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開場

聊齋俚曲集 作者:(清)蒲松齡


  丑笑上[西江月]諸樣事有法可治,惟獨一樣難堪:畫簾以里繡床邊,使不的威靈勢焰。任憑你王侯公子,動不動怒氣沖天;他若到了繡房前,咦,漢子就矮了一半!

  家家房中有個人一堆,戴著鬏髻穿著裙禍根;仰起巴掌照著臉瓜得,內問云是你打他么?哭云那里,是他打我。作介我只雄赳赳的闖進門撲峨。內問云這是怎么?笑云撲喊一聲,我就跪下了。內問云你就這么怕老婆么?丑云列位休笑,天下那一個不是怕老婆的呢?你說先父是怎么死了來?敝莊南里有個八家店。這八家子被老婆降極了,大家約了一道怕老婆會。都不敢做會頭。有一個人就提著先父的名字說:"北莊里王喘氣,聽說他極大膽,何不去請他做會頭?"都說:"極好,極好!"大家一齊到門,把先父請去,說了來意。先父當年還是條漢子,慨然做了會頭。這一日吃著那血酒,說下若一個有難,大家一齊上前。誰想那眾娘子們,已是都知道了,都各人拿了棒槌,來合和了家母一齊跑去。這里大家正吃著血酒,看見女兵到了慌極,都爬墻顛了;獨有先父坐在上席,穩(wěn)然不動。內云好哇!還是令尊是條漢子!丑哭云好么!到了近前看了看,那王喘氣已是不喘氣了!內云咳!令尊是這么死的來么?丑云你道是咱著來呀?我昨日在街上聽見人唱一個"山坡羊",甚是傷感。我唱唱與大爺們聽聽,普天地下什么人是條漢子?

  [調寄山坡羊]不怕天不怕地,單單怕那秋胡戲。性子發(fā)了要殺人,進來屋里沒了氣。盡他作精盡他治,放不出個狗臭屁。休笑漢子全不濟,這里使不的錢合勢。

  你就是個王侯,你就是個閣老,常言道水長船高,到這里也用不的。

  殺了人放了火,十萬銀子包里裹,一直送到撫院堂,情管即時開了鎖;惟獨這娘子人起了火,沒處藏沒處躲,這個衙門罷了我。若是拿出良心細細想來,就怕他些可也罷了。

  想當初把我嫁,一朵鮮花才摘下??诶镆豢谂疵籽?,頭上一頭好頭發(fā);臉兒好像芙芙子苗,金蓮不夠半揸大。白綾裙綠綢褂,傳的影上的畫,出的門支的架,扎裹起來愛煞人,好像一尊活菩薩。你說該怕不該怕?

  再加上生男育女,又著他受苦遭難。

  本等是家小人家,千頭百穗難招架。沒有冬沒有夏,說不過來是做啥。閉煞屋門紡棉花,唧唧哇哇放不下。小的小,大的大,都從他肚里養(yǎng)活下,叫叫喚喚把氣啕,他就心焦把我罵。你說該怕不該怕?

  況且是丈人丈母用心用意,其情難報。

  俺那小舅來這里耍,騎著騾子牽著馬,驢駝?chuàng)鷸揭淮笮?。本等是真說不的假,南瓜皮子一大筐,炊帚苕帚三五把。棗面蒸成窩窩頭,嫩雞鮮魚剁成炸,丈人給了個銀子錁,丈母偷著又給了倆。俺可不似那沒良心,吃了費了還嫌寡。只是為了還是窮,這樣行子本該打。

  依起那沒盡足的心腸,就得二百個達達來把你填還。

  我就從來沒有捆,有了錢來要弄鬼。學著賭博指著贏,輸了待撈沒有本,心里癢癢沒處抓,跑前跑后撅著嘴。不知是誰撒了湯,惱的娘子滴下水,進來房門采住毛,移了一百小鞋底。雖然打我我不怨,原是俺自家沒有理。

  俺過著他的日子,他管教俺成人,還說俺是怕婆子,沒得還該不怕么?

