潼、白畎兩崔巍，萬壑千巒此結(jié)胎；絕似吾閩浮海客，重洋遙長子孫來。

　　臺山，自福建五虎門蜿蜓渡海，東至大洋中，二山曰關(guān)潼、曰白畎，是臺灣諸山之龍起處；隱伏海中，穿波逐浪，至臺之雞籠山始結(jié)一腦，磅礴繚繞千余里。諸山屹峙，不可紀(jì)極。五色云中一柱蒼，屹然少祖鎮(zhèn)東方；誰攜謝眺驚人句，麗旭明霞寫木岡？

　　木岡山，為臺山之少祖；長一百三十余里，巍峨特聳。其巔，每有云霧；天氣清，則見山。祖龍一炬了詩書，魁斗形家讖總虛；南渡蕭條人物盡，厭厭泉下見曹蜍。

　　魁斗山三峰陟起，狀若三臺；形家謂為文明之兆。

　　試看大遯抱觀音，終老溫柔共此心；莫便晏安笑公子，江山酖毒我爭禁！

　　觀音山，在西南；大遯山，在東北。兩相環(huán)抱，昔人每引此以嘲流寓不返者。蓋閩、粵客籍，每贅于臺人養(yǎng)童媳之家，歸國十無一、二焉。

　　何年媧石墜塵寰，蛾翠螺青銷百蠻；一自彩鸞飛去后，夕陽閑殺女床山。

　　草山，在臺北。

　　春風(fēng)一抹黛痕長，為雨、為云夢楚王；留得合歡真面目，滿山飛遍野鴛鴦。

　　淡水廳東南六十里，有合歡山。

　　埋金指點話群猺，珠樹琪花付暮樵；多少寶山空手出，人間頑福果難消！

　　埋金山，即打鼓山。相傳明都督俞大猷討海賊林道干，道干遁入臺，艤舟打鼓山港。其妹埋金于山上，時生奇花異草，入山樵采者常見焉；若懷歸，則迷路不得出，疑有山靈呵護(hù)云。哆啰滿社產(chǎn)金區(qū)，想殺殉財賤丈夫；解識千秋不祥物，可憐惟有紫髯胡！

　　哆啰滿社，產(chǎn)金；從港底沙中淘之而出，與云南瓜子金相似。陳小崖「外紀(jì)」：『康熙壬戌間，鄭氏遣陳廷輝往其地采金。老番云：「采金必有大故」。詰之；曰：「初，日本居臺來采金，紅毛奪之；紅毛來取金，鄭氏奪之。今又來取，豈遂晏然無事」？明年癸亥，清師果克臺灣。

　　嶐嶺、沙喃、噶馬蘭，雄奇水石足躋攀；帶裘不見孫經(jīng)略，叱馭何人過北關(guān)？

　　烏竹芳「蘭陽八景」詩序曰：『噶瑪蘭，一新辟之區(qū)也；榛莽荒穢、草木蒙茸，每為人跡所罕到。前之人來守斯土者，斬其荒而除其穢、落其實而取其材，由是奇者以露、美者以顯，而山海之靈異、景物之秀發(fā)，未嘗不甲乎中州。特以僻在荒陬，海天遙隔，文人騷土每裹足而不前，實貽林澗之愧！雖然，莫為之前，雖美弗彰；莫為之后，雖盛弗傳。予以乙酉夏承乏斯土，見夫民番熙攘、山川挺秀。北顧嶐嶺，云煙縹緲；南顧沙喃，水石雄奇；其東則海波萬里，龜山挺峙；其西則峰巒蒼翠，儼如畫屏：竊疑天地之鍾靈、山川之毓秀，概必不在于是也。故特標(biāo)其名，而志其勝；列為八景，附以七絕：庶名山佳水，不致蕪沒而不彰。后之人流連景物、延訪山川，亦可一覽而得其概云』。

　　閩浙總督孫爾準(zhǔn)「過噶馬蘭北關(guān)」詩云：『山頭亂石金華羊，下飲大澥波茫茫；蹴蹋洪濤濺飛沫，紫瀾迅激浮驚霜。北關(guān)拔起通一線，訇然石扇森開張；天開地辟絕人跡，胡煩設(shè)險勞堤防！我皇德遠(yuǎn)暨日出，坐變斥鹵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陽施陰設(shè)成巖疆；我來叱馭行過此，戍卒環(huán)列排櫐槍。關(guān)中沃野七千甲，南東其畝棻鋪穰；茆茨土舍雞犬靜，疑從上古窺洪荒。鴃舌侏禽費(fèi)重譯，見人狂顧如驚獐；地?zé)o可欲視聽寂，安得習(xí)染生癡狂！無懷、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說非荒唐。鳀壑東瞻寒礁石，雞籠西顧連崇岡；瞿唐、劍閣身未到，鄳阨視此誰低昂！援毫思欲勒銘去，媿無筆力追孟陽』！

