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是小痛

聊齋俚曲集 作者:(清)蒲松齡


  老婆頂,老婆頂,逢人要把老婆逞,老婆老婆好沒影。拿著人人當(dāng)老炳,老婆沒有那本領(lǐng),孩子到哭了一日整。

  上面是李氏降的前窩里張?jiān)G,跑了他姑家里去了。李氏只待自家去要,張炳之苦勸不聽。果然孩子滿月了,忽然一日穿上裙子,對張炳之說:"孩子睡著了,你看著些,我待去找小訥子來的哩。"張炳之說:"也著個(gè)人跟了你去呀。"李氏說:"有狼哇?有虎畦?"

  [耍孩兒]扎扎腰去一回,驀金蓮去如飛,一心去問那收留的罪。他若是兩手來送獻(xiàn),不用槍刀就解了圍,一點(diǎn)唇舌全不費(fèi);他若是牙崩不字,管叫他棄甲丟盔!

  李氏來的勇猛,不一時(shí)來到趙家莊,進(jìn)去門往里正走,那趙大姑一眼看見,流水迎來說:"您大妗子,那陣風(fēng)刮了你來了?"笑著拜了拜,讓到屋里坐下,便說:"您大妗于你無事不來。"李氏說:"小訥子在這里么?"趙大姑說:"在這里哩。你待看他看么?"李氏說:"我待叫他家去。"趙大姑*(左口右門)了一聲,說";"罷,咋哩。"

  [呀呀油]來意何如,這一門兒不曾熟。只當(dāng)你待瞧他瞧,你可是待叫了他去。他來看姑,不好攆他出茅屋;你既待叫他還家,我也就不肯留他住。

  李氏說:"他到底是你不著他去,我才自家來叫他。"趙大姑冷笑道:"左右是您的孩子,與我甚么相干!他就掙下那封贈幞頭,還有他姑的哩么?"

  他是姓張,好合歹是您的令郎。原是他自己來,可休要上我的賬。雖是后娘,榮華富貴你承當(dāng),就掙下金幞頭,也來不到他姑頭上。趙大姑說:"待領(lǐng)了他去,我就交給你。"叫了一聲:"大媳婦子,出來去做飯,給您大妗子吃。"李氏說:"休做呀,我等不的,看那孩子醒了哭。你叫小訥子來,我合他去罷。"趙大姑說:,"你慌嗄,你可是上門來怪哩么?有一個(gè)母雞,極雜毛的科子,光啄那小雞子,我殺來給你吃了罷。"

  [倒扳槳]有個(gè)雞甚雜毛,啄的小雞沒處逃。今日殺他來待客,定要剁他一千刀;一千刀,上爐燒,要把科子著實(shí)嚼!

  趙大姑說是殺雞,可是比著桑樹罵槐樹。李氏也懂的那滋味,紅了紅臉,也就忍了,只說是我等不的。趙大姑說:"哎喲,你給我再坐坐,就不吃嗄,咱吧嗓子瞎話也好么。"

  兩人久不話衷腸,貴步難來到敝莊。你就極飽不吃嗄,咱再坐坐也無妨;也無妨,休要慌,我想你家也無甚么忙。

  趙大姑說:"我有一件故事,說給你聽聽。俺這莊里有個(gè)私科子,光折掇他那后窩里那兒。"李氏說:"且休說,怎么有后窩?"趙大姑笑道:"敢子你只知有前窩。"那李氏就紅了臉。

  心里嘲罵俱無窮,都在微微一笑中。后娘只知有前窩,分出后窩就不公;就不公,更不通,一般也知道那臉兒紅。

  趙大姑說:"這有個(gè)說法。他漢子以先合了一個(gè)混帳老婆,原說是做妾,待了一年,又娶了一個(gè)大婆子,生了一個(gè)兒,也有小訥子那大小,他娘就死了,那個(gè)混帳科子就做了大。那科子是以前來的,這孩子不是后窩里么?那科子把那孩子朝打夕罵,昨日跳了井里,幾乎死了。有人說,就該罵那科子;有人說,不止罵,就該打那科子;有人說,不光打,就該殺那科子;依我說,不光殺,還該油鍋里煎那科子,刀山上扎那科子,吊在樹上剛那科子,一刀一塊刮那科子!"趙大姑罵到興頭子上,便就搖起棹子來了。

  [銀紐絲)罵了聲滴噠的小老也么婆,別人的孩子你看著多。狗私科,心兒不知是咋長著?不知在懷里,不知在肋腂?一刀把他心攮破,孩子幾乎見閻羅!他又無兄弟,他又無哥哥,我的天來咳,一個(gè)人來人一個(gè)。

  趙大姑只管罵起來,李氏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罵的是別人,卻又不好自己承當(dāng)。

  李氏從來嘴兒也么高,到了這里不濟(jì)了。好心焦,渾身熱汗似瓢澆。一霎又起來,一霎又坐著,沒嗄說來沒嗄道。又鼓肚子又害囂,油煎火燎好難熬。我的天來咳,越道忙來,不如忙越道。

