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出 期阻

嬌紅記 作者:明·孟稱舜


[生上]門掩春風(fēng)粉畫垣,佳人似住五云端。昔年劉阮天臺(tái)路,面阻重山翠隱巒。小生與小姐自那日擁爐細(xì)語,至今無緣再得相會(huì),這相思又索害也。我想當(dāng)日呵,

【步步嬌】悄悄梨花空庭院,驀遇多嬌面。則見他幽香減翠鈿。瘦斂愁眉,秋波暗轉(zhuǎn),同倚碧欄邊。和我雙雙訴出心頭怨。

【忒忒令】受不盡千愁萬怨,剛博得意回心轉(zhuǎn)。幽期密訂,見他欲語情還觍。又誰知驚拆散,兩無言。驀地間雕欄畔,那玉人兒不見?!炯螒c子】想玉人兒不見,天祥遠(yuǎn),更斗帳涼生夜怎眠。一寸柔腸萬轉(zhuǎn),空目斷武陵源,覓音信早茫然。我今且到那廂候著,

【尹令】待重來尋方覓便,又早到夜香深院。隔紗窗怕人瞧見,潛蹤躡跡,[潛行介]待叩花房未敢前。[旦上]憶昔相逢畫欄處,驀然驚散情難訴。一夜老烏啼到明,獨(dú)宿空房淚如雨。我自與申生擁爐細(xì)語,回來展轉(zhuǎn)自想,整夜無眠。今天色又早明也,且起向窗前對鏡理著妝兒。呀,窗外影兒搖動(dòng),是花是人?[覷介][生]窗內(nèi)響動(dòng),未知是誰,待我吟詩試他。[吟介]為報(bào)鄰雞莫驚覺,好留殘夢到江南。[旦]此乃東坡思?xì)w之句。[隔窗問介]兄有歸家之思乎?[生窺窗介]姐姐起的恁早。

【品令】冷清清綠窗春曉,鏡臺(tái)前,惜花人起,斜倚鬢云偏。[旦]兄為甚思?xì)w之切?[生]中腸斷盡,在此無益,只得歸去呵!聽聲聲杜宇,特地把歸人勸。佳期未偶,枉自空留戀。道的個(gè)不如歸去,空結(jié)來生未了緣。[旦]兄果無意于妾,前日之言,卻是為何?[生笑介]我豈無意?但姐姐空言見調(diào),在此也則枉然,所以欲圖歸計(jì)。若姐姐果有真情,小生便住在此一百年也使得。[旦]今日間人眾,無可容計(jì)。兄室外有小窗,可抵妾室。到晚兄逾窗度荼蘼架,到熙春堂下,此地人稀花密,當(dāng)與兄相會(huì)。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下][生喜介]小生早則喜也,且回書房中等去。

【豆葉黃】喜佳人親許,共結(jié)良緣。[拜介]謝天公著意周全,謝天公著意周全。春風(fēng)嬌面,香溫玉軟,用下花前,償盡了即世里相思情債,償盡了即世里相思情債。這敢是夢哩,怕還道白日相逢,天臺(tái)夢邊。我受了無限相思,才得小姐見憐。今日這天,怎生如此難得晚哩。

【園林好】呀,恁迢迢長日似年,眄不落紅輪半天,枉自把閑庭踏遍。兀的不焦殺也病文園,焦殺也病文園!我再看天呵,還未晚哩。天,我央及你,我與你唱喏,怎生不動(dòng)?我與你下跪,又不動(dòng)。我與你下拜,也不動(dòng)。呸,潑毛團(tuán),鰾膠粘住你哩。紅紅潑潑更朣朣,夕向西沉早在東。為甚今朝偏戀著,生根結(jié)蒂在當(dāng)中。說甚么“人有善愿,天必從之?!蔽胰缃癯?,你也不動(dòng);跪你,你也不動(dòng);拜你,你也不動(dòng)。敢待罵哩,

【江兒水】罵你個(gè)妒色毛團(tuán)面,鰾膠兒粘在天。要你下去呵,可便似顛風(fēng)倒走黃河岸,瘦馬逆行連云棧,死囚押赴森羅殿。你直恁般兒留戀,懊恨蒼天,怎不肯與人行些方便?呀,便道人怕硬的,天也怕硬的。方才未鬧他,天還是未時(shí);如今鬧了呵,日頭兒早落也。

【三月海棠】我這里凝望眼,將東欄西角都憑遍。甫能得紅輪斂彩,呀,兀的不是云上也,又早見潑墨生煙??霸梗昴_云頭驀地轉(zhuǎn),把重幃障住嫦娥面。兀的不是雨來哩,痛煞風(fēng)波,倏起平川,將漁郎阻隔桃花岸??催@雨呵,珠連玉散飄千伙,瀽甕翻盆下一宵。急的是翠巖前一派寒泉噴,猛的是繡旗下數(shù)面征鼙操。一陣陣打梨花葉落,一聲聲滴愁人心碎。偏生昨日不雨,明日不雨,恰好今宵下的恁急也。正是:“時(shí)來風(fēng)送滕王閣,運(yùn)去雷轟薦福碑”。申純,你命兒直恁蹇哩。

【江兒水】可便似銀河水,翻來下九天。中庭漂麥春潮濺,古廟轟碑蒼龍戰(zhàn),北溟奮翻鯨魚變。忽地風(fēng)濤大顯,咫尺嬋娟,似阻隔春鴻秋燕。今夜要睡呵,甚睡兒得到我眼里也。【玉肚交】昏昏庭院,灑花枝聲聲慘然。冷清清獨(dú)對殘檠,悶騰騰展轉(zhuǎn)無眠。潺潺小窗滴漏穿,瀟瀟變做心窩怨。恨悠悠燈前影前,淚班班腮邊枕邊。[嘆介]老天這等不做美,休道是小生,便俺那姐姐呵,

【川撥棹】殘妝面,淚班班凝望眼,也知他怨著蒼天也,知他怨著蒼天。洞房虛,香銷錦鈿,一般般情悵然,一般般愁怎言。

【前腔】撥盡殘燈午夜天,控雙鉤繡帳懸。要做一好夢無緣,要做一好夢無緣。到不如從前自眠,一般般情悵然,一般般愁怎言。

【尾聲】從來好事多磨舛,也再不似我今番悲怨。便做似鐵石人呵,怎捱的這夜雨更長不曙天。自來好事定多磨,爭似今宵磨更多。

可恨無情通夜雨,花陰漲滿作銀河。

此出寫佳期為風(fēng)雨所阻,描摹熱戀中情態(tài),淋漓盡致。一夜老烏二句與嬌娘神態(tài)不類。這些地方學(xué)西廂太著跡了。

又仿《梧桐雨》。

原評:“此轉(zhuǎn)妙,善體貼。”意指寫出申生對嬌娘的體貼,見出彼此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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