　　素綆金瓶跡未蕪，猶聞飲鑿自匈奴；他時倘過武威郡，試否曾留酒氣無？

　　烏鬼井，在臺灣鎮(zhèn)北坊；荷人所鑿。聞水源甚盛，大旱不竭；南北商船悉于此取水，以供日用。

　　殘霞赤瓦映江隈，磊落吾思石勒才；尚有一噓留蜃氣，西京甲第久成灰。

　　赤嵌樓，亦荷蘭所筑。

　　北廷昔日重開邊，白首南征感站鳶；何處木樵留廢址？斜陽獨吊趙屯田。

　　臺灣鎮(zhèn)城土堡，乾隆五年總鎮(zhèn)何勉所筑。

　　沃焦亙古沒人居，百派洪濤赴尾閭；珍重旭初「臺海賦」，中原抗手木玄虛。

　　臺人陳輝，字旭初；為「臺海賦」曰：『乾坤辟而坎位定，二氣合而水德成。睠茲臺海，涵濁漱清；浺瀜沆瀁，湠漫渟泓。洪濤噴薄，浸鯤身而浮澎島；回漩曲折，入鹿耳而■〈氵匪〉安平：灌百川而弗溢，注萬壑而不盈爾。其激浪涌波，為潮、為汐；藏蛟螭于深溝，穩(wěn)黿鼉于巨宅。其遙也，望之而愈杳；其廣也，量之而莫盡。既地勢之偏傾，嘆神州之遼隔！蓋禹功所未及敘，章亥所弗能核。迨夫交趾之石一鑿，甘棠之港遂融；昔在版圖以外，今歸邦域之中。東寧啟宇，鄒、魯成風(fēng)；憑一葦之所屆，乃無遠(yuǎn)而弗通。南連廣粵，北接齊、吳；歷錦、葢，涉遼都：藉片帆以利濟(jì)，取水道為便途。于是賈人、游客，飛艇揚(yáng)航；發(fā)鷺島、渡重洋：或候風(fēng)期而停棹于西嶼之滸，或隨潮信而齊泊乎赤嵌之旁。萃諸州之珍貨，遷本土之稻餹；既車書之一統(tǒng)，何彼界與此疆！則有瀛濡蛋戶，世外自別；依船為家，販海作歠。任風(fēng)波兮去來。布漁火兮明滅；施罟網(wǎng)于鷺汀，投絲緡于鰲穴。生斯長斯兮，自幼至耋。爾乃探龍宮，數(shù)水族；卵育胎生，細(xì)肌豐肉：鹽堪作鲞，鮮可佐榖。小者若蟻封，大者若陵谷；奮鬣兮斗風(fēng)，噴沫兮飛瀑：乘怒潮以上下，倒狂瀾而伸縮。乃其怪形奇類，種種堪嗔：角燕拖舟，僧魚似人；虎蛟擺浪，龍鯉吞■〈舟侖〉。常沖突乎黑水，時漂泳于澎津。別有洿■〈氵義〉斷港，葭葦蒼深。輕鷗忘機(jī)而翔集，振鷺修儀而來臨；游戲乎廣淵之浦，棲宿于浮嶼之岑：物色兮生意，徙倚兮行吟。若夫玉宇方澄，冰輪乍陡；石尤斂聲，馮夷屏息。飛白銀兮，波光萬里；濯素練兮，水天一色。泛輕舠于鏡中，發(fā)清歌于舷側(cè)；覺宇宙之甚寬，恣遨游于八極。如或海若奮威、天吳作祟，驅(qū)□象、舞赑屃。雪濤四起兮，莽縱橫以紛飛；濁浪千層兮，排長空而恣肆。聲裂百丈之冰崖，勢奔萬匹之鐵騎；豗島嶼兮若崩，掀樓船兮將墜：冒巨險以往來，仗忠信而無偽。值鯨波之不作兮，識放勛之廣被；慶安瀾之若茲兮，念端居之可恥。告飛廉以先驅(qū)兮，吾將展宗愨之素志；果舟楫之具備兮，若濟(jì)巨川，自今以始』。

　　朝暾乍上唱篙工，欸乃遙聞曙色中；鹿耳門前春水暖，去帆婀娜不勝風(fēng)。

　　昔日凡往福建之舟，皆由黎明時出鹿耳門放洋。清明后南風(fēng)始發(fā)，最宜海行。

　　沙磨潮激活礁危，港路紆回認(rèn)不差；已過蕩纓南、北汕，自斟濁酒勞舟師。

　　鹿耳門港，在南、北二汕之間；水底皆沙，縱橫布列，舟不可犯。出入者插竹標(biāo)以識，南白、北黑；名曰「蕩纓」。

　　鱟尾懸空一片浮，伽藍(lán)暴信近中秋；胡姬爭唱「公無渡」，銀浪如山黑水溝。

　　舟人呼八月十四日颶災(zāi)為「伽藍(lán)暴」；風(fēng)將發(fā)，天際先見斷霓飲海，狀如鱟魚尾。

　　黑水溝，為澎、廈兮界處；險冠諸海。

　　卷地黃沙撲鼻膻，細(xì)將風(fēng)信測蠻天；秋臺、春颶長回憶，辛苦先民渡海年。

　　臺灣風(fēng)信，與他地迥異：風(fēng)大而烈者為颶，又甚者為臺。颶倏發(fā)倏止，臺常連日夜不息。正、二、三、四月發(fā)者為颶，五、六、七、八月發(fā)者為臺。九月，則北風(fēng)初烈，或至連月；為九降風(fēng)。過洋以四月、十月為穩(wěn)，蓋四月少臺、十月小春天氣多晴暖故也。