  李氏沒等著罵完,又起來說:"我去罷。"趙大姑*(左口右門)了一聲,說:"罷呀!你既等不的,我也不敢留你了。"也就起來往外送他。到了門外頭,李氏說:"小訥子呢?"趙大姑說:"你看我就忘了。實(shí)對你說罷:這莊里有個(gè)小書房,我著他上學(xué),夠半月哩。你不必找他,他待中來家吃晌飯哩。你大妗子,你且坐坐,再等他等。"趙大姑信口瞎胡也么吧,忽然滿面長天花,再坐霎。李氏知道弄把他,也不出門去,也不再坐下,說我站著等等罷,一來晚了好還家,二怕孩子叫呱呱。我的天來咳,捱罵難來,可又捱罵。

  李氏等了霎,那心里兩三樣子急,便說:"姐姐,你著人去找他找的罷。"趙大姑說:"不用呀,他就來。"說猶未了,張?jiān)G進(jìn)來了。趙大姑說:"那不是他來了?"張?jiān)G看見他娘,也掙了一掙,又笑了笑,來到跟前,問他娘好。李氏瞅了他一眼,說:"好呢,好著你肯走么?"張?jiān)G紅了紅臉,不做聲。趙大姑在旁笑了一笑,說:"是呢。"李氏又紅了臉。

  [懷鄉(xiāng)韻]笑了聲把話截?cái)?,一?dāng)是耍,二當(dāng)是玩,一句話到弄了身汗。說一個(gè)不好到不是自謙,不在那孩子可是通說那從前,不說你做的太不堪,空教那臉上白一陣,又紅一番,又紅一番。哎,這也是,自家惹的無體面。

  李氏看了看張?jiān)G,扎括的上下一嶄新,臉兒白胖就像是個(gè)學(xué)生了。趙大姑說:"你看看,可沒給你養(yǎng)活瘦了呀。"李氏紅了紅臉,說:"多謝。"趙大姑三句甜,二句酸,可是小糶糧的生意快--只見不住下。那李氏一陣紅,一陣白,可是賣馓子的折了本--也就煤掙不的了。

  炕頭上濟(jì)著乍,對著漢子把嘴夸,哎,到近前低著頭兒,捱人家罵,指東說西又沒處回答;氣也不喘盡歹那菜瓜,掘打了一陣,又要?dú)⑺?,一身的熱汗?jié)裢噶酥丶?。哎,?xì)思量,早知是這著來做嘆。李氏說:"小訥子,咱家去罷。"張?jiān)G回過頭來看他姑。他姑說:"你真果待要他么?"李氏說:"你看,我來做嗄來?"趙大姑說:"我這里合您家里一樣,們哩我就沒有那碗飯給他吃么?"

  您大姆子你知道,這姑合娘能差多少?哎,你如今何須言把孩子叫?吃碗飯也不計(jì)較。我雖窮,也沒到了掙瓢。況且他才上了學(xué),待幾日又要開交,待幾日又要開交;哎,他去了,到惹的旁人把我笑。

  趙大姑說:"他才上了學(xué)就去了,也著旁人笑話。張?jiān)G,你且去吃飯的,我這里再合您娘講講款。"張?jiān)G聽說,一溜煙跑了。李氏說:"休去了,咱家去吃的罷,多拘遠(yuǎn)哩。"一行叫著,那孩子又咱沒了影了。這李氏氣憤不過。

  每日乍的頭兒筐哇大,到了這里,幾乎氣殺!哎,那心里一把烈火難按下。有心待發(fā)乍,看了看趙家姑姑,也不是個(gè)善查;況且是他那媳婦倆倆仨仨,若踢弄起來,自然都是向他,自然都是向他。哎,細(xì)思量,不如把他哄哄罷。

  李氏待惱了,看看趙大姑不是個(gè)良善君子,他又有兩三個(gè)媳婦子,必然沒有我轉(zhuǎn)的便宜,不如嘮他嘮罷。便說:"孩子讀書不極好么?我既來了陣子,著他送到我家,待二日再叫他來。"趙大姑說:"我著俺小三子,備上那大叫驢,送了你去罷。"

  [跌落金錢]我時(shí)來走一遭,著他送我二里遙,姐姐呀,回來再受那師傅的教。趙大姑說這不消,俺那叫驢大又高,您妗子呀,飛*(外走內(nèi)真)飛跑豈不妙?李氏躊躇心里焦,姐姐休要瞎胡叨,姐姐呀,而今光光的把我罩。趙大姑說他放了學(xué),可著他回家把你瞧,您大妗呀,今日斷不能遵你的教。

  李氏見他不吐口號,就拿極紅了臉說:"那孩子是俺的孩子呀,該別人嗄事?"趙大姑聽說,那氣就粗了,說:"耶耶!誰賴您那孩子來么?面盆里加引子--你這不發(fā)起來了么?我不過因著他姓張,我還疼他點(diǎn)呢。"