  東莊有個李小樓,尋了個老婆門樓頭,粗唇大口窩挖眼,做鞋就得二尺納。看他那人物丑甚丑,他倒跟個俊的*(上左酉上右可下心),要打就打要罵就罵,漢子總像有了仇。他漢子還順他的道受他的教,可笑可笑真可笑!丈人過的著實焦,等著女婿去盡孝,送了糧食送衣服,黃邊還得好幾吊。這樣漢子還要降,冤枉冤屈那里去告?怕老婆的雖然不少,像這樣怕法,可就叫幾聲皇天。我就從來爆仗性,受不的氣兒顧不的命。到家見了那個人,吆喝一聲掙了腚。渾身打戰(zhàn)似篩糠,不知這是那里的病?老婆說有森人毛,這話是真不是空。到多,昝拔了他那毛,治了我的病,仔怕我就膽子硬。

  天地之間,蠶們可以老了,刨樹可以倒了,饑困可以飽了,骯贓可以掃了,惟獨這著骨的疔瘡,幾時是個了手呢?

  昨日煞進門就是頓巴掌子,劈頭就是頓踏棍子,打的露著血真脈子,幾乎見了腥葷子。若不著俺家他三嬸子,坐住領了雙份子,孩子裂了書本子,嗔我又沒端尿盆子。

  俺只得虔誠禱告:玉皇爺爺,灶王爺爺,月光爺爺,太陽爺爺,頭上頂的房爺爺,屋里鋪的床爺爺,三根腿的爐神香爺爺,毛廁的毛神臟爺爺,凡是天地間的神靈,無論什么爺爺,你若保佑俺打罵不捱,我就發(fā)下洪誓大愿。

  雖有巴掌不能揚,從今漢子不受降,俺就許下殺乜羊。待要攮俺折了錐,待要扎俺折了針,俺就許下殺乜雞。鞭子手軟不能牽,爛了棒楗折了拐,我就許下朝南海。紙也整鋒也整,臘月里穿單不害冷。娘娘如有靈,一步一拜的到山頂。

  聽的說:怕老婆的不少飯吃。這話只怕是胡言。

  一般俺也腆著臉,一般俺也瞪著眼。腳兒跟他三四雙,渾身不曾少一點。發(fā)恨想著掘他娘,到了近前沒了膽。說怕老婆有飯吃,這話也是瞎打閃。俺也怕了十來年,至到而今他不怕俺。咱且從容且怕著,只怕將來還做個繭。

  果然從此興家,俺自家怕了不算,還囑咐那子子孫孫,休要失了家傳。

  [皂羅袍]怕婆子休得取笑,十個人九個操淖。誰家盆碗不廝敲?反了常倒是個不祥兆。蛾眉一豎,膽戰(zhàn)魂消,閣老尚書也要上他的道。

  內云養(yǎng)漢老婆攀四鄰,誰家那正經人物子怕老婆來?丑云嗤!我道你就不怕么?那一日俺王大娘就沒打你呀?內云哇!我怕是上人上物哇。丑云你就不是上人,怎還算不的上物呢?若是算不的,待我說一件典故你聽:

  當初明朝有一位戚繼光戚老爺,是個掛印的總兵。他生的身長八尺,腰闊十圍,就有百萬賊兵,他一馬當先,就殺他個片甲不回。你看這是個什么漢子!豈不知他到了家里,那漢子就合你我是一樣,那奶奶說跪著,他還不敢站著哩,真正是降的至極至極的。手下那些參將,副將,游擊,千、把總,都替他不平。大家都來商議說:"老爺領著百萬兵馬,怎么怕一個婦人?咱不如反了罷!"戚老爺說:"怎么反呢?"眾人說:"請老爺頂盔貫甲,亮出刀來,聲聲叫殺,往宅里竟跑,大家具吶喊助威,愁他不服么?"戚老爺聽罷大喜,即時披掛整齊,明盔亮甲,拿著一口刀耀眼爭光,就在廳前大喊了一聲殺呀。走進了宅門,又喊了一聲殺呀,那聲;就矮上來了;進了家門子,再喊了一聲殺,那殺呀之聲又矮了些;進了房門,只落了游游一口氣兒,那喉嚨眼里插語著說殺呀。那奶奶正在床上睡覺,睜開眼說;"殺什么?"戚老爺丟了刀,一波落蓋跪下,捏起那嗓根頭子來,哏哏了一聲說:"我殺乜雞你吃。"這位戚將軍不是上人么?

  戚將軍忽然反叛,一聲聲叫殺連天。進去家門氣不全,到房中不覺聲音變。鶯聲一出,跪倒床前。那軟弱書生越發(fā)看的見。

  內云這沒根子瞎話,我就不聽。丑云說起來你不信,如今就現有一個哩。你看那不是怕老婆的他達來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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