　　偶臨危岸瞰滄溟，萬吹調(diào)刁嘯百靈；試學(xué)張生歌「海吼」，蒼涼吟與大魚聽。

　　張方高「海吼行」云：『海亹矗石如鼉梁，延袤七十里以長。神工鬼斧劃滄桑，龜、蛇雙峙護(hù)水鄉(xiāng)。氣象雄杰不可當(dāng)，回潮撐浪力堤防。妖風(fēng)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蕩渾元黃；萬丈波濤猛奔趪，無端片石豎其傍。當(dāng)車怒臂笑螳螂，詎知根柢厚雄量！蟠結(jié)水府亙堅剛，六鰲八柱相頡頏，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斗強(qiáng)，橫沖直撞聲湯湯。遙如萬馬過前岡，輪蹄分蹴競騰驤；近如雷霆奮春陽，一發(fā)迸裂爭碎硠。喧如簴業(yè)鏗宮商，鳴鏦伐鼓駭龍?zhí)?；幽如風(fēng)松韻遠(yuǎn)揚(yáng)，隆隆隱隱轉(zhuǎn)悲涼。十年島上鬢秋霜，飽聞此籟意荒荒；物情靜者享平康，相逢相讓莫相傷！溟渤萬里任徜徉，容與和平釀吉祥；胡為激怒自擾攘，日夕洶洶吼若狂！巉嚴(yán)巨石鎮(zhèn)如常，何曾為爾縮頭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赭北、龕南水怒爭，艤舟遙睇旅魂驚；記曾往歲橫洋過，朝夕金烏望點睛？

　　臺濟(jì)潮流，止分南北。臺、廈來橫洋而渡，號曰「橫洋」。

　　「稗海紀(jì)游」云：『云色一片相連，其中但有一、二點空竇得見紅色，是謂「金烏點睛」；來日主霽』。

　　月臨朔望分圓缺，潮近東南易長消；妾如鹿耳娟娟月，郎比鯤身漭漭潮。

　　月臨卯、酉，潮漲東、西；月臨子、午，潮平南、北。潮漲多在春、夏之中，潮大每在朔、望之后：海濱皆然，臺亦無異。惟臺地屬東南，月常早上：十七、八之后，月值初昏，即臨卯、酉；故潮長退，視他處亦較早也。

　　遠(yuǎn)山如黛水如環(huán)，無恙征帆日往還；東鰈西鶼棲宿穩(wěn)，春風(fēng)分付月眉灣。

　　月眉灣，在鹿耳門前；避風(fēng)者，多泊舟于是處焉。

　　清水溪頭吊劫塵，濁水溪邊傷遠(yuǎn)春；悠悠清濁兩無據(jù)，愁殺空山翠袖人！

　　清水溪、濁水溪，并在彰化縣東南六十里。

　　萍痕絮影總伶仃，墜緒如煙鬢欲星；凄斷湔裙舊江水，春來分外照人青。

　　稻江風(fēng)景，仿佛秦淮桃葉渡；誦阮亭絕句，但覺忍俊不禁。

　　彩虹沉沉臥十里，明河無聲秋如洗；欲問當(dāng)時投劍人，水底喚龍龍不起。

　　劍潭，在臺北圓山；聞荷人曾投劍焉。

　　世情倏忽判云泥，冷暖枯榮久不齊；莫漫秋紈歌再熱，涼風(fēng)只在大安溪。

　　臺地以大安溪為界，過南則暖、入北則寒，截然有秋、夏之殊。

　　人月雙圓放夜時，無端艷障費(fèi)儂癡；邯鄲舉目皆廝養(yǎng)，偷得花枝欲嫁誰？

　　臺俗：上元節(jié)，未字之女偷折人家花枝，為人詬詈，則異日可得佳婿。

　　踏青時節(jié)病愁淹，紙閣三層悄下簾；底處春魂招蛺蝶？晚風(fēng)料峭雨廉纖。

　　春雨成霖，謂之「四十九日烏」。

　　堆盤庾韭又周菘，尾壓猶存伏臘風(fēng)；容易沿門歌洗佛，春光九十已匆匆。

　　臘月既望，各市廛競饜酒肉，名曰「尾壓」。四月八日，僧童舁佛，奏鼓作歌，沿門索施；謂之「洗佛」。

　　■〈囋，日代貝〉膚■〈目舌〉舌入宵多，佳節(jié)端陽一瞬過；今日積成負(fù)山勢，空然稻梗奈君何！

　　五月五日清晨，然稻梗一束，向室內(nèi)四隅熏之，用楮錢送路旁，名曰「送蚊」。

　　萬死投荒去國心，冷衙四望瘴煙深；劇憐鶴俸輕如許，抵否纏頭一擲金？

　　清初，臺灣府道俸銀僅六十二兩零四分四厘、知縣俸銀二十七兩四錢九分。

　　八股文章兩石弓，破荒劉蛻羨群空；遂令大澤深山里，一世龍蛇入殼中。

　　臺灣自康熙二十五年始設(shè)學(xué)；明年春，陸路提督張云翼疏稱『二十六年丁卯大比，在臺灣為開科之始。請照甘肅、寧夏之例，于閩省鄉(xiāng)闈另編字號，額取一、二名；俟肄業(yè)者眾，乃撤去另號，勿限額數(shù)』。臺灣之鄉(xiāng)、科，自此始。三十二年，邑學(xué)生王璋以第六人登解榜。

　　武榜始自康熙二十九年，阮洪義中甲戌榜武進(jìn)士。

　　甲帖丁錢古制無，三章碩鼠感今吾；昨宵食貨稽班史，恩詔前皇迭賜租。

　　臺地田園，十分曰一甲。每甲東、西、南、北四至各二十五戈，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其坵段之方圓、曲直、寬狹不等，則計尺寸折算。