  我那侄兒苦難當(dāng),四五歲上沒了娘,苦兒呀,受罪受的看不上。渾身上下凈腚光,肚子高大臉焦黃,苦兒呀,人人都說走了樣。給他做了件粗衣裳,叫他穿著上書房,苦兒呀,近來方才漸漸的胖??v不念書也無妨,就是家去去見閻王,苦兒呀,恐怕到家就算了賬。

  你說這李氏是省事的么?以先雖是罵的惡,還是借著別人,趙大姑因著一句話,就訐挑出來了,他怎能忍的?就變了臉:"你還是上起話來了么?你從先罵的不少了,我說你省著些罷。"趙大姑瞪起眼來說:"我不省!你待怎么著!"

  [羅江怨]做后娘,沒仁心,好不好剝皮抽了筋,打了還要罵一陣,這樣苦楚好不難禁!五更支使到日昏,飽飯何曾經(jīng)一頓?吃畢了才把碗敦,叫他來刮那飯盆,你把天理全傷盡!你來叫他也不是相親,想必要給他個(gè)斷根,你那黑心還不可問!

  李氏說:"你這些屁,是聽的誰放的?必然是小訥子那小忘八羔篡作的!叫他來,合我質(zhì)證質(zhì)證。"趙大姑說:"賣布的凈了店--你沒嗄裂拉一裂拉。該小訥子那腿事么?南莊北院的說的少哩么?就是犸虎咬著老羊--就吃下他下半截,他也是不做聲的。"

  [疊斷橋]天生的賢,天生的賢,苦甜只在他心間,就是背地里他也不曾怨。一字不言,一字不言,止不住行人道路傳,掉了土地老,還沒傳個(gè)遍。

  趙大姑說:"你掩著耳朵偷鈴鐺,你那心剛出來,那狗也不吃。你當(dāng)是沒人知道來么?"

  扒出心肝,扒出心肝,餓狼饞狗嫌腥膻。掩耳去偷鈴,只當(dāng)是聽不見。莫要欺天,莫要欺天,一床被子蓋不嚴(yán)。就是人不知,還怕神靈見。

  李氏聽說,氣的戰(zhàn)拸捘的,那臉都焦黃了。便道:"依你說,就是你好。你既那么好,我去了,你給您兄弟做個(gè)老婆不的么?"趙大姑見他失了口,氣沖兩脅的說:"好科子!屁股里長出波瘰子來--瞎了你那腚門子!你著您媽媽替你做不的老婆么?"旁里有根锨柄,就拿起來了。

  趙姑怒發(fā),趙姑怒發(fā),一霎氣的眼前花,拿起锨柄來,就要分頭下。媳婦子鄰家,媳婦子鄰家,推著你來護(hù)著他,沒得打下來,還指著臉兒罵。

  他那媳婦子,又搭上他那鄰舍家跑了一天井,都奪著那锨柄,才沒撈著他打。李氏怕吃了虧,濟(jì)著他罵,沒大敢做聲。眾人都推把著李氏往外走,趙大姑還趕著罵。

  [劈破玉]我每日待找他沒點(diǎn)閑空,他倒反上門來瞎胡尋逞,該把乜科子撕一個(gè)罄凈!若不是眾人拉著,打他一頓好锨柄,把他那賊毛挦了,從今日去去他那老婆頂!

  趙大姑一行罵著,一行告訴著說:"您看這是怎么說!販捎瓜的爬到屋檐上--上門來尋人便宜。乜科子!"不說趙大姑還罵,且說李氏一路尋思:好沒要緊,除沒找了孩子來,賺了一場好罵,還幾乎捱一頓好打。

  想當(dāng)初他那話這耳中還在,不知道這老科子這樣利害,到家中問一聲我何言答哉?我若說是受了氣,他敢說是咋著來。這無名的菜瓜,只得是捏著鼻子歹。

  李氏一路尋思,又是氣,又是惱,低著頭,少魂無識的,蹴著了一塊石頭,跌了個(gè)倒栽蔥,再爬不起來了。

  那锨柄不捱著實(shí)實(shí)的僥幸,他自家在道上又找上個(gè)小零,這石頭可也就不當(dāng)不正,想是有神靈過,嫌處的他忒也輕。這不是叨明的路兒,怎么就單踏著那石頭頂?

  虧了張炳之見他沒來,著一個(gè)小廝牽著驢去迎他,扶上他那驢去,才來了。那腿上去了一塊皮,走著還瘸呀瘸呀的,瘸的進(jìn)了房門,也沒管孩子哭,一頭攮在床上,回臉子朝里。就知道沒轉(zhuǎn)了便宜來,可也沒敢問他。

  [清江引]進(jìn)門來一句也沒摔,腚朝著床兒外,氣一場跌了皮一塊,大娘子這一回不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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