　　康熙三十七年，豁免水災(zāi)圮陷田園。雍正五年及八年，豁免水沖、沙壓田園。乾隆二年及九年，豁免圮陷田園及水沖、沙壓田園。

　　贌社規(guī)同贌港風(fēng)，海山榷算計臣工；不知屠釣畸人里，可有鄭、顏草澤雄？

　　「赤嵌筆談」云：『贌社者，招捕鹿之人；贌港者，招捕魚之人。俱沿山海，蓋草為寮；時去時來，時多時少。雖為賦稅所后出，實亦奸宄所由滋。

　　漫夸門第博陵崔，世系摩挲有剩哀；太息北朝遺澤竭，衣冠此日半輿臺！

　　「臺灣縣志」曰：『臺人雖貧，男不為奴、女不為婢；臧獲之輩，俱從內(nèi)地來此：亦風(fēng)之不多覯者』。

　　弓弦霹靂耳生風(fēng)，馬上乾坤屬乃公；竟屈景宗諧競病，可憐新婦閉車中！

　　近日臺人無事可為，多喜學(xué)詩；結(jié)社者，六、七十處。

　　金銀官闕未荒唐，曉日春潮各擅場；愛汝達(dá)夫詩律細(xì)，解將八景繪蠻鄉(xiāng)。

　　高干拱「詠臺灣八景」詩「安平晚渡」云：『日腳紅彝壘，煙中喚渡聲；一鉤新月淺，幾幅淡帆輕。岸闊天遲暝，風(fēng)微浪不生。漁樵爭去路，總是畫圖情』?！干出H漁火」云：『海岸沙如雪，漁燈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隱躍白莎汀。鮫室寒猶織，龍宮照欲醒。烹魚沈醉后，何處曉峰青』？「鹿耳春潮」云：『海門雄鹿耳，春色共潮來；二月青郊外，千盤白雪堆。線看沙欲斷，射擬弩齊開。獨喜西歸舶，爭隨落處回』?！鸽u籠積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橫；長年紺雪在，半夜碧雞鳴。翠共蛾眉積，炎消瘴海清。丹爐和石煉，漫擬玉梯行』！「東溟曉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閑聽曉鐘；天開無際色，人在最高峰。紫閣催妝鏡，咸池馳浴龍。風(fēng)流靈運(yùn)句，燭燭照芙蓉』?！肝鲙Z落霞」云：『孤嶼澎湖近，晴霞返照時；秋高移絳樹，海晏卷朱旗。孫楚城頭賦，劉郎江上詩；淋漓五彩筆，直欲補(bǔ)天虧』?！赋闻_觀?！古_灣：『有懷同海闊，無事得臺高；瓜憶安期棗，山驅(qū)太白鰲。鴻蒙歸紫貝，腥穢滌紅毛。濟(jì)涉平生意，何辭舟楫勞』！「斐亭聽濤」臺灣『島居多異籟，大半是濤鳴；試向竹亭聽，全非松閣聲。人傳滄海嘯，客訝不周傾。消夏清談倦，如驅(qū)百萬兵』。

　　一官迢遞布颿輕，鑿險縋幽少宦情；「秋曰雜詩」傳海外，弓衣多少織難成。

　　孫元衡有「秋日雜詩」十二首。其一臺灣：『八月渾如夏，冰紋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霧莽風(fēng)沙。破夢無名鳥，傷心未見花！自憐情漫浪，更擬著浮槎』。其二臺灣：『西偏惟日落，東向一煙巒；不爽針盤路，無形鐵板關(guān)。魚舠紛似葉，戰(zhàn)舸靜如山；深穩(wěn)成安宅，毋憂海國頑』！其三臺灣：『亦有奇情在，都疑夢里逢；潮生驚戰(zhàn)鼓，日盡駭邊烽。挾火麒麟颶，摧臺灣傀儡鋒。秋容何處好，千里木芙蓉』。其四臺灣：『諸番多窟宅，深就瘴臺灣安；竹塢疑熊館，茅居結(jié)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其五臺灣：『信此飄零眼，浮觀別異同；四時無正候，百物有奇功。版藉翻稽婦，蠻村渾賤翁。糟醨聊可啜，應(yīng)笑學(xué)鄲筒』。其六臺灣：『海國多新意，生涯自不貧；清流環(huán)靛戶，白水散■〈罒上令下〉人。臺灣露龍噓漐，油臺灣蜃積鱗。所嗟鉛槧客，風(fēng)俗未相親』。其七臺灣：『殊方今樂國，襁負(fù)目成鄰。錫饟酬田祖，蠻謳賽水神。蕷苗田鹿喜，蔗葉野牛馴。經(jīng)術(shù)能師古，「豳風(fēng)」屬此人』。其八臺灣：『秋雨滋篔籜，凄風(fēng)養(yǎng)秀葽；醍醐閑伴少，榔櫪野情遙。軗擊煎餳灶，檣維煅蠣窯。喧囂那可息，猿鶴漫相招』！其九臺灣：『物情殊熳爛，問俗竟如何！樂事喧鼉鼓，哀音轉(zhuǎn)犢車。番荒逃火鹿，海熟上潮魚。生理渾難計，安恬可息居』。其十臺灣：『欲補(bǔ)蟲魚注，徒多玩物情：文禽懸羽息，沙蟹寄螺生；守拙蟏蛸隱，爭雄蜥蜴鳴。大都觀變化，蠢蠢只空名』。其十一臺灣：『秋宵常獨坐，宜楙漫相招。積水光搖動，連岷氣郁陶。幅飛迎月露，雞唱逐風(fēng)潮。引領(lǐng)還空舍，余生本寂寥』！其十二臺灣：『回首平生事，心將跡并奇：溯江曾學(xué)懶，入海為求詩。臺灣水交相適，魚龍兩不疑。還舟無處覓，大火又西馳』。

　　一卷「瀛壖百詠」詩，風(fēng)流端合界烏絲；百年花月春無主，燭冷香銷奈此時！

　　張柳漁著「瀛壖百詠」詩一卷。

　　楚些何從賦「大招」，蘇門冷瘴鷺門潮；卻留江筆花如錦，憨柳驕桃不敢妖。

　　臺灣進(jìn)士施耐公、許蘊(yùn)白二君內(nèi)渡后，皆依家君幕中。前年蘊(yùn)白偕余赴南洋，卒于蘇門搭刺；去秋，耐公亦在鷺嶼病故。蘊(yùn)白所著「窺園詩草」及耐公所著「后蘇龕詩文集」，家君將為選刻，附入「菽莊叢書」。

　　木落空山萬古心，一聲凄厲觸難禁；無窮剩水殘山意，迸作哀猿怨鶴吟。

　　臺地采茶詞，謂之「褒歌」；饒有「竹枝」風(fēng)趣。

　　服箱從古屬牛星，薄笨車聲曉未停；驚破秋衾銅輦夢，孤懷轤轆不禁聽。

　　「海東札記」謂：『侵曉夢回時，牛車行市間，輪聲脆薄，如哀如訴，極不耐聽』。

　　廢瓦頹垣悵暮郊，幾時吹破杜陵茅；飄搖風(fēng)雨鸮聲惡，瘏口嘵音何處巢？

　　余家內(nèi)渡后，板橋舊宅日就傾圮，鐘彝、花木掠毀殆盡；可痛也！

　　碧桃花散雨如絲，斷夢闌珊十月癡；持謝嬉春鄰女伴，相邀觀賽蔣公祠。

　　臺人好事鬼，迎神賽佛幾無虛月；廢時縻費(fèi)之俗，迄今未之能革也。

　　蔣毓英祠，在舊臺灣府鎮(zhèn)北坊。

　　畫眉艷值月初三，秦贅簫聲滿朔南；寄語呼龍種瑤草：「兒家原不重宜男」！

　　臺人多養(yǎng)童媳，贅婿承祧；此風(fēng)至今尚然。

　　碧玉年華小玉癡，畫樓一角銷葳蕤；瀛洲別有銷魂種，薄幸司勛未許知。

　　臺妓多端厚，無吳下輕佻習(xí)氣。余嘗以此夸人；或誚曰：『子為漢臣，安得不臺灣爾乎』！

　　愛看麋鹿走成群，白頭生風(fēng)古未聞；翻怪山前多哭者，不應(yīng)別有猛于君。

　　臺山無虎，故麋鹿特孳盛。

　　葭飛忙殺弄潮兒，爭給官中采捕旗；雪虐風(fēng)饕瑯嶠渡，蜑船剛值「討烏」時。

　　隆冬捕烏魚，名曰「討烏」。其捕魚器具，有罟、罾、縺、藏、■〈罒上令下〉、箔之目。官中給烏魚旗數(shù)十枝，旗用白布一幅，刊刷「烏魚旗」字樣，填寫漁戶姓名，縣印鈐蓋，插于船頭。

　　烏魚于冬至前后盡出，由諸邑鹿子港先出，次及安平鎮(zhèn)大港，后至瑯嶠海腳，于石罅處放子，仍回北路。冬至前所捕之魚，名曰「正頭烏」，則肥；冬至后所捕之魚，名曰「倒頭烏」，則瘦。

　　荒郊毒虺苦難除，吞象巴蛇事不虛；丁此百無聊賴日，莫嘲箋注到蟲魚。

　　臺產(chǎn)蛇有三種，嚙人立死。一名龜殼花，背有文如龜紋；一名飯匙倩，見人頭昂二、三尺，惟尾貼地，噴鼻有聲；一名青竹絲，長一、二尺，色青如竹。

　　「赤嵌集」：『北路有巨蛇，可以吞鹿，名曰鉤蛇；能以尾取物。孫元衡有「巨蛇吞鹿歌」臺灣：『一島三千糜鹿場，甡甡出谷如牛羊；臺山不生白額虎，族類無憂牙爪傷。野有修蛇大如斗，颼颼草木腥風(fēng)走；氣騰火焰噴黃臺灣，八尺斑龍入巨口；九岐璚角橫其喉，昂霄下咽膏涎流。獰蕃駭獸不相賊，犇竄林莽爭逃鉤。我聞巴蛇吞象不煩齩，三歲化骨何陰狡！爾鹿、爾鹿甚微細(xì)，此蛇得之應(yīng)未飽』。

　　臺灣疇苕穎郁蔥芒，俛仰乾坤一飯囊；消受清饞風(fēng)半陣，沿莊初熟「過山香」。

　　米名「過山香」者，粒大倍于諸米，極白。用少許雜他米中作飯，極香美。

　　滿城綠醉更紅憨，飛絮風(fēng)情昔未諳；何苦移栽六株柳，觸人春恨似江南！

　　臺北舊無楊柳，近始見六株于植物園中。

　　貼地花開六代蓮，相逢無那困人天；香風(fēng)吹遍相思樹，醉倒狂奴骨欲仙。

　　臺地多相思樹。

　　越王余算、禹余糧，覆地連畦筍蕨鄉(xiāng)；獨使詩人忘不得，九秋風(fēng)味鳳山姜。

　　「香祖筆記」：『鳳山縣有姜名三保姜，相傳三保太監(jiān)所植，可療百病』。

　　波羅蜜媵菩提果，雞橘龍牙讓汝尊；欲識西方供養(yǎng)用，祇宜侍者覓眈原。

　　波羅蜜，實生樹干，大如斗，皮似如來頂；剖而食之，味甘如蜜。

　　菩提果，實青黃，味甘而香。

　　倒垂檐下避驕陽，風(fēng)露能滋屈畹香；休訝此生不沾土，郢中久異屬懷王。

　　「臺灣采風(fēng)圖」臺灣：『倒垂蘭，出北路內(nèi)山。枝屈曲如梅，葉似萱；短而厚，不著土。取一枝掛檐陰雨露所及處，自能生根抽芽、出葉開花?；ㄈ缣m，色黃碧，微香』。

　　偶然一現(xiàn)不知還，東海揚(yáng)塵悴玉顏；汝是華鬘市中侶，未應(yīng)色相示人間！

　　「赤嵌集」：『曇花一枝數(shù)十蕊，一蕊長七、八寸；花六出，外紫內(nèi)白，頗似蓮花。亦有白色者。摘置案間，經(jīng)時略不損壞，花蕊仍然開放；是一異種』。

　　示兆爭傳寸節(jié)奇，穴生小草竟知時；轉(zhuǎn)蓬浮梗嗟如我，一握迷途有導(dǎo)師。

　　「臺灣志略」：『風(fēng)草，產(chǎn)內(nèi)山。春生無節(jié)，則經(jīng)年無臺風(fēng)；生一節(jié)，即臺一次；二節(jié)二次，多節(jié)則多次：甚為奇驗』。

　　編槿為廬緝藿扉，一家老死共忘機(jī)；爭城爭地紛蠻觸，輸爾巢居少是非。

　　番社名室曰囤。先以竹木結(jié)成椽桶，編竹為墻，蓋以茅草為兩大扇，中豎大梁；備酒、豕，邀請番眾舉上。兩扇合為屋狀，如覆舟；寬二丈余、長數(shù)丈，前后門戶疏通。夫妻、子女，同聚一室。門兩旁上下，丹雘采色，燦然可觀。舍內(nèi)，地凈無塵。前廊，竹木鋪設(shè)如橋，俯欄頗亦有致。鑿木板為階梯，木極堅韌，或以相思木為之—又一種木，文理樛結(jié)如檀梨狀，從內(nèi)山采出，番亦不名何木，高可五、六尺。入室者，拾級而入。

　　今朝有客采風(fēng)還，踏遍祁連萬仞山；告我至今眉里社：「太羹醴酒尚人間」。

　　眉里社番人飲食，飯凡二種：一占米煮食；一篾筩貯糯米置釜上，蒸熟。手團(tuán)食，日三飧；出則里腰間。灑凡二種：一舂秫米使碎，嚼米為面，置地上；隔夜發(fā)氣，拌和藏甕中，數(shù)日發(fā)變，其味甘酸。遇婚娶、筑舍、捕鹿時，出此酒，沃以水；群坐地上，用木瓢或椰碗汲飲之。酒酣歌舞，夜深乃散。一將糯米蒸熟，拌面入篾籃，置甕口，津液下滴；藏久，色味香美。遇貴客，始出以待；敬客，必先嘗而后進(jìn)。

　　陌路相逢許見姎，班蘭五色映衣裳；斯人不遇鄺湛若，絕色寧無云亸娘！

　　番社亦有麗者，唯腥氣難近。

　　鹿皮一裹了塵緣，笑殺喪儀費(fèi)簡編；大得漆園生死旨，不私螻蟻與烏鳶。

　　番人死，或以鹿皮蓋體，舉而委諸山谷間。熟番則效漢人持服，生番則否。

　　儷皮成禮古風(fēng)留，為理何須仗蹇修；絕倒聘錢還不得，神仙無賴是牽牛。

　　婚姻，名曰「牽手」。訂盟時，男家父母遺以布。麻達(dá)成婚，父母送至女家，不需媒妁。至日，執(zhí)豕、酌酒，請通事、士官、親威聚飲。賀新婚，名曰「貓罩佳哩」。夫婦反目，即離異。男離婦，罰酒一甕、番銀三餅；女離男或私通被獲，均如前例。

　　已能铏簋仿陶唐，鹵斫镃基用更長；多事偏來儵忽帝，強(qiáng)將七竅鑿中央。

　　番社器用，耕種如牛車、犁耙和漢人同。厝內(nèi)器皿各殊：汲水用匏，飯貝用椰碗、螺殼。捕鹿用鏢箭。炊飯用鐵鐺，亦用木扣、陶土為之。圓底縮口，微有唇起以承甑。以石三塊為灶，置木扣于上以炊。近亦筑灶。間置桌椅及五彩瓷器，非以資用，為觀美耳。螺錢，皆漢人磨礱而成；圓約三寸，中一孔，以潔白者為上。每圓值銀四、五分，如古貝式。各社皆然。

　　阿儂試學(xué)「麻巴歷」，一路來看「薩魯屯」；莫哂■〈女阝取〉隅作蠻語，郝隆原是舊參軍。

　　番語：番社謂之「薩魯屯」，騎牛謂之「麻巴歷」。

　　入室他人喟若何！猶將獨眼吊沙陀。一章頌祖神弦曲，仿佛嗣音「五子歌」。

　　「番俗六考」載：『下淡水社頌祖歌臺灣：「巴干拉呀拉呀留（言請爾等坐聽也），礁眉■〈丏加〉■〈丏加〉漢連多羅我洛（言論我祖先如同大魚也），礁眉呵干洛呵連（言凡行走必在前也），呵吱媽描歪呵連刀（言何等英雄也）！唹嗎礁卓舉呀連呵吱嗎（言如今我輩子孫不肖也），無羅嗄連（言如鳳隨舞也）。巴干拉呀拉呀留（言請爾等坐聽也）」』！

　　躡機(jī)亦有女工勤，茜草沾成血色殷；欲答西方美人意，報儂一匹「達(dá)戈紋」。

　　番婦自織布，以狗毛、苧麻為線，染以茜草，錯雜成文，朱殷奪目；名「達(dá)戈紋」。歐美婦人頗珍視之。

　　忍將家世話臺灣，一劍風(fēng)塵歲月艱；不及逋仙舊梅鶴，千秋安穩(wěn)占孤山。

　　側(cè)身天地一詩囚，撫事追時涕泗流；只惜唐衢空善哭，解人難覓白江州！

　　年年海上飛精衛(wèi)，處處枝頭怨杜鵑；好為麻姑告王遠(yuǎn)，祇須留命待桑田。

　　春杪內(nèi)渡，別島上吟侶

　　不作臨歧態(tài)可憐，相須斗酒一留連；贈言乞爾驚人句，行色羞余使鬼錢?？吐凤w花春并別，故山叢桂夢頻牽。明朝掛席雞籠港，鶴散鷗閑已半年。

　　贈洪逸雅

　　幽棲寂寞水臺灣鄉(xiāng)，祇有收茶曬藥忙；一世畫教才盡掩，十年詩與鬢俱蒼。好音慰藉休嫌懶，后約叮嚀豈遽忘！準(zhǔn)擬清秋三五夜，遍舟來訪石淙莊。

　　攝津秋夕，寄懷臺灣吟侶

　　鯤溟七十社，社社島之英；六義發(fā)天喙，健筆鏗其精。邀我漸離筑，酒市時一鳴；慷慨?dāng)?shù)行淚，調(diào)苦難為平。自經(jīng)江海別，彌憶沈酣情；偶翻篋中稿，其怨可以貞。

臺灣詩鈔卷十七

　　蘇鏡潭

　　莊棣蔭

　　吳鍾善

　　施景琛

　　林崧祁

　　沈翊清

　　王貽瑄

　　蘇鏡潭

　　鏡潭，字菱槎；福建晉江人。民國間，曾數(shù)度東來，寓居臺北。與林健人（少眉）各有「東寧雜詠」百首，多屬臺灣史事地志之作。

　　答林小眉表弟

　　金人十二祖龍死，豎儒無用坑殺耳；孱唐、腐宋紛蚯螬，君亦何心至于此！迷魂蒼蒼那得招，被發(fā)大荒下九霄。男兒三十不稱意，鞭撻玉虬恣游戲。君看劉毅信可兒，手?jǐn)S萬千等閑事。南窮巫島狼須胡，北上金臺馬骨枯；悲歌感嘆溷屠沽，興酣擊缶更嗚嗚。一朝掉頭不肯顧，棄冠投筆忽臺灣徂。歸來驢背風(fēng)雪寒，聳身依舊入詩壇；三年已滅才人刺，尺劍空羞壯士顏。相逢快賭鯤溟酒，高李吹臺共攜手；且趿朱履掣長鯨，莫管白衣幻蒼狗。無端吊古發(fā)牢騷，笑傲瀛壖詩百首；遂令朽拙窮枯腔，褰裳跨衛(wèi)從君后。天生我輩浪得名，古來才大忍相輕！長身壽骨博名句，德孺為弟坡為兄；漢東之國水如澠，時聞人語說蘇、程。

　　送林四季丞之英倫

　　大風(fēng)漭漭海西頭，大鯨一去海門秋；鮫兒捧淚貝女愁，詩人搖筆凌滄洲。洪濤連天天壁立，明朝掛席此登樓。讀書萬卷行萬里，丈夫四方志弧矢；為君慷慨歌西涼，西涼葡萄傾夜光。翩翩濁世平原君，啞啞娵隅蠻參軍；六年客舍忘晨夕，千秋選樓待平分。吾聞海西愛蘭島，江山岸兀擁左纛；又聞海峽千艨艟，當(dāng)年一炬定東風(fēng)。恨不手持玉杖，相從遍踏仙人掌！徒學(xué)少文耽臥游，胸羅邱壑紛摩蕩。期君快著豫州鞭，別君直上鴟夷船；青鞋布襪吾已矣，拔劍斫地心茫然。此行倘遇雞林賈，定乞詩篇購洛社；擔(dān)簦跨馬幸未涼，他日從容為君下。歸來若問蘆中人，依然寒殺孟東野！

　　送同社陳髯僧、吳頑陀歸里

　　送君東海上，淚溢東海水；此際最銷魂，黯然別而已。古人重風(fēng)義，投桃而報李；落落兩晨星，況為同客里！虬髯湖海士，小少耽經(jīng)史；六體探其微，運(yùn)筆奔雷使；琴操至翩翩，凈皈參寥子。江關(guān)足蕭瑟，君胡至于此！觥觥吳元禮，門第紆金紫；特科辟公交車，嶺嶠初筮仕。足跡歷九州島，高文肆雄詭。一朝朝市改，結(jié)束歸鄉(xiāng)里。同泛海上槎，同醉海上■〈駞，酉代馬〉；同轡安平游，同掉木蘭艤。吊古登金城，奪詩摩堅壘。吟社托寄鴻，下慚雕蟲技；有時雜詼謔，雄辯挺而起；賭酒唱旗亭，征歌畫聲伎。窮冬朔風(fēng)嚴(yán)，年光疾如駛；輕舟天際來，風(fēng)濤震人耳。烽火遍閩中，君去復(fù)何倚？長夜役夢魂，思君從此始！

　　中秋夜獨酌，憶雅棠

　　敗荻空江斂暮臺灣，江頭沽酒最思君；十分無過中秋月，總被詩人占九分。

　　滄洲為客六逢秋，取次逢秋壓客愁；一酒一花兼一我，此時頗似謫仙不？

　　登廢城吊沈文肅公

　　漢朝楊仆事專征，銅柱巍巍舊勒銘；上將樓船下滄海，中興郡縣墮金城。賂秦幾輩簽降約，貢楚于今罷請盟；地下橐弓應(yīng)有恨，怒潮嗚咽打荒營！

　　次韻答兵爪詞長

　　鞭絲鬢影去來潮，東國鶯啼客路遙；一事最堪惆悵處，櫻花憔悴月無聊！

　　留別陳蟄公先生

　　數(shù)從羈館接清揚(yáng)，招飲時過綠野堂；廡下相莊梁婦案，橐中深愧陸生裝！家貧計豈傭書拙，時亂身偏作客強(qiáng)。凄絕當(dāng)年王、謝燕，春歸猶自戀雕梁！

　　寄雅棠

　　別后玉山似舊不？待君商訂選詩樓。猖狂有意譏黃祖，落拓何人識馬周！拚作英雄甘一死，已教貧士占千秋。暮臺灣最是無情物，勾起羈腸片片愁。

　　立春日觀大屯山積雪

　　己未一月三日時在辰，處處村旗社鼓賽迎春；天公故意施狡獪，大屯山上一夜雪花鋪如銀。大屯之山高接天，上有姑射之神仙；珠宮貝闕，縹緲不知幾萬千！飛鳥不敢過，窮鴟挾愁坐；流臺灣行復(fù)止，萬木暗不峙。蒼崖分寸不可梯，長天寥廓海為低；勢將跨鶴凌空去，下視九州島萬國片片劃玻瓈。嗟余一身如萍寄，隨風(fēng)飄蕩任東西！此時此景杯在手，得不快飲酣如泥？嗚呼！得不快飲酣如泥！

　　酬蕉麓贈別之作

　　羅隱生晚唐，江東惜獨步；才名冠乙科，馳騁長楊賦。床頭金盡時，顏色已非故；垂老耽苦吟，遲我臺城路。

　　訪鼓浪嶼鄭延平水操臺故址

　　大鯨攬海海神泣，草雞干頭海水白；洞天遺址水操臺，臺下怒濤卷寒石。一朝碧眼坐江東，天下全師皆辟易；骨肉情多國仇深，杯酒從容兵權(quán)釋。

　　臺南謁延平王祠

　　英雄立馬擁專征，故壘蕭蕭赤嵌城。招討已頒唐印綬，旌旗猶是魯諸生。浯州一旅擎銅柱，東海何年走大鯨！回首扶桑孤島在，茫茫無地哭田橫！

　　贈魏潤庵

　　青山無恙水泠泠，文酒風(fēng)流海上萍。終古才人原嫵媚，若論我輩太娉姈。六年舊雨盟蓮社（余識君在己未年），三度秋霜醉洞庭（三次渡臺皆值秋際）。除是身窮詩便好，只憐干死案頭螢！

　　東寧百詠

　　朝天埋沒土花斑，龍種東都去不還；寂寞秋深銅輦路，茂陵金盌出人間。

　　清咸豐間，桶盤淺莊人鋤地，得一古玉，黝然無色；長尺有八寸、寬二寸二分、厚四分半，重三公斤許。法華寺僧以數(shù)金購歸，值祝融誕日，陳座上以供眾覽；有識者辨之曰：『此寧靖王玉笏也』！今尚存寺中。

　　颯爽英姿在眼前，昭陵繭紙幾何年？流傳墨寶人間少，恐有風(fēng)雷護(hù)筆巔！

　　寧靖王遺墨，流傳頗多。今所存者，唯臺南關(guān)廟橫額「亙古一人」四字、番薯崎后土祠「小南天」三字而已。相傳王自題「行看子」一軸，今尚存臺南某家；惜未之見！

　　舟師北伐下瓜洲，黃葉西風(fēng)片片愁；一例長城詩律壯，峴山名句足千秋。

　　己亥五月，成功誓師北伐，少司馬張煌言以所部義兵從；未至儀征五十里，吏民迎降。六月二十八日，煌言抵觀音門。成功已下鎮(zhèn)江，大會文武登峴山，援筆賦詩云：『黃葉古祠里，西風(fēng)寒殿開；沉沉松柏老，暝暝鳥飛回。碑碣空埋地，庭階盡雜苔；此地到人少，塵世轉(zhuǎn)堪哀』！

　　花開花落送前朝，玉笛江城咽暮潮；二百五年鴻指地，將軍大樹尚飄蕭！

　　延平郡王手植梅一株，舊在鴻指園中；光緒元年沈文肅奏建王祠，移植于此。古干已半朽，旁茁孫枝橫斜直上；徑丈許。余戊午游拜王祠下，曾作長歌紀(jì)之。

　　東寧二世嗣王賢，墜地金甌竟不全！絕徼苦無唐印綬，五銖先復(fù)